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孟嘉义回到家中,刚洗漱了一番,就听见门口丫鬟的声音:“小姐,您怎么这时候来了,少爷刚回来,正在里头呢。”
很快门帘被撩开,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走了进来,只见她一身胭脂粉的翠烟衫,散花水雾百鸟图的百褶裙,身上披着一件淡蓝色的薄纱披风,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双眸如水,让人一件忘俗。
与她一比,原本还算眉清目秀灵气动人的几个丫鬟都成了沾了水的黄泥巴,一点儿也翻不起波浪来。看见来人,孟嘉义眼中带上了几分柔和:“茵茵,你怎么来了?”
孟文茵瞪了一眼亲哥哥,说道:“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你今日又出去吃了酒。”
孟嘉义带着几分无奈,摊了摊手说道:“不过是小酌了几杯,哪里犯得着让你兴师动众的,快坐下来歇一歇吧,正好,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孟文茵却不听,让人端了醒酒汤过来,亲手给他灌了下去,这才说道:“好啦,说吧。”
孟嘉义眼中带着几分宠溺的无奈,看了看慢慢长成,日渐美貌的妹妹,他心中不是没有自豪的,只是一想到盘踞内宅,笼络住他们亲生父亲的继母和继奶奶,他的心底难免有些阴沉,就像是阴冷的冬日,积雪总不能彻底化开。
孟文茵见他不说话,撅了撅嘴巴说道:“哥,怎么今日又去喝酒了,回头传出话来,外头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到时候你的婚事”
孟嘉义一听她倒是开始担心自己,笑了笑说道:“我的婚事,左右是爷爷说了算,就算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再说了,那些名声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你我心里还不知吗。”
孟文茵抿了抿嘴角,低着头不说话了。与孟嘉义不同,她自幼丧母,其实是在继母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虽说心底也有几分介意,倒并不像孟嘉义那般,对继母恨之入骨。
如今年纪大了,孟文茵更是知道自己的婚事怕是捏在继母的手中,平时对她不得不应付几分,相比起哥哥来,她跟继母的关系看似还算融洽,当然,那只是表面而已。
看她这般,孟嘉义难免心疼起来,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说道:“茵茵,你且放心,你的婚事我绝不会让那个人插手,我的妹妹,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得舒心的过一辈子。”
孟文茵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朝着哥哥看去,柳眉微微皱起,“哥,你别乱来。”
孟嘉义倒是笑了起来,说道:“放心吧,有看好的,我就直接跟爷爷提,想必爷爷定然会答应的,他答应了,事情便能成。”
孟文茵脸颊微微泛红,心底也活络起来,比起继母,她自然更加相信哥哥一些,一时之间心中有些期待,却瞪了一眼孟嘉义,扭身走了。
章元敬还不知道自己再一次成了别人相看的对象,不得不说,孟嘉义会相看起他来,也是因为前一次舞弊大案,明湖一带年轻学子折损的太厉害了,矮子里面拔高个。
他慢悠悠的回到客栈,从这一日起,就像是被踩中了机关似得,从这一日开始,学子们纷纷走出房门,或者相互应酬,或者焦急等待,一时之间明湖再一次热闹起来。
章元敬也随大流的走出房门,倒是也认识了同一个客栈的几个学子,在这家客栈里头,他算是年级最小的,其他人不知道他底细,多以为他是来碰碰运气,对他倒是十分和善。
其中有一个考生须发尽白,看着都快花甲之年了,却还是个老秀才,据说他当年也是不到弱冠就考中了秀才,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谁知道随后一考三十年,愣是没中举人。
科举的残酷可见一斑,这年头的读书人少有会变通的,多是靠着家中供养,能抄抄书写写信谋几个银钱都算好的。若是考的中举人,那自然还好,若是一辈子考不中,一次次赶考的花销都能拖累死一个家庭。
那老秀才看着章元敬,大概是想起自己当年的风光来,长吁短叹的说道:“可怜我当年中了秀才,便以为自己天资卓越,硬生生荒废了时光,如今年纪大了,就算是再用功,那也是事倍功半,哎,到老到老,还不知道有没有那个福气。”
章元敬也跟着感慨了一声,他倒是有些佩服这个老人,若是一次次考不中,他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何必在一条路上闷死。
那老秀才却像是找到了可以说话的人,把茶水当酒水一杯一杯的灌下去,说到最后几乎是热泪盈眶了,他其实何尝不知道自己怕是此生无望了,只是到底不甘心。
这一日榜单即将颁出,原本热闹的客栈气氛也怪异起来,有些人看似镇定如常,却连茶水冰凉了都不知道,有些人心急如焚,隔一会儿就得喊一声,怎么还没来。
相比起来,章元敬倒像是个异类,他也紧张,却该吃吃该喝喝,心态好的不得了。
有时候章元敬也会自我嘲笑,上辈子带给他最大的好处,大概就是一颗风吹雨打历经沧桑,最后被现实的社会磨得坚硬如铁的心。
他镇定,章明林和余全却镇定不了啊,章明林一大早就赶出去了,对于抢着看榜单这事儿,他觉得从来不嫌烦,直接把余全推到了后头。
余全没能抢到这个差使也不气馁,一大早起来就忙前忙后的,甚至还意图给章元敬换上那件朱红色的外衣,美其名曰:“老夫人都说了,穿着这件衣裳兆头好。”
章元敬坚决拒绝把自己包的红彤彤的,尤其是那件红色的衣裳上头还绣着大多大多的牡丹花,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新郎官专属。
虽然拒绝了红衣裳,但章元敬却没能拒绝余全千辛万苦抢回来的定胜糕,及第粥,余全这小子也不知道捣鼓了多久,几乎把好兆头的吃食都买了回来,也难为他能找到那么多的种类。章元敬一边吃着,一边有一种又回到了老家,被姜氏盯着喝姜汤的感觉。
等皇榜出来的时候,一群看榜的人一下子往前挤,如果不是衙门的权威在,恐怕放榜的地方都得给他们挤破了,随着一个个名字被贴出来,人群中欢呼的声音也一次次响起。
章明林人高马大的,又是正值壮年,这会儿可着劲的往前挤,生怕自己比别人晚了一秒看见榜单似得,恨不得生出一双千里眼,一对顺风耳。
常年劳作锻炼,还是让章明林占据了优势,至少那些四肢不勤的书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忽然,一股大力从旁边传来,章明林抬头一看,却见是个虎背熊腰的小厮,这会儿也可着劲往里头挤,两人迅速达成了联盟,合力将后头的人拦在外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两人合力之下,果然没有人能冲破他们的封锁,把他们再挤到后头去,章明林微微松了口气,实在是这会儿大家的战斗力惊人,都不好对付。
谁知道没等他歇一歇力,那虎背熊腰的小厮忽然发出一声惊叫,一边喊着少爷中了,一边就挤了出去,连个眼角没分给章明林。
章明林吃了一惊,一个不注意就被挤到了后头,心中后悔不跌,却升起一股子坚持,可着劲抬着下巴,就指望看到章元敬的名字。
偏偏榜单就跟他作对似得,贴一张上头没有,贴第二张上头还是没有,幸好章明林有过经验,一边安慰自己越到后头名头越好,一边继续仰着脖子使劲看。
随着一个个报信的人跑回来,这家原本僻静的小客栈几乎成了情景剧场,那些得了名次的,自然一个个喜不自禁,身边的人或是恭喜,或是嫉妒,人间百态一日尽显。
等到最后第二张榜单也出来的时候,那老秀才忽然再难自禁,大哭起来。
章元敬正巧坐在那一桌上,被他的大声啼哭吓了一跳,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生怕老爷子有个不好,连忙安慰道:“老先生,先别哭,榜单还没报完呢。”
老秀才却哭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这次铁定又是中不了了。后生啊,你可得记住教训,年轻时候不能中,以后也就断了这个心思,别像我,为难了自己一辈子,也为难了身边的人一辈子,再无脸面去见家乡父老乡亲。”
章元敬听着,还真怕这位老爷子想不开,便说道:“就算是成不了举人,您也是秀才,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临死还是个童生呢,比起那些人,您已经了不得了。”
大概人都需要比自己更惨的事情来自我安慰,一听这话,老秀才倒是擦了擦眼泪,说道:“也是,好歹我还能免了家里头的徭役,隔壁那家伙一辈子就是个童生,我都看不起他。”
章元敬笑了笑,好歹把他给劝住了,正是这时,外头一人衣冠不整的跑了进来,这并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一大早看完榜回来的,几乎都是这幅尊容。
引起注意的是这人笑容满面,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头名,平安你考中了头名,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