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干旱天,其气如焚柴。浊醪与脱粟,在眼无咨嗟。毒辣的太阳分外的尽职,将黄土几乎烤成了焦土,原本的江湖河流干涸起来,曾经流淌着清澈河水的地方如今成了滩涂,连百姓的脚板都盖不住,但就是这样,这一片宝地已经成了周围百姓的救命水。
就为了这么一条河,周围十几个庄子已经干了好几架,有一次甚至还动了锄头,几乎闹出了人命来。百姓苦啊,他们也不愿意跟乡里乡亲的闹到兵戎相见的程度,但老天爷不给活路,他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好歹抢到一些水,还能种出口粮来。
去年的收成原本就不大好,他们这一片其实都是如此,土地贫瘠远远比不得江南那头,人丁少,土肥也不够用,就算是尽心尽力,每年的收成也就是那样了。
偏偏几年开春以来就没下过雨,田地里头,一个个百姓黑瘦黑瘦的,但他们抢过来的水丝毫不能填补土地裂开的大口子,黄色的风沙扬起,将稻田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更让人难受的是,在烈日炎炎的炙烤下,田间山上的草木都开始枯萎,一眼看去都是焦黄焦黄的一片,看着就让人心里头难受。
热还可以忍,晒却能要了人命,终于这一日,山上已经枯萎的草丛忽然自燃起来,大火撩过山峰,汹汹之势让人无法阻挡,一直烧了三天三夜,把草木都烧尽了才算是停了下来。
龙山大火的消息传到关山的时候,章元敬心头也是一惊,要知道龙山就在关山附近,两边的山脉都是连在一起的,这要是一个闹得不好的话,这大火就得烧过山头来。
幸亏如今大火是止住了,但章元敬还是有些不放心,当机立断的把人都喊了过来,让他们组织人手,将易燃地区的山下都挖出防火带来,并且禁止携带明火上山。
其实相比起周围的龙山、邯山以及其他地区而言,关山的情况要好很多,当初截留住雪水之后,一个偌大的关山水库就摆在那儿。
虽然关山也没有下雨,但其实并不是很缺水,顺着沟渠流淌过去的水能够一定程度的滋润土地,这么一来,关山的河流竟是都没有断流的。
虽然不下雨地里头的活计也就更加劳累,但关山去年丰收,老百姓吃得饱就有力气,再说现在还有各式各样的沟渠和水车在,若是再弄不好田地的,估计都是懒骨头。
不过这一年还是热,还是晒啊,即使是习惯了关山气候的人,晌午的时候也不敢出门了,晒得多了中了暑气,那可是会要了人命的。
章元敬就算是再心焦,也不敢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通常都是清晨和黄昏十分的时候去视察,他这么一做,下头的人也不敢随意糊弄,倒是也做的尽心尽力。
现在看着,关山的收成影响的倒是不大,甚至因为日光足的缘故,这会儿结出来的果子特别的甜,比起往年来更要好吃许多。
在确定各个村庄老老实实的挖了防火带之后,章元敬才微微松了口气,即使只是早晨和傍晚出门,一个多月的时间,他的皮肤也晒黑了许多,原本的小麦色快要变成咖啡色了。
章元敬自己觉得还不错,家里头几个女人倒是心疼的不行,要知道他们家孙子儿子相公,当年可是翩翩君子,好容易冬天养白的皮肤,一下子就黑了。
不过就算是心疼她们也毫无办法,总不能拦着章元敬不让出门吧,最多就是准备好了斗笠帽子,让他出门一定要带上。家里头熬着绿豆汤,让他回来就能喝一碗。
别说,忙活了一天到家,喝一碗在井水里头冰镇过的绿豆汤实在是享受,章元敬一边喝,一边还说道:“可惜你怀孕了,这会儿喝不了这个。这些天是不是也热坏了。”
原本孕妇就比人家怕热,不过孔令芳是土生土长的关山人,其实已经习惯这种气候了,往年更加热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再说她现在怀孕刚满三个月,吃好睡好心思舒坦,并没有任何不适的情况:“我倒是觉得还好,在家里头也不晒,还有人给我打扇子,倒是夫君出门在外辛苦的很,这些天眼看着就瘦了许多。”
章元敬一听,倒是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我哪里是瘦了,是黑了点所以看着瘦了。”
孔令芳也笑了笑,不管是黑还是瘦,终归是辛苦的,若不是为了关山百姓的话,夫君堂堂一个知府大人,何必上赶着到处探访,生怕那些人不尽心呢?
孔令芳心中有些仰慕,觉得这样子的夫君再好不过了,一边又说道:“正巧庄子里头送了一些甜瓜过来,夫君你尝一尝看好不好吃。”
这个庄子原先还是镇北王府的,孔令芳嫁妆丰厚,孔校尉不愿意亏待了女儿,几乎陪嫁了大半的家业,而镇北王妃对这位外甥女确有几分喜欢,自然也大方的很,连着王爷都给了赏赐,这个庄子就是其中之一,还不是最好的一个。
章元敬也没推辞,拿过来吃起来,别说,干旱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些甜的动人的果子了,不过这也就是关山,其他地方怕是旱的树都死了,哪里来的果子。
甜瓜虽然甜,但不会腻,反倒是带着水果特有的清爽,章元敬忍不住多吃了几块,还是孔令芳怕他吃的太多坏了肚子,到时候反倒是没胃口给拦着了。
吃饱喝足,章元敬索性摸着媳妇的肚子开始胎教,他也不会别的,就照着三字经背诵呗,闹得孔令芳哭笑不得:“夫君,有时间你还是先歇一歇吧。”
章元敬也笑了起来,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了,但天气还是热得很,他们都不敢关着房门睡觉,章元敬嫌弃丫鬟打扇字慢腾腾的,索性自己拿着扇。
难得有这番悠闲功夫,他看了看还剩下的几块甜瓜,倒是感叹了一声:“关山尚好,还能长出甜瓜来,隔壁的几块地方怕是有些不大好。”
听了这话,孔令芳也微微皱眉,低声问道:“莫非干旱的很严重?”
章元敬点了点头,也不隐瞒:“王主事派人过去打听,据说有些地方怕是要绝收了,山上的果树都枯了,还不知道今年秋收会如何。”
提到这话便有几分沉重,虽然去年章元敬就有所预料,甚至镇北王也派人去提醒周围的官员,但显而易见的他们压根没往心里头去,如今这个恶果却要老百姓来吞。
孔令芳微微叹息了一声,走过去亲自给他揉起肩膀来,她自小在武将家庭长大,倒是学了一手好手艺,弄得章元敬都舒服的喟叹起来,只是怕她累着,寻常并不让她做。
“夫君,你只是关山知府,能救关山一地已经殊为不易,其他地方,咱们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不必为此忧心。”就孔令芳看来,自家夫君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
章元敬一听,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我知道,只是想到此事总是有些放心不了罢了。幸亏距离秋收也就一个月时间了,只希望这次能够顺顺利利的。”
前几日他亲自下田看过,肥料够,水源还算充足,不说丰收,照旧总还是有的,要知道几年关山新开的荒地多了三分之一,虽然这些不需要纳税,但朝廷至少可以花钱买啊。
距离秋收就一个月的时间,章元敬绷紧了精神,让手底下的人也忙碌起来,出乎他预料的是,关山水库是有水,龙山等地的官员倒是并未找上门来。
至于他们是压根不关心民生,还是惧怕镇北军的存在,更或者觉得远水救不了近火,反正到底是没找过来,为此章元敬又是松了口气,又是长长叹息。
原本章元敬让挖防火带,其实也不过是未雨绸缪,生怕出一件大事儿,但谁知道挖好没多久,关山还真的着了火。着火点是距离关山水库最远的小山头,正因为距离远,沟渠到这边便有些不顶用了,百姓们忙着田地,谁有时间去管山头啊,太阳烤死了大半的草木。
起火的时候是正午时分最热的时候,就算是老百姓这会儿也躲在家里头呢,还是有人隐隐约约的闻到一股子的焦味才发现山头着火了。
这种时候,其实拿着什么水桶救火通常是没用的,说不得还得搭进去几条人命,幸亏朝廷前些时间派人过来,盯着他们挖出了防火带!
之前挖的时候,村民还嫌弃朝廷事情多,正农忙的时候还要捣鼓这些,这会儿却后悔自己挖的不够深不够宽不够精心,恨不得回到那些日子重新干一遍!
这村长也是个有脑袋的,一看情况不太对,喊上了村民将家里头所有人都发动了往防火带浇水,是没让火势蔓延开来,虽然山头是烧光了,但好歹地里头的庄稼保住了。
闹了这么一出,周围的老百姓倒是警醒过来,原本一个个觉得朝廷捣乱多事的,这会儿也埋头苦干了,不用衙门的人盯着,自己先去把这事儿做了。
偶有几个知道这事儿谁发起的,拍着脑袋懊悔起来,早知道这位知府章大人有办法,连肥料都能造出来,他们就不该不听话啊!瞧,这不是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