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如浪,吹过身畔,我却浑然不觉。考古队的人从远处跑过来,无一例外都是刹那间停住脚步,带着震惊而无法置信的神情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直径百米是一个衡量长度的数值。人类跑过百米的纪录是9秒58,从我们所在的位置横跨深渊到对面,只需要跑10秒不到的时间。然而在这磅礴巨大的沙漠上,这深不可测的圆洞像是一个长远无际的通道,垂直的壁面径自指向令人心惊的黑暗。
它毫无理由地击碎大漠的平荡,安静傲慢地睨视我们。
“深度是多少?”
老六和土豆两人也拿了烟出来,一边闲聊了几句一边走到旁侧。严叔队伍里的人口音各不相同,看似散漫骨子里却有天生的警惕,行动迅捷有效。我越来越相信于燕燕对于他们是职业军人的判断,但让我迷惑不解的是,职业军人为什么要劫持考古队,又怎么可能对这片沙漠中的谜团如此感兴趣?
“超过1750米,我们测量的极限。”
严叔如是答道。
李大嘴听到严叔的回答,腿一软,差点又坐倒。他颤巍巍的移动到距离黑洞远些的地方,双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喘息着。老魏关切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李大嘴上气不接下气道:“幸亏我反应快坐地上了,要是跟着惯性多走两步,兄弟我就下去了。”
严叔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继续对谭教授说道:“将近二十年间,我陆续发现了其他洞口。我带秦所到这里看过后,他做出了一个判断,呃,是作为考古学者的判断。而后来我和他重新回到第七个洞口处时,也验证了他这个判断。”
严叔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需要你们和我们一起,进入地下。”
谭教授摇摇头:“这不可能,这太疯狂了。如果1750米还没有见底,不可能将人吊坠下去。况且下面是什么地况还不清楚,我不能让我的队员冒生命危险。”
严叔哈哈一笑,声音在面具背后显得异常诡异。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严叔,冲口而出道:“这么广阔的区间……这些洞口都是你发现的吗?你在沙漠里耗了多久了?”
老魏抬头问道:“严……严叔,你有什么计划吗?”
严叔面对着黑洞,久久凝视着地下。或许是月光让他悲伤了,抑或这深不见底的谜团让他感喟,他缓缓向夜空抬起头,像是一只嗜血而又受了伤的雄鹰,静默地站在天地间两团巨大的黑暗中。
“沙漠里这样的黑洞一共有七个,从直径百米到直径米不等。其中有一个入口是我们力所能及进入的。”他骤然转向我们,“能进入的这个洞口,在库鲁克塔格山脉。”
谭教授看了片刻后抬头对严叔道:“这跟我们看到的百米深渊不同,这个洞是人工挖掘的。”
严叔冷冷地看着我:“十九年,我发现了六个洞口。最后一个洞口是秦所断定的位置,我们共同找到的。”
除了库鲁克塔格山脉的洞口,其余六个洞口是无规则分布在广阔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东北部。严叔把他手中做了特别标记的地图摊在沙地上,月光下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洞口在沙漠戈壁区域的坐标。十九年的时光,凝结成六个标记,即便是在地图上也显得渺小可怜。第七个洞口的标记是用红笔标出来的,显得有些刺眼。
众人围成一团看着地图。埂子又点了根烟,拎着枪站在离人群有点距离的地方,似乎习惯了这样。李大嘴看了会地图,找了个地方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显然刚才惊吓过度需要休息。
老六探头探脑过来:“看出什么了吗?”
我已经不像最初那么惧怕严叔了,甚至厌恶之情也慢慢减少。我想无论是谁用十九年去做一件事情,这个人一定不简单。
于燕燕忽然插嘴道:“当时你怎么会发现这个洞口?”
谭教授伸手拉起李大嘴,向严叔开口询问。
我们被惊讶和疑虑缠绕着,一齐望向严叔。如果这个洞是人工挖的,那挖洞的人一定是个疯子或者有巨大不可违背的意志。在营盘遗址发掘的经历让我们认识到在盐碱地上刨食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更何况要下挖出这么深的一个洞,没有大量的时间精力和体力是不可能完成这件事情的。
严叔在谭教授身边蹲下,我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这是时光和营养不良在他身上刻下的痕迹。
他用手指着地图上库鲁克塔格山脉的洞口:“第七个黑洞,是我十九年前发现的。但是当时并不知道其中奥妙——”
我们完全不懂,这是某种密码还是暗号?
自由是对必然的认识。
严叔的话让我们听得聚精会神,众人目光落在他身上,期待他透露更多的讯息。谭教授却和我们不同,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有种难以掩饰的焦急:“秦所他们还活着吗?”
严叔摇摇头,似乎对于他的回答有些愧疚:“他们与我们失去了联络,确切地说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状况。”
土豆拉了他一把,悄声道:“别,别说话。严叔不让打扰他们。”
“1964年10月16日,”于燕燕忽然开口道,“中国引爆了第一颗原子弹,代号596,爆炸当量为万吨TNT。谭教授,你猜测得不错。”
严叔却没立刻回答,而是望向谭教授,目光中半是期待半是质询。
谭教授静默了片刻开口道:“这个洞口最大,且深不可测。如果它与人类活动有关,则要关注它的地理位置的意义。”
陈伟身体较弱,当夜大吐特吐之后再吃不下东西。谭教授换到了另一辆车上照顾陈伟,窦淼上了我们这辆车,除了我和两位大神师兄,于燕燕也在我们车上。
“它位于小河墓地、古墓沟墓地和楼兰遗址所构筑的三角形的中心,也许它正是解读让我们倍感迷惑的这三个遗址的一把钥匙。在没有更多的资料信息前,我不能妄下断言。但我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三个遗址,甚至可能更多的没有被发现的遗址,都与这七个洞口有关联。七在中国文化当中是个非常重要的数字,它在这里也许是隐喻了天象。可是……这个深渊的构建非人力所能及,它是否有文化意义还有待考量。”
严叔镇定自若:“是我和朋友挖的。”
几乎是同时,我们张大嘴巴问道:“找到什么?”
严叔低头整理地图,不再说话。
让我们有些意外的是,经过短暂的休整,我们又上路了。连续坐车长途颠沛,加上神经一直紧绷,让我们不同程度出现了低烧、晕车、呕吐等症状。严叔不为所动,两辆车在他的指令下连夜启程了。
我昏昏沉沉坐在车里,心中隐约觉得严叔像是在抢时间。他冷酷的外表下隐藏了一些东西,让他惶急、甚至是迫切地奔向他的目标。而他显然对我们并不信任,不仅从他询问谭教授的判断中可以看出他在对我们这支考古队的最高实力在做计算,而且迄今为止他透露的只有边缘信息。那些钩住我们甚至可以暂时忘却眼前的危险和威胁的核心信息他一直控制着,小心翼翼地防范着我们。
“生命?生命是这里最微不足道的东西。”他在黑洞边缘缓缓走了几步,“现在我们是一个整体,你们和我们,捆绑在一起。这次我和我的队员们是破釜沉舟,对你们来说也是一样。这个梦境世界已经纠缠我太久的时间,它是黑暗还是光明的大门,我都必须推开一窥究竟。”
她颀长而有些苍老的手指在地图上滑过,落在这个直径百米洞口的所在位置。
严叔慢慢踱了过来,眼睛落在胡杨荒木旁的石碑上。隔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身材消瘦却很挺拔,走近他身边的人都能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他镇定而冷酷的气场。谭教授向他走了两步,声音里有点愤怒:“你没说要带我们进军事禁区,这个永久沾染区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指……”
这种痛和震撼,即便今天回忆起来,依然惊心动魄。
车子行驶的方向是库鲁克塔格山脉,一路向北。
李大嘴身材较高,在拥挤的车厢里施展不开,只能尽量把自己团成一团,委委屈屈地缩在椅子上。老魏坐在他身边,眼皮耷拉着,嘴角流出一点口水,睡得正香。
坐在他们后面的窦淼拉了拉李大嘴的袖子,低声道:“喂,你刚才在洞壁上取样本没有?”
李大嘴被窦淼唤醒了,见自己的肩膀上滴了点魏大头的口水,连忙用袖子擦了擦。他回头抱怨道:“老子一条命差点没陷进去,哪还有精神想着取样本的事情。”
“秦所做了什么判断?”向志远终于按捺不住发问。
“我认为这个深渊的形成,很可能是地下熔岩在遭受板块变动时,喷发出来造成的。你知道天山北部有个泥火山吧?那里有燃烧石,也有气孔,终日烟火缭绕,当然这是由于侏罗纪地层的沉积造成的。沉积里面有煤,当地层活动中出现断裂,空气发生了对流或交换,这时候煤层慢慢开始自然加温,发生氧化、从70多度到了200多度,燃烧后会生成三氧化二铁,同时还有一些硫黄。在地表看到烟云状,是地下排出来的,地下发生自然的过程,地表的烟,顺着缝隙往上跑。”
自小祁出事后,于燕燕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状态。和我们不同的是,她关注更多的是严叔这伙人,类似于敌我斗争。而我们大部分心思已经被那个地下超过1750米的神秘所在占据。如果谭教授和秦所的判断假设成立的话,这将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发现!从有迹可循的四千年前开始,在和夏王朝并立的这个时代,罗布荒原上人类的足迹充满谜团。他们可能来自遥远的黑海、里海沿岸,长途跋涉来到这个传奇之地,他们有自己的信仰与知识,有自己的文字和与天地万物沟通的方式。而现在竟然在地下超过1700米的地方出现了这样一个巨大的深渊之地,像是一条虚幻的线索,将我们引向未知的世界。当然现在这只是假设而已,然而仅仅是这假设,也让饱受晕车之苦的我们充满了期待和兴奋。
严叔似乎对谭教授的回答很满意,微微仰起头:“秦所也是这样断定的。并且我们曾经深入地下超过1100米距离,那里有虽不明显但可以肯定是人类的遗迹。我坚信如果我们能够走到底,一定会找到……”
李大嘴昏昏欲睡,我却听得入神了,忍不住插嘴道:“然后呢?”
谭教授抱着胳膊沉思片刻,抬头问严叔道:“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李大嘴苦笑了一下:“兄弟,夜深人静,月黑风高,你要没私奔的打算,就早点睡了吧。”
596的引爆方式为地面铁塔吊爆,正是这颗原子弹的爆炸从此拉开了中国核试验的序幕。罗布泊和库鲁克塔格山区是中国核试验区之一,参与了中国核试验的每一次重大推进。此后这里又进行了地面、空投、平洞、竖井等各类核试验。直到1996年7月29日中国宣布暂停核试验之前,这里一直都是严禁平民进入的军事禁区。1996年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冷藏期,核试验区已经不再像往日般戒备森严,但知道这里和进入这里的人仍然非常有限。
窦淼神色不变,低声道:“庸俗。”他把头凑向我,继续说道:“整个塔东地区的地质,曾经在六十年代研究过。但当时的技术力量太薄弱了,老毛子又翻脸,地质局这边基本上两眼一抹黑。”
我好奇地问道:“老毛子走了有什么关系?”
“人家把设备和资料都卷跑了。”
李大嘴绻着身子,似睡非睡地嘀咕了一声。
窦淼点点头,继续道:“现在已知的是,塔东地区的沉积盖层系统包括震旦系、古生界、中生界和新生界,沉积厚度近万米。近万米是什么概念?老李跟你们到库鲁克塔格地区找李仁熙回来后跟我说,那里有五千多米的沉积,兴奋得很,真是没见过世面。整个塔里木盆地就是一个巨大的地质生成样本,这里多期构造活动的改造,总体表现为早古生代拉张裂陷、晚古生代抬升剥蚀、中新生代稳定沉降。在沉积演化上表现为六个阶段——沉积环境的变迁直接影响到沉积相带的展布,最终决定了生、储、盖层的时空分布。这里简直是一个地质宝库。”
窦淼的兴奋不同寻常。以往他很少如此多话,一般是飘个冷笑话出来,又自行飘走。这晚他却像打了鸡血一样说个不停。可惜的是,他说的话我大部分都听不懂。
“大嘴,老窦的话你听懂了吗?”我有点心虚地问李文常。
“不就是这里有一万米的海相沉积和陆相沉积吗?不就是原来是古海洋,后来风雨飘摇,过了赤道,飘到现在的位置上、成了陆地吗?人家塔里木容易吗?”李大嘴打了个呵气,摇摇头叹道,“还有种观点说塔里木盆地是行星撞出来的,活生生给人家撞瘪了,老天是它的后妈啊这是。”
这一晚我们聊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窦淼
的知识远远超过古生物博士的范畴,直到他不经意间提到他硕士时读的是地球科学系我才恍然大悟。
“开故事会哪?”老魏眯着眼睛,斜了一眼窦淼,顺便把自己的衣服拢拢紧,“老窦,友情提示一下,梁珂她妈需要的是个律师女婿,不是考古的,更不可能是搞古生物的。”
同样是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回到离孔雀河近一点的地方,我们心中却有种亲切的伤感。直径百米深渊带来的震撼依然萦绕在心头,恐惧感却在逐渐消退。我们毕竟还是踏在坚实的土地上,不管最终我们是否能够下到那里,终究还是要依靠科学和专业知识进行探索。
窦淼微微抬起了身子,扒着李大嘴的靠背,越发精神了:“其实从六十年代开始,国家就有计划在塔里木盆地勘察石油,当时受条件限制,调查区域只有库鲁克塔格和阿尔金两个地方。当时在库鲁克塔格钻了六口井,六口啊,一口没都油气显示。”
我向大伙喊了一声,心中有点兴奋,这也许又是个发现。众人围了过来,走近看时,那果然是个石碑。
石碑的正面是四个暗红色的大字:
“军事禁区”。
石碑背面还有一行字:
“永久沾染区”。
众人对着石碑愣住了。如果说“军事禁区”几个字让人心里有点沉甸甸的,那么“永久沾染区”这五个字则足以让我们心惊肉跳。
严叔声音有点低沉:“这洞是我挖的,我当然知道。”他看了看我们,音量稍微高了一点,“这个洞,通往第七个洞口,也是秦所实证过的。”
谭教授的思绪在任何时刻都是清晰的,语气温和却一针见血。
她扭头望向严叔,意味深长道:“对吗,严叔?”
由于学科的关系,我们对国家核试验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也没有关心过。于燕燕的话让我们既激动又有点惴惴不安,事实上有关罗布泊作为核试验区的具体情况是后来我们才慢慢了解到。596在被引爆前的绰号是“邱小姐”,后来改为“老邱”,做原子弹的和做考古的骨子里都有冷笑话的基因。
窦淼微微一笑:“然后啊,撤退了呗。钻了六口井,死了六个人,还失踪了两个。其中失踪的一个人是休息时在帐篷前看裹饭盒的旧报纸,一阵风把报纸吹跑了,他去追,人就再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严叔微微点了点头,简洁道:“上车,快到了。”
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严叔和秦所发现的第七个洞口,竟然是在核试验军事禁区内。
李大嘴很担心被人发现遭到逮捕:“严叔,我们会不会被抓?这大概能判个‘泄露国家机密罪’吧?”
老魏安慰他道:“我们是被劫持的,跟我们没关系。”
于燕燕眼睛望着窗外,沉默了半晌后,低低的声音似乎自言自语:“这里已经荒弃很久了。”
大约两小时后,车子终于停下了,我们被告知需要下车步行,所有给养由个人随身携带。我注意到严叔等人携带的装备大都是攀岩类的装备,动力绳、静力绳、安全带、快挂、保护器等等。不少装备是我以前只听说过没见过的,不由好奇地看着他们一一将装备检查完毕入包。
李大嘴从车上拿下镐头和铁锹,在风沙下坚硬盐碱地上,想进行发掘工作必须要使用这种野蛮工具。严叔看了他一眼,闷声道:“不必带了。”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李大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我们不是去发掘遗址吗?”
严叔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他的头转向我,我感觉到他对我微笑了一下:“下面GPS没有用。”
我们向谭教授望去,她也是一脸的迷惘。而再看严叔时,严叔没说话也没举动,只是深深地望了于燕燕一眼。面具后隐藏的神情我们看不到,当时我们真的一无所知,两眼摸黑。
严叔身手矫健,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他带着我们向丛山深处走去,大约推进了三个小时左右后,他在一处山坳里停下,简洁地命令道:“以我所站的地方为中心,周边五十米范围内查找。”
“查找什么?”
走近库鲁克塔格山的时候才发现,它比从远处望来更加干涸和狰狞。这里像是一个诅咒之地,没有水的痕迹,没有生命的痕迹,那些形状各异的山脉绵延扭曲着,沉默不语地俯瞰着我们。
车子停了下来,好几个人要求小便。清晨的阳光很刺眼,我眯着眼睛四处寻找有利地形,企图发现能够让我行方便的雅丹或矮丘。这时不远处几个荒毁的胡杨木桩吸引了我的注意,确切地说一个明显是人造的石碑吸引了我。
果然没几分钟,小飞喊了出来:“在我这里!”
我们急急忙忙跑了过去,只见小飞用手在地上将干涸的沙砾推开,露出了块一米见方的铁板。
小飞跪在地上,有些吃力地掀开了铁板,一个小小的洞口露了出来,向下望去,漆黑一片,望不见底。但令人惊讶的是,在洞壁的一侧,有人工安装的扶蹬。洞口直径一米不到,看上去很是狭促。
高宏轻轻吹了声口哨,故作轻松中能看出紧张和期待。我们的头围在洞口边,仔细打量着这个虽小却深不见底的洞穴。
“你们不必找,我的人足够了。”严叔淡淡道。
窦淼又拉了拉他,显然精神头很足。
车速很快,中间司机换了几次班,下了岗的司机都是直接往椅子上一倒,三秒钟后就发出鼾声。看得出是累狠了。由于谭教授的交涉,我们中途停车休息了半天。这一耽搁,让我们第三天清晨才到达库鲁克塔格地区。
李大嘴用袖子擦了一下下巴,我知道他是在掩饰自己的不安:“这洞,是您老挖的?”
严叔道:“用不上,况且你体力有限,尽量带补给吧,能带多少带多少。”严叔将他的GPS也放在了车上,我心中有些不安,似乎这次下去严叔就没抱着回来的想法。
我们面面相觑。一直以来我以为李大嘴和魏大头就是我生命中遇到的大神,了不起S大还出了周谦这样的大仙,而此刻眼前并不伟岸的严叔却超越了大神大仙的标准,让我觉得仿佛是个走火入魔的疯子,也许是尼采笔下的超人。
谭教授深深吸了一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悲喜。
李大嘴对美女一向很上心,此刻见于燕燕神情与众不同便忍不住问老魏道:“燕儿她说什么?”
老魏有点愣神,神情迷惘道:“她说的不是话,是数字。”
李大嘴不耐烦道:“问你是什么就直说,哪来的废话。”
老魏并没有恼火,恍如在思绪中搜索着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7169。”他怕我们听不懂,又补充了一下:“她说的是,7169。”
7169。
严叔点头道:“不错。”
“你真的不准备告知他们实情,就这样让他们下去吗?”
年少时,好奇是成长的动力。因为年轻所以看轻生命,总以为有大把的时间,大片的土地可以去伸展探索。我预感到这是通往困扰我们已久的谜底之路,却没有预感到我们为此付出的惨痛代价。
于燕燕冷冷看着严叔。
严叔摇摇头:“难道你就肯定自己知道实情吗?”
一时间我们交头接耳起来。于燕燕的话似乎另有玄机,从她以往和我们相处的经历来看,她对考古确实一无所知,甚至没有丝毫的兴趣。这种对考古事业的淡漠也曾经让老魏和老李颇为伤感,他们习惯了用专业知识悠忽MM,比如当年的王嘉和薛青青,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Y男尸体,他们或许就此得手了。而眼下于燕燕的话让人捉摸不透,她似乎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信息,我心里一紧,骤然想到“队里有鬼”四个字。
赶紧摇摇头,甩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象。真实的警告也好恶作剧也好,都没有面前的严叔更吸引我的注意。他坚毅果敢,心狠手辣,除了于燕燕,谁也猜不透关于严叔真实身份的蛛丝马迹。
于燕燕轻蔑地微笑了一下,扭头对我们朗声道:“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个洞就是中国60到70年代进行地下核试验的竖井之一,你们敢下去吗?”
“严先生,”谭教授抬头望向严叔,“六个洞口,或许是地质构造运动而形成的奇特景观。我想你既然能在这里耗费19年时间寻找这些洞口,那么能否至少告诉我们,你在寻找的是什么?你要进入地下,这地下可能会有什么值得你用我们两组队员的生命为代价做这个冒险?”
对于核武器的威力我们的认知仅仅停留在日本广岛惨剧和近年来各个核大国对于核威慑谈判的理论认识上。当然还有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放射性物质泄漏,数百万居民的生活受到影响,截止到1992年有7000多人死于核污染。这些数据放在纸面上只是些数字而已,放在生活里却是那些罹难者不幸的悲剧。尽管我们对核辐射、核污染认识有限,却仍然知道在核爆后的区域活动是非常危险的。切尔诺贝利的核泄露事件的后果影响至少持续一百年,就算我们眼前的竖井是几十年前的核试验场地,但对生命的威胁依然存在。
一瞬间,我对严叔因为其人格中的坚忍而产生的敬意顿时消失,又回到了最初的厌恶和憎恨。他毕竟是凶手,小祁曾经就那样倒在血泊中。无论何种目的,何种原因,人没有权利牺牲别人的生命达到自己的目的。
或许大家感受相同,望向严叔的眼中或多或少出现了鄙视和犹疑的神情。
埂子走上前一步,目光凶狠地看着于燕燕:“服从命令!”
于燕燕的眼中没有丝毫退缩之意,如果说她的眼神依然冷酷的话,或许还要加上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持续的轻蔑。
“这是个废洞,”空气中的紧张气氛一触即发时,严叔却淡淡道:“这里曾经是地下核试验的预备竖井之一,后来没有使用,是废洞。”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道,一方面固然是好奇,另一方面是想探索严叔话语中的真实度。
说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八个字的时候,窦淼的手下意识地挥了一下。车内狭小,这一巴掌正好挥到老魏头上。老魏弱弱的“嗷”了一声,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