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的冬天来的很早,在青州还能穿长衫的日子,关山的第一场小雪就落了下来,这边的雪花也特别的轻特别的白,落在地上不会立刻化为雨水,反倒是一层一层叠垒起来。
明明看起来下的不是很大,但第二天推开房门,关山的世界已经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这里的世界显得特别的纯净,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寂寞感。
一到冬天,关山就显得特别的安静,尤其是下雪的日子,鲜少有人乐意出门的,毕竟在家里头就算是舍不得烧火炕的,至少也有一个挡风挡雨的地方,出去的话还不得冻得人浑身冰冷。这一年的关山似乎特别冷,也幸亏几年粮食充足,老少百姓们也不需要出门找生路。
别的地方冷,镇北王府内却依旧烧得暖洋洋的,但再暖和的室温都没能让镇北王开怀,他一把将手中的文书扔在地上,确切的说是用砸的。
砸完之后,镇北王尤还嫌弃不够,怒喝道:“他们想干什么,想干什么!本王有四十万的大军,朝廷竟是连一份钱粮都不给,这是要让关山将士冻死饿死吗!”
虽说早有预料文阁老不会给的那么轻松,但镇北王爷显然也没有想到,文阁老居然轻飘飘的一句,时年收成不好,关山本是镇北王属地,当自给自足,空口白话的就想要把他们给打发了!在接到文书之后,镇北王萧叡心中就像是燃烧起一把熊熊大火。
四十万的大军,吃的喝的用的绝对不是一个少数目,虽说当年先帝分封他为镇北王,也有几分让关山自给自足的意思在,但谁都知道,没有朝廷的支持,镇北王爷是养不过那么多人的,毕竟这四十万大军可没有吃空饷的。
往年朝廷也有缺粮的时候,但短了谁也不敢短了边疆,如今不说粮食,连兵饷都一个只不送来,可见文阁老的心思。
镇北王站在书案之后,眼中已经满是冷意:“这些年匈奴太乖,每年都上了岁贡,以至于京城那些人怕是忘了当年的血泪,忘了北三省被屠城的惨状!”
当年他花了多少的力气,耗费了多少的心血,才把匈奴打痛了,为此他甚至瞎了一只眼睛,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而现在,朝廷竟是有几分过河拆桥的意思,逼着他削减驻守军队,想把镇北军慢慢的从大兴的版图上抹去。
顾廷安也已经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他伸手将地上的文书捡了起来,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才长长探出一口气,说了一句:“文阁老如今与新帝势同水火,兵部就是他唯一的依仗。纵观大兴,唯有王爷的镇北军会对他造成威胁,且王爷还是萧家人,怪不得他出了昏招。”
兵部尚书彭远可不是文阁老的亲儿子,他跟文阁老的结盟必定是饱含利益,文阁老付出了什么他们不知,但钱粮肯定是少不了的。
相比起来,萧叡作为镇北王,是新帝的亲叔叔,若是他较真起来站在新帝这一头,文阁老想必也会捉襟见肘,所以现在他先下手为强了。
顾廷安看了看镇北王,提醒道:“王爷,扣押兵饷只是第一步,若是王爷再次上书,想必文阁老便有借口削减镇北军。如今已经有六年未起战事,怕是文阁老一提,朝中赞成的人还不少,皇上虽然有心,但却不一定能能拦得住文阁老。”
这句话还算是客气的,小皇帝若是真有办法的话,怎么可能让这封文书发出来,可见时隔一年,文阁老对朝廷的控制力再一次上升,小皇帝根本不是对手。
镇北王自然也知道文阁老的心思,但是这样的阳谋反倒是难以对付,他可以再次上书,但面对的却是裁军,若是不从的话,说不定会背上不臣之心的罪名!
顾廷安想了想,还是试探着问道:“王爷,今年关山丰收,税收已经缴纳完毕,这部分粮草倒是能解一时之急,现在的问题不是当前,而是以后。”
镇北王爷心中的愤怒已经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苦恼:“关山苦寒,只靠着百姓种粮的话,税收只够吃一季的,更别提其他了。”
吃一季,这还是在丰收的情况下,关山这边驻守的军队多,同样的,他们有些已经在本地安家落户,他们的家人同样也要吃喝,若是没有了粮饷,这些人要怎么办?
顾廷安想了想,倒是开口提醒道:“王爷,不如请章大人过来商议,他在民生上颇有几分见地,说不准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办法。”
不管是镇北王爷还是顾廷安,说到底都是靠着军功起家的,论打匈奴他们有本事,论治理关山也没有问题,但落到民生小事,就有些苦恼了。
不只是顾廷安,其实整一个王府的长吏府都是如此,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镇北王爷的心腹,而心腹,都是当年的生死之战中培养起来的。
镇北王爷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开口说道:“已经使人去请了,只希望他能有些办法,不然关山跟朝廷的关系恐怕现在很不是时候。”
顾廷安脸色微微一变,低声问道:“王爷,莫不是匈奴那边”
镇北王爷只是沉着脸色摇了摇头,眼睛朝着窗外看去,外头的初雪并不算寒冷,至少跟关山的寒冬相比这只是个开头罢了,但是他心中却阵阵发寒。
顾廷安也并未说话,只是顺着镇北王的眼神朝外看去,他忽然想到两人初遇的时候,那时候他被家人牵累发配边疆,而镇北王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皇子。
一晃多年,他洗刷了罪名,成了长吏,而眼前的男人却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一只眼睛,他变得沉稳,再也没有当年的肆意妄为。
顾廷安一闭上眼睛都能想起那场惨烈的战争,身边的朋友,昔日的同僚一个个死去,曾经,他们守护的是大兴,而现在,朝廷却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章元敬来的很快,进入书房的时候,他忍不住松了口气,不得不说,关山现在的冷对于南方人的章元敬而言,已经够得上寒冷了。
顾廷安一看他包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样子,倒是笑了起来:“看来章大人很怕冷啊。”
章元敬行了礼,这才把外套一层层脱下来,一边无奈说道:“青州最冷的时候,也就跟这里的深秋差不多,幸亏这边家家户户都有火炕,不然可不得冻死人。”
顾廷安一听,倒是说道:“关山是冷,但江南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到冬天湿冷的都要冻到骨子里头去,我年轻的时候曾去过一次,从此之后再也不想在南方过冬了。”
镇北王爷也笑着说道:“可不是,关山是冷,但也痛快。”
章元敬无语的看着眼前的两人,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当年的南北之争之中,显然的,他势单力薄,眼前的镇北王和顾廷安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
章元敬不得不转移了话题,开口问道:“王爷,顾长吏,还请放过章某吧。”
镇北王哈哈一笑,倒是觉得心里头松快了几分,不过很快的,他就提起了正事儿,朝廷的决定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之后要怎么做才是问题。
听完之后,章元敬也皱起了眉头,从大兴的角度来看,文阁老这一招不得不说十分昏,甚至是误国误民,但从朝廷的角度来看,说不定是一种对镇北军的节制。
章元敬抬头朝着在场的两个人看去,大约猜测到镇北王请自己过来的原因,他试探着问道:“王爷是想要从关山入手,赚回这些粮饷来吗?”
镇北王点了点头,也不隐瞒的说道:“如今的粮草还算丰盛,之前也有一部分积存,倒是能支撑一段时间,不过长此以往,关山必定不堪重负。”
若是江南那等富裕之地,养活一支军队不在话下,但这里可是关山,老百姓连吃饱穿暖都没办法保证的关山,实打实的边疆之地。
章元敬心思一转,倒是说道:“要赚钱简单,问题是怎么赚,赚了之后会不会引起朝廷的反弹,会不会伤害到关山的黎民百姓。”
强征税收也可以,但这样一来会损伤镇北王府的名声,也会让关山民不聊生。
镇北王爷一听这话,一只眼睛朝着章元敬看去,带着几分热切和期待:“这么说来,章大人必定是有不劳民伤财,还能赚钱的法子了?”
章元敬笑了笑,倒是想到当年穿越之初的那些法子,那时候他不敢用也不能用,而现在在关山,谁能比镇北王爷更加合适呢:“王爷,若是关山富裕起来,朝廷可会忌惮?”
镇北王却冷笑道:“他们何时不忌惮镇北军了,既然文书上都写了,一切皆由本王自理,那本王做了什么他们也管不着。”
章元敬一听倒是放心了,将自己早有准备的三个方法拿了出来,一一放在镇北王的案上。
镇北王与顾廷安一一看过去,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尤其是顾廷安,他猛地抬头朝着章元敬看去,不可思议的问道:“且不说开关通商,重启丝绸之路,前两样你可有把我,这肥皂暂且不提,琉璃可是外族贡品,真的可以随意制造出来吗?”
章元敬点了点头,低声说道:“章某自幼喜欢看杂书,这些年来多有阅览,自己也偷偷的试过,肥皂确实是可成,只是琉璃打造苦难,还得看工匠的手艺。”
镇北王脸色变幻不定,沉默半晌,忽然朗声大笑起来,拍着手说道:“好好好,没想到章大人能给本王这般惊喜,既然如此,这两样事情就由章大人做主去办吧。”
章元敬自然答应下来,他拿出三个办法,前两个都是借了上辈子那些知识的光,只有最后一个,他在提出来之前就知道镇北王绝不会贸贸然同意。
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镇北王居然将这么大的权利直接放到他手上,不管心底怎么想,镇北王既然开口了,章元敬就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