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爱丁堡的时候,图书馆早就关掉了。我们吃过晚饭,早早便休息了,泽多为了明天能有充足的精神,吃了两片安眠药也不再熬夜了。
第二天我们以诊所为中心,一个负责东边,一个负责西边,把所有图书馆里的A4版福尔摩斯系列书籍全部都借了回来。泽多怕拿着这么多的书去酒店会惹人怀疑,便找了一个妓女,付钱让她去酒店住一天,好用她的房子查找书中的线索。
“都在这里了?”
“对,我这边有两家是借出去了的,剩余的一共一百零四本,如果这些没有的话,我再去那两家借。”
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书籍,我长呼一口气说道:
“好,我这里一家不少,一共八十八本。我买好了咖啡和吃的,还有眼药水。开工吧,先找蓝色封皮的,一页都不能落下。档案纸我选了两篇出来,一个是洞最多的,一个是洞最少的,你挑一个吧。”
余下的十几个小时我们一直在翻书,我买的五十罐咖啡已经所剩无几,眼药水也用光了一整瓶,但是毫无收获。
“难道真是在那两家图书馆里?我的眼睛都快失明了。”
“我也一样,难道我的推理错了?”
“不会吧,你说得很有道理,我觉得没错,可能就是我们运气不好,书在那两家。我这就去借借看。”
“等一下,我再想想。”
我坐在床上,将柯南道尔的画像和那张用来检测的档案纸摆在我的面前。真的是倒霉吗?不,我宁愿相信是我的推理错了。但到底是哪里错了呢?我的做法可以解释所有的线索,怎么可能错?头疼得要死,就像被人开了一个口子,在向里面灌着酸液。我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勉强走下床去,想要拿外套口袋里的头痛药。下床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那张档案纸,掉在了地上。我刚要弯腰去拾起,突然被泽多喝止了:“别动!”
“怎么了?”
“我知道我们错在哪里了!”
“是吗?快说!”
“是方向,奇怪档案没有装订,就意味着没有上下之分,我们只尝试了一个方向,还有另一个。”
“对啊!我怎么这么笨啊?没错,就是方向。重来吧!”
泽多的话就像一支兴奋剂,使我整个人立刻恢复了精神,头疼也减轻了许多。
“不用急!”
泽多穿好外套,过来拍拍我的肩说:“我再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然后我们休息一会儿,这种工作连续干的话,铁人也能累化了。”
“没关系,我已经没事了,精力充沛!”
“你头不疼了?不用吃药了?”
“不用了,对我来说,没有比真相更加甜美的东西了。”
“呵呵,我看啊,这个事件结束之后,你恐怕会回去辞职做侦探。”
“我可不想,侦探太累了,一辈子有一次这样的经历已经很足够了。”
“先不说了,我去买东西,你听我的建议没错,休息一会儿,这样才不会出纰漏。再说我也很累了。”
也许是我们真的太累了,说好只休息一会儿,但醒来时发现已经是半夜了。
“泽多,醒醒,开工了。”
“啊?我们睡了多久?”
“十几个小时了。”
泽多揉了揉眼睛,我发现那双本来清澈明亮的蓝色眼睛,已经被血丝覆盖得看不出颜色了。屋子里没有镜子,但我知道我的情况也是大同小异。我递给他一罐咖啡,他喝了几口之后,从床上跳了下来。
“我清醒了,开始吧!”
“好,字体大小与空洞符合的书,你都分类出来了吗?”
“分了,好在分了,不然就完蛋了。”
这是一个妓女的房子,屋子里只有红色的灯光,这对于我们的眼睛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摧残。我和泽多使用眼药水的频率越来越高,我的头痛也慢慢地开始萌芽,生长,开花。虽然第一次检查已经淘汰了一部分,但是我这边剩下的那些还有六十来本。就在我已经精神恍惚,快要支持不下去的时候,突然听到咚的一声,我扭头看去,是泽多倒在了桌子上。这份工作劳动强度太大了,加上平时他就比我休息得少,现在终于是不行了。我用力摇着他:“泽多!泽多!醒醒!怎么了?”
“别这么大力,我快要散了。”
还好,他还能说话。被他这么一吓,我也不再感到困倦了,坐靠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双手自然地垂下去,真是太累了。红色的灯光显得更加刺眼了,很快,我就闭上了眼睛。这时,一个慢慢悠悠,微微弱弱的声音飘到我的耳朵里:
“累死我了……终于找到了……”
“找到了?找到了!找到了你不早说!”
我快受不了了,兴奋和失落交替得太快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神经崩溃的。只见泽多慢慢地爬起来,使劲地伸了一下腰。
“这里,应该就是这里,终于找到了,你的推理没有错。”
我赶紧凑过去看,只见档案纸的几个空洞里漏出几个字母,大小和位置都很合适。
“S、A、M、P、R、O、A、F、R、I、G、E、L、O、Z、E,这是英文吗?”
“是。”
“什么意思?”
“SAMPRO,就是桑普啊。然后空一个,FRIGEL,是复雷戈。再空一个,Z和E是我的名字开头的两个字母。应该没错,名字以Z开头的人不多。至于中间的A和O嘛……”
“这是哪一本书?”
“《血字的研究》。”
“那没错了,A和O是血型。”
“血型?医生把血型留给我们做什么?”
“不一定是留给我们的,但如此大费周折,必然有它留下来的价值。我们把所有的档案全都解读出来再说吧。”
“好,先休息一会儿,我快不行了。”
泽多将所有的档案纸都一页一页地夹在了书里,所有的内容都解读出来了。
“你来看看吧,我都抄下来了。”
我接过泽多的记录和那本《血字的研究》,首先翻开书看,发现医生的密码是从小说的第二章开始的,小说的隔章页那里也夹了一张档案纸,但是上面没有黑线密码,是一张普通的白纸。我拿起那张白纸问泽多:“为什么在这里夹一张白纸?”
“不知道,密码文件的第一页就是白纸,可能就是个封皮吧,顺手夹进去的。你好好看看我抄下来的记录,有一点问题。”
泽多的记录做得很工整,字迹也不潦草,但是记录上的很多名字我都不认识,无从下手。
“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啊。”
“哦,这份记录并不全,只有四代主人和一代下人的血型资料。我知道你不认识主人的名字,我把他们的身份写在下一篇了,你看第二篇。”
我翻到下一页,一边看一边轻声地读出来:
“彼特的曾祖父O型,曾祖母A型,彼特的祖父A型,祖母O型,彼特的大伯父O型,二伯父O型,三伯父A型,彼特的父亲O型,彼特的母亲AB型,彼特的兄长A型,彼特A型,桑普的祖父B型,祖母A型,桑普的父亲B型,桑普的母亲A型,桑普的妻子AB型,桑普A型,复雷戈O型,泽多O型,桑普的长子A型,肖本娜O型,琳恩O型,露露D型,宝莉D型,辛蒂D型,罗娜D型……”这都是什么啊,我又大略地看了一下后面的人,都是女佣,血型都写着D。
“泽多,D是什么?”
“D是RH成阴性时,本家医师所惯用的符号。”
“所有的女佣都是D?”
“对,很奇怪吧?”
“D不常见?”其实我对血型没有什么研究,也没有重视过,我自己是什么血型我都不知道。RH成阴性,或许很少见吧。
“不常见,最容易出现阴性RH的B型血,D的概率也在万分之一以下。”
“我听说这些女佣都是从可福慈善机构里选出来的,是吗?”
“没错。”
“那就是说,挑选女佣的时候,是以血型来决定的?”
“应该是,如果是巧合的话,没人会相信。”
“哦,那是桑普有意挑选的,还是福利机构有意挑选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D型血的人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吗?”
“一般来讲就是比较麻烦,需要输血的时候可能会找不到血源,再有就是生孩子时,婴儿出现溶血病的概率较高。”
“溶血病?严重吗?”
“严重,患有溶血病的婴儿,如果出生后七十二小时之内不注射纯血液RH免疫球蛋白的话,活不了多久。”
听到这里,我的心突然猛烈地跳了一下。我是为罗娜感到伤悲,她已经是个孤儿了,有这样的血型,如果以后连孩子都生不了的话,那么她的一辈子真是太惨了。
“对了,还有一点,是我以前从杂志上看到的,但是没有什么科学依据。D型血人群中,出现天才的概率比较高。不过至今还没有人能合理地证明这一个论点。”
“我觉得是真的,罗娜就很聪明,辛蒂也很不错。”
“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一点或许有用,本家古堡的女佣全都是D型血,说不定就是有人在选天才。只是原因我现在还想不到。你说的有一点问题,就是指这个?”
“不,你看这里。”泽多走过来,手指压在复雷戈的名字下面说道,“桑普是A型血,妻子是AB型血,可复雷戈却是O型血。”
“A型和AB型,生不出来O型?”
“对,决定人类血型的,是第九对染色体,其中有A型和B型是显性遗传,O型是隐性遗传。如果要得到O型血,必须是两条染色体都是O,但是A型和AB型结合,最多只能产生一条O型染色体。所以复雷戈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至少不是桑普妻子亲生的。”
复雷戈不是亲生子,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医生留下来的这份密码文件,就是为了说明这一点?很重要吗?我实在想不出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要如此费尽心思地留下来。他只是一个管家,虽然也姓莱布德斯,但到底不是本家人啊。
“泽多,你确定这些血型的数据没有错吗?”
“应该没错吧,他是医生,也没什么理由这么处心积虑地骗我们吧。别的不知道,我的血型的确是O型。不过你说,复雷戈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吗?”
泽多说得很对,也提醒了我。复雷戈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这一点很重要,关系到他的遗产继承问题。
“应该不知道吧,你是律师,你应该知道,如果复雷戈不是亲生的,那么他还有权利继承遗产吗?”
“如果有桑普的遗嘱,且明确规定了复雷戈的继承权的话,他就有权利继承,就像你继承彼特的遗产一样。不过应该也是现金,本家的产业桑普应该不会交给他。”
“现在桑普死了,有遗嘱留下来吗?”
“没有,所以如果复雷戈不是桑普的亲生子,就没有权利继承任何东西。”
“肖本娜有权力把本家的不动产转交给外人吗?”
“没有,因为她也是代理人,不是正统继承人,她的继承地位还不如管家。”
“如此说来,现在正统继承人岂不是全都死光了?”
“还剩一个人,桑普的长子,格里。”
“他会不会也不是亲生的啊?”
“从血型上来看,没有问题,当然,血型遗传是亲子鉴定中最肤浅的一部分。”
“继承财产的时候,会做亲子鉴定吗?”
“除非有人提出异议,怀疑某个继承人与死者的亲子关系,不然一般不会检查。当然这也是在没有遗嘱留下来,按照法定继承权来分配的情况下。”
“复雷戈应该不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而且那个格里的嫌疑很大。因为复雷戈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份,就一定不会是内应,因为不管怎么样,他都继承不到遗产。那么肖本娜的生活习惯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嗯,你说格里有嫌疑又是为什么?”
“很简单,如果他知道复雷戈的情况,那么现在的局势对他来说是最有利的,所以说他的嫌疑很大。”
“他和苏是同伙?”
“这还说不上,他教唆复雷戈做内应的可能性很大,和那个冒牌货是同伙的概率也很大。至于苏,还是要等到解开鸢尾花箱子的秘密才能知道。”
“又回到原点了,鸢尾花箱子,贝克街酒吧,这两个最大的谜题我们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有。”
“因为还没有确定方向。但至少已经知道了这两样东西都与莱布德斯家有密切
的关系,那么其中的秘密就只剩下两种可能。一个是秘密本身是关于莱布德斯家族的,一个是莱布德斯家族是负责保护这个秘密的。”
“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比较大?”
“我希望是第一个,但目前来看,第二种可能性较大。”
“为什么希望是第一个?”
“如果秘密就是关于莱布德斯家的,那最坏的下场就是家破人亡,这个千年贵族从此消失。但现在莱布德斯家已经差不多是全家死光了,在本家古堡做主的也是一个外人,这个家族已经是名存实亡了。不过鸢尾花箱子呢,应该是被苏的同伙拿走了,那么也就是说他们的目的不在这个大家族身上。所以我说第二种可能性现在处于优势,你想一想,莱布德斯这么大的一个家族,他们负责保守的秘密,会是无足轻重的小玩意吗?”
“这件事情真是越来越不简单了,这秘密到底会是什么呢?”
“我现在还想不到。鸢尾花箱子的年代很久远,看那个样子,没有一千年,也有八百年了。如果是不可告人的什么秘密,这么多年过去了,应该没有什么价值了。所以我想,里面是个对象的可能性很大。至于酒吧,比较年轻,藏住的应该是个事件。”
“鸢尾花箱子如果作为古董出售的话,价钱已经很难估算了,里面装的东西到底能有多值钱啊。”
“我也一直感到很困惑,如果里面的东西是要用来兑换一大笔财富的话。得到本家古堡不就已经可以收手了吗?就那么大的一个箱子,能装多少东西啊,除非是一整块大钻石。”
“不可能,那么大的一块钻石,地球的年龄还不够培养它呢。会不会是什么能源或者已经消失的某种元素的纯净体之类的?”
“真是那样的话,能装在金属箱子里吗?”
“可能里面不是金属的。”
“你的想象力也开始成长了,如果是元素或能源之类的东西,那我们还是退出吧,因为对手很可能是外星人。”
“看来是我太异想天开了。你说吧,下一步应该做什么?”
“明天打个电话给南非那边,看看格里还在不在那里。然后再去查另一条线索,就是我之前说过的那个水手,我总觉得他应该不是局外人。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应该先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明天先把书还了,之后去登报纸找罗娜,其间我们就留在这里,盯着本家古堡,看看能不能找到肖本娜的线索。”
其实我这样说,是因为要顾及泽多的感受。到目前为止,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肖本娜还活在这个世上。现在我担心的是,泽多告诉我罗娜很安全,也是为了顾及我的感受。
“登报纸会不会太张扬?”
“不会,就说‘宝贝看到消息马上和先生联系’,罗娜会看懂的,我的手机号码她也知道。”
“听起来的确很安全,那我们为什么要留在爱丁堡?你不需要替我考虑,这几天我已经平静很多了,不管肖本娜的结局是什么,我想我都能坦然接受。”
“你能释怀,变得冷静起来,我很高兴。但是我觉得辛蒂和罗娜应该就在爱丁堡。因为如果苏的死真是辛蒂所为,那么以她这样的个性来说,只要她还没有死,就应该会找那个冒牌货报仇。而在这之前,我想先找到她们。”
“你要阻止她?”
“对,我说过这是一次竞争,尽管现在已经变了质,但我也不希望看到它彻彻底底地演化成一场战争。”
“但竞争和战争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有,我坚信有,竞争是为了使自己胜利,而战争是为了置对方于死地。”
两天过去了,罗娜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泽多给南非那边打了好多次电话,但回答都是一样的,格里出去了,还没回来呢。去哪了?没人知道。我们一直躲在古堡对面的那个树林里,也就是彼特自杀的地方。泽多换了绿色的车子,尽量不让任何人发现我们。他虽然嘴上说对于肖本娜的情况已经释怀了,但是这两天他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过望远镜。我坐在边上无事可做,没有望远镜,视线能到达对面的街道已属不易,想要与他换班,却又屡遭拒绝。之前审书的工作已经快要把我们累垮了,这两天泽多又是不眠不休的,我能很明显地看出他的手已经在发抖了。
“我来吧,你休息一会儿。”
“不用了,我没关系,你安心等着罗娜的电话吧。”
“不是,你去买点吃的吧,我饿得不行了。”
“你去吧,我不吃,买一份儿就可以了。”
“我是中国人,比较扎眼,万一被本家人看到怎么办。再说,苏格兰人说话有点美国音,我很多都听不懂。”
“好,我去,你替我吧。你这话要是让复雷戈听到,一定和你吵起来。”
说完泽多便开车门出去买吃的了。我在车里琢磨着他说的那句话,复雷戈会与我吵起来?我刚才说了什么了?
不消一刻,便看到泽多一手端着一个卫生盘子走回来了。
“吃吧,下雨了,我没法跑远,这附近又没有快餐店,只能吃这个了。”
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全日制早餐,要说这爱丁堡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话,全日制早餐一定算一个。
“对了,我刚才说什么了,你说复雷戈听到会与我吵起来?”
“哦,没什么,你说苏格兰人说话有点美国口音。”
“怎么了?”
“复雷戈听了一定会不愿意,他会很严肃地告诉你:‘苏格兰人说话没有美国口音,是美国人说话有苏格兰口音。’”
“这么说倒也对,苏格兰几千年历史,美国才不到三百年。不过没想到复雷戈这么爱国啊。”
“不是爱国,他只爱苏格兰。吃饭吧,一会儿该冷掉了。”
很怀念的味道,虽然只有一个多月没尝到。这次再回去,应该多买些带给妻子和朋友们。我看看泽多的盘子,他的哈士奇没有吃。
“怎么,你不喜欢吃哈士奇吗?”
“不喜欢,很少见吧,苏格兰人竟然不吃这个。”
“那个假肖本娜也不吃。”
“是吗?读大学的时候,肖本娜也不吃。后来嫁到莱布德斯家半年左右才开始吃的。”
这就很奇怪了,一个人从不吃到喜欢吃,除非是之前没有吃过,不然胃口这东西很难改变的。肖本娜又没有怀过孕,据说只有女人怀孕的时候才有可能改变对食物的喜好。我一边用塑料的叉子捣弄着餐盘里的哈士奇,一边对身边的泽多说:
“这哈士奇有什么特殊的营养吗?就像海带或胡萝卜那样。”
“怎么可能,全世界只有苏格兰人吃这东西。难道其他国家的人都营养不良吗?”
“对呀,又是一个笨问题。那为什么肖本娜会改变对它的态度?”
“不知道,之前她连味道都不喜欢闻,突然有一天就喜欢吃了。可能是因为女人很善变吧。”
泽多的话使我陷入了思考。虽然一时间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值得关注,但总觉得,那个女人的漏洞太多,却又那么真实。那天她对我说的话,还有她说话时的表情,而今再去回味,与其说她是在威胁我,不如说是在恳求,最霸道的恳求。我突然发现我已经不怎么讨厌她了,也许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也是一个命苦的女人。
“泽多,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会喜欢肖本娜?”
泽多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我,指着古堡的方向对我说:
“你先看看,那个女人不在房间,在走廊。”
我接过来,向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那个女人正站在走廊上,身上披着一块很大的暗花色披肩,里面穿得不多,只有一件红色的礼裙。时下已经快至圣诞,爱丁堡的天气很冷,我看见她抱紧了双臂,或许四楼的炉火烧得并不旺盛吧。她在干什么?对了,是在看雨吧。她的脸没有上妆,嘴唇显得有些苍白,且在微微地颤抖,尽管如此,她还是很美。从前我认为她是带着毒刺的玫瑰,而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一丝的恶毒,叫人看了会心疼,会怜悯,像是在寒冷中摇曳的风信子。相距很远,我却依然可以看见她眼中正噙着泪水。可以因为下雨而哭泣的女人,真的会做出那么多令人发指的事情吗?
“怎么样?有什么感觉?”
泽多的问题打断了我的思绪:“很美。”
“对,她扮得很像很像,肖本娜是一个很善良,也很命苦的女人。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而死,她还没满月,父亲就再娶了。上幼儿园的时候,父亲也丧命于事故中。虽然家产很雄厚,但那都是属于琳恩的。后母很不喜欢她,就连上大学的学费,也是她苦苦哀求了三天才拿到的。我第一次见到她,也是个下雨天,她站在学校的走廊里看着雨哭泣,从那时起我就喜欢上她了。我很想给她幸福,但我自己也是孤儿,对于大学毕业之后能做什么,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后来彼特认识了她,拼命地追求她,我以为她嫁到莱布德斯家之后就会从此改变命运,便逃开了,不再理会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的地步,命运是改变了,但却是变得更糟糕了。都怪我,都是我不好,是我把她推进这个旋涡当中的。”
“不要太难过了,事情总有转机的。”
“我也希望这样,但其实我心里很清楚,那个女人不会留她活口的。”
“你会放过这个女人吗?”
“不知道,毕竟她还是我的妻子。而且她真的很像,真的很像。我与她做了不到一星期的夫妻,虽然知道是她嫁祸于我,但我一点都不恨她,那几天过得也很开心。”
“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推理错了?”
“怎么可能,你不用安慰我了,你的推理我也反反复复地推敲过,是唯一能解释所有问题的路线了。”
“不,你听我说,其实……”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有一个人走进了树林,并且是向着我们车子来的。我想要开门跑出去,没想被泽多按在了座位上。
“别说话,可能不是找我们的,从外面看不到车里的情况。”
我和泽多一动不动,连大气都不敢喘。那感觉就像看到了死神一样,闭上眼睛祈祷,他只是个路过的。等人走近了,我们才看清楚来人穿着本家古堡的保安装。
“两位先生,夫人请你们到古堡一叙。”
我们毫无办法,不能再装作没人在车里了,只好硬着头皮,将车驶入了本家古堡。
上次是泽多沾了我的光,而这一回,是我借了他的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踏在白色的地毯上,每走一步都很不自然,生怕弄脏了它。
原以为我们会去餐厅或者是四层的某个房间,没想到刚刚步入大厅就看到了那个女人在那里,没有换衣服,也没有补妆。面对面时我才真正地看清楚,与上次相比,她的气色很不好,消瘦憔悴了许多。这才几天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对这个蛇蝎美人开始关心起来。
“泽多,你是我丈夫,为什么要躲到那么远偷看我?还有刘先生,您是以为我上次的话是在开玩笑,还是觉得我一个女人好欺负?”
她的语气没有变,但是讲话的力道弱了很多。难道是病了吗?我明白了,全懂了,此时的我对她已经没有一丝恨意了,不对,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恨过她,她没有对我做什么事情,反而是我先去招惹她的。真相我已经知道了,对于她的过错,我开始试着原谅,因为她的一生的确是太不幸了。
“少废话,你把我们叫进来要干什么?”泽多并没有了解所有的事情,在他的眼里,面前这个女人是杀掉他爱人的凶手。
“泽多,不要激动,我们走吧,或者,你留下来陪陪她吧。”
“你开什么玩笑?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就开诚布公地说吧。”
那个女人咳嗽了两声,声音不大,但却能听出来很吃力。玛洛儿递给她一杯水,她只抿了一小口,说道:“你们要说什么?说吧。”
“很简单,肖本娜呢?你把肖本娜藏到哪里去了?”泽多的声音已经有些在颤抖了,我知道他现在很愤怒,如果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或许泽多已经动手了。
“肖本娜?你在说什么?我就是肖本娜啊。”
泽多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以为他是在伤心失望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眼前的这个女人还要撒谎,可没想到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枪,直指着那个女人的头部。我知道他有两把这样的银色手枪,可不承想他会带在身上。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不想说实话,我发誓我会开枪。”
大厅里没有几个人,此时都被吓得不敢出声。我只能看到玛洛儿一个人,她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里仿佛已没有活气。现在谁也不敢轻易做动作,泽多处在癫狂的状态,稍有一丁点的刺激,他就会扣动
扳机。我慢慢地抬起左手,微压在他拿枪的胳膊上,用轻缓的语气对他说:“泽多,听我说,放下枪,她真的是肖本娜。”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不想看到任何人死,但你毕竟不是英雄,不能救到所有人。她不说出肖本娜的下落,就一定要死。”
“她真的是肖本娜,你听我说好不好,她真的是肖本娜,死的那个才是假的!”
“没想到你这么冷静也会被这个女人骗了,你看她现在的样子可怜,产生同情了是吗?不要忘了,她手里有多少条人命啊!”
“我知道,我也没有不冷静,不冷静的人是你。先把枪放下,我会跟你慢慢解释的,相信我,她真的是肖本娜!真的!”
“刘先生,您不要再说了……”
泽多的枪还是没有放下,而肖本娜却吃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礼裙很长,向前走了几步,下摆也没有从椅子上落下来。我能感觉出她已经快不行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站起来?她哭了,没有声音地哭了,泪水滑过脸颊,滴在红色裙子上,根本就分不出到底是泪还是血。她慢慢地抬起胳膊,摘下头上的两个钻石别针,这是我第二次看到她头发泻下来的样子,上一次我被迷住了,而这一次,我被感动了。她还在吃力地向前挪着脚步,她是要去拥抱她的爱人吗?隐约间,我看到了一个可怕的东西,我被吓坏了,心脏像是要从自己的身体里跳出来一样。我的声音很小,但那已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泽多,你的枪,有红外线瞄准器吗?”
话音刚落,我就听见一个玻璃碎裂的声音,眼前的肖本娜应声向前倒去,泽多马上扔掉手里的枪,上前接住了她。我看到楼梯边上的柱子多了一个还在冒烟的小洞。万幸,她没有被子弹打死,也抱到了自己的爱人。
“玛洛儿!叫医生!快!”
我的神志恢复了,说完这句话,捡起地上的手枪就拔腿向外面跑去。对街的楼顶上有一个刺眼的亮点,就是那里了。到底是谁要杀了她?
我在司机的狂骂声中跑进了那栋破旧的小楼,以最快的速度向楼顶冲去。
我又一次被深深地冲击到了,楼顶上的,是一个女人,另一个可怜的女人。她已经死了,脸色很难看,像是死了好久的样子,嘴唇上全是口子,没有一处完整的皮肤,有的地方已经烂了,灰白色的肉翻裂出来,上面还连着快要凝结了的血丝。我知道,那是她自己咬破的,她是靠着意志力开的那一枪,肉体,其实早就死了。她的命,比肖本娜还要苦,她知道自己的那一枪没有打中吗?她知道肖本娜已经认错了吗?她知道,自己才是最惨的吗?她本来也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可以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可以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可以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可最终的结局,为什么偏偏会是这样的呢?
我背起那杆狙击步枪,抱着辛蒂的尸体,慢慢地走回本家古堡。
古堡中没有医生,也没有警察,泽多和肖本娜也不见了。两个年轻的女佣跑过来,想要接过我背上的枪,可是一看到辛蒂尸体的样子,顿时吓哭了,愣在那里发抖,不敢再向前一步。
“没关系,你们去叫两个警卫过来。”
“先生,这,这是辛蒂姐吗?”
“是。别怕,她只是死的样子有点难看。去吧,别看了。”
我坐在一楼的台阶上,怀里依然抱着辛蒂的尸体,我一共也就见过她三次,但此时此刻心里却难受得要命。她的头发很凌乱,也有些脏,上面还掺杂着一些泥土,我知道这是因为她来的路上摔倒了很多次,甚至是爬过来的。
“先生,要我们帮忙吗?”
我抬头看了看,是几个今天没有上班的警卫。
“把辛蒂的尸体放到冰窖去,这杆枪,你们谁会拆子弹?”
“我会,但狙击枪是自动上一颗弹的,那个拿不出来。”
我将枪交给说话的人,要他当面把子弹拆下来给我。另外两名警卫,接过了我怀里的辛蒂,抬到冰窖去了。
“先生,要报警吗?”
“泽多呢?”
“跟车去了医院。”
“那等他回来,让他决定吧。”
“先生,辛蒂姐是开枪的凶手吗?”
我看了看眼前这几个小伙子,他们的表情都很难过。
“辛蒂平时对你们都很好,是吗?”
“嗯,辛蒂姐对每个下人都很好。她经常说,我们都是孤儿,来到古堡,要知道互相扶持,彼此关心。”
“对啊,她的心地这么善良,怎么会是凶手?我到的时候,看见凶手跑了,没有追上。”
“如果让我们找到那个凶手,一定让他不得好死!”
说着说着,他们全都哭了。我心想如果罗娜知道辛蒂死得这么惨,还说不定会哭成什么样子呢,不过此时,辛蒂死了,要找到罗娜,就更加困难了。
“好了,你们都别难过了。记住,不论有多大的仇恨,都不要杀人。去吧,都回去吧。给曼城的工厂打一个电话,让复雷戈尽快回来处理本家的业务。”
我安抚好了古堡的下人们,就一直在桑普的房间坐着等待。我很担心泽多,怕他再冲动,一直到女佣来敲门通知晚餐,才知道已经很晚了。我不打算再继续等下去了,问了离这里最近的几家大医院地址,便驾车去找他了。
我几乎跑遍了爱丁堡所有的医院,都说没有见过他们。我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泽多果然还是没有抑制住自己,这会儿除了拼命找他以外,也只能希望他不要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半夜一点左右,我回到了古堡,玛洛儿说泽多还没有回来,还有复雷戈,接到消息后就马上去订机票了,明早就会飞回来。我又坐在了一楼的台阶上,玛洛儿将我的晚餐端了过来,放在了我面前的一张椅子上。我看到她的眼睛红肿得很厉害,应该是哭过很多次了,她到底还是很年轻啊。玛洛儿有一点亚洲人血统,应该是个混血儿,很漂亮。不知道为什么,经过了今天的事情,我看这古堡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那么美丽。可是这种美丽现在让我很沮丧,因为我没有能力去保护她们,没有能力去阻止她们成为第二个肖本娜,第二个苏,第二个辛蒂。我让玛洛儿坐在我的身边,想要安慰她一下。
“玛洛儿,你多大了?”
“十九岁。”
“这么年轻啊,比罗娜大不了多少。”
“嗯。我知道我还不成熟,做不好上级女佣。”
“我没这个意思,只是想,跟你一比,显得我太老了。”
“不会,先生看起来很年轻,像二十多岁。”
“那是因为东方人在你们眼里看起来比较年轻。”
“我没见过东方人,您是第一个。”
“呵呵,我真羡慕你啊,才十九岁,我十九岁的时候还在上大学,那是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候。”
“可惜我上不了大学了。”
“没关系,不一定要上了大学才会有出息的。”
大学?对了,是大学!我知道泽多去哪里了!
“玛洛儿,夫人的大学是哪所你知道吗?”
可能是我的语气突然变了,吓到了她。
“没什么,告诉我,她是哪所大学毕业的?”
“王子大学,就是圣安德鲁斯大学。”
“圣安德鲁斯,离这里远吗?”
“不远,开车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吧。”
“好,我走了,你照顾好辛蒂的尸体,不要让任何人进冰窖。”
我背着那杆狙击枪,副驾驶位置上还放着泽多的银色手枪,我将地图摊开放在腿上。一路上我心惊胆战的,这样的装备,如果遇上查夜的警察,他们会相信我是去救人的吗?
圣安德鲁斯距离爱丁堡很近,加上我开得很急,四十分钟不到,就看到“欢迎来到圣安德鲁斯”的字样。但是城里并没有什么A级路,我又不知道大学的明确位置。在英国就是这样,你找路人打听某某大学在哪里,除非是在伦敦,不然没人知道怎样给你指路,因为每个城市的大学都和这圣安德鲁斯一样,是以大学城的形式存在的,大学就是城市,城市就是大学。
在城里绕了好多圈,我总算是找到了学校的位置。建筑很古老,据说圣安德鲁斯大学是苏格兰历史最悠久的一所,距今已经六百多年了,当今女王的两个孙子,威廉和哈里,都就读于这里,所以很多人也称这里为王子大学。
我将车停在了学校对面的胡同里,校园是没有被围墙圈住的,和中国不同,英国的大学不习惯把学生都圈在里面。原以为会有警卫保安之类的人在校区巡逻,可直到我趴在教区楼的玻璃电子防盗门上使劲向里面张望的时候,才发现接待处那里只有一个已经睡熟了的看门人。这么晚了,我不是学校的学生,身上还背着枪,把他叫醒了,应该也不会给我开门的吧。
绕到侧面,终于找到了一个没有关严的窗子。借着边上的小树,我爬上了二楼,从那个窗户跳进去。刚才找门路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了泽多所说的那个走廊,并且发现他们此刻就在那里。
我不声不响地站在走廊的尽头,因为怕打扰到他们。泽多坐在地上,抱着肖本娜冰冷的身体,没有哭,或许已经把眼泪全都哭干了吧。肖本娜的头发自然地散开,眼睛已经闭上了,还是很美,而且是温柔可人的美。我站了好久,腿都有些酸了,索性也靠着墙坐下来,担心的事情很多,要做的事情更多,但也不差这一会儿了,让他们再相处几个小时吧,等到天亮了,自然会走的。
夜里很冷,刺骨的寒风打在我的身上,把我生生地冻醒了,隐约间,听见泽多好像在叫我。我马上走过去蹲在他的面前。
“别伤心了,先把……”泽多不等我把话说完,就一把按住我的头,猛烈地向下面压。我的头磕得生疼,可能已经流血了。
来不及反应,泽多已经抓着我的领子,带我拼命地向我刚才坐着的地方跑去。
“快,转过去!”
转过走廊,泽多贴着墙站着,呼吸很急促,我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再说话。同时,我发现对面雪白的墙上有一个难看的枪眼。
“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枪呢?”
“带着呢。”
泽多掏出两个黑色的东西递给我,并说道:“消声器,万一把警察招来就完了。”
“我不会开枪的。”
“你怎么这么固执,都什么时候了。”
“我们从这边逃出去不就好了?”
“不行,她还在那儿呢。你看见开枪的人了吗?”
“没有。”
泽多慢慢地把头偏出去看,我马上又听见一声闷响,他即刻又把头缩了回来。
“打得真准啊,最多就差一厘米。”
“看见了吗?”
“没有,但知道他在什么位置了。把枪给我。”
“你要干什么?这样吧,我去引开他,你好趁机去抱回肖本娜的尸体。”
“开什么玩笑,你不想活了?”
我还要发表别的想法,但已经来不及了,泽多抢过了我的枪,快速地冲了出去,动作很流畅,几乎没有被手枪的后坐力所影响到。他的枪响了,我的心也凉了,完了,泽多开枪了,他反击了,这个故事已经彻底地变成了战争。
对方也急了,一连四五发子弹打了过来。
“他在换子弹,快过来!”
我迅速地闪到泽多的那一边,经过走廊口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开枪的人。为什么会是他,楼里没有一点灯光,他的白色西装十分显眼。
“是复雷戈。”
“我也看到了。”
我躲在墙边对外面大声地喊:“复雷戈!是我们,看清楚了!”
又是一颗子弹,打在了墙角处,我不敢再探头了,手心里全都是汗。
“复雷戈!不要再开枪了!肖本娜不是我们杀的!”
这次是两颗子弹,听声音他应该离我们更近了。
“别跟他废话了,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泽多把我拉到了他的后面,伸出胳膊对着外面又开了几枪。看得出他也很害怕,头发已经被汗打湿了,手也在不停地发抖。泽多拔出弹夹看了看。
“我还有四颗子弹,打不中他我们就完了,你从那边先走吧。”
“你呢?一起逃吧。”
“不行,我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那我出去报警吧。”
“好吧,现在也没别的办法了。快走!”
我跑到安全出口那里,又无奈地回去了。
“怎么又回来了?”
“门锁了,出不去。”
“算了,
赌一把吧。”说这话时,泽多又冲出去了。我看不到走廊里的情况,只能干着急。四颗子弹打光之后,他马上闪了回来,一下子跌在我的身上。
“我胳膊中弹了。”泽多痛苦地说道。
我看着他的右臂,蓝色的袖子已经被血染红了一大片,且还在扩散着,我第一次看见人中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没事儿吧,要紧吗?”
泽多扯下领带,缠在了伤口的上方,他的动作已经无法连贯了,全身都在打着寒战,说道:“没关系,不过挺不了太久,他用的是狙击弹,伤口太大了。”
领带缠上去,我却没有看出一点效果,再这样下去,他会流血过多的。
“现在怎么办?”
“手枪里没子弹了,但他不知道,看见墙上的红点了吗?没有动,证明他不敢马上过来。你去,用你背的枪打他。”
“我?不行!我没开过枪,再说这把枪的弹夹已经卸掉了。”
“我这个样子还能开枪吗?你去吧,最后的机会了,枪膛里应该还有一颗子弹,你打不中,我们就等死吧。”
“我考虑考虑。”
“没时间了,他看我们一直不出去就会过来的,你想想,不只我们会死,罗娜也会死,你妻子也一样。”
这句话对我很起作用。
“好吧,我该怎么做?”
“先把红外线打开,再开保险,从地上滚出去,尽量蹲着开枪,一定要用狙击镜,不要慌,这一枪必须打中他,我们没有第二次机会。”
“好。”
我小心地挪到泽多前面,双手紧紧地握着那支枪,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上很冷,像是失去了体温一样。我很想出去,但不知道应该先迈哪条腿。
“回来吧他过来了!”
我本来就是蹲着的,被泽多一拉,向后摔出去很远。我狼狈地翻过身,只见泽多迅速地将手枪的弹夹拔出来扔在边上,然后左手拿着另一把枪,注视着墙上正在晃动的红点,吃力地喘着气。
我不敢动,更不敢站起来,因为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我会死吗?我真的会死吗?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谁说人死前会出现幻觉,我现在怎么什么都看不见,视线越来越模糊了。
脚步声停了,泽多慢慢地向右边挪了挪身子。我在心里默念着:一,二,三……
正好数到五的时候,复雷戈突然闪了出来,同时泽多也马上举起左手,枪口正对着复雷戈的脑袋。
这一刻就像时间停止了一样。过了好久,泽多才开口说话:“把枪放下。”
我听得出,他是在硬撑着装出正常的语气。
复雷戈没有动,只是斜斜眼睛看了看地上的弹夹。
“你开了十八枪,我数着呢。这把枪里还会有子弹吗?”
“那你就试试吧,看看我有没有备用的子弹。”
“你想骗我?还差了些道行。”
“是吗?那就多说无益了,我数到三就开枪,你有本事的话,就开红外线瞄准我的脑袋。一!”
我知道泽多的话是在提醒我,没错,现在他们两个人谁都不会轻易出手,我的机会是最大的。
“二!”
不能再犹豫了,数到三的时候,复雷戈可能真的会打死泽多。我抓起身边的狙击枪,迅速地打开红外线,同时跳起来,端枪,瞄准……
“三!”
锵!我扣动了扳机,但是没有发出应有的声音,我们都被常识欺骗了,枪膛里根本没有子弹。结束了,最后的机会也没有了,故事的主角果然不是我。
泽多放下了左手,叹了一口气,头仰靠在墙壁上,他也放弃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
复雷戈笑了,笑得很无奈。
“你们的戏该收场了吧?没有脚本可以唱了吧?这回,轮到我了是吗?”
“少废话,你开枪吧,我就一个请求,把我和肖本娜的骨灰混在一起。”
复雷戈踢了泽多一脚,嘲笑道:“你还挺痴情的,成全你们,谁来成全我和琳恩?”
“琳恩的尸体已经下葬了,你可以自杀啊,我帮你把你们埋在一起。”
“你废什么话?你还有子弹吗?下了台的人还和我贫嘴。”
复雷戈把枪抵在泽多的头上,然后对着我说:
“没子弹了,还端着枪干什么?”
我这才反应过来,扔掉了手里的枪,并用尝试的语气对他说:
“复雷戈,你是一时糊涂受人蒙蔽了,放下枪,你还可以回头。”
“现在你没有资格对我说教,告诉我,鸢尾花箱子你藏在哪里了?”
鸢尾花箱子?他会要鸢尾花箱子?我设想了一万多种真相的可能,但怎么也不会认为复雷戈会向我要鸢尾花箱子,肖本娜没有告诉他吗?他和苏不是一伙儿的,还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想用鸢尾花箱子来取得本家遗产?
“鸢尾花箱子?不在我手里。”
“不要再和我耍诈了,再不说的话,我就打死他。”
“好好好,你别激动,你先告诉我,要鸢尾花箱子干什么?”
“实现我的理想,这和你没有关系。”
“你的什么理想?”
“说了和你没关系,你到底说不说?这家伙可是你的好朋友。箱子里的东西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价值,拿来换朋友的命,你是赚到了。”
他的理想,对我没有价值,这会是什么呢?我脑子很乱,不知道该先牵动哪条线。
“如果我知道,一定会给你的,你也知道,我要那些东西没有用。”
“既然你已经知道,就别装了,交出来吧。”
不行,他还是没说,我还可以继续套吗?现在是拿泽多的命做抵押呢,必须想好了再说。
“我是真的不知道。”
“好吧,既然你们喜欢数数,我就陪你们再玩一次吧,我数到三,你再不说,我就打爆他的头。”
不能再套了,只能说实话了。
“箱子在苏的手里!”
“一!”
“真的,我没骗你,上次离开之前我交给了肖本娜,她又给了苏!真的!”
“两个人都死了,你很会推啊!二!”
“你相信我,真的是在苏的手里,她一定是给了什么人,你去找不就好了,在这儿纠缠我有……”
“三!”
“别!”
晚了,复雷戈的目光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他正在看着泽多,扳环里的手指已经开始活动了。
砰!
我闭上了眼睛,不愿意看到眼前的事实。泽多死了,我知道,下一个就是我了。
没动静了?我还是不敢睁开眼睛,难道我已经死了?据说人死的时候自己是不知道的。不对,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呼吸啊。我鼓了鼓勇气,试探地睁开眼睛。
泽多还坐在那里,可复雷戈却倒下了……
救护车来得很快,警察也一起赶到了,好在我已经把四把枪和肖本娜的尸体全都藏在了车里。
“你报的警?”
“对。”
“你是他们的朋友?”
“对。”
“对方几个人,几把枪?”
“两把,几个人没看见。”
“没看见?”
“对,我走在最后面,而且当时吓坏了。”
“你们大半夜的来这儿干什么?”
“参加校友会,喝多了就睡着了,醒来往外走,就发生了。”
“你们平时有仇家吗?”
“没有。”
“没有?没有的话,谁会费这么大力气啊,我们初步检查了伤口,应该是被狙击步枪专用的穿甲弹所伤。你要跟我说实话,不然以后还会有生命危险,这种枪可不是跑几个黑市就能买到的,这应该是有实力的恐怖组织。”
“没骗你,真没有什么仇家。可能是校园枪击狂徒之类的吧。”
“校园枪击狂徒?你电视看多了吧,这儿是苏格兰,不是美国!我是警察局总部的,别以为和那帮三流的小警察一样。”
“真没骗你,我发誓。”
可能是我解释得不好,但一时间我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了。看这个警察的眼神,明显是不相信我。
“好吧,你的ID给我看一下。”
我递出了那本假护照,心里祈祷着他不要看出来。
“在哪儿工作?”
“一家印刷公司。”
“护照还你,有需要我们会随时找你。你去跟救护车吧,顺便也做个检查。”
都说英国的食品最差,警察最好,果然如此,这警察这么怀疑我,还不忘交代我也做个检查。我赶忙跑到救护车那里,几个医生正在为他们两个做紧急处理。其中一个见我上来,马上停下手里的工作,拉着我问道:“你是他们朋友?”
“对。”
“你受伤了吗?”
“没有。”
“太好了,他们两个很严重,你要是也伤了我们就人手不够了。白色的这个伤得很重,子弹从左肩打入,穿透身体之后从右肩破出,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不知道。蓝色的这个只是右臂受伤,但失血很多,现在血已经止住了,但不知道血型,需要赶快送到医院输血。”
“我知道,他是O型。”
“确定?”
“确定。”
“太好了!快,给蓝色的输血,先输400cc,O型。”
我坐在救护车里发呆,车子开得很慢,因为他们是重伤,不能有一点颠簸。泽多的脸色很苍白,我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来是失血过多了。至于复雷戈,那就更难看了,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正当我盯着他看时,复雷戈突然猛烈地咳嗽了几声,鲜血从嘴里涌出来。那场面十分骇人,我连忙向边上躲了躲,好给本来就不宽敞的车厢多腾出一点地方,方便医生行动。
“头儿!怎么办,白色的伤口也开始大出血了。”
“三毫升止血针,快!先生,您知道白色的是什么血型吗?”
“也是O型。”
“400cc,O型血。”
复雷戈被注射了止血针,不过出血的情况还是没有停止,我看着他身边的护士在不停地用纱布帮他按住伤口,但不到几秒钟就要换另一块。
“加快输血速度,再给他加400cc。”
我不知道医院到底有多远,可能是心急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很慢吧。复雷戈的情况终于有点好转了,泽多的脸上也出现了一点点的血色。总算是稳定住了,就等着快点到达医院了。
“头儿!白色衣服的病人出现轻微凝血现象!”
“什么?快,停止输血!”
什么叫凝血现象?我对医学一点都不懂,但看着他们着急的表情,恐怕是很严重的吧。
“司机,还有多远?”
“马上就到了,三分钟吧。”
医生弯腰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用埋怨的语气对我说:
“先生,你差点害死他,不知道就不要乱说,输错血是会死人的!”
“他不是O型血?”
“不是!”
“对不起,可能是我记错了,不过就算不是,O型血不是万能血吗?”
“O型血对于RH呈阳性的血型来说,的确是万能的,但是少量可以,之前的400cc就没有事情,不过大量给其他血型输入O型血的话,就有可能出现凝血现象。”
“那么蓝色的那个没问题吧?”
“现在还没问题,他应该是O型血。至于这位白色衣服的,到了医院再确定吧。”
两个人都顺利地进入了紧急处理室,我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虽然是早上,但医院的人依然很多,在英国,简单的医务都是免费的,所以这里的人只要有个头疼脑热,就都会往医院跑。我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空的座位,只好靠着墙蹲在墙角。从昨天进入古堡开始到现在发生的变故太多了,我正好趁着现在好好地整理一下。
“先生!”我刚开始思考,一个护士就站在了面前。
“找我?”
“您是刚才送来的两位重伤病人的家属吗?”
“哦,我是他们的朋友。”
“他们是英国籍的吗?”
“是,都是。”
“请问他们的ID您有吗?”
“没有。”
“那请您先付一定的押金好吗?”
“多少?”
“一千英镑。”
我摸了摸口袋,糟了,现金和信用卡都放在车里了。
“小姐,对不起啊,我没带钱。你看怎么办?”
“您能通知一下他们的家属吗?”
我很想通知古堡的人送钱过来,但可惜我不知道古堡的电话,而且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是莱布德斯家的人。
“他们家里都没人啊,怎么办?”
“这就不好办了。”
“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把我的ID押在这里,然后去取钱,很快就可以回来。”
“您跟前台商量一下吧。”
我留下了护照和联系方式,就赶紧跑出了医院。大门口等出租车的人排成了一条长龙,轮到我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呢。没办法,跑回去吧。
再次回到医院,已经是晌午了。我累得要命,加上之前受的惊吓,刚走到前台,一句话也没说,眼前一晕,就没了知觉。
白色的天棚,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子,白色的枕头。这一切我太熟悉了,我看了看墙上的防火注意规则,还好,是英文的。
“先生醒啦?”
“嗯,我怎么了?”
“没什么事儿,就是太累,脱水了。睡了一觉,注射了一袋生理盐水,已经没事儿了。”
“哦,我的朋友怎么样了?”
“您的朋友?我不知道,您可以去总台询问一下。”
“好,我的医疗费在哪里交?”
“您是英国籍,不用缴费。我给您量一下脉搏、血压和体温,没事的话,您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我换好衣服,就跑到了总台那里。
“小姐,你好,我是早上送来的那两个重伤病人的朋友,我来付押金。”
“哦,已经付过了。”
“什么时候?谁付的?”
“一小时以前,那位白色衣服先生的朋友把他接走了,是他朋友付的。”
“接走了?他伤得那么重你们也同意让人把他接走?”
“有他私人医生的转接申请,是符合程序的。”
“我能看看监视器是他的哪个朋友吗?”
“对不起,这我帮不到您。不过走的时候,有警察陪同,不会有问题。”
“他付现金还是用信用卡?”
“现金。”
“我另一位朋友怎么样了?”
“手术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六楼四号病房。”
有人把复雷戈接走了,付了一千镑,还是现金,有警察陪同,有能处理重伤的私人医生。果然不简单啊。看来复雷戈的背后应该是一个组织,而不是三五个人凑在一起计划的什么阴谋。从他之前的话来分析,苏和肖本娜都不是和他们一起的。最重要的还是鸢尾花箱子,能实现他的理想,我拿着又没有任何用处,这会是什么?总之,财宝的可能性彻底地被排除了。复雷戈看到肖本娜死了却依然想得到箱子,那么里面的东西是用来控制莱布德斯家族的可能性就减少了一半,同时,泽多的那个异想天开的猜想,也有了被列入考虑范围的价值。
六楼四号……我推开门,看见泽多已经下床了,正站在窗口往外看着,我这才注意到,外面下雪了。
“这苏格兰的天气可真怪,昨天还下雨呢,今天就下雪了。”
“是啊,我记得有一本小说里有这样一句,雪,是死了的雨。”
听得出来,他又在想肖本娜的事情了。
“事情过去了,你振作一点吧,就算要报仇,也不能靠眼泪淹死人家吧。”
“我知道,所以我才起来的,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儿,但是复雷戈不见了。”
“不见了?你不是报警了吗?警察没抓他吗?”
我这才知道,原来复雷戈中弹的时候他已经昏过去了。于是我就将发生过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给他听。
“你看见是谁向他开的枪了吗?”
“没有,不过那枪打得真狠,左肩入,右肩出,再低一厘米的话,就穿心了。救护车上的医生说,他的两条胳膊很可能会瘫痪。”
“自作孽,不可活,有这样的下场只能怪他自己。”
“他说是为了要实现他的理想。你知道他的理想是什么吗?”
“不知道,其实我和他不算很熟。对了,会不会是箱子里的东西能让琳恩复活啊?”
“不可能,你现实一点好不好,真有起死回生的药的话,还能留到今天吗?”
“可能是某种成分吧,复雷戈在大学可是学化学的。”
“学化学的?我还以为应该是管理之类的学科呢。”
如果复雷戈是学化学的,泽多之前那个元素的猜想,可能性就要再提高一倍。
“昨天之前,我们是因为没有线索发愁,现在一下子出来这么多线索,更愁。”
“还有什么线索?”
“你是怎么学会开枪的?”
“大学的时候参加过童军营。”
“哦,我想起来了,听说好像彼特也参加过是吗?”
“对,很多英国人都参加过。”
“童军营会教怎么用狙击步枪吗?”
“不会,就算参加童军营,也摸不到狙击枪,我这方面的知识是在杂志上看来的。”
“看来本家古堡的警卫也是看了杂志,所以才会和你一样,认为枪膛里有一颗子弹。不过我觉得复雷戈的用枪技术比你好多了。”
“不错,他的技术,如果打靶的话,十枪应该在九十分以上。”
“我端过那杆枪,很重,感觉他会用狙击枪应该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了。”
“他跟苏,是同伙吗?”
“不知道,复雷戈都不知道苏拿走鸢尾花箱子的事情,所以一开始我认为他们不是同伙。但现在我觉得是苏变节的可能性比较高。”
“有多高?”
“七成,你想想,控制肖本娜,拿走鸢尾花箱子,暗杀我,所有的事情都是苏一个人干的。但是复雷戈今天刚一入院就马上有人来接他,身边有警察,还有医生,当然可能都是假扮的。”
“所以你认为,苏是故意隐瞒想要私吞?”
“对。”
“那辛蒂呢?她为什么会用狙击枪?她的射击距离比复雷戈远多了。”
“辛蒂的问题,我还没有想通,但她应该不是和他们一伙儿的。”
“你这一会儿说了好几伙人了,我听得都快晕了。”
“我也一样。现在我最想知道的事情有两件,首先就是假的肖本娜是什么时候混入本家古堡的,这其间肖本娜本人又在哪里。”
“重要吗?”
“重要,时间我已经有了猜想,应该就是她开始喜欢吃哈士奇的时候。至于这其间肖本娜在哪里,直接关系到了她有没有后台,后台是谁。”
“你还没有告诉我是怎么知道后来的这个才是真正的肖本娜。”
“是桑普临死前的那夜,对我说的一句话。”
“什么话?”
“太子换狸猫。正常的说法是狸猫换太子,是一个中国的典故。这么和你解释吧,如果你现在发现了一具尸体,特征样貌都与我一模一样,你会怎么想?”
“我会认为是你杀了那个真的之后再假冒他。”
“没错,你的想法很符合人类的正常思维。一个皇后生了一只狸猫,大家就会怀疑是有人做了手脚,用狸猫换了太子。但如果皇后生了一个太子呢?会有人怀疑其实她生的是狸猫,太子是被人掉换来的吗?”
“人怎么可能生狸猫呢?”
“对呀,这就是思维定式。就像你听了伊丽莎白和达西这两个名字之后,自然认为是人类一样。谁会想到一个被掳走的人重获自由之后,竟然不马上揭发冒牌货,而要偷偷地潜回家里呢?”
“有道理,这么说,你知道了假肖本娜混进去的目的?”
“差不多,应该是那个组织的一员。”
“到底有多少人是那个组织的啊?”
“目前我能大致确认的有假的肖本娜、苏、复雷戈、琳恩,至于辛蒂和格里,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你认为琳恩也是?”
“嗯,琳恩是自从肖本娜嫁入本家就经常去的吗?”
“不是,这一两年比较频繁,之前只有节日的时候吧。”
“那就对了。我的推理是,组织上为了某种目的派了假的肖本娜混入古堡,他们要的东西应该就是鸢尾花箱子,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而且在这段时间内,假的肖本娜应该是变节了,所以琳恩才开始进驻本家古堡。鸢尾花箱子是我在贝克街酒吧得到的,所以它原本是在彼特手里的可能性最高。而且组织上锁定的目标应该也是彼特,琳恩的任务就是勾引他,套出鸢尾花箱子的所在。到此为止,应该都是在组织的掌控之内。但是这几个月的情况太复杂,他们深感开始失控之后,没办法又用了真的肖本娜,并答应帮她复仇,而条件就是要替他们找到鸢尾花箱子。至于琳恩,可能是变节者,也可能是牺牲者。大体上就是这样吧。”
“变节者或牺牲者,这里面有很大的区别吗?”
“如果是变节者,那么苏就是杀死她的主谋,清理门户而已。如果是牺牲者,就说明当年掳走肖本娜的行动,琳恩是主要参与人,肖本娜为了报复所以才杀掉她。”
“我还是不明白,这很重要吗?”
“对你来说很重要,肖本娜为什么要嫁祸于你,这是苏的安排,还是她自己的意愿?”
“哪一种可能性比较大?”
“一半一半。现在最应该注意的,是古堡里很可能还有他们的人。不然复雷戈怎么会知道我们在古堡里?”
“这一点实在太难查明了,古堡中的女佣数不胜数。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杀我们?”
“他不是要杀我们,是要逼问出鸢尾花箱子的下落。我刚到古堡的时候,复雷戈对我手里的箱子无动于衷,加上后来他打乱了琳恩的色诱计划,种种迹象表明,他加入组织的时间应该不长,或者就如同我说的那样,他和琳恩并不是一伙儿的。”
“那我们现在应该先从哪里下手?”
“医生的密码文件。”
“不是已经解开了吗?”
“没有,我们错了。复雷戈的血型不是O型。来医院的路上,救护车无法检验血型,就按照我的说法给他输了O型血,但是出现了轻微的凝血现象。”
“凝血现象?那证明他果然不是O型。医生写错了?”
“三种可能:医生写错了;文件另有玄机;复雷戈也被掉过包。”
“你看好哪个?”
“除了第一种,我都愿意相信。”
“掉包你也相信?”
“中国有句古话,虎父无犬子。但现在复雷戈的身上,看不出有哪一点像他的父亲。而且辛蒂本来是要嫁给他的,但后来又迟迟未嫁,这一点很可疑。”
我们到了前台,去询问复雷戈的血型,但院方不给我们看,说那是直系亲属或监护人才有权利看的。泽多不死心,又去找负责护理复雷戈的护士,但结果还是一个样子。
“怎么办?晚上来偷?”
“医院哪有晚上就关门的啊。”
“说的也是。那怎么办?”
“你是医生啊,你不会鉴定血型吗?”
“如果有工具的话,我当然会,很简单。”
“工具好弄吗?”
“我有很多大学同学在做医生,可以找他们帮忙,但是你能抓住复雷戈吗?”
“不用抓,你外套上一定有他的血。”
我坐在车里思考着下一步应该做什么。泽多就在旁边的那栋小楼里,刚进入爱丁堡他就直接开来了这里,这会儿已经上去有两个多小时了。他非说这是一家医院,但我总觉得这栋楼的破烂程度让它比白血病还危险,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吧,才会这么久了,我一个病人都没看见。
等得无聊,我从后面的座位拿过了那本《血字的研究》,其他的书都已经还了,这一本为了以防万一,才破例对不起图书馆的。密码文件还夹在里面,我想反正也是没有事情可做,就对照一下泽多的笔记有没有抄错吧。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多此一举,泽多一向比我细心多了。我大略地看了一下,果然没有什么错误,直到我翻开最后一页。嗯?有一个人泽多忘了。BROWNDR,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一个叫布朗的人,血型是D型,至于后面的那个R,难道医生的密码文件不全在这里,有人已经拿走了一部分吗?这个泽多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不告诉我,很可能拿走的那些,才是档案所要表达内容的关键。
泽多站在车外面抖了抖身上的雪,这才开门进来。
“怎么这么久,不是说很简单吗?”
“这里是医院,不是法医院,如
果是验血当然很快了,但是从外套上取血样下来,再把两种血液分开,这就很困难了,医院的设备有限。”
“好了好了,你告诉我结果吧。”
“复雷戈果然不是O型血,是A型。”
“A型?那也就是说,他是桑普的亲生儿子了?”
“从血型上来看,是的。”
如果是亲生儿子的话,那么之前我对格里的推理就没有什么用了,他的嫌疑至少可以放在最后面了。现在,我该不该问泽多关于那个叫布朗的事情呢?是他漏掉了,还是有意不让我看见的?正在此时,泽多首先开口说话了:“看来这份血型记录不完全准确啊。开始我还以为是自己抄错了呢。”
“我刚才检查过了,基本没抄错。”
“什么叫基本?我那天太累了,尤其是眼睛,还有哪里出错了吗?”
对啊,那天我们都太累了,泽多是真的漏掉了吧,我想得太多了。
“你漏了一个人,而且漏得很关键。”我拿起书,翻到档案纸的最后一页,指给他看。
“你看,这个叫布朗的,也是D型血,而且后面还有一个字母,证明这不是最后一页,后面的部分被什么人拿走了,而那部分……”
话还没说完呢,泽多就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
“这个不是我漏了,布朗是医生的名字,DR是医生的缩写。想不到你也有失误的时候啊。”
医生的名字?我感到有点不对劲,不过泽多说的话也没有什么不对的。
“要不要检查一下肖本娜的血型?”我用试探的语气对泽多这样说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求证,因为现在还没有确实的证据,是真是假,都是我们推理出来的,正好顺便看看中的是什么毒。”
“好吧。”
此时的肖本娜,正静静地坐在后面的座位上。要说与一具尸体待在这么小的一个空间里两个多小时,换作平时我早就坐不住了,就因为她是肖本娜,就因为她的狠毒已经随着她的灵魂而去了,剩下的只有美丽,我才愿意与她同坐在车里。她闭着眼睛,睫毛很长,样子很安详,是因为她死得很幸福吧。
泽多从医院里拿了一个滴管出来,小心地撑开肖本娜的嘴巴,吸了一点唾液出来。
这次的时间更久,但也没办法,泽多舍不得割伤肖本娜的尸体。
天已经全黑了,泽多才怏怏地从里面走出来。
“怎么了?”
“她不是肖本娜。”
“为什么?”
“她的血型也是A型,医生的记录上肖本娜的血型是O型。”
“不会吧,可能医生又写错了。”
“怎么可能,难道他一个医生OA不分啊?”
“你别着急。我看看。”
我拿过记录一看,上面记录肖本娜的血型的确是O型。又写错了?还是,后面坐的那个真的不是肖本娜?不会,这两种可能都不会是真的。但是也没有其他的解释了。
“泽多,血液鉴定的时候,A型和O型是不是特征很接近?”
“不可能,这方面出错的概率很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只能说明从一开始就错了。这不是血型,或者,解密的方法错了?但是本家人的名字都出现了啊,不可能是巧合。难道说,这文件有双重密码,我解开的只是用来故作迷阵的那个?给档案加密已经很不容易,要做双重密码,这医生得有多聪明的脑袋才能做到啊。想到这里,泽多突然伸出五指在我面前晃了晃,接着说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这下子密码很难解开了。”
“我们解密解错了?”
“应该是吧,这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释了。这份文件有双重密码。”
“双重密码?没关系,我们再分析,重新解吧。”
他倒是很有干劲,但是我实在是不愿意相信这密码真的解错了,于是便对他说:
“太难了,这就像一个人写了一部小说,出版社看了说不行。你猜他是会撕掉重新写呢,还是会在原来的基础上做修改?”
“我们只能撕掉重写了。”
“那也会有前面的影子,人是不可能彻底忘记来之不易的东西的。”
泽多没有再说话,我死盯着那本书,一遍又一遍地看。要重新解密,就要知道目前的方法中,有什么漏掉的内容,或是用错的地方。现在知道了三个人的血型,但其中两个是错的,发现了一个名字,却是医生自己的,还有别的吗?难道这些档案纸也可以用在其他小说当中?《血字的研究》,应该就是血型没错啊。第二部分开始,这里我倒是没有想到理由。
有了!就是这里了!
“泽多,快!我们回古堡!”
“怎么了?你想到了?”
“现在还不能确定,回古堡之后再说吧。”
车子开出不到一分钟,我又突然想起忘了一件事情。
“泽多,开回去,忘了东西了。”
“什么东西?”
和泽多相处以来,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他嘴上虽然在询问我,但车子已经掉头了。
“你去向你的同学借一下检验血型的工具。可以吗?”
“可以,仪器拿不走,但是我可以借一些药水,同样能检验。”
回到古堡,又是深夜时分了。门卫没有想到我们会这么晚才回来,赶快跑了进去拿地毯,我见状叫住了他:“不用了,以后我们进出古堡不用再铺地毯了。”
“对不起先生。”
“我不是在责怪你,说真的呢,我又不是什么贵族,不用那么费事了。复雷戈回来了吗?”
“没有。”
“他有打过电话回来吗?”
“也没有。”
这时,玛洛儿从楼上跑了下来,手里拿着一把像是头发做的扫帚。
“先生,我来给您扫扫身上的雪吧。”
“不用了,把那东西给我,我自己来吧。露露在家吗?”
“在,先生要叫她准备晚餐吗?”
“哦,对了,我们一天没吃饭了。你去叫别人准备点吃的,让露露去餐厅等我们。”
“好的。”
泽多已经停好车走进来了,我将扫帚递给他,他一边扫身上的雪一边问我说:
“我听见你要找露露?干什么啊?”
“给她验血。”
我们吩咐门卫将肖本娜安置到冰窖里,之后就上楼去了。到达餐厅时,露露就已经在那里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露露,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很瘦,很高,差不多和泽多一般高。她的皮肤很好,很难想象是长期在厨房里工作的女人。
“请问先生找我有什么吩咐?”
到底是资深的上级女佣,只说了一句话,就令我钦佩万分,不论是语意还是语气,都很大方得体。
“坐吧,我不是本家主人,不用这么客气。”
她没动。这时泽多又说话了:“刘先生让你坐,就坐吧。”
听了泽多的话,露露这才搬了一张高脚凳坐了下来。我差一点忘了,现在本家古堡里泽多还是主人呢。
“露露在本家古堡工作很多年了吧?”
“正式工作十年了。”
“现在我有点事情想请你帮忙。能不能让泽多给你验一下血?”
“好。”
她回答得太快,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怎么不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三个字不是我该说的。”
我开始明白露露能做到这个位置,绝不只是因为她的烹调技术好。想到这里,门开了,几个女佣端着晚餐走进来。闻到食物的香气,我才感觉到肚子已经饿得要命了。我看了一眼泽多,他马上会意地对我说:“她要验血,不能吃东西。”
我蹲坐在餐厅的椅子上等结果,泽多不是说过吗,这种姿势最适合思考。好像有一定的道理,因为这和福尔摩斯的思考姿势差不多。看来我还是不适合做侦探,刚刚保持了十分钟不到,腿就酸麻了。可能是因为我太着急的缘故吧,如果结果出来时,和我想象的不一样,那就真不知道该怎么破解那份密码文件了。
“结果出来了!医生又写错了!”泽多人还没进屋子,就已经叫喊出来了。
“不是D型,是O型对吗?”
“你怎么知道的?”
太好了,我松了一口气,最后一条线没有断,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怎么了?我问你话呢。”
“没事,我太紧张罢了。你能送露露一些礼物吗,她帮了大忙了。”
“可以,但你要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的?”
“你还记得最后面的医生名字吧?”
“记得,有问题吗?”
“做密码文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他何必还要落款呢?而且英国人的习惯,不是应该先写称谓,后写名字吗?”
“对,通常来说,Dr应该写在他名字的前面。”
“所以他是故意写反的,这是一个提示。”
“什么提示?”
“复雷戈的血型是A型,我以为是写错了。肖本娜的血型是A型,我就有些注意到了。现在知道了露露的血型是O型,就更可以确定了。我对照了书上的密码和你记录下来的笔记,你自作主张地加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逗号,你加了逗号。”
“有关系吗?写逗号不是很正常吗?”
“是很正常,医生也正是用了这样一种正常的心理,给档案加了第二层锁。原文是没有逗号的,但是阅读起来很不方便,解密的人一定会抄下来,不过一加上逗号,内容就全变了。复雷戈,肖本娜,露露,他们三个人的血型不是写错了,而是写在前面了。就和医生的名字与称谓写反了一样。”
“写在了前面?可是我的血型没错啊!”
“因为在记录上,你名字前后的两个字母都是O。”
泽多拿起记录本皱着眉看了好半天。
“真的……他们的血型都写在了前面。不过这么说的话,医生的血型依然是D型?”
“不,那是他的名字,你验血的时候我问过玛洛儿了,医生的全名是邓迪•布朗,D是邓迪的缩写。”
“原来是这样。不对,那彼特的曾祖父岂不是没有了血型记录?”
“有,在前一页。”
“前一页?哪有前一页,前面就是封皮了。”
“那不是封皮,是第一页。”
“白纸一张啊!”
“对,如果按照后面的裁剪方法,把白色的部分剪掉。要怎么处理第一页呢?”
“第一页?第一页全是白的,怎么剪啊?非要剪的话,直接扔掉好了。”
“回答正确,就是直接扔掉。扔掉之后能看到什么?”
“我记得好像是第一部分与第二部分的隔页,我再看看。”
“不用看了,就是隔页,上面只有一个字母,用来表示第二部分开始的,B。”
“B?也就是说,老主人的血型是B型?”
泽多的语气中充满了惊恐。我马上回头对玛洛儿说:
“你先出去吧。吩咐所有人不要到三楼来,除非我们喊你。”
玛洛儿出去了,泽多像抓狂了一样,用力握着钢笔,疯了一样地快速整理着笔记。
“出来了!全乱了!”
“我知道。”
其实记录很容易重新整理出来,只是把每个人的血型都向后挪一位:
彼特的曾祖父B型,曾祖母O型,彼特的祖父A型,祖母A型,彼特的大伯父O型,二伯父O型,三伯父O型,彼特的父亲A型,彼特的母亲O型,彼特的兄长AB型,彼特A型,桑普的祖父A型,祖母B型,桑普的父亲A型,桑普的母亲B型,桑普的妻子A型,桑普AB型,复雷戈A型,泽多O型,桑普的长子O型,肖本娜A型,琳恩O型,露露O型,此后都一样,全部是D型。
“这件事可千万不能传出去啊!”
泽多还是很紧张,说话的语气几乎就是在恳求我。
“你不用紧张,其实传出去也无所谓,莱布德斯家的人已经全都死了。”
“你说的也是,不过,这档案的内容真是太让人承受不了了。”
“没错,按照这份血型记录来看。彼特的祖父就不是其父母的亲生子,莱布德斯家的继承血脉,从那时起就已经断了。还有我问一下,父母都是A型血,能生出O型血的孩子吗?”
“可以,如果父母的血型染色体都
是AO的话,孩子就有可能是O型。”
“哦,那A型和O型,应该不会生出AB型吧?”
“对,所以彼特的哥哥也不是亲生子。还有格里,他是O型血,但是桑普的AB型和妻子的A型生不出O型。他也不是亲生的。这么一说,我们之前对复雷戈的推论全都错了,他的确有合法继承权。”
“不,我总感觉他不是亲生子。”
“为什么?”
“桑普管家的确收养了很多孤儿,但都是做了女佣或保安。一个人会收养子,通常都是因为自己生不了孩子,如果复雷戈是亲生子,那么收养格里的目的何在呢?”
“可能是喜欢这个孩子吧。”
“概率不高。桑普更喜欢辛蒂,也没收为养女啊。而且这本血型记录,最让我感兴趣的地方不在这里。”
“你的意思是,彼特?”
“对,同样的道理,他们收养彼特哥哥的目的又何在呢?”
“要是这样考虑的话,彼特也不是亲生子?”
“没错,我现在感觉莱布德斯家就是一个福利院。”
“我现在有个疑问。医生留下这份记录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不过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我们还没查清楚的事情。”
“我看啊,医生留下这个,是因为他和你是同类人。”
“怎么讲?”
“为了留下真相啊。”
“这倒是,如果换成是我,也会留下的。每一段时期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会成为历史。历史就是一面镜子,至于后代的人怎样去借鉴,怎样去理解,怎样去利用,这些我们不用管,也管不到。我们该做的,就是接过前人的历史,再把它完完整整地传下去,不能毁灭,也不能篡改,真相就是真相。”
“人会想要掩盖自己犯下的错误,这是很正常的。”
“每件事情都没有绝对的对与错。你今天开车撞死了一个人,大家认为你是错的。明天查出了死的那个人是要去刺杀总统的,你又会马上变成英雄。如果后天那个总统发动了一场残酷的战争呢?你到底是对还是错啊?人的价值观会随着时间和环境而改变,说不清对与错。我们所共存的这个世界是很奇妙的,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影响到一连串的事件,这就是蝴蝶效应,到处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就是事件本身的真相。”
“好了,好了,扯远了,一说这个你就激动。回到正题,现在我们应该做什么?”
“我想去挖坟。”
“挖坟?你疯了?你是不是想要把记录上的人都挖出来检查啊?”
“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不行,这绝对不行。莱布德斯家的主人都是葬在教堂的圈地里的,日夜有人看守,想挖坟是不可能的。而且有的人已经火化了,通过骨灰鉴定DNA,不是一般机构能做的。”
“那能鉴定出某人是不是父母的第一胎吗?”
“不能。”
“从女人的尸骨上鉴定是否生过孩子总可以吧?”
“有的可以。”
“生过几个能鉴定出来吗?”
“生一个和生十个估计能有点区别。”
“要知道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做不了,你换个思路,不要总想着挖人家的坟行吗?”
“好吧。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肖本娜中的什么毒。”
“是氰化物。”
“氰化物?和贝珊一样了。”
“贝珊也是氰化物中毒?”
“贝珊是氰化物血液中毒,肖本娜是服用的,不一样。”
“两者有关系吗?”
“我还没想到。走!”
“干什么去?”
“检查尸体!坟挖不了了,但是古堡里还有两具尸体可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