孟旭修过来找衡玉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房里。
她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有风从外面刮进去,把她鬓角的碎发吹得翻飞。天气越来越冷,第一场雪也已经到来,衡玉肩上披着火红色的狐毛袄。
孟旭修从窗外往里面看她,恰能看到她手心捧着一只毛色洁白的鸽子。
衡玉起身,双手递到窗外,往上一捧,在她掌心中的鸽子瞬间往空中飞去。
她视线一转,落到了踏雪而来的孟旭修身上,“要进来喝一杯热茶吗?”
孟旭修便进来了。
他将自己肩上披着的斗篷脱下,在门外抖落积雪,碧锦机灵地上前接过孟旭修手上的斗篷。
等碧锦将热茶奉上,然后退出去后,衡玉才开始说话,“我可以功成身退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殿下来吧。”
她已经成功搅乱江湖,接下来的事情就该是孟旭修命朝廷去处理了。
江湖人心已乱,甚至不少门派中人都想着要毁掉这样的江湖,如今正是朝廷插手的最好时候。
孟旭修点头,这本就是他们早就说好的。
“你真可怕。”孟旭修突然叹道道。
“可怕这个词怎么能用来形容女子呢?”衡玉笑了笑,显得很不以为意。
好吧,孟旭修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词,“也许我该说你很厉害。”
眼前这个人,一开始他以为她最拿得出手的就是她的外貌。
她虽是唐家庄大小姐,但彼时唐家庄已经有些自顾不暇了,而且与皇室相比,她能有什么地位。
她甚至不会武功。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的人,竟然如此轻松就将朝廷一直都拿不下的心腹大患拿下了。
这样的手段实在让人震惊。
“江湖若是没了,唐家庄也会随着它一起消失。你想好了未来要做什么吗?只要你提,能办得到的我都尽量帮你做到。”孟旭修道。
他的话说得简单轻松,但衡玉知道他是在给她许下承诺,言语间已经表示会好好庇护她一家人。
衡玉扬眉,“我还以为殿下会恨我,毕竟当时我给你喂药的时候你可是动了杀心的。”
孟旭修冷笑,“这有个前提,那就是你给我喂的是毒药。”
他一开始就觉得奇怪,后面与唐衡玉的几次接触下,孟旭修就知道衡玉当时只是在晃点他了。
因为眼前这个人,虽为女子,骨子里的傲气甚至不比他少,她并不屑于用下毒这么低级的手段。
“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可惜你为女儿身。”孟旭修感叹。
若不然,以她的智谋,出入朝堂有何难。
她对人心的揣摩与算计令人动容,如果她是敌非友,孟旭修定然寝食难安,但若她是男子,孟旭修早就已经把人揽到自己门下,许她富贵前程,换她忠心。
着实可惜了些。
“可是殿下……”衡玉把瓶子里插着的今年第一枝梅花取出来,把花枝末端握在手里随意转动着,随着她的动作,孟旭修竟然觉得书房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梅花冷香。
“我为女子,但我完成了上百年来朝廷无人能够完成的事情。别忘了,若是朝廷最后将江湖镇压,虽然功绩大半都要算到您的头上,但你我都知道,这件事是在我手中完成的。不过也的确是可惜了。”
衡玉将视线从梅花上移开,落到孟旭修脸上。
孟旭修对上她的眼神,突然就顿住了。
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衡玉刚刚的话,他知道唐衡玉这一番话没有错。但唐衡玉为什么也说可惜……
孟旭修思绪转动,突然灵感一闪明白了衡玉话中的意思。
她这一番话其实也表明了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她认为朝堂之中只有男子为官,女子却只能居于后宅相夫教子的事情是错误的。
“殿下听我一言。”衡玉不等孟旭修反应过来,又给他加了一击,“我希望殿下日后若是有机会继承大统,能够放宽对女子的限制。女子居于后宅的社会地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改变的,但是我希望殿下能够出手做些什么,不然谁知道以后你会错过怎么样的人才呢?”
孟旭修望着唐衡玉这如同画中人般精致的眉目,原本平静无澜的内心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抿了抿唇,把自己的异样掩饰了过去,反问她,“你想要入朝为官?”
孟旭修已经在心底想着,若是她想要有一番作为,虽然他暂时还不能让她出现在台前,但是她可以站在幕后,成为他的幕僚,为他出谋划策。
孟旭修已经在心里盘算起来,衡玉却给了他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我只想要找个师父好好学习医术,如果殿下有合适的医者推荐给我就更好了。”
孟旭修一时哑然。
“你不可惜吗?”
“可惜什么,我只替天下女子可惜。”衡玉把被她摧残的梅花又重新放回到花瓶里,她的声音在这个雪色弥漫的冬日里逐渐变轻。
孟旭修沉默不语。
衡玉便又转移开了话题,“殿下今日来找我可是来辞行?”
毕竟孟旭修身体已经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又如此重要。若是江湖被朝廷剿灭,那么接下来就是最为关键的夺嫡风波了,孟旭修还是赶回京中更为好。
孟旭修默认下来。
他两日前已经收到外祖的信,信上也说了让他尽快赶回京城。
“想来殿下母族派遣过来接你回京的死士已经到了,那我就预祝殿下此行顺风,并且顺利夺嫡。”
“唐家庄的事情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你且放心。”孟旭修这么说着。
其实一开始他还想问唐衡玉有没有去京城的想法,但刚刚那一番话后,他就知道对方更向往的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居于京城之中掺和进风波。
衡玉目送着孟旭修离去。
其实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呢。
她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下后手。
沧浪阁掌门被剑刺中的时候神情还有几分恍惚,随后他嘴里喷出一口血来,狠戾的眼神落在那个杀他的人身上,“逆子,你竟敢利用我的信任拔剑杀我,你竟敢弒师!”
张阳握剑的手一直在抖,总让人觉得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就要握不住了。
但他没有。
他用力一推,剑尖刺透沧浪阁掌门的身体,在他的后背露出来。
张阳流着眼泪,有鲜血溅到他的脸上,被泪水冲开,蔓延下来,显得那张还带着些稚气的脸有些狰狞,“你杀我张家七十三条人命,夺我张家珍藏的剑谱,然后假惺惺地收我为徒。妄我视你如父,却原来害我满门的人也是你。”
“我的确弒师,你也确实养育了我十年。”
张阳将剑从沧浪阁掌门身上抽离。已经失去气息的沧浪阁掌门一点点倒下来。
昔日那个让他崇敬的人如今再去看,张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张阳一点点将剑举起来,猛地用力,有滚烫的鲜血从他脖子喷出。
灭门之恨,养育之恩,而他夹在中间。
最后只能杀沧浪阁掌门报灭门之恨,自刎于沧浪阁掌门面前报养育之恩。
掌门和张阳的尸体被人发现后,沧浪阁一时之间大乱。
将沧浪阁掌门下葬后,选新掌门的事情也被提上了议程。
陶毅身为掌门亲传大弟子,原本就是最有希望继承下一任掌门之位的人。在混乱之时两位长老都出声支持他暂任掌门之位。
但掌门继任大典当日,沧浪阁众人在大殿内等了许久陶毅都没有出现,最后有人去了他的房间看,却发现陶毅已经被人杀死于房间之内,而在他的尸体旁边有一行血字。
——善恶到头终有报。
自此,沧浪阁内部开始乱了起来。活着的两位长老素来不对付,开始争权夺势,门内弟子也各起心思,也有不少人早就知道了沧浪阁的劣迹,心中已经恨透。
沧浪阁开始混乱,其他门派内部或多或少也都有一些问题暴露出来。
这个时候朝廷埋伏在各个门派的暗棋全都被动用,他们在努力把局势变得更为混乱。
江湖已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