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的官司外人无从得知,甭管那位继室太太如何的心狠手辣,但管家确实是有一套,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偏偏从上到下的嘴巴都被她封的严严实实的。
章元敬已经顺顺利利的住进了客栈,这一住倒是没个了清净。
送走了又一位上门拜访,话里话外试探着他的学识,眼中又藏着对他的打量的书生,章元敬简直不胜其烦,等人走了就吩咐余全关门。
余全虽然笨,但也知道这些人陆陆续续的上门影响了自家少爷读书,忍不住抱怨道:“少爷,他们怎么都不用在房间里头看书吗?”
他们家少爷是小三元,到了地方也认认真真的看书复习呢,这些人怎么就这么闲着没事儿干,自己到处溜达也就是了,还屡屡拜访别人,不知道会打扰人家吗。
余全其实也冤枉了这些人,章元敬的年纪摆在那儿,前几年又出过风头,住进来没几天就让人打听清楚了,这些人能不重视他吗?
这种重视是带着几分倾佩,几分嫉妒,又有几分担忧的。有这么一位在,他们的机会岂不是又少了一分?故而在一个客栈住着的人总是忍不住打探一番。
他们直接找上了门,章元敬也总不好避而不见,谁知道开了这个头就止不住了。
被烦得没办法用心读书的章元敬十分想念李家的院子,上次来的时候多清净啊,只要对外说自己闭门苦读,那些拜访的帖子就绝对进不来。
这会儿倒是好,就算是你不见,人家也能敲门,一点儿声响都能听见,读书的思路一次次被打断之后,章元敬也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
幸好乡试十分重要,这些人也不都闲着的,满足了好奇心,慢慢的上门来的人也少了起来,章元敬这才松了口气。
他也算是体会到赶考的不容易,他这还是有钱住好一些,僻静一些的客栈的,若是那种没钱没办法,只能租一个大通铺的,那就别想着好好温习功课了。
章元敬惯来不爱热闹,每天只凌晨和黄昏的时候出门走走,就当锻炼身体,其余的时间不是在屋子里头读书,就是在屋子里头打拳,吃喝拉撒都在客栈。
这也是大部分学子的状态,他们这边有位特别刻苦的,从进客栈之后就没出过屋子,整日里的读书到深更半夜,有时候章元敬起夜还能看见他点着灯。
有余全和章明林照顾着,章元敬倒是并不觉得枯燥,心底倒是佩服那位日日苦读到深夜的,只是不知道这效果好不好,他要是睡得晚的话,第二天脑子就混混沌沌的,别说是读书了,想事情都会慢一些。
这一日,章明林照旧是去城里头转了一圈回来,他是来陪读的,但章元敬的事情余全包圆了,他闲着没事就去考子多的地方转悠,打听打听消息也是好的。
就跟前几天似的,章明林也不知道哪里探听到了这次主考官的特殊爱好,据说这位大人平日里特别喜欢拉着人出去喝酒吟诗,越是文采斐然的越容易得到他的青睐。
这些消息别说有用没用,反正章明林也给自己找到了事情做,不用整天待在屋子里头跟余全大眼瞪小眼,所以章元敬也从不劝着拦着。
只是这一日,章明林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太好,神神秘秘的关上了大门,才说道:“元敬,我听到一件事情,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章元敬见他神色有异,吩咐余全看着门,才问道:“林二叔,什么事让你担心成这样。”
章明林左看右看,又走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外头有人在卖考题。”
“什么?这怎么可能?”章元敬下意识的皱眉说道,这时候对考题的审核十分严格,真要是出了问题那可是得掉脑袋的,除非是天大的利益,不然谁敢以身犯险。
章明林也是这么觉得的,微微松了口气说道:“我也觉得肯定是假的,只是这是我不小心听见的,有两个书生藏在街角的地方嘀嘀咕咕,若不是我突然想要放水,那么僻静的地方恐怕也不会有人去,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这事儿了。”
章元敬虽然觉得假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还是问道:“林二叔,你可认识这两人?”
章明林叹了口气,说道:“若是不认识的话,我反倒是不急了。”
其实每年考试之前,私底下说是卖考题的也不是没有,但大部分都是用前几年的考题滥竽充数,朝廷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被骗了的学子也只能自认倒霉。
章明林又说道:“其中一个考生姓严,据说是知府大人的外甥,之前也拿了县试的小三元,这些日子名气大得很,又是个喜欢参加文会的,所以我才记得,另一个倒是个生面孔。”
听见那人是谁,章元敬心头一跳,连忙问道:“林二叔,那两人可看见你了。”
章明林摇了摇头,其实找僻静地方放水这事儿不太好,让人知道了会骂他不讲究,若不是憋不住也不会过去,所以他小心的很,听见外头的声音哪里敢动弹。
“我怕他们在外头守着,直接翻墙走了另一道路。”章明林说道。
章元敬这才松了口气,甭管这事儿是真是假,总归不该是他们能掺和的,那两人若是知道林二叔听见的话,说不定会动什么歪主意。
章明林又说道:“其他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后的策论说是什么佳肴,什么道。”
“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章元敬猜测着念道。
章明林一听,连忙说道:“对对对,就是这个,绕口的很,我也记不住。”
章元敬却皱了皱眉头,这是礼记里面的一段话,但最重要的是,他并不是历年任何一次的考题,难道那些卖题的人只是随意选了一句话不成?
章元敬思索了一会儿,也实在是想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说道:“就算是买题,那位严公子是县试的小三元,定然也有几分真材实料的,他何必要买?”
章明林也觉得想不通,抓了抓头发说道:“这个谁知道,说不得他觉得有趣呢!”
章元敬也是想不通,想不通他索性就不再想了,只说道:“左右不可能是真的考题,算了,我们只管自己读书就是,林二叔,这几天您辛苦一下,多出去转转,若是再有消息就跟我说,只是别跟他们靠的太近,安全第一。”
章明林点头答应了,章元敬只管闭门不出,余全也少与其他人接触,只章明林在外头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人心惊肉跳。
“元敬,叔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你说若是假的考题,往年那些骗人的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若是真的,那更加得捂的严严实实才对啊。”无论如何,都不该被太多人知道。
章元敬也是这么觉得,一时之间比前些日子被人频繁拜访的时候更加烦躁了,他揉了揉额头,有些不确定的说了一句:“莫非是有人故意捣鬼。”
章明林却道:“这可是杀头的事情,谁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章元敬的脑海之中不断闪过这次主考官的背景,在朝中属于什么党派,这次下来又是什么人的举荐,但是左思右想都觉得区区一次乡试不值得人大动干戈。
也许背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章元敬忽然想到上次师兄来信之中有所提及的,老皇帝身体越发不好,似乎有心再立太子,最近一段时间朝中皇子们十分消停。
那些皇子们难道是真的消停,指望着看在自己表现好的份上,皇帝老子就会点到他们,还是可着劲想要憋一个大招?
章元敬越想越深远,倒是把自己吓了个够呛,要知道是有舞弊出现不只是主考官倒霉,同一届的学生同样倒霉,碰到个宽容一点的皇帝也许不会迁怒,运气差的话一辈子都毁了。
章元敬眼神闪烁不定,微微扶住额头思索着。
章明林跟余全对视了一眼,也不敢打搅他,这个当头倒是显露出来三人之中,甭管章明林平时多像家长,反倒是年纪最小店章元敬才是最后的话事人。
章元敬犹豫不定,忽然客房大门再一次被敲响了,他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但还是吩咐余全过去开门,谁知道门外却是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孟公子?”章元敬惊讶叫道,还以为城外一别,他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碰面了。
孟嘉义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喝了一口茶才放下来,似乎并不在意客栈粗劣的茶叶,看了看书案,孟嘉义倒是笑道:“看来章秀才正在备考,某冒然打扰了。”
章元敬笑了笑,说道:“正好乏了,说会儿话倒是也能提神。”
孟嘉义也不迂回,直接把自己准备的谢礼拿了出来,又说道:“区区薄利,当不得救命之恩,还请章秀才不要推辞。”
章元敬打开一看,居然是满满的一盒子小银锭,估摸着估计能有一百两,但是这些加起来都没有旁边的一对流云百福的玉佩珍贵,上头的祥云和蝙蝠栩栩如生不说,还是难得的暖玉,在红色吉祥结的衬托下越发温润。
章元敬皱了皱眉,摇头说道:“孟公子,我也不是那等清高之人,这银锭便收下了,只是玉佩还请收回去吧,太过珍贵了。”
孟嘉义笑了笑,淡然说道:“这是家中祖父知晓之后特意准备的,长者赐不敢辞,哪有带回去的道理,再说了,对孟家来说,这也不算多么珍贵。”
说完也不等章元敬说话,站起身打算告辞离开,章元敬连忙起身相送,快到门口的时候,孟嘉义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道:“章秀才,用功是好,若是因此生了病倒是不大美了,前几日还听见了消息,京城那边三皇子读书太用功,以至于伤了神。”
说完这话,孟嘉义没有再做任何停留,章元敬却在他最后一句话中回不过神来。
章明林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这位孟公子心倒是好的,但也太不会说话了,明日就跌考试了,说什么生病伤神的多不吉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