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孟家赴宴回来,章元敬还是想不通那位老爷子为何要出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孟老爷子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过长了一些。
不过一直到宴会结束,孟老爷子既没有夸赞也没有责难,章元敬倒是把这种感觉抛到了脑后,毕竟他是解元,孟老爷子就算多看几眼也是人之常情。
秋闱的名次既然已出,章元敬也就没在明湖府多耽搁,他还急着回家一趟,也好交代一声,然后也好安心再上进赶考。
要知道大兴王朝的春闱就在乡试的次年三月,算起来统共也就半年时间,加上青州距离京城可不算近,虽然水路通畅,但也得走差不多一个月才能抵达。
若说上一次中秀才,仅仅是章家的喜事儿,这次章元敬中了举人,倒像是全族的喜事儿了,还没下船,章元敬就看见岸上有一群人,其中打头的可不就是年纪颇大的族长。
眼看着一张张笑成了麻花的脸,章元敬只觉得头皮发麻,深深一揖,开口说道:“族长爷爷,怎么劳动您在这边候着,这不是折煞晚辈吗?”
族长连忙把他扶起来,这会儿怎么看眼前的孩子怎么好,心中越发觉得当年自己明智,一眼就看出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力排众议资助他们孤儿寡母的,可不就是出息了。
虽如今还是个举人,但是章元敬年轻啊,年年去考的话,就算运气不好,考个十次八次也能把进士考下来吧,真要是考中了,他们族里头就出了第一个当官人了。
心中感慨万千,族长激动的笑道:“怎么会怎么会,哈哈哈,元敬中了解元,吾在家等着也是激动难安,还不如在这边等等,果然,你是个有孝心的,可不就迅速回来了。”
章元敬笑了笑,看了看他身后的人,连忙说道:“族长爷爷,我们是不是先回家,再说这些,我想各位叔叔伯伯恐怕也累了。”
族长这才反应过来,一边拉着他的手不放,一边说道:“是是是,这会儿得回家开祠堂,祭祖,这可是章家一等一的大事儿,可不能马虎了。”
章元敬连忙劝阻,谁知不仅族长,就是章明林也十分赞同这事儿,一群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簇拥着新鲜出炉的解元郎去了,兴致高的很。
等闹腾完毕终于回到章家,日头都已经落到了山后头,章元敬只觉得比科考还累,古代人的祭祀重要性远不是现代可比的,光是念祝词就得花费大力气。
看见紧闭的大门,章元敬心中感慨了一声这世道对女子的苛刻,明明祖母,母亲是他最亲近的人,但这种祭祀的大活动,她们却因为性别而被排除在外。
带着一丝丝怅然,章元敬正要打开门进去,却见大门猛地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孔露了出来,没等他说话,那人就朝内飞奔而去,口中喊道:“老太太,少爷回来啦,少爷回来啦。”
下一刻,只见姜氏满面红光,健步如飞的出现在章元敬面前,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慈爱,一副恨不得把他搂进怀中喊心肝宝贝的样子。
看见至亲,章元敬心底也有些许发酸,这种感觉比方才祭祀先祖的时候更要强烈,他退后一步,直接跪了下来:“祖母,平安不负所望。”
姜氏却一把拉住他,怎么都不让他跪下去,原本喜悦的样子填了一丝泪意:“好好好,从小到大,乖孙从未让我失望过,章家的祖坟可算是冒了青烟。”
扶起孙子,大概是想到自己艰辛的大半辈子,幼年颠沛流离,青年守寡晚年丧子,姜氏觉得前半辈子吃的苦头,或许就攒着这会儿的好运道呢。
试问整一个青州县,又有几个老太太能有她这般的福气呢,从此之后,她就是举人的祖母了,说不定到了明年,还能成为进士,成为大官的祖母。
心中百转千回,姜氏紧紧握着孙子的手,一时之间也竟说不出话来,只是心里头千好百好的,欢喜的不知道愁滋味。
孙氏倒是略好一些,只是看着章元敬的眼神也满是慈爱,一边扶着老太太说道:“娘,咱们先进去吧,平安忙了一天,这会儿也该累了。”
姜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又拉着章元敬往里头走,难得还好声好气的对孙氏说了一句:“你不错,为我们章家生了个好儿子。”
不说这话是不是把孙氏当外人,反正孙氏听了倒是极为高兴的,大概是姜氏少有给她好脸的,偶尔说一声软话,她反倒是觉得不得了。
进了屋子,先让章元敬吃了饭喘了口气,姜氏又开始旧事重提,打算办他个十天八天的流水席,势必让整一个青州都知道,他们章家出了个举人老爷。
哼,隔壁的孙秀才算什么,考了一辈子也就是个秀才,跟她家乖孙比都不能比。
章元敬连忙给拦下了,无奈说道:“奶,我在家待不了多久,很快就得启程上京,这段时间你还不准我在家陪陪你,再说了,流水席人来人往的,吃的也乱,万一我吃坏了肚子,错过了明年的会试,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姜氏听了,连忙说道:“也是,要办酒席的话,放到明年也是可以的。”
这话里头的意思,倒像是觉得章元敬上进赶考就能考中进士似得,不过章元敬也没有坏她的兴头,笑着答应下来,若是真的能中,庆祝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章元敬打算在家待半个月就启程,那时候天气还未入冬,上京不算太冷,若是真到了冬天,北方的运河结了冰,到时候难免有些不方便。
得知孙子马上又要走,姜氏倒是舍不得起来,一会儿觉得男儿志在四方,一会儿又觉得已经是举人了,其实不再考下去也没什么。
别人的应酬可以不去,但李家却是不能漏下的,回到青州的第二日,章元敬就登门拜访,李家显然也早就得到了消息,难得下人们看着也是喜气洋洋的。
李家这几年实在是不太好,家里头就没有出一件好事儿,连带着下人们气色也不大成,章元敬好歹是李老先生的嫡传弟子,这会儿考中了举人,李家自然也高兴。
再次来到李老先生的床前,章元敬也是百感交集,看着李老先生欣慰的眼神,他哽声说道:“老师,弟子没有辜负你的教导,已然中了举人。”
李玉山笑了笑,拍着他的手说道:“老师知道,你惯来都是不错的。”
章元敬点了点头,又说道:“弟子不日即将启程前往京城,若能得中,定会为师兄周旋。虽不知要耗费多少岁月,但弟子心中定会铭记。”
章元敬内心明白的很,即使他中了进士当了官,舞弊大案而不是想翻就能翻的,但一旦入朝为官,他就有了机会,功夫不怕有心人,总有一日能让李子俊平安归来。
李玉山也曾入过官场,自然也知道这个,听了只是笑着拍着他的手,说道:“老师心中明白,平安,你且记得,一朝得中,明哲保身才是为官之道,至于你师兄,若是能救,那就多谢你,若是不能,老师也不会怪你。”
短短月余不见,床上的李玉山似乎又苍老了许多,经年累月的卧床不起到底是对这个老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即使章氏照顾的再精心,曾经一家之主的李玉山,心底恐怕也是不能容忍自己如同废人一般的活着。
章元敬握紧老师的手,低声说道:“老师,圣上的年级已经大了,师兄却还年轻,谁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呢,您得好好养着身体,若是师兄回来,还得指望您宽慰他。”
李玉山嘴角微微一动,似乎也升起一股子的希望来,他何尝不想念远在关山的嫡亲孙子,那可是他一手带大,一字一句慢慢教导出来的,属于李家的希望啊。
说了一会儿,眼看李玉山似乎有些倦了,章元敬握了握他的手,说道:“老师,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过几日再来看您。”
李玉山却忽然拉住他,问了一句:“元敬,你可想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章元敬愣了一下,在他看来自己才十六岁,还是个未成年呢,不过在这个年代,女孩子一般十三四岁就会定亲,十六七岁就得出嫁,南方普遍比北方出嫁还要早一些。
就是男人,在年纪上头宽裕一些,但一般十五六岁也就定亲了,十八岁当爹的大把大把。
李玉山见他这般就知道了,这孩子怕是从未想过,不过也是正常,这孩子从小就比人家开窍的晚,那时候他还想把孙女嫁过去,谁知道这小子愣头愣脑的,直说把子琳当做亲姐姐,有把人家俏丽可人的姑娘都当了姐姐的吗?
章家那边都是女人,这事儿不会不上心,听说这孩子中了秀才之后,上门的人就多了,不过姜氏那老太太有些智慧,也知道待价而沽的道理,没有给亲孙子随随便便的定了亲。
李玉山微微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没想过,不如现在想一想。”
他的这番话倒是好心好意,毕竟当年李子俊会牵扯进舞弊大案,说到底是因为他的身份,妻子是徐进的亲孙女,因此被人指摘与那两人交往过密,但谁都没有实质的证据。
就李玉山看来,自家孙子实在是没有这个脑子,不然也不会在翰林院被闲置。
“今上年纪大了,太子却还是未定,虽说如今九皇子如日中天,但到底是不长不嫡,名不正言不顺,朝中党派纷乱,怕也不比前几年好到哪里去。”李玉山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时下兴榜下捉婿,但谁知道捉走你的是谁呢,到时候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是得罪人。”
章元敬也是皱了皱眉,榜下捉婿其实也是有讲究的,不会胡乱的捉人,毕竟真要是拿住一个家中已经定亲,或者是已然成亲的,那不是闹了大笑话吗?
不过上进赶考的学子,递上去的名册上会有详细的履历,那是经过一层一层审核,确认无误的,所以隐瞒家乡有妻,到了京城再去骗婚,那种陈世美的案子很难发生,除非到了混乱的年代,监察失力才会如此。
但若是身上并无婚约,偏偏还年轻俊美,外加榜上有名的,那么被榜下捉婿的可能性就很大,民间也大多把这事儿当成一件美事儿来看待。
章元敬自问相貌还过得去,被李玉山这么一说,倒是真有几分担心:“不如我回家问问?”
这年头姑娘都关在深宅大院里头,就算小户人家有出来走动的,他这些年忙着读书,也是没什么印象,这事儿估计还得家里头的女人出马。
李玉山笑了笑,忽而说道:“若是没有中意的,不如我来做个媒,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