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只在岳家老宅休息了不到两日, 就又回了军中,岳老将军不愿扰民,平日里大军养在城外, 遇到这样需要守城的情况,也只让他们住在军营。
城中的军营是一片开阔地, 就这几天的工夫,边上的土就被翻过了一轮, 种上了新菜, 军营里也随处可见翻出的新泥地,那是火头营撒的种,还有专人一天过来看几回,防止让人踩坏了。
如果可以,妲己是真想住在岳家老宅里,虽然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府里上下别管她长什么样子, 是真把她当小姐看的, 高床软枕, 瓜果点心, 妲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容易满足的人,回到军营才知道落差。
易阳正和一帮将领蹲在一起吃饭,他们大多是苦出身,就是有那早先的高位武将,也跟着没正形惯了,挤在一起吃得倒也香甜,有将士三三两两走过,也都照常行礼, 不见侧目。
见到妲己,易阳连忙站了起来,擦了擦嘴角,“少将军,回来了,属下这就让人去收拾地方。”
妲己带着丫头呢,闻言摆摆手,易阳咧嘴笑了一声,又蹲了下去。旁人还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多多少少都有些黑,人一黑,稍微不那么好看一点的五官看着就很丑了,蹲那儿的几乎就没几个看得过眼的,就他一个长相端正又俊俏的,偏还是那副吃相。
那天替妲己说过话的黑壮武将是军营里的老人了,跟黄成林差不多的资历,也是知道岳君卓身份的人其中之一,但瞧着她带丫头,还是颇为新奇地多瞅了几眼,张嘴道:“少将军,你这丫头是留在军营里伺候啊?不是我老黑说话难听,这丫头细胳膊细腿的,再给唬着。”
妲己就看了一眼跟着自己来的丫头了,瞧着中规中矩,也并不是很柔弱,然而凡事都得有个对比,同为女子,岳君卓比那丫头足足高出一个头,跟易阳一般高,放到男子里,都算高挑的了,尤其她还不瘦。
易阳也笑了,“是啊,少将军,军营就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属下看还是让她回去吧,我那挑几个精细人,给少将军做杂事。”
“易将军。”妲己阴森森地看了易阳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瞧易将军就是个精细人,这样,你委屈几日,替本将军洗衣做饭,如何?”
易阳这下是真委屈了,直到妲己转身走了,他才郁郁地把手里的饭碗放下,然后头上就挨了老黑一记巴掌,“瞎咧咧什么来着,惹少将军生气了吧?她罚你洗几天衣裳,这叫小惩大诫。”
易阳更委屈了,他也没说错什么,还是,他说要找人给将军洗衣做饭,有安插耳目的嫌疑了?天地良心!他没事干这个做什么!
不知不觉安定城已经被围了数十天,城中气氛尚可,因为以前的经验,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正尧人最多围上一两年,比起这个,将临的新年显然重要得多。
安定城位于南北交界之处,北地天寒,南地炎热,安定城没有传说中那样四季如春,反而夏季酷暑难耐,冬季阴冷极寒,非常不适合畏寒畏热的尧人生活,极端的天气也是这里能坚守多年的重要原因之一。
明明还只是早冬,城中百姓已经换上了厚实的棉衣,和人说话都透着白气,军中的汉子倒是不怕冷,每日里操练如常,有那冻手冻脚的,肯定是偷懒的人。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安定城又迎来了尧人的第二次强攻,这一次易阳按照妲己说的,把兀铸和哈察带上了城头,妲己本来是准备用这两个人作为回敬的,然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向要用人头祭旗之后才会开战的尧人并没有弄多余的花样,妲己也就让人把他们又带了下去。
尧帝第二次见妲己,依旧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一点,这一次他准备了不少应对上一次的守城器械的方案,锁子甲连出一片锁链甲板连接护城河两端,由精锐先锋披绳开路,很快编织出一片细密绳网,四面牢固接好。
高壮力士扛着攻城木紧随其后,虽然脚底下踩着绳网有些不稳,却很有效地防备了城门前的机关陷阱。
尧军平日很少用盾牌,这一次架设云梯强攻城头的将士三三一组,一人搭梯,一人御箭,一人持盾护卫,厚实的铁盾不仅能防备神臂弓射出的疾箭,还能防止泼下来的开水,这样一来,伤亡减小许多的同时,有好几架云梯爬了尧兵下来。
妲己把手里的神臂弓放下,微一抬手,守军们也都放下了弓弩,举起长矛对准即将爬上来的尧兵就是一阵挑刺,偶尔有几个强攻上来的,也被早就守在一边的将士们砍下了脑袋。
然而许多机关无用的情况下,一道云梯被损毁,就有三五道云梯被重新架设起来,上到城头的尧人越来越多,妲己能感觉到,这一次并不是她想那样,是个试探,而是又一次的二十万大军不计后果的强攻。
她果断说道:“退守内城,不要恋战,都按上次我说的那样,从疾风营到越骑营依次退到指定的地方。”
传令兵很快打出对应的旗语,与此同时,各营变阵,正在攻城的尧人只觉得浑身一轻,大批的敌军向后撤退,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这个时候,就是胜利的开端。
阿图木是这次的先锋官,他高兴极了,叫来传令兵让他去给城外的尧帝报信,自己则是提着马刀兴奋地追赶了上去。
整个尧人军中都陷入了胜利的喜悦之中,如果是以前,最多只是嗜血的喜悦,但这次不同,一路上因为那个安定城守将的陷阱死去多少人就不说了,上一次的攻城战,他们是实打实的吃了一次大亏,这场胜利的来临让人猝不及防,入口却甘美无比。
尧帝起初也是一喜,这也着实不枉他苦思冥想出的攻城之策,那守将的心思不浅,光是应对就很花精力,他这一次原本是想消耗他几轮,方便行事的。
然而喜悦过后,本性的多疑让他停住了脚步,叫来传令兵,细细地问了几句,他的脸色突然变了,“阿图木带了多少人进城?”
传令兵来不及多想,连忙答道:“除了阿图木将军自己的五百精兵,先锋营的所有人都追进去了,城门也破了,阿图木将军是让我来告诉汗王,再增添些人手准备屠城……”
他话音才落,远远地有人凄厉地用尧语叫道:“中计了!晋人的城门关了,阿图木将军和先锋营都被关在里面了!”
尧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阿图木一开始想得很好,为防有诈,他还让自己的亲信带了一百多人去守城门,力求让大军进城,晋人步步后退,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见进城之后杀光那些该死的守将,把整座城池付之一炬的情景了,却不曾想刚翻过城头,一看,里面根本就不是城池,而是一片比外面城头略矮一点的,内城城墙!
随着派去的亲信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晋人杀死,厚重的铁城门再度被关上,他们竟是被关在这座城池的内外城墙之间了!
有人朝底下放箭,有人撒了火油点上,还有人向下投巨石,整整两万人的先锋营,就像是被关在缝隙里的家畜,尖叫哀嚎着,被他们曾经视若猪狗的晋人肆意杀戮。
易阳的脸已经看不出俊俏的底子了,他满脸是血,眼神却极为明亮,手中弓箭连发,不一会儿就收割了十几个尧兵的性命,妲己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玩够了?还不做你的事情去!”
易阳的眼睛更亮了,点了人手,启动机关,封闭内外城墙之间的缝隙,随即地下水被引至内城通风口,起初尧人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直到水没过了脚底,没过了小腿,没过了膝盖,他们才明白了晋人这么做的目的!
比之前更加尖锐的叫嚷声冲天而起,有咒骂,有哭泣,有哀嚎,有嘶吼,然而水流的速度就那么不快不慢,不快不慢地,没过了他们的脖颈,一点点向上。
虽然还没有清点人数,不过众人都知道,他们损失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底下的尧军,才是真正的万人同殁,如果能够一直这么下去,把外面的尧狗全都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底下尧人惨烈的一幕并没有吓到安定城的守军,反而激起了一股空前高涨的士气,尤其以易阳这样的年轻人为主,看向自家少将军的眼神都是闪闪发亮的,明明还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但他们的少将军就是这么厉害!
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少将军威武”,之后三三两两小面积的叫喊声响起,再然后就连成了一片,易阳激动得脸都红了,挥着拳头带头叫了起来。
少年将军一袭黑红铠甲立在内城城头上,风扬起他被鲜血染透的红缨,俊逸的眉眼陡然化开,换上了一抹极淡的笑容,这一刻,留在了很多人的心底,至死不忘。
声音没能透过几人厚的城墙,然而里面的惨状却是能想象出来的,逃回来的寥寥无几,几乎都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惊惧模样,尧帝的脸色阴沉极了,城中的那个守将,远比他想象的厉害,终他一生,也许都不会再找到这样的对手。
可他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对手,他一定会让他成为他最值得骄傲的回忆之一,他要挖掉那双冷冽的眼睛,做成项链,日日夜夜戴在脖子上,他会割下他的人头,做为他王陵里最珍贵的陪葬品。
看着安定城的方向,尧帝的目光冷得几乎要烧出火来,然而那道火焰之外,透着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比平日里那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更加发自内心的征服欲,这大约是他这辈子第一个真正看得入眼的晋人,也是最后一个。
他会亲手杀了他,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妲己:委屈,想睡男人。
易阳:激动!想被少将军睡!
尧帝:兴奋,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