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山高皇帝远,每个月的邸报就成了了解朝廷的最好渠道,除了镇北王爷那边的消息,章元敬只能靠着这个来熟悉朝廷的动向。虽然上面的文字大多是冠冕堂皇的,但看得仔细了,看的深远了,足以推测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每个月邸报送到的时候,底下的人都有共识的先送到章元敬的案上,只是这一次送过来的人脸色有些异样,低声提醒道:“大人,除了邸报之外,还有一封朝廷的诏令!”
章元敬听见这话也是一愣,不管暗地里多少小动作,明面上这几年下来,朝廷对关山都是放养的状态,既不给钱也不给人,更加不让他们涉足京中大事。
这样子的诏令,只有在文家九姑娘嫁过来的时候来过一次,上头是压着玉玺的赐婚旨意,章元敬皱了皱眉头,摆了摆手说道:“你先下去吧,有事再说。”
下属点了点头,十分顺从的离开了,等他走出去的时候却正看见云通判站在门洞处与人说话,看见他出来便伸手招呼起来。
虽说不乐意与这位已经失势的云通判热络,但碍于人家官职更高一些,他还是走了过去。
云通判脸上带着几分异样的兴奋,低声问道:“可是京中的邸报到了,我听驿站那边的人说,似乎还带了其他的诏令过来,你可知道是什么?”
听了这话,他的脸上有几分古怪,看了看云通判,暗道怪不得这位那么快就失势,实在是眼界和心机都不够,他微微一笑,只是低头说道:“下官就是个给章大人送信的,哪里知道那些事情,云通判要是想知道的话,不如直接进入问章大人吧。”
云通判差点被这话气的仰倒,不过想到之前镇北王妃的承诺,他还是忍下了这份焦躁,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不管是什么事情,早晚都是瞒不住的,他又何必着急。
屋子里头,章元敬也察觉了外头的动静,他微微皱眉,看了看那封诏令却没有直接打开,反倒是认认真真的先看完了邸报。
不出意外,邸报里头还是一派歌舞升平,至少明面上看起来,京中势力平衡,倒像是小皇帝退让了一步,反倒是与文阁老顾阁老达成了一致似的。
章元敬微微叹了口气,就是太过于平静了,反倒是让他有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放下邸报,章元敬这才打开了诏令,粗略的扫了一遍之后,他的眉头锁的更加紧了,京中居然下令让他赴京诉职!
虽说按照律法,地方官需要每隔三年进京诉职,进行考评然后视情况决定是升职还是降职,但实际上大兴那么多的官员,全部每隔三年进京的话,许多时候地方都要处于无管理状态了,就像是关山,往京城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三个月。
正因为交通的种种不方便,许多地方官的考评其实是他们的直属上司决定的,就像是章元敬作为朝廷派遣的关山知府,他的直属上级并不是镇北王爷,而是吏部。
这上京诉职倒是也是符合律法,却不在情理之中,毕竟以前关山的知府可从未有过此事。
章元敬想了想,还是起身往镇北王府走去,新王妃入府之后,他过去的次数就减少了许多,其实不只是他,就是那些武将和詹事都少出现了。
章元敬来得巧,镇北王爷正在与顾廷安下棋,顾廷安惯常是毫不留情的,一直把镇北王爷杀了个片甲不留,弄的这位王爷看见他就跟看见救星似的。
章元敬见状,倒是忍不住笑起来:“参见王爷。”
镇北王爷挑了挑眉头,扔掉棋子说道:“玄嘉来啦,来来来,过来说话,廷安,咱们改日再下棋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顾廷安笑了笑,也不在意他的动作,就坐在那边一颗一颗收拾起棋子来。
等章元敬将来意一说,镇北王爷顿时暴怒起来,一拍案骂道:“朝廷究竟想做什么,让你即刻进京诉职,怎么却不跟本王提起?”
按理来说,知府衙门和镇北王府是两个独立的体系,但关山毕竟是镇北王爷的属地,朝廷派遣官员,更换官员,都该跟他打一声招呼才是。
顾廷安也不收拾他的棋子了,皱了皱眉头说道:“怕只怕朝廷知道肥皂坊琉璃坊的出处,到时候直接把章大人一直留在京中扣留不放。”
这并不是没有可能,只要朝廷一日不发话,不给他办理,章元敬就只能在京中滞留。
章元敬摇了摇头说道:“不太可能,虽说时间巧了一些,但下官提出这两样的时候,都只有王府中人才知道,在外人眼中,不过是下官为了讨好王爷,才接过了这些生意。”
古时候文人,尤其是官员其实是非常看不起商人的,收受贿赂另外一说,要跟他们谈生意的话生怕掉了自己的面子,失去了风度。
章元敬当初献方子的时候,在场的只有镇北王爷的亲信,就算是姜氏孙氏都不知道这主意原本是他的,还以为镇北王爷为了招揽他,这才给了分红,总觉得王爷傻大方。
顾廷安的脑中飞快的闪过几个人,若说没有丁点毛病倒不是,但能在王爷身边混的,一个个至少不是长舌妇,或许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章元敬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方才下官还未打开诏令的时候,云通判却来打听消息,就像是提前知道了什么似的。”
“云通判?”若不是章元敬忽然提起,镇北王爷几乎都要忘记这个人了,他微微皱眉,“前些日子盯着文家女的人回来禀告,她出府的次数不多,也分外小心,但有一次,在她去的茶楼里头见过云通判的影子,只是文九小心的很,跟着的人没有探听到说了什么。”
顾廷安对文九深恶痛绝,一直觉得这个女人光有好名声,其实是个聪明面孔笨心肝的,那些讨好镇北王爷的手段先不说,光是想要脚踩两只船的做法就足够愚蠢。
但是现在,这个愚蠢的人却能给他们带来大麻烦,若是章元敬只是回京诉职还好,若是朝廷趁机将关山知府的人选换了呢?
镇北王爷显然也想到这个问题,作为知府,他的权利可比身在内宅的文九大多了。就算不惧怕来一个新知府,失去了章元敬,他也就像是被人斩掉了左膀右臂。
章元敬倒是并不担心的样子,笑着说道:“京中情势复杂,皇上文阁老势同水火,下官回去的话不一定真的那么凶险。”
顾廷安却摇头说道:“文阁老如同困兽,文皇后一日未生下皇子,他们文家的路就愈走愈危险,谁知道他会不会铤而走险呢?”
镇北王爷捏了捏眉心,又说道:“宫中屡屡有宫妃怀孕,却没有一个能坚持到生产,偏偏文皇后毫无动静,因此,朝中多有说文皇后善妒,心狠手辣毁坏皇嗣多。”
不管那些宫妃的肚子是不是文皇后动的手脚,她作为一宫之后却没能让这些孩子生下来,就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镇北王爷忽然皱了眉,开口说道:“前几日,王妃曾请求我让她送礼回京。”
一个外嫁的女儿要送礼回去,除非是毫无地位的那种,否则并不需要用到请求两个字,两人抬头朝着镇北王爷看去。
镇北王爷挑了挑眉,又说了一句:“文阁老七十大寿在即,她想让我亲自手书一封。”
“不行,王爷的手书绝不能落到文家人的手中,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做什么手脚。”要知道当初雷家可就毁在几封手书上头,如今多年过去,雷如也一口咬定那些是伪装的,但就是那些证据将雷家推入深渊。
镇北王爷自然也知道这一点,点了点头说道:“本王已然回绝,文阁老寿宴,王妃送礼就成了,本王是藩王,不好与京中交往过密。”
章元敬听着却微微皱眉,开口说道:“下官倒是觉得,王妃或许并没有那个意思,或者说她现在是没有的,她请求王爷祝寿,为的或许是王府声势。”
镇北王爷转头看向章元敬,只问道:“此话怎讲?”
章元敬开口说道:“下官听闻,文阁老向来蛮横专横,得势之后越发如此,与兵部尚书道合作并不稳当,年前为了兵部侍郎的位置,他们已经狠狠吵过一次,最后文阁老也没能把文家人塞进兵部,为此,两人已生龃龉。”
“文阁老不过是文臣,这些年来,当初累积下的名声也败坏了大半,若是失去兵部尚书的助力,怕是根本不是顾阁老的对手。”章元敬细细分析起来,忽然笑了一下,“在下官看来,文阁老最近怕是如履薄冰,这才急切的想要得到王爷的相助。”
镇北王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挑眉说道:“这么说来,如今京中竟是顾阁老占了优势,那文贼不过是面子光鲜,这才让文九冒险游说?”
章元敬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所以说,下官此次进京,说不定可以从中回转,说不定还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也不一定。”
说到这里,章元敬已经下定决心进京了,他拱手到底,恳切说道:“下官一走,家中女眷还请王爷分心照顾,她们留在关山,远比与下官一道安全。”
镇北王爷感叹了一声,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玄嘉放心,只要本王还在,绝不会让她们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