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元敬在衙门坐了一日,问了一日,每一个问题,到了最后总是以一句,王爷说了算作为结尾,对此章元敬心知肚明,那是云通判在糊弄他呢,镇北王爷要是真的大小事事无巨细的管理着,那还有时间处理大兴与外族的事情,就算是有六条胳膊也得分身乏术啊。
但即使知道他说的都是借口,章元敬也毫无办法,在关山,镇北王爷府就是皇帝老子,说的话甚至比朝廷还要管用,他想要做任何事情,没有王府的赞同,都会事倍功半。
章元敬并不着急,关山的情形由来已久,他也不指望一时半事儿就能改变现状,比起跟云通判较真,他还不如想想怎么去见那位镇北王爷。
章元敬向来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看了整整三天的文案之后,他才让余全往镇北王爷府送上了自己的拜贴,如他预料的,拜贴送过去之后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在府衙内的一举一动,云通判都盯着呢,见状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对着章元敬连表面恭敬都做不到了,明摆着看不起他这个空帽子的知府大人。
为此余全没少生气,好几次差点把拳头送到这位云通判的脸上,却又在章元敬的眼神中冷静下来,章元敬只是一遍遍翻着记载,也不把衙门里头传的沸沸扬扬的话放在心上。
对他来说,云通判态度如何根本不重要,说到底他只是个通判,最多就是往朝廷说说自己的小话,但问题是谁都知道关山知府难为,就算是说了,难道朝廷会换一个人来吗?
他要是真有办法让他换任,章元敬还得感激他呢,只可惜这位云通判甚至不是京官出生,原本应该起到监督知府作用的他,其实是在关山本地选举上来了的。
如此一来,论与朝廷联系紧密程度,他甚至还不如章元敬自己。
面对余全的愤怒,章元敬反而问道:“你生气什么,我远道而来,云通判要是待我和和气气,我反倒是要小心了,如今他原形毕露,倒不像是个心思深沉的,反倒是能安心一些。”
云通判年纪不大,心思也不够深沉,至少挖的坑都显而易见,相比起朝中那些老谋深算,当面跟你谈笑风生,转身就能害得你家破人亡的,跟这样的小人相处更加容易。
余全还是有些气呼呼的,但他好歹也知道在人前不能表现出来,不能给自家少爷惹事儿,这是他在京城就学会的,他不是擅于隐藏的人,所以在人前的时候就板着脸,反正一脸木讷让人看不出什么来就成了:“少爷,你说镇北王府还没有消息?”
章元敬笑了笑,淡淡说道:“作为属地领主,镇北王自然是公务繁忙,甚至在不在关山都无人知晓,他不能马上见我再正常不过。”
这是章元敬的真心话,其实他隐隐有些猜测,镇北王很可能不在属地,只是这个消息十分隐秘少有人知,云通判可能猜到一二,所以才撺掇着他去送拜贴。
这一等就是十几日,章元敬每日照旧去府衙看文书,对于云通判掌管的粮运、家田、水利和诉讼等事项也并不插手,只是偶尔查阅旧卷。
只是他看的仔细,问的也仔细,但凡看见不合常理的,必定是要刨根问底的,一时之间倒是让云通判收敛了一些,至少断案的时候也得问问缘由,而不是自凭喜好随便乱来了。
一直到半个月后的某一日,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忽然出现在府衙内,这个大太监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眉目俊秀,看见他就拱手笑道:“章大人,王爷有请。”
章元敬笑了笑,也不推脱,笑着说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来人正是镇北王爷贴身内侍贾太监,作为自小陪在镇北王爷身边的宦官,他在王爷府内的地位非同一般,就算是王妃也得给他几分面子。
过来之前,贾公公还以为冷待了这么些日子,这位年轻气盛的章大人定有几分不满,谁知道这位看起来风轻云淡,似乎这一次就是寻常的传唤,至此,贾公公倒是对他印象深刻。
虽然只是隔壁,但从知府衙门的正门绕到镇北王府的正门还得坐马车,大约也得半炷香的时间,过来的路上,章元敬并未向这位内侍打听镇北王府的一切。
对此,贾公公又是高看一眼,多少人在见到王爷之前恨不得从他这里挖到那位的喜好。
进了王府,看着装饰简单,却不失大方,甚至隐隐带着一股子豪放的霸气的庭院,章元敬暗暗猜测着,至少那位镇北王爷绝对不是爱好靡丽之人。
果然,走进大殿,屋内简单的几样摆设都很实用,比如墙角那个架子,上头摆着的不是精雕玉镯的器具,而是十分实用的武器!
很快有人为章元敬端来茶水,贾公公笑着说道:“章大人且歇一歇,王爷马上就到。”
章元敬自然没有不答应的,贾公公说完就退了出去,偌大的客厅里头就只剩下章元敬一个人,他挑了挑眉头,暗道这莫不是镇北王的一次试探?
不管是不是,他都没有站起来到处走走看看的意思,能让外人进来的地方能有什么秘密,就算是有,他看了拿了,除了增加自己的烦恼之外还有什么意义?
章元敬默默的喝了一口茶,茶水倒是滋味不错,带着一股子不同与青州青茶的味道。
很快的,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沉稳并且快速,章元敬才刚站起身来,就看见一个男人迅速的走了进来,身上的蟒袍昭示着他的身份。
眼前的男人就是镇北王爷,曾经的七王子萧叡,他原本应该也是个面目俊朗的男子,但此时此刻,不管谁看见他第一眼看到的,必定是那盘踞在左边脸上的那道疤痕。
那道疤痕一直从镇北王的鼻翼左侧蔓延到额角,呈现出狰狞的青黑色,也同样毁掉了这位王爷的左眼和原本俊朗的样貌,就像是原本清透而无暇的白瓷出现了裂缝一般,碍眼的同时又让人不由自主的觉得惋惜。
但是很快的,章元敬就收敛了自己的想法,站在他面前的人是杀伐果决,不知道上过多少次战场,让外族望而生畏,维护了关山数十年平静的镇北王爷,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惋惜,他的功绩,他的决断,足以抵消一切外貌上的不完美。
章元敬并未见过先帝,但镇北王即使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其中带着锐利无比的光芒,也让人心悸不已,似乎他这一眼看来,就能把人里里外外都看了个通透无比。
相比于如猛虎盘踞的镇北王爷,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就如同稚嫩的虎崽子,虽有几分凶悍,却带着致命的弱点,所以才会让文阁老如此轻怠。
章元敬长行揖礼,表现的十分恭敬:“下官章元敬,见过镇北王爷,王爷万安!”
镇北王摆了摆手,道了一声起,面上倒是看不出来对他是何印象,心里头倒是对章元敬看见自己的疤痕并不大惊小怪感到满意。
作为十五岁就在军队历练的糙汉子,镇北王确实是不太在乎自己的容貌,甚至有一种,伤疤是男人的勋章的感觉,但这并不代表他喜欢别人厌恶恐惧自己的疤痕。
章元敬表现如常,倒是让镇北王对他的感官不错,连他的外貌也不觉得太娘们了,反倒是笑着问了一句:“听说章大人的马术不错?”
章元敬微微一愣,没料到他第一句话是这个,从另一面来看,这位王爷显然对自己不陌生,甚至是了如指掌,不过再一想,作为关山的主人,镇北王对他才正常。
章元敬无奈的笑了笑,谦虚说道:“王爷谬赞了,下官才学会骑马不到一个月,哪里谈得上什么马术,不过作为男儿,喜欢马术倒是真的,只是还需要历练历练。”
镇北王挑了挑眉头,倒是没想到他直接承认自己马术不行,哈哈笑道:“你倒是实诚,本王事务繁忙,耽搁到现在才见你,心中可有芥蒂?”
章元敬又是一愣,暗道这位王爷说话可真是直接:“王爷既然没有召见,自然是忙于公务,下官又没有要紧的事情,等几日又不会如何。”
镇北王看了他一眼,似乎要看这话是不是出于真心,不过很快的,他就在上首坐下来,淡淡说道:“既然来了,就与本王说一说,你对这关山如何看?”
章元敬无奈说道:“下官来到关山虽有十几日时间了,但看到的文书,大部分都是家长里短的小事儿,唯一能看出来的是,在王爷治下,百姓倒是没有受委屈。”
听了这话,镇北王抬眼去看章元敬,只见他端端正正的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看起来绝无谄媚,当然,也没有任何的不安和惶恐,倒像是站在寻常人的面前,而不是一个能决定他生杀大权的贵人。
镇北王不知道这个人是真的淡然,还是装的似真,他冷笑了一声,忽然问道:“听章大人这话,倒像是指责本王一味的偏袒贫民。莫不是在章大人心中,为官当宰,百姓并不重要?首先要看顾的是富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