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曦努力维持镇定, 尾音却克制不住地颤：“合同走完了？”
“嗯，”乔悦道，“我上午就在忙这个事, 刚刚我看到了导演发过来的微信, 说剧组那边出了点事。”
“我已经处理了，”沈言曦顿了顿，侧身道，“进来吧，有什么事坐着说。”
乔悦没动，忽然扶住沈言曦肩膀, 沈言曦抬头看乔悦。
乔悦肯定道：“被卫视拒的时候，还有华视兜底的可能，现在华视退片了, 如果盘子托不起来没人兜底, 《寻安》必定崩掉。”
沈言曦隐隐有什么预感。
乔悦和沈言曦对视, 果然如沈言曦预期道：“我这些年看上去赚得盆满钵满，但因为家里那些破事儿，剩下的不多，我周五晚上和你说的不是客套话, 是认真的，我回去把我能拿出来的现金流整理了一下。”
这是乔悦说的第一句，沈言曦神经末梢宛如触了点电, 痒酥酥的，又有点麻。
乔悦放下手, 几下点开手机道：“《寻安》总成本可以控制在三亿左右，华视退片赔我们三千万，另外两家平台违约金加起来两千万, 就是五千万，还剩两亿五千万，我公司账面剩一千万，信托、保单、基金和其他项目尾款加起来有六千三百万，然后我手上有一点星光的期权和股票，今天刚好在高位，我全抛了，加起来总共一个亿的样子，我现在住的房子差不多四千万，我挂三千万估计能秒卖，还剩一亿两千万，你想填多少？”
这是乔悦问的第二句，沈言曦清澈的眸中倒出乔悦的影。
乔悦沉吟：“我感觉你花钱挺大手大脚没有节制，如果你填不了也没关系，我想办法帮你补，你名下的投资权份额我也会想办法帮你控制不变，我来的路上已经给好几个关系好的投资商打了电话铺垫了。”
这是乔悦的第三句，沈言曦想说什么。
大概怕沈言曦不好意思，乔悦补充道：“我这人不是什么好人，眼里只有钱，你知道的，也感受过，我肯投《寻安》不是说帮你或者怎样，我只是觉得《寻安》被压了，只要有平台肯收，只要有曝光，市场爆发力不可估量，”乔悦说，“我就唯利是图一人，你不用放在心上更别有压力。”
话是这么说。
可乔悦如果真的唯利是图，为什么愿意把四千万的房子挂三千万卖？如果真的只看钱，为什么帮沈言曦拉投资帮沈言曦想办法保投资权份额。
乔悦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心人，连帮忙的话都说不熟练。
沈言曦知道不管是季礼还是自己，都不会让《寻安》崩掉，但乔悦不知道，不知道还这么……
沈言曦听着听着就笑了，问：“你上次为个项目这么倾家荡产是什么时候？”
乔悦：“没过。”
沈言曦：“？”
沈言曦：“为某个项目变卖家产难道不是一个成熟制片人的标配履历？”
乔悦屈拳捂嘴，不自然地咳一声：“我做任何事的原则都是可以少赚，但不能赔，少赚五百万我能接受，但让我赔一百万我就心疼得要命。”
“那你倾家荡产赌《寻安》为了什么，”沈言曦更不可思议了，“虽然我们都看好，但你我都知道，你我的眼光不能代表大众的眼光，有风险，而且平台退片基本等于死刑。”
乔悦不习惯被人刨根问底，不自在道：“那做鬼做久了想做次人还不行？”
沈言曦想了想：“也行。”
沈言曦问：“那你会做饭吗？”
乔悦茫然：“会做一点点？”
沈言曦：“阿姨不在，你给我做饭吧，冰箱里有好多菜，还有虾和鱼。”
乔悦哭笑不得：“你刚刚还说给我拿水？现在变成我给你做饭？讲道理？”
沈言曦理不直气也壮：“我饿。”
乔悦拿仙女没办法：“厨房在哪？你想吃什么，我搜一搜菜谱。”
沈言曦带乔悦过去：“鱼和虾，什么鱼和虾都好，但不要把肉弄老了，鲜才好吃。”
仙女要求多。
乔悦：“我可以拒绝吗？”
沈言曦：“不可以。”
乔悦仗着身高优势抬手想摸沈言曦脑袋，沈言曦手上还沾着罐头拉罐壳上的冰气，抢先摸了一下乔悦的脸，乔悦骂沈言曦“没良心”，两人相视，忽然笑开了。
对乔悦而言，她不太相信人，也不太把人放心里，但一旦相信了，一旦放心里，她就能为她不管不顾倾尽一切。
哪怕她嘴上绝不多说一句。
而对于沈言曦而言，命运真的是很神奇的一件事，曾经让沈言曦看清现实的是乔悦，沈言曦跌落谷底时义无反顾来托底的第一个人，竟也是乔悦。
沈言曦之前看乔悦怎么看怎么庸俗，现在看她在厨房里忙碌，看她笨拙又假装熟练、时不时看手机对照菜谱害怕翻车又假装淡定……意外地顺眼起来。
半小时后，饭桌上多了三菜一汤和一份沙拉。
沈言曦夹了只虾放嘴里，乔悦紧张又期待，还不忘闲聊掩饰：“我上次做饭可能是十年前了，你这根仙儿可真是来治我的。”
乔悦的生疏完全体现在菜色上，但味道还过得去。
沈言曦半眯着眼嚼啊嚼：“好吃！”
乔悦一颗心倏然放进了肚子里。
沈言曦看乔制片的脸似乎红了，不过体贴地没戳破。
饭桌上，两人讨论了关于《寻安》的后续，在很多问题的处理上，她们出乎意料地合拍。
不少女艺人爱鱼和虾是因为低脂高蛋白，但沈言曦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乔悦帮她倒了盘虾壳，揶揄说：“猫猫爱吃鱼和虾。”
沈言曦高高兴兴地顺口道：“季礼也这么说。”
这话一出来，两人都默了。
几分钟后，乔悦憋不住问沈言曦：“所以他解释了？”
沈言曦摇头。
乔悦：“道歉了？”
沈言曦眼睫轻垂下：“他要道，我没让。”
“这件事情他就做得很过分啊，”乔悦再问，“那这两天他有过来陪你哄你吗？”
沈言曦：“他应该在忙。”
乔悦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忙到解释一句的时间都没有？忙到哄几句话都不会发？是手断了还是嘴没了？这种男朋友不分手留着过年吗？”
沈言曦低道：“不要这么说。”
乔悦“噗嗤”一声气笑了：“哦，事情他能做，话不能让别人说？”乔悦问，“你不缺钱家境好脾气好一张脸无敌，找小鲜肉不快乐吗？虽然你遇渣男的频率高，但总有不渣又门当户对的鲜肉，陶然不好吗？郁景不好吗？就算你看不上他们，那不还有其他的？你现在的处境是暂时的，口碑人气回暖之后自然一切会更好，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人季总就是只顾自己无比清醒，把他自己得失放在第一位的爱情算什么爱情？所以你清醒一点，当断则断。”
乔悦想到什么：“你不是华盛名誉合伙人还有华盛股份吗，如果是我我就撤股走人，杀他个措手不及。”
乔悦说得爽快利落颇有大杀四方的江湖侠气。
沈言曦垂眸看着碗里的虾，半阖的眼睫藏住了所有情绪。
接下来一周，沈言曦过半代言宣布终止合约，《寻安》部分尾番配角和分工团队希望剧组先把尾款付到第三方确保不会拖欠，沈言曦要了乔悦八千万，然后把自己私人银行的账户直接拿给乔悦，账面可用余额，两个亿。
乔悦数了三遍，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多少上市公司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一年净利润不过几百万，沈老师能直接拿两个亿流动现金出来？
乔悦道：“我以为你的片酬都在你那些包和珠宝里。”
沈言曦倒是云淡风轻：“我怎么说也是华盛名誉合伙人，我背后还有一个沈家，拿两亿出来还是洒洒水？”
乔悦酸了：“同人不同命。”
沈言曦嫌弃：“不同人。”
乔悦心塞。
乔悦忙着剧组人员调整和补救的事，并没有去查私人银行入账时间，也没注意到江山公寓一套快两个亿的大平层以一个亿秒卖，湖光山色一套近三亿的湖心别墅同样以一个亿售出。
十一月的A市寒风过境，落叶残卷着坠到地上生出一片凉意。
沈言曦搬出了江山公寓，但也没回翡翠园。
她在工作室附近有套大平层，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买的，这种时候却刚刚好地收容了她，不过她在工作室忙得昏天黑地，歇脚的时间并不多。
海外资源陆陆续续给到沈言曦回应，绝大多数是婉拒，婉拒的同时还不忘邀请沈言曦来客串自己某个开机时间未定的电影，沈言曦言笑晏晏地应付这些套话，在备注的列表上一一画叉。
《寻安》在国内的宣传资源也被阻截，就连一些被称为烂剧制造机的平台——明明沈言曦都没去找过他们——也忽然有了审美和节操，绝瞧不起《寻安》这种粗制滥造的洗-钱片。
《寻安》被抵制的头两天，不少圈内好友想着季总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安慰沈言曦，事态发展到华视都翻脸后，沈言曦拨出去的电话都是忙线，“对不起”或者“沈老师实在不好意思”。
沈言曦给前两天问自己是否情变的媒体朋友发消息，一个红色感叹号赫然出现在表情包旁边。
像在无声说“虽然我从你这里拿了很多第一手消息和资源，但我知道你要找我跟《寻安》的宣传资源所以我提前把你删了”。
很聪明，也很讽刺。
沈言曦受了欺负下意识想给季礼说，点到那个仍停留在周五晚上接她回家的对话框，她轻笑了笑。
敲门声响起，安洁进来汇报工作进度，沈言曦一一安排。
沈言曦语速很快四平八稳，酸胀和湿润涌入眼底，沈言曦细软的喉咙滚了滚，平静地强压下去。
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和沈言曦同样崩溃的是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人，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