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上走的不算快,但寒风还是刺骨,章元敬与孟嘉义一块儿坐在了马车前,车后的位置腾出了一个位置给余全,这位置看着憋屈了一些,其实挡风挡雨的,用来修养倒是十分不错,毕竟孟嘉义只有一辆马车,车内还是女眷,余全怎么样都不可能坐进去的,而在前头的话风太大,反倒是不好。
前头两人并排坐着,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哪里还有当年明湖府双俊的风采,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颇为有趣,忍不住露出笑容来。
孟嘉义哈哈一笑,又吃了一嘴的风,只得拉好了围巾才问道:“怎么只带着余全上路?这一带可不算太平,这也多危险?”
章元敬翻了个白眼,说道:“来的时候不用带,回的时候带不了。”
再有一个,他上京述职,身边带的人越多,目标越大,反倒是不安全,当时出发的时候跟着商队,比带着护卫可安全多了,至于回来的时候,却是一言难尽了。
说完这话,章元敬反问道:“我们两个大男人,什么都不用怕,倒是你,带着嫂夫人就这么光棍的赶路,也太危险了吧。”
女眷和男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就如章元敬两人,如果不是遇到截杀,土匪看见了他们,大多也是抢了钱把人赶走,鲜少有真动手杀人的,但有女人在就不同了。
孟嘉义又是一笑,不知怎么的还带着几分小骄傲,指了指里头的媳妇说道:“旁的不说,贱内一个人,能扫平一个山头。”
章元敬给了他一个惊讶外加几分鄙视的眼神,又奇怪的问了一句:“敢情你是吃软饭的。”
孟嘉义哈哈一笑,挑了挑眉头说道:“那也得能吃得到,吃得起,吃得上才是真汉子。”
章元敬牙齿都跟着哆嗦了一下,奇怪的转头说道:“以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不要脸啊。”
孟嘉义反倒是比以前开朗了许多,以前眼底一直藏着的阴郁都消散了,“以前太要面子了,所以一直活受罪,后来啊我就想通了,自己的日子自己过,谁能顾得上谁呢。”
章元敬挑了挑眉头,倒是对车厢内的嫂夫人刮目相看,道理是那个道理,但能够让孟嘉义大彻大悟可不容易,当年他可是知道,这位孟家大少爷对孟家的在意。
听到这里,章元敬倒是开口说道:“你可知道,如今孟家都在京城?”
孟嘉义倒是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意思,开口说道:“知道,在上京之前,祖父曾派人通知于我,想让我随同一起上京,只是我回绝了。”
迎着章元敬疑惑的眼神,孟嘉义只是说道:“位高权重又如何呢,当年舅舅一家何尝不是如此,最后却落到发配边疆,惨死他乡的下场,若不是如此,表妹也不会”
章元敬大约是明白了孟嘉义的意思,他自己是个俗人,一直觉得权势在手大多情况还是好事,站的越高确实是越危险,但同样的,他们更能掌握自己的生活。
若是当一个普通老百姓,劳心倒是不劳心,但天灾人祸的承受能力却是极低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孟嘉义见章元敬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笑着回问了一句。
章元敬挑了挑眉头,淡淡说道:“只是觉得几年不见,你就大彻大悟了,真有点不习惯,难道从此之后,你就带着嫂夫人隐姓埋名的过日子了吗?”
孟嘉义哈哈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只是不乐意上京,让你嫂子看孟家人的那些白眼,怎么可能真的面朝黄土的过日子。”
那样的日子,他自己就是能过,也舍不得让表妹过啊,再说,他们以后也会有孩子。
章元敬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情他想太多了,不过再一看孟嘉义现在的模样,日子总归不是过的太差,不然哪来的马车,哪来的厚皮袄。
孟嘉义大约也是憋了很久了,遇见章元敬之后便有些忍不住,说来可怜,作为孟家大少爷,当年他的至交好友多了去了,但一别多年,如今能说的上话的,却只剩下一个章元敬。
离开孟家之后,孟嘉义整个人都改变了许多,而让他成长最快的,就是脱离了孟家大少这个名头之后,身边人不断变换的嘴脸。
那时候他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在舅舅一家获罪之后,母亲会郁郁而终,为什么原本定下的亲事,成了祖父口中的玩笑,绝对不许再提起。
“祖父和父亲曾说过,若是我执意要娶表妹,他们就当没有我这个儿子。”孟嘉义感叹了一声,他之所以不回京城,很大原因就在于此,他无比的了解自己的亲人,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打击他们,拆散他们,“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回去碍人眼呢。”
章元敬也微微叹了口气,孟家的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他转而问道:“那你以后作何打算?若是没猜错的话,嫂夫人身上还有罪名?”
孟嘉义眼神微微一闪,却摇头说道:“当年舅舅和舅母却是被发配了,但表妹因为年级还小,先帝仁慈,并未迁怒,她是自愿跟着他们去边疆的。”
听到这里,章元敬也放心了一些,若是被发配之人离开边疆,被查到的话这可是大罪名,他大约能猜到孟夫人脸上的疤痕从何而来,对这样自强不息的奇女子也有几分好感,便提议道:“若是不嫌弃,不如前往关山?”
孟嘉义眯了眯眼睛,故意看着他说道:“怎么,这是喊我去投奔你吗?”
章元敬才说道:“不行吗?还是觉得对不起自尊心不肯去?”
孟嘉义自问大约是没有这东西了,但还是问道:“看来就如传言那般,你抱上了镇北王爷的大腿,在关山也有几分体面了。”
章元敬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反问道:“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孟嘉义却笑嘻嘻的说道:“难道不是吗,传言之中,圣上钦点的状元郎到了关山之后,为了在镇北阎王的治下活命,哭着喊着投靠了王爷,还娶了王爷座下武将的无颜女儿,这才能安安稳稳的活下来,没跟以前的几任知府一样命丧黄泉。”
章元敬彻底无语了,他是知道一些关于关山知府的传言,但每次听都觉得新奇,就跟关山知府是另外一个人似得,里头的人事物都觉得无比陌生。
尤其是武将粗俗的无颜女,这都哪儿来的传言,即使是在关山,孔令芳的美名也是人人皆知的,到了京城那边竟是成了这般,实在是让人无言以对。
“都是假的!”章元敬恨恨说道,一边带着几分自豪说道,“我家娘子好着呢,又美丽动人,又温柔贤惠,还给我生了个分外可爱的女儿,到时候让你看看我女儿,那小模样,可让人稀罕了,整天看都看不够的,哎,几个月没见,也不知道那孩子长大了没有。”
别的孟嘉义没有听出来,倒是听出来这家伙分外的稀罕他家女儿了,他挑了挑眉头,带着几分笑意说道:“真有那么稀罕人?”
章元敬一口咬定:“就没见过比我家闺女更稀罕人的小孩儿了。”
孟嘉义哼哼了一声,淡淡说道:“以后我家闺女,肯定比你家的更加稀罕人。”
章元敬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对这话表示了不相信,两人对视了一眼,又是哈哈大笑起来,孟嘉义拍了拍脑袋,说道:“等葬了舅舅和舅母,若是无处可去的话,我就带着夫人去投奔你,到时候你别嫌弃就是了。”
章元敬哈哈一笑,说道:“我怎么会嫌弃,恐怕不只是我,连王爷也会很欢迎你。”
镇北王出生足够好,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地位也足够,军权也在握,唯一的劣势就是与朝中的文臣关系不好,孟嘉义虽然与孟家有龃龉,但他可是孟家的嫡长子。
只要镇北王爷不笨,就知道如何用孟嘉义,孟太师是个墙头草,当年能够为了起复,搭上顾家的船,以后谁知道会不会为了更好的延续家族,而上了镇北王的船呢?
章元敬心中所想,孟嘉义也猜测到了一下,他眯了眯眼睛,暗道莫非镇北王真如京中猜测的那般,有不轨之心,但他很快就把这些心思压了下去。
章元敬拍了拍孟嘉义的肩头,笑着说道:“不必多思,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当年在青州的时候,他一开始只是想着能考一个秀才,后来一步步走到京城,也从未想过会投到镇北王爷的旗下,谁能完全控制自己要走的路呢。
被他这么一说,孟嘉义倒是放松下来,只是苦笑了一声,淡淡说道:“这个怕是要让你白白期待了,家中父亲更看重幼弟,如今大妹又嫁入了顾家,祖父肯定会有自己的思量,并不会因为我而动摇分毫。”
章元敬却说道:“但是你在的话,孟太师总有个借口。”
话尽于此,两人都没有再说这话,反倒是章元敬提起在关山的家人来,多是老祖母和母亲如何如何,妻子如何贤惠,而女儿如何可爱,其中女儿又占了大部分。
看着他这幅模样,孟嘉义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暗道当年文茵没有嫁过去实在是亏了,但是也许,嫁过去之后,他们相处的也不会太融洽,比起他来,文茵其实更加像孟家人,骨子里头有一种不甘寂寞的野心在,当年那场亲事没成,对于两人来说或许是一种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