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雨不多,但每一次都来的又急又快,雷点落下来的时候像是要把屋顶劈穿似的,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急促和冷酷。
都说冬季是老人最怕的季节,但夏季也不妨多让,热的时候,整一个京城就像一个烤炉似的,让人恨不得跳进井水之中纳凉;疾风暴雨来临的时候,又恨不得淹没了皇城。
章家因为有两个老人在,常年累月都养着两位太医,当然,不是如今还在太医院供职的那种,而是告老还乡之后被返聘的。
这样的老太医可不好找,毕竟即使告老还乡了,但看病的手艺都还在呢,若不是章元敬拿出十足的诚意来,给的条件极好,章家也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这两位太医还不想来。
也幸亏的有这两位老太医在,姜氏和孙氏这些年才能安安稳稳的,偶尔生病也能很快的好起来,这一次也是如此,姜氏这一日贪凉多吃了几块冰西瓜,当天晚上就上吐下泻了,也幸亏守夜的小丫鬟机灵连忙去喊了人,太医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好险没酿成大祸。
经此一事,章元敬勒令丫鬟们不能由老人家心思乱来,姜氏自觉理亏,大半夜的闹得家宅不宁,也只能委委屈屈的受了。
姜氏却不知道,这一次可真把章元敬吓得够呛,想想看以前自家祖母别说是冰西瓜了,直接喝了冰水也不会如何,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骨大不如前了。
这边姜氏被严防死守的,身体倒是一日日好起来,章元敬还未松一口气,却接到他家岳父大人快不行了的消息。
孔令芳一听见消息就双腿一软倒在了椅子上,章元敬也觉得不可置信,皱眉问道:“你说清楚,岳父大人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就说不行了?”
那小厮也是满脸是泪,哭着说道:“姑爷,我家老爷前几日出门打猎,路上遇到了暴雨,老爷仗着身体好也没注意,回家就喝了碗姜汤,谁知道当天夜里就开始发热。”
其实孔伯爷几年前就生过一场大病,只是那时候好歹是将养了回来,这些年孔伯爷也还算注意身体,谁知道这大夏天的淋了雨就能这么严重呢。
在他还是孔校尉的时候,别说是淋雨,打仗的时候风里来雨里去的,三天三夜不能合眼,在冰天雪地里头行军的时候也多了去了。
随着年纪一日日大了,孔伯爷也不耐烦后院那些女人,进京之后多是自己住一个院子,他的脾气不大好,寻常也不喜欢丫鬟小厮陪床,平日里不算什么,这一次却耽误了病情。
章元敬握住孔令芳的手,安慰道:“说不定只是病的严重,我们现在就带了太医过去,一定能把岳父大人医治好的。”
孔令芳含泪点了点头,心中却也知道父亲这一次怕是病的很重,孔家也是大户人家,不会连一个太医都请不到,若太医有用,这下人不会如此惊慌。
等章元敬带着孔令芳急冲冲的赶到孔家时,孔家上上下下已经凄然一片,孔文孔武尚且在外地从军无法回来,孔斌却一脸憔悴的守在床前。
除了孔斌之外,还有三三俩俩的后院女人都在,这会儿一个个催泪的催泪,哽咽的哽咽。
看见章元敬进来,孔斌连忙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喊道:“姐夫,姐,你们回来了,快来看一眼爹爹吧,太医,太医说让孔家准备后事。”
孔令芳三俩步扑到床前,只见孔伯爷脸色苍白的泛着不自然的金光,竟是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她心中又是悲伤又是愤怒,怒声责问:“爹爹病到这般严重,怎么现在才知会我?”
孔令芳的眼神锐利,带着三分责问七分审视,虽说父亲与三位弟弟的关系一直尚可,但权势财富当前,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坏心思呢?
这话一出,孔斌却是满心满眼的委屈,他还未说话,后头的夫人却不干了,跳出来擦着眼泪说道:“大姑娘娘这话可是亏心,老爷的身体,三少爷比谁都关心,这几天都没有合过眼,怎么到了你的口中倒成了心怀不轨之人了?”
章元敬走过去扶住孔令芳的肩头表示安慰,等孔令芳的情绪好了一些,他才抬头说道:“三弟,令芳并不是这个意思,你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是知道她的性格的,只是看着岳父受苦她心中难受,这才口不择言,还请三弟不要往心里头去。”
那夫人还要再说什么,孔斌却伸手一把拉住她,连上并未有任何介意的深色:“我从小就是姐姐一手带大的,哪里会在意这个。”
他脸上只是浓浓的担忧,走到床前半跪下来,细心的替孔伯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才说道:“父亲知道近些日子章家老夫人也病了,担心姐姐操心不过来,这才让我们瞒着你。”
“原以为只是一场小病,太医来了就好,谁知道越来越严重,今日太医竟然说要准备后事。”说到这里,孔斌心里头也是说不出的难受,他们爹这才五十出头,实在算不上年纪大,谁知道这一次只是淋了雨就病的这般厉害。
章元敬微微皱眉,让开一些位置让太医过来诊断,两位太医又是把脉又是翻看孔伯爷的舌苔,脸色都有一些凝重,章元敬心中也忍不住担忧起来。
果然,过了好一会儿,太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开口说道:“章大人,章夫人,孔大人,还请做好心理准备,孔伯爷怕就是这几天的功夫了。”
孔令芳就算是稳重沉静之人,这会儿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泣,章元敬连声问道:“怎么会这般严重,岳父大人身体一惯还算康健的。”
太医却解释道:“孔伯爷身体看着是好,其实早些年行军征战亏损太过,后来又没有好好保养,前些年的大病就是症状,若是从那时候开始,孔伯爷能够静心修养,或许还能多活几年,只可惜伯爷有些讳疾忌医,病好之后就不太爱见大夫。”
这也是实话,孔伯爷的病不是一朝一夕就出现的,其实也有一个累积的过程,征战过沙场的人都知道,年轻时候受过的罪,到了年纪大的时候都会越发严重。
孔伯爷最不喜欢的就是自己孱弱的样子,当年大病一场虽然有些警醒,但也就是不再整日喝醉罢了,他又是当家做主的,除了孔令芳偶尔过来的时候能劝几句,其余人的都是不听。
如今这一场高烧,却是将这些年积攒的伤病一块儿爆发出来,加上又发现的晚,这才导致了孔伯爷现在的情况。
对此,孔令芳内疚不已,哽咽说道:“都是我不好,明明那时候太医已经交代了,我却没能盯着爹爹按他的话来做,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爹。”
章元敬见她如此心中也是难受的很,却不能让她这样自怨自艾下去,连忙说道:“令芳,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若岳父醒来听见你这般责怪自己,又该有多伤心。”
说完这话,他又问道:“太医,岳父大人他是否还能醒来?”
两位老太医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位点了点头说道:“可行是可行,我等可用金针刺激穴道让孔伯爷醒来,只是他沉珂已久,这一次怕难以度过。”
章元敬皱眉问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老太医摇了摇头,说道:“如今已经不是高烧的事情了,孔伯爷身体之内五脏六腑都受到了不可逆反的损伤,这不是小人能用医术回天的。且金针之术有伤身体,用了之后,伯爷怕就是今明两天的事情了,还请诸位思而后定。”
章元敬带入想象了一下,大约就是高烧引起的并发症,以至于现在身体内的五脏六腑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这种并发症即使是在现代也难以挽回,更别说是此时此刻了。
悲痛过后,孔令芳也慢慢恢复了冷静,她擦了擦眼泪,看了一眼已久跪在床边的三弟,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沉重:“三弟,你意下如何?”
孔斌微微皱眉,只是转身问道:“太医,若是不用金针之术,父亲可否等到我那两位兄长归来?”
孔文还在连海,回来怎么也得一个月,孔武倒是近一些,但回来也至少得十几天。
太医微微摇头,说道:“即使不用金针之术,孔伯爷怕也只有三四天的时间了。”
言下之意,孔伯爷是绝对没办法等到那两个儿子回来的,这话一出,几位夫人哭成了一片,尤其是其中孔文孔武的母亲更是悲切不已,反关孔斌的母亲却带着几分兴奋。
孔斌抬头看向姐姐,低声说道:“大姐,父亲病发突然,什么都没有交代,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让父亲最后的日子这么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孔令芳心底也是这么想的,最后还是开口说道:“那就请太医施针吧。”
太医听完,果然恭恭敬敬的上前开始扎针,他的金针下去效果几乎是立竿见影的,原本烧的浑浑噩噩的孔伯爷慢慢清醒过来。
孔令芳和孔斌都围了上去,孔伯爷看清楚身边的人,好一会儿才想到自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