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叫作“鰺幸”的鱼菜馆,位于面向西伊豆海面的山崖的半山腰处。
当通过这家店的大玻璃窗户,可以看到正面三四郎岛的岩石上,出现茜草色的时候,就是朔子快要来的时间了。
在这间不大的店里,吧台和围着地板中央的养鱼池的餐桌旁边,只有四、五名客人,而且,基本上都是当地的常客。
这里的6月,是生意比较清淡的时候。除了周末,每天的傍晚时分,大抵都是这个样子了。
这个店最热闹的时候,是团体客人乘着旅游巴士、来吃中餐的时间,这时连二楼都挤得满满的。因此,朔子的上班时间,就是从上午11点至下午5点钟。
当朔子看到在吧台内侧,处理着鸡鱼的店老板石崎时,顿时“啊”了一声,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啊……朔子,你回来了。”
坐在石崎面前的客人,也感觉到了什么,便把身子转了一下,朝向了朔子。这位名叫土肥原的男人,是在伊豆市开了一家骨科医院的、50岁左右的男性客人,在休息日的时候,朔子经常可以看到他。
“经常是我一来,您就该回去了。”土肥原十分清楚朔子上班的时间。
“不是的啦!……因为朔子很忙,一会儿还得去民俗接待户帮忙吧?”
盯着养鱼池的其他客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开旅游包租汽车的司机,冲着朔子笑了笑,为她解释道。
“不,今天也没有什么麻烦的事儿的啦!……”朔子笑着摇了摇头。
“反正朔子工作得很勤奋,又会说话,无论在哪里干,都是很有人气的呀!……”
听到这样的话,朔子得体地向客人表示了感谢,又回到了饭店的后面,正好遇上石崎的妻子纯江,迅速拿出了一个塑料袋。
“今天的鲪鱼不多呀!……”她要朔子把鱼和贝类分开。
“对不起,最近经常是这个样子的啦。”
朔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塑料袋接了过来。实际上,她已经请潜水的渔家女,再去找一些在常节那里,才能打得到的鲪鱼了。
到了夜里,石崎夫妇关了店门回家后,朔子就得自己一个人,沿着弯弯曲曲的石板小道回家了。走到国道边上,竖着的饭店广告牌时,就可以看到朔子那辆深蓝色的小货车,照例停在牌子的阴凉处。
她坐在驾驶席上以后,打开了车窗,梅雨期特有的温湿晚风吹了进来。但是,天空还是长时间放晴的样子,远处海面上散落的小岛及其周围,还是被平稳的海浪包围着,波涛声不时地传了过来。
在发动汽车之前,朔子从包里取出了手机。
开机后,手机显示的画面,是自己和女儿晴菜的双人合影。那是去年12月,女儿晴菜回家的时候拍摄的。
晴菜在神奈川县川崎市,和丈夫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她是两年前结的婚,今年24岁了,但是她那清澈透明的眼睛、小巧的鼻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一样。
晴菜是朔子的独生女儿,不过,她从小就没有让父母操过心。
手机的画面上,没有标示“有短信”和“未接电话”的字样。朔子有些失望。尽管这样,她还是打开了“已接电话”的目录。
在这个期间的星期日——即6月20日15点30分,在“晴子”那里,还保留着未接电话的号码。朔子按了一下功能键,里面便传出了晴菜那发音不太清楚的声音。
“就是一个电话,发个短信就可以了嘛。”
星期日的时候,因为朔子在“鰺幸”鱼菜馆上班,那时候,她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包包里,没有拿出来,但是,她已经听到了好几遍“有短信”的声音。
手机的“来电显示”一栏,还是和今天早上一样,没有什么变化。最新的是昨天星期二——6月22日下午,在陶艺教室学习的朋友打来的,以后就再也没有电话了。
白天的时候,来自晴菜的短信特别多,可能是因为她担心独自生活的母亲吧,反正她三、四天就得发一条短信过来,每次朔子就得回短信。如果她忙、或者没有什么变化的话,她就干脆回个电话,所以这部手机,就成了紧密联系她们母女两人的重要工具了。
接着,她把手指移动到“已接电话”一栏。最新的是6月20日15点15分,“女儿”“给妈妈”的短信,以后就再也没有电话了。朔子在“鰺幸”鱼菜馆里,当星期日工作完了的时候,回了一个电话,所以,那天又接到了一个短信。
朔子又看了一遍女儿在星期日发来的短信。
您好吗?今天辉男上午出差,下午同学来了。
现在我在开车兜风呢。今天天气很好啊。人非常多。您那里怎么样?
妈妈,这次您什么时候来?我很想您。
别太累了哦,妈妈。好好干呀!……好好干呀!……
晴子
“晴子”是女儿小的时候,朔子给她起的爱称。“好好干呀”她写了两遍。
朔子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晴菜的号码已经被她编成了数宇,这样,只要一按这个数字,就可以发出她的电话号码了。
“机主已经关机,目前不在服务区。”这时候,手机里传来了机械的女性声音。
朔子已经料到了。这会儿晴菜正在工作中忙碌着。她在位于东京代代木的一家小型劳务公司里,每周去两次。正好今天是星期三,她的部长是一位喜欢吹毛求疵的家伙,总是提醒员工,在上班的时间期间,一定要关闭自己的手机——朔子突然这么想了起来。
于是她便发去了一条短信:“今天回家以后,再给她打个电话吧。”朔子一边如此想着,悄悄发动了汽车。
不一会儿,在下了一个坡后,就到了安良里渔港。这座很像意大利半岛那样的鞋形海岛,像是一座小庙面向着大海。在长长的堤坝下方,系着许多条在海上工作了一天的渔船,在海里随波逐流着。
朔子的小汽车,驶入了沿着海岛北侧的一条小道。在小山和堤坝之间,建筑着十来户民宅,其中一处就是公公日野伸造的家。他今年76岁了,以前自己有一艘小渔船,长年累月地在海上打鱼。他70岁左右得了腰疼的毛病,于是便不再出海了。
三年前婆婆去世了,现在是公公日野伸造自己一个人生活。
朔子的丈夫日野精一,是伸造的长子,但是,他不喜欢父亲的行当,终生以打鱼为生,他高中毕业以后,就在三岛的运输公司就职了。
朔子是在西伊豆的老家,经过媒人介绍之后,就和精一结了婚,一直在三岛生活。但是,精一在5年前的48岁时,突然得了癌症死掉了,于是朔子在41岁上,当晴菜上东京短期大学一年级时,就回到西伊豆半岛生活了。
日野精一在结婚后,一次也没有和父母在一起住过,就这样去世了。而朔子觉得无论如何,也得每周来看望一下公公日野伸造两、三次为好。
伸造在自家平房的门前的田地中央,也建了一个养鱼池。已经像枯木般的身子,穿了一身肥肥大大的衬衫和西服裤子,正在侍弄着地里的蝴蝶花和毛豆角。
朔子喊了一声“喂,他爷爷的”,快步走了过来。
伸造听到招呼,也抬起了头。当他看清楚了来人以后,便慢慢地伸直了身体。他眯起古锎色的脸上,一对雪白的眉毛下面,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笑着“啊哈”了一声。
但是,朔子发现他今天的样子,好像和平日不同。他已经耳背了,朔子带他去了公立医院看了看,大夫说没有大的问题。
由于伸造还站在地里,于是,朔子便自己推开了栅栏门,迈步走进到了家里。堂屋的地上散乱着东西,朔子知道伸造懒得收拾。朔子进了厨房,把摞在一起的锅碗瓢盆全都洗了出来;然后她取出了从“鰺幸”的鱼菜馆拿回来的鲔鱼,用菜刀刮起鳞片来。她每次来都要带几样菜,已经形成习惯了。
从地里回来的伸造,把收获的茄子和毛豆放在了灶台上。
“你拿走一半吧。”伸造呆呆地说着。
“谢谢了。”
虽然伸造还没有患老年痴呆病,但是耳背以后,加上以前话就不多,现在就更不爱说话了。但是他看着朔子时,总是面带着笑容。
朔子曾经听自己那死鬼丈夫精一说过:父亲伸造在年轻的时候,是个很严厉的人,但是,朔子却一点儿这样的感觉都没有。
“晴子还好吧?”伸造突然又说了一句。
朔子一怔。为什么自己会一怔,朔子也不明白。
“嗯,她好着呢!……”朔子笑着回答道。
“我好长时间,都没有见到晴子了。”
“噢,她不是去年12月来过吗?”
“啊……是12月吗?……”伸造面带回忆的样子说道。
那都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晴子结婚以后,她一直操心丈夫沟口辉男,所以很少回来。大体上一年才回来一次。
“对了,是那个时候回来过。”伸造好像突然回忆起来的样子说道。
“她跟我要过什么东西。”伸造微笑着说了一句。
“什么?……”朔子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日野伸造目前的生活,还算有些积蓄,但是尽管这样,晴菜也不会跟爷爷要什么东西吧。
朔子有些诧异,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
朔子的小汽车,沿着136号公路返回家里的时候,天空和海平面,已经被染成鲜艳的茜草颜色了。
她向着刚才来的相反方向往家里走。
经过了“鰺幸”鱼菜馆的广告牌,穿过了一大片建设中的旅游饭店建筑群,车子便驶入了堂堂岛的温泉一条街。
堂堂岛的海边散落着许多小岛,还有不少的奇岩怪洞。这时候的夕阳,已经快要沉入大海里了。
看到早已经看惯了的海岸风景,和夕阳西下的状态,朔子的心里,也随之产生了一种安逸的感觉。
刚才自己的心里,还仿佛被什么东西冲击了一样,有一种不安的意识,但是,现在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一看到松崎港那红色的灯塔,西伊豆町就过了,就进入松崎町了。朔子独居的公寓,就在距离灯塔大约500米远的、一片朴素的住宅街上。
但是,朔子打算去另一处,于是改变了行车路线。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前方是那贺川,她没有上桥过河,而是向左拐去。那里有一处被称做“蛋壁”的、旧时的仓库建筑,房顶是菱形的,墙壁上涂着白色的油漆。
朔子沿着河边逆流而上,汽车开了一会儿,在一所十分普通的木质结构的二层建筑物前停下。没有任何种植树木的庭院,现在开放着紫茉莉、蓝色的羊齿苋等夏季生长的植物。大门两侧的石榴树上,也开着火红的花朵。
在树阴里的大门旁边,挂着一块不太醒目的金属板,上面写着“秋水窑”三个汉字,说明了这家人的特点。
朔子推开了门,冲着黑黢黢的走廊,问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朔子就走了进去。家中充满着黏土和釉料混合的气味。
短短的走廊尽头,就是明亮而宽大的房间。眼前摆有三台电动转盘。房屋的中央,有两台堆满了黏土的操作台;外面飘窗的下方,是一条流着水的小河。这就是朔子每周要来一次的陶艺教室操作间。
当她再次喊了一声的时候,日式的拉门被拉开了,身穿黑色T恤衫、髙大个子的秋元康介出现了。
他看到朔子,轻微地“啊!”了一声,算是打了一声招呼。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的头发,从来就是不修边幅的“样式”,而且,已经大部分都花白了。但是,从他那被日晒以后,呈现出古铜色的脸和皮肤,以及粗大坚实的手腕来看,就不难感觉到,他是个饱经风霜的男人了。
“对不起,我也没有打个电话一一我想知道上次我做的那个茶碗……”
“啊……可以了,请你等一下。”秋元康介似乎已经习惯了学员们的这种心情,他马上开口回答道。
“对了,先生,这是我们店里从常节进的海产品,请您笑纳啦!……”
说着,朔子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是秋元很喜欢吃的、比鲍鱼小一些的卷贝。这是朔子在和他闲谈的时候知道的。
“哎呀,这实在是……”
秋元康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了塑料袋,然后和朔子一起,走进了刚才他出来的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连接着秋元的工作间和他的家。他和妻子、长子等五、六个人一起生活。
朔子是一年多以前,来到他的陶艺教室学习陶艺的,那是她在堂堂岛的一家画廊兼吃茶店里面,看到
那些硕大而粗犷的黑色陶瓷展览艺术品后,渐渐地喜欢上这路玩意的。
她在“鰺幸”的鱼菜馆工作,每到星期四休息,下午就来到这里学习。这个学习班里的学员,大多数都是家庭主妇,和四十来岁的男性。他们经过半年的学习,就可以上台操作了。
把挂上了釉料的作品放在这里,再由秋元康介在电气窑里进行烧制。接下来让人高兴的,就是等待自己作品出炉的时刻。
秋元康介从烧窑的房间里端来小碟、茶碗和餐勺,摆在了操作台上。这些作品都是涂上被称为“天目釉”的深棕底色,再施以白色釉的图案或线条而成。
秋元似乎想先听听朔子自己的感受,于是盯着她的侧脸,默不作声;朔子挺难为情地耸了耸肩膀,在内心里端详着这些陶艺品。
“那只小的茶碗就送给晴菜吧!……”朔子心里这样嘀咕着。
“转盘的转速不均匀,所以看上去有些歪。”朔子指着这只碟子说道。
“不过,你上的白釉,确实很有柔和的感觉。”然后,秋元进行指导,“下次能不能向织部挑战啊?”
“是!……”朔子兴奋地点了点头,在秋元康介的作品中,就有绿色鲜明的织部风格的盘子。自己早就想亲手烧制这样一个作品了。
“先生的个人展览很快了吧?”
“是啊。”
秋元计划在7月,在修善寺举办个人展览,那里已经为他在那时候预留出了展览时间。
“准备的时候,我们一定要去帮忙。”
“那就非常感谢啦。不过,不要耽误你的工作。”
这时,朔子来到了操作间的一角,从那里拿过装有填充材料的塑料袋,把自己的作品包了起来,同时还向窗外望去。
在秋元正房的大门里面,放着一张桌子和计算机。朔子知道,秋元调整釉料的成分比例数据,都保存在计算机里了。
在窗户下边,那贺川缓缓地流淌着。临近河口的水面,大概有二十多米宽,水质清澈透底。河川的堤岸覆盖着茂盛的草丛,岸边的柿子树和枫树的倒影,巧妙地映照在水面上。
从操作间向水面望去,朔子的心情也略微舒畅起来。
包完了自己的作品,她一回头,正好和秋元盯着自己的目光碰上了。秋元浓眉大眼,脸部稍长,一副端庄静物般的样子,只是他的眼睛,好像在盯着什么似的,闪着锐利的神色。
“朔子啊,你是不是感觉累了?”秋元再次恢复了温柔的笑容问道。
“是啊,你看我是这样的吗?”
“嗯,反正有点儿。”
“这个嘛……”朔子很惭愧地低下了头。
“也别那么不要命的狠干嘛!……”
“先生,您也不要太累了啊!……”朔子情不自禁地说道。两人对视着笑了起来。
当朔子离开秋水窑时,天空中的夕照已经消失了,河水对岸的群山,融化在了夜幕之中。
她穿过人影稀少的松崎町的旧商品街,回到了公寓里。她住的是三层建筑的最上层,朝西南方向的两居室。今天她从公公日野伸造那里,拿回了毛豆、茄子和一小瓶啤酒。她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吃完了晚餐时,已经是晚上8点多了。
她收拾完后,坐在了房间一角的电话机旁,慢慢地拿起了话筒。还有点儿早,也许不在家,等到9点钟再打吧。但是,朔子又忍不住,于是在8点45分左右,她按了一下晴菜手机的数字键。
铃声响了。响了十遍,也没有人来接。
在响了第十二遍的时候,她无奈地挂断了电话,然后再按了一次,结果还是没有人接听,也没有电话留言。
于是,朔子就给晴菜的手机打去了电话。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者不在服务区……”和白天是一样的回答声音。
朔子记得女儿丈夫沟口辉男的手机号码,但是,她没有缩编成数字键。为了慎重起见,她看了一下“电话号码速见表”,但是这里只记了他公司的电话。
朔子叹了一口气。自从星期日下午3点以后,有三天半都没有晴菜的消息了。
“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儿啊?……”朔子想了一下,晴菜以前也有过有四、5天没有消息的时候。不过,那时候,自己知道她是什么原因。
可是今天……
也许夫妻俩突然出门旅行去了?
沟口辉男比晴菜大6岁,今年30岁。在一家大型的制药公司里做销售。每月都得有两、三次出差的任务。晴菜说他们结婚的时候,就是在辉男的出差地点会面,住在了温泉饭店……
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今天夜里就这么着吧。
洗完了澡,朔子看着报纸,但是什么也看不进去,于是,她就把报纸扔在了一边。
和平时一样,她在十点多时躺了下来。从纱窗吹进了凉凉的海风。
朔子的头一沾上枕头,微微的海水波浪声,就传到了耳朵里。好长的一天啊。今天没有去经常去的民俗接待户帮忙,原因是改道去了秋元康介的陶艺操作间。
虽然去的时间很短,但是,她却感觉有着非常充实的感觉。不一会儿睡魔就袭来了。
朔子的睡梦,突然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她马上翻身坐了起来,打开了枕头边上的床头灯。她一边确认了这会儿是夜里11点40分,一边拿起了电话听筒。
“啊,是妈妈吗?”这是沟口辉男的声音。
“是我。”
“这么晚了,实在对不起……”女婿像平时对别人一样,客客气气地对朔子说道。
“妈妈,您那里有和晴子联系过吗?”
第二天早上,朔子在6点45分,到达伊豆箱根铁路修善寺车站的时候,等在站前的空出租车,才看到了稀稀拉拉的人影。
昨天夜里从女婿打来了那个电话以后,朔子就再也没有睡着了。她一大清早就赶上了5点5分,从松崎始发的公共汽车。到达修善寺需要1个小时40分钟。此时的天空中,已经浓云低垂了。
在公共汽车里的时候,朔子就觉得自己两眼无神,迷迷瞪瞪的。但是马上又被昨天夜里,沟口辉男的声音惊醒了过来。
“我从星期日上午就出差了,今天下午回到池袋的公司以后,又匆忙开会开到傍晚,然后又和别人说好去吃饭的……”
沟口辉男在“武元”制药公司工作,以前是女儿晴菜的上司。晴菜于三岛的髙校毕业后,就考上了东京的女子短期大学家政系。原先她就想上药学院,但是她只考上了短期大学。而且,当时她已经结了婚,丈夫也是勉勉强强地同意她到东京上学的,所以当时她同意一旦毕业就回三岛。
但是,第二年,她的丈夫突然得了癌症去世了。晴菜就在东京通过就职考试,被武元制药公司录用了。就职后的晴菜,没过一年,和她的上司沟口辉男谈上了恋爱,第二年就结婚退职了。
“我到家以后是10点半左右,在这之前,我给家里打了两次电话,但是没有人接听。晴子的手机也打不通。我回家已后,她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来过电话,所以这么晚了,我……”
他想向朔子询问,于是便打来了电话。
“晴子的去向你没有线索吗?”朔子问道。
“她有两、三个熟人,但是,那时候都太晚了;再就是‘第一滑冰场’,可是那里已经下班了……”
“第一滑冰场”是晴菜打工的地方,每个星期一、星期三上班。
“会不会是去了那里?……”虽然这样想着,但是朔子心里,还是很不放心。
“万一早上还没有联系,就尽快和那里打听一下吧!……”
也不知道沟口辉男是不是这样联系的,反正一直到早上,电话铃也再没有响过。
朔子决定先去一趟川崎,于是凌晨4点钟就起了床。和平时一样收拾了一下,在等着出门时,她又给沟口辉男打了一个电话。过了半天才来接的辉男,用没睡醒的嘶哑声音回答,说是晴菜一直没有来过电话。
也许晴菜这会儿不方便打电话吧,朔子带着一线希望,挂上了电话……
朔子走进了剪票口,匆匆跳上了开往三岛的电车。她想在电车里,再看看晴菜发来的短信,但是,电车摇动得很厉害,一看就头晕,所以就没有看。这会儿周围没有人,于是她打算偷偷地看一下。
6月20日星期日15点14分,收到的短信是最新的,在昨天白天的时候,朔子已经看了好几遍了。
在这之前是6月17日,中午13点48分的。短信的标题是“邻居”。
妈妈,您怎么样?我这里新近搬来了一家邻居。夫人来打过了招呼,说是她家有一个上幼儿园的3岁的孩子,可能会打扰邻居。
要是这样的话,可真是好好烦人啊!以后会不会总是这样啊?
晴子
再往前就是6月14日星期一,傍晚19点20分的,短信的标题是“肚子饿了”。
妈妈,星期一和平时一样很忙,今天银行格外地乱,等候时的心情也不好。回公司也晚了,部长的脸色也不好看。
今天的晚饭吃完了,但是,辉男还没有回来,也没有电话。今天是我一个人吃的。
晴子
基本上她是三天发来一个短信。内容也就是些日常的事情。她从小上小学、上中学的时候就是这样,每天回家,就把学校里的事情讲上一遍,到了今天,她的这个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6月9日星期三是这样的:
昨天我和百合子,去新宿看了电影《啊,纽约》。据说反响不错,不过我看就那么回事儿!
回来的时候,去吃了意大利面,买了点心,今天白天就光吃点心了!
晴子
她的短信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幼稚,不过,晴菜总是这么可爱的样子。朔子不禁泪眼汪汪地,用双手捂住了手机。
为了稳住心情,她向车窗外面望去。已经可以看到远处略带绿色的富士山山顶了。于是,朔子的心情好了起来。
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晴菜肯定会回来的……
从修善寺到三岛,开车大约需要行驶30分钟;再从三岛乘新干线“木灵”号,到达小田原;从小田原换乘小田急的快车,9点40分在新百合丘站下车。
这里已经是艳阳高照的夏季天空了……
多摩川穿流而过,突入与东京接壤的川崎市北部,丘陵地带的新百合丘一带,从80年代起,就因为成了东京的卫星区,从而人气大增。如果乘坐电车或公共汽车,到达朔子住的西伊豆松崎,得用上四个小时,而且,总要换来换去和等车,还有在山中行驶,所以给人的感觉,像是到了交通非常不便的另外一个地方一样。
在东京长大、并一直在东京生活的沟口辉男,懒得来回走动,这样一来,结婚以后,晴菜也远离了朔子。而对朔子来讲,由于每天的工作很忙,所以在晴菜结婚以后,也不过就是去过女儿的新家两、三次吧。
她穿过明亮的车站大楼、色彩丰富的剪票口,一走出旋转门,就对整洁而清新的都市大街感到惊奇了。银行、百货商场、超级购物中心等等建筑的玻璃幕墙,发出着刺眼的光芒。一群群的年轻人,在大街两旁的树荫下,快乐地自由自在行走着……
晴子家两居室的公寓大楼,从南口步行去也很近,但是,朔子还是坐了一辆出租汽车。这是沟口辉男今天早上,在电话里告诉她的路线。
靠近体育中心的这座公寓,名字叫做“阳光大厦”,是一座十二层的浅褐色的建筑。
朔子穿过公寓里植被茂密的小道,从带着孩子、在小公园里游戏着的、年轻的妈妈们旁边经过,来到了公寓的大堂。
在大堂里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块住户号码的对讲机牌。朔子确认并按完了房间号码后,里面传来了沟口辉男“是”的应答声音。于是,门禁“喀哒”一声,楼层的大门开了。
沟口辉男对朔子说过,自已今天上午在家,不去公司了。
朔子乘电梯一直上到八层楼。
她终于找到了房间,并按响了门铃。像在等待着自己一样,门马上就开了。身穿浅黄色T恤衫的沟口辉男,手拉着门把手,把朔子迎了进来。
“哎呀,这么大老远的,妈妈您应该提前说一下,我应当去车站接您的……”
“别说了,晴子有什么消息吗?”
“这个嘛……”沟口辉男跟在朔子的身后,踱进了起居室。
这个房间开着空调,摆放着沙发和电视机,百宝格上放着沟口辉男夫妻去蜜月旅行时,拍摄的照片作为装饰,和上次朔子来的时候相比,还没有什么变化。就是现在朔子也会觉得,女儿晴菜会突然从房间里,喊着“
妈妈”飞奔出来似的。
于是,她的心里又是一阵的慌乱。
“您热吗?……现在是梅雨季节,每天都这么热。”沟口辉男苦着脸说着,把朔子让到沙发上。
然后,他从冰箱里,取出盛着大麦茶的容器,把茶水倒进了一个玻璃杯里。但是刚刚倒了三分之二的样子,大麦茶就没有了。他把这杯水放在了朔子的面前,自己坐在了她的对面。
“怎么样,你问晴子的朋友了吗?”性急的朔子开口就问道。
沟口辉男皱着眉头,神经质地推了推眼镜。他身高约1.65米,在今天的日本,算是一个矮个头了,脸庞整洁而不大。虽然他的体格健壮,但又不是那种性格开朗的年轻人。
“当然,我尽可能地都打电话问过了,晴子拿着地址本出去了,所以,家里只有两、三个朋友的电话号码。而且,几乎都不在家,打通的都说从星期日以后,就再没有见过她。”
“……”朔子皱着眉头,脸上渐渐显出不安。
“我给站前美容店打了电话,他们说星期六的时候,晴子曾经打过电话,说自己星期日的预约延期了,也就说了这些……后来我又往她打工的‘第一滑冰场’打了电话……”沟口辉男的口气有些变了,面部更加痛苦的样子,“我是今天一大早给他们打过去的,但是他们说,晴子从星期一以后,就没有再来过,也没有请过假。”
“……”朔子也感到不可思议。
“晴子的工作,就是每周的星期一、星期三,上午10点到下午5点,处理一下简单的事务,比方说把收入和支出的账目,拿到邮局或银行办理一下结算手续。可是,6月21日星期一上午十点多了,她还没有去银行;10点30分的时候,公司往她的手机和家里打电话,但是手机没有开,家里也没有人。他们还给我打了电话,我从星期日就去宇都宫出差了,也不知道啊。”
“没有人告诉过你吗?”朔子焦急地问。
“他们知道我出差了,就没有再问我。”
“那么,昨天星期三呢?”
“星期三她也是没有去,‘第一滑冰场’的部长说,他也给家里和她的手机打过电话了,还是联系不上。后来他们想,是不是晴子扔下工作,自己外出玩去了?因为在她以前的一名打工的女职员,就曾经是这样的。也许因为她的工作太简单了,抓点紧也能赶回来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晴子不在家的?”
“昨天晚上我回家以后,就没有她的一点儿消息……”
“你在外面出差时,也没有联系过吗?”
“我经常出差,也没有联系过晴子;但是我一回到东京,就会马上和她联系的……在今天早上9点钟,我给第一滑冰场打过电话后,才知道她从星期一就没有去上班。”
“晴子从来没有不请假,随随便便就不去上班的先例。这样说的话,星期一或星期日离开家以后,可能就一直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车祸、诱拐等等词语,立即出现在朔子的脑海里。
“我在想,是不是应当报警?”
朔子听到这番话,本来想说句什么,但是,喉咙里干燥得发不出声音,手边的杯子已经空了,“对不起,大麦茶已经没有了……请等一下。”
沟口辉男马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来。晴菜不在家,连烧大麦茶的人都没有了……
“晴子不在了?简直混蛋!……”朔子愤怒得差点儿要骂出声来。
麻生警察署位于晴子住的公寓,和小田快车站的线路之间,是一栋面向着国道三号线,交叉路口的褐色建筑物。在它的前面,有一块贴着被通缉的罪犯照片、和招募警官的海报的通告牌,还有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车流。
“妈妈累了吧,我们……”沟口辉男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去的,但是朔子坚决要和他一起走,而且很快上了他的车。
来到了警察署里,沟口辉男对接待室的一名女警官,匆匆说了一句“我们要去生活安全科”,于是,对方就用手指了指上楼的台阶。
在摆了许多张办公桌的、宽阔的办公大厅最里面,挂着一块写有“生活安全科”字样的金属牌。沟口辉男朝着坐在稍微靠里面一点的男子走去,在他的办公桌上,有一块写着“科长”的桌牌。
这位科长听着沟口辉男说了几句后,把目光向朔子这边看了看,然后轻轻地说了句:“那么,请到那边吧。”说着,他指了指靠窗户的接待室。
“我们要详细听一下有关情况。”
一位身着便衣、不过三十来岁的警官,带着他们走了进去。他那张粗犷而又圆滚滚的脸盘、低垂的浓眉和厚厚的嘴唇,使朔子感到,他是一名容易接近的警察。
走进来以后,他面对朔子和沟口辉男坐了下来:“我是生活安全科的池上。”他首先进行了自我介绍。
于是,沟口辉男又把刚才他对科长说的话,继续重复了一遍。
池上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地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不时说一句“是啊”,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接着,池上开始了询问:“到现在为止,你的夫人有过离家出走的情况吗?”
“不,一次都没有过!……”
“不是仅限于离家出走,如果偶尔心血来潮,出门一个人旅游什么的……”
“什么,一个人吗?……我妻子的依赖性很强,偶尔和朋友们出去旅行倒是有过。”
“她的朋友有很多吗?”
“谈不上很多,就是上短期大学和结婚以前的同学、公司里要好的女同事……但是,大体上都是结了婚的。”
“朋友之间,发生过什么纠纷没有?”
“没有,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沟口辉男犹豫着回答道。
“他有男性的朋友吗?”
被池上刑警这么一问,沟口辉男淡淡地一笑答道:“啊,我认为是没有的。”
于是,池上记了一下什么,然后又问道:“你们夫妻之间,最近发生过什么口角没有?”
“这个嘛……”沟口辉男露出笑容,挠了挠头说,“不,一点儿都没有发生过。”
“经济上也没有问题吗?”
“没有,特别是……”
“对不起,你们的生活费是什么样子的?”
“我的工资都是打进银行卡里的,工资卡也在我手里。我妻子也有借记卡,平时买一些副食、水果、蔬菜和交水电费什么的……”
沟口辉男的职业是MP(医学核磁共振检查仪),他的职责是对所负责的地区,包括群马县、栃木县、埼玉县内的各个医院,进行定期随访,推销新药等,他每个月都有十天到两周的出差时间。
由于竞争激烈,所以,他的工作难度很大,但是收入比起同年龄的公司职员来说,就要髙出许多了。在他结婚的时候,他提交了预付款,并在父亲的支援下,买下了现在的这栋公寓。
“夫人的个人资产呢?”
“大致有三、四十万日圆的存款吧。”
“平时一些零花钱有吗?”池上继续问道。
“我们家和车的贷款,虽然已经到了极限,但是我妻子每个月,还能有5万日圆的收入,买些个人喜欢的东西,和朋友聚个会什么的,钱还是足够的了。”
沟口辉男已经对警方说明了晴菜在第一滑冰场打工的事情。虽然这份工作没有什么意思,但是没有工作的压力。
“也就是说,您的夫人不会借钱了?”
“什么?……”
“有没有向地下的钱庄借钱?”
“啊……不,这样的事情……”沟口辉男犹豫着摇了摇头。
“有的主妇私下背着丈夫,偷偷进行髙利息的借款,借款越来越多,还不上的时候就突然失踪。比方说,最近您的家里,有没有出现高档的服装、化妆品,或者有公司打来催款的电话和明信片……”
沟口辉男稍稍回忆了一下,便斩钉截铁地答道:“不,我没有发现有这样的事情。”
接着,池上刑警又向朔子询问了晴菜的性格、她们母女关系等。朔子十分紧张地努力回答着。
“我的女儿从小就非常开朗、认真,让父母担心的事情,她从来就没有做过。我丈夫去世以后,就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她也很懂事……她怎么会……”
话一说起来,朔子就控制不住情绪了;而且,当说到了伤心处时,她的声音哽咽了,朔子用手捂着嘴角。
“啊……是啊,当然了!……”池上像是十分理解的样子,频频点头。
“但是她结婚以后,您就不常来这里了吧?”
“是啊,我觉得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大致三天发一个短信……主要是女儿发给我。”
“最近的短信里,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
“6月20号星期日,她给我发来短信说,下午朋友来了,这会儿正在开车兜风呢……”
说着,朔子打开了短信,让池上看。池上拿过手机,把这条短信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
“她说的这个朋友,您有什么线索吗?”池上刑警慎重地问道。
朔子回过头看了一眼辉男。
“这个……”
“夫人和朋友去兜风,是不是现在还在那里?”
沟口辉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像是有车的朋友吧……”结果,他也是什么都不清楚。
听了刚才沟口辉男的回答,朔子觉得:他好像也不大了解家里的情况,他会不会对晴菜不那么关心呢?
池上刑警看了看自已的笔记本,低沉地“嗯”了一声,然后用圆珠笔轻轻地敲打着自己厚厚的嘴唇,一副思索着的样子。
“……这么说,晴菜女士除了家里和工作的地方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和兴趣了?”
“啊……在我们刚刚结婚的时候,她去过烹饪教室学习过,但是,因为我常常需要出差,也不怎么在家里吃饭……”
沟口辉男苦笑着说道,但是又突然凝眸,然后,用稍稍忧郁的口吻说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对什么感兴趣,但是,最近她突然喜欢起发短信了,她不是用电脑,而是用手机,每天和朋友们来回发短信。有时候每月的信息费特别高。手机的月租费单算,但是她的信息费,是从我的银行卡里划拨的。”
特别是从去年夏季开始,有时每个月的信息费、通信费,竟然高达三万日圆。沟口辉男是偶尔才发觉的,于是晴菜就十分抱歉地进行了解释,到了12月份,就降到了五、六千日圆。沟口辉男对池上和朔子说道。
“短信的对方是谁呀?”
“噢,我也没有问过,详细的就不知道了。会不会也是平时在家,没事的主妇们给她闲聊呢?”
“难道晴菜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这么频繁地发短信的人吗?”朔子听了这些话,心里感到十分意外。
“但是,最近少多了吗?”池上又叮着问道。
“嗯,是的。”沟口辉男点了点头。
“这是‘短信成瘾’的症状,也是‘网络成瘾’的一种表现形式啊!……”说到这里,池上刑警也苦笑了一下。
在确认了没有威胁的电话、单相思狂的骚扰和自杀的可能性之后,池上沉默了一会儿,像是要做出结论的样子,伸展了一下后背,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在目前这个阶段,我还是觉得证据不足啊!……”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接受家人提出‘寻人启事’的。你们看呢?”
“啊,我们想提出。”沟口辉男点了点头。
“最好附上本人的照片,如果没有带来,下次再来的时候带来也可以。”
说着池上站了起来,拉开抽屉,取出两页公文纸来,放在了桌子上。
《家人寻人启事受理书》:上面依次有被寻找人的户籍、住所、职业,然后还有体格相貌、衣着,所带金钱、行动特征等条目,它们一齐刺痛着朔子的双眼。
“填好这个表格,就可以进行寻找了吗?”
突然被这样一问,池上的脸上,流露出复杂的表情来。
“啊,目前还不能进行,因为如果后来又有了被寻找人的下落,比如交通事故什么的……”
“什么?……警察先生,难道晴莱失踪的理由还不够吗!”朔子一下子感到急火攻心,竟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都四天没有消息了,手机也不通……这还不够吗!……”朔子脸上露出了焦急责备的神色,“万一她出了大的事故,或是被遭遇绑架了……啊,警察先生,为什么不能尽快安排调查呢?”
“现在还不是刑事案件呀。”池上的嘴角,露出了“请求原谅”的微笑,“我们生活安全科,的确主要接受离家出走
的事情,但是,判断是不是简单的离家出走,还是事故或案件的可能性,也是十分重要的。如果是特殊的离家出走,我们认为有犯罪、事故或者是自杀的可能时,还有在患病或精神障碍的情况下,我们就得直接和刑事科联系,开展搜查。而这次的事情嘛,说实在的有点儿微妙,很难考虑是刑事案件,也看不出有自杀的理由。”
“但是,晴菜是没有理由要离家出走的。”
“是啊,作为母亲的心情,我们十分能够理解。但是嘛,也许女儿有女儿的意愿。比方说……啊,这只是假定啊,她是不是想一个人离开家,单独待上几天?说得再极端一点,她会不会和男朋友们出去玩儿了?……可是,这就是她本人的意愿了,也是关系到她本人隐私的问题了。这样的离家出走,就不是警察应当介入的事情了。”
“不,晴菜她绝不会这样的……”朔子摇着头,极力否认道。
“是啊,我们非常了解,作为母亲的心情。”池上刑警做出一副推卸责任的样子说道,“那么,晴菜女士没有一点儿离家出走的线索?没有一点儿可疑的先兆什么的?”
朔子满怀希望地看着池上,但是,池上摇了摇头说道:“要不你们就去刑事科,作为案件提出申请?……她本人发过的短信,还不能够知道是从哪里发过来的,但是,没有法院提出搜查令,就不能到电讯公司进行调查。因为没有非常明确的犯罪事实,所以,搜查令也许不会发出的……顺便说一下,我这里平均三天,就有一个离家出走的申请,不过我倒觉得,这次她会根据她自己的意志回家的。”
“……”朔子睁大了两眼听着,感到无可奈何。
“那么,寻人申请怎么写?”沟口辉男也拿不定主意了,想要离开的样子问道。
池上刑警在这张纸上,记录了沟口辉男所说的有关线索,还有被寻找人的血型、牙齿资料和手术斑痕等条目。朔子渐渐地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正在退下去,全身变得冷了起来。
这哪里是寻人的条目,倒像是来辨别死者……
一回到公寓,朔子就疲惫不堪地倒在了沙发上,去了警察署后,好像女儿晴子的失踪,反而更加成为现实了。
女婿沟口辉男把矿泉水瓶子,从冰箱里拿了出来,倒进了玻璃杯里。
朔子润了润嗓子后,想起什么来似的问道:“板桥的双亲知道了吗?”
“知道了,昨天还问我,晴子来没有来过电话。”
沟口辉男的父母,住在东京的板桥区常盘一带,现在他们经营着一家药店,他在福岛工作的妹妹,也打来了电话,但是,谁也没有与晴子有过联系。辉男对朔子答道。
“对不起,让大家都担心了。”朔子向辉男道谢。刚才有了点儿精神,所以这会儿抬起头来了。
“刚才池上先生说,通过查找,可以发现短信的发射地点?”
“是的。”
“她的手机不在这里,也可以查找得到?”
“是的,在电讯公司都有记录。晴子的手机是NMC出品的,就是‘日本通讯公司’。”
“不过,从短信就可以查到发短信地点的吗?”
“是啊,不论在哪里发短信,附近的电信基站,也可以捕捉到手机的信号,而且,还可以截存到手机的内容。至少可以判断:这部手机曾经在哪个县里出现过。”
“对……这样就可以知道,晴子在星期日去了哪里了……”
沟口辉男看着窗外的阳台,不一会儿,他又把脸转了回来。
“我觉得用家里电话座机,可以获得她的手机通讯记录。如果到电讯公司申请,可以打印出电话通讯的明细表来。”
这时,朔子想起在电视剧中,常常有这样的事情,妻子通过查手机的通讯明细表,可以发现,丈夫与其他女人偷情的线索来……
“我问一下试试。”沟口辉男说着,就匆忙打开了抽屉,找出了说明书。
“这儿的电话都是NTC的,手机是NMC的,所以……”
他查到了公司的电话,马上就拨了起来。
在电话铃声响了第二遍的时候,他向朔子做了个“通了”的示意。
“关于固定电话,用手机也可以向所在分局提出申请,就可以追溯两、三个月以内的电话内容。幸好我是晴子手机的付费机主,这样就可以很方便地进行查询了。”
“……”朔子对此感到一窍不通。
“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大致知道对方是谁了。”
“能知道短信的发出地点吗?”
“不行,说是这么说,但是,查起来可不那么容易呢!……这只是说座机。大致得三、四天的时间。我倒是说了事情很急。”
然后,沟口辉男把晴菜的照片,用MNC发到了麻生警察署的网站上,然后对朔子说,自己想去一下公司。
“随后我得去第一滑冰场打听一下,星期一我与那里联系过,他们也想尽快知道事情的结果。”
第一滑冰场是制药公司举办新药发布会的专门机构,也是沟口辉男通过熟人,把晴菜介绍进去打工的。说起这个来,辉男就更加生气了。
“星期三都没有来,他们就不问问,对打工者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于是,沟口辉男考虑到:会不会那里有晴菜的短信朋友?……他紧张地大喘了一口气,又朝起居室的书架走去。他从最下层找出了两本相册来。
他在桌子上打开相册,朔子也凑了过来,但是她一看到晴菜的照片,眼泪就禁不住又流了下来。
“晴子!……”朔子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声,紧紧地咬着嘴唇,眼泪还是“哗哗”地流着,她只好把毛巾捂在脸上,低声呜咽着。
沟口辉男选出了一张比较清楚的照片说:“我再看看底版在不在吧!……”他念叨了一句,就把相册合上了。
“妈妈,您先不要伤心了,咱们还得赶紧先定下几件事。”
朔子强忍着心头的悲伤点了点头:“是啊,对不起了。”
这时候,沟口辉男看了看书架上的钟表:“哎呀,妈妈,都快中午了,我还要去公司呢!”
“这件事怎么办?”
“我出去一下,您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今天早上,您起得也实在太早了。”
“好吧,那就这样吧!……”朔子匆匆地点了点头,“不过,这件事情……”
朔子嘱咐沟口辉男说:这附近的主妇中、学校和公司里,都有晴子要好的人,也许她们知道晴菜的下落。
“在附近看看,到底有没有线索,也问问邻居的太太吧。”
也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只有四个人的电话号码。其中有两个人,都不知道晴菜的去向,另外两个人不在家。辉男说自己去晴菜的公司后,再问问其他的人。
“那么,无论知道了什么,我都会打来电话的!妈妈您随时带着电话吧!……”
为了慎重起见,沟口辉男又抽出了一张名片,匆匆地递给了朔子。上面有辉男公司的地址、电话,他的手机号码、电子邮箱……等等。
“您再把锁从里面反锁上……放心吧,晴子一定会回来的!……”沟口辉男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笑,然后出去把门带上了。
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朔子又是泪流满面,而且,她对沟口辉男能够如此的冷静,觉得十分吃惊。大凡出了事情,都得冷静处理,但是他真的是这样吗?妻子四天不见踪影,难道他不应当急得疯了吗?为什么他如此的冷静?
要说到邻居,晴菜的短信朋友,是有两个孩子的家庭。想到这里,朔子立即就出了门。
她来到走廊上的时候,正好看到从电梯里走出来一对母女。这位母亲身穿一件围裙式的背带裙,和晴菜年龄相仿,她的手里牵着一个3岁大小的女儿。
她们正要进家门,朔子紧走几步走了过去。
“嗯,对不起……”
那位母亲回过头来,朔子便告诉她说,自己是晴菜的母亲。她家门上挂着一块写有“佐佐木”的姓名牌。
“对不起,您是佐佐木夫人?”
“啊,是的。”对方有些吃惊,她那双小小的眼睛,善意地眨了眨,看上去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啊,我的女儿说经常得到您的照顾。”
“啊,这没有什么。”
“请问您和她经常说话吗?”
“这个……有的吧。”
她也在打量着朔子,揣摩着她的意思,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孩子身上,又补充了一句:“因为我有孩子,所以她也经常帮把手,还常带我的孩子到外面去玩儿。”
于是朔子的脑海里,回忆起早上来的时候,看到不少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在公寓的公园里玩耍的情景。
“也就是说,你们互相照看孩子……”
“嗨,我们也都不懂养育孩子的技术呀……”
“你们可以看参考书嘛!……”朔子一脸黑闷地说道,“那么,您知道经常和晴菜联系的人吗?”
好像是问得太多了吧,对方怀疑地看着朔子,同时又安抚着闹着要回家的孩子。
“对不起,我问一下……沟口女士说过,她工作的事情吗?”
“说过,每周两天。除此之外她不怎么出门。”
问完了这些问题,朔子向对方低头行礼。
于是,这位主妇就当着朔子的面关上了门,还在里面“咔哒”一声上了锁。朔子再也没有继续拜访其他邻居的信心了,住在同一个公寓里,却连面都不见。
朔子不解地轻轻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口。她刚打开门,就传来了电话的铃声。
朔子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接着连鞋也顾不上脱,就一步蹿到了屋里。电话机放在了厨房的架子上。
“喂?……喂喂?……”
“……”
“喂?……喂喂?……”
“……”
“是晴子吗?”
朔子刚要问出声时,对方说话了:“是沟口女士的府上吗?”
不是晴菜,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
失望一下子冲击着朔子的胸膛,并且,慢慢地扩散到全身。
“是……”朔子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我是八十川。”
“什么,是凉子小姐?”
凉子是晴菜在三岛上高校的同学,朔子也是那个时候认识她的。凉子在东京的一所四年制大学上学,毕业以后便就了业,朔子记得她是和一名银行职员结了婚,住在东京市内。
“您是晴子的母亲吗?”
“是啊。”
“好久没见面了,您还好吧?”
“啊,还好……”
“这会儿我回三岛的娘家了,刚刚回来。好像今天早上,晴子的丈夫给我家打了个电话……”
“原来如此啊!……”朔子轻轻点头。
“是留言的电话,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
朔子听到这里,紧紧地咬着嘴唇,对凉子打来的电话,抱有希望的心,一下子凉了下去。
朔子拼命压抑着痛苦,使自己镇静下来后说道:“那个……其实,晴菜从星期日,就再也没有了消息,我昨天给沟口辉男先生打去了电话,今天一早我就来东京了。”
凉子也静静地听着。
“辉男应当是想问问你,有没有她的消息。”
过了一会儿,凉子才开口说道:“星期日的下午一点半左右,晴子的确给我发了一个短信。”
“什么?……”这样就比给朔子的短信,提早了近两个小时呢!
“可是我当时没有时间,没有马上看,因为我正在参加娘家弟弟的婚礼,忙里忙外的,手机一直关机了……”
凉子是到了星期日的晚上7点多才开的机,也就是那时候,她才看了晴子的短信。
“我马上就回了短信,但她关机了,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今天回来以后,突然听到了她丈夫的留言……”
“星期日晴子的短信说什么了?”
凉子打开“收到短信”那个栏目,随手找了找说道:“开始和平时一样,问身体好吗,什么打工没意思了……”
“最后她说‘一会儿去见短信友,再见吧’……啊,就是这些了。”
“短信友?……”
“就是通过接发短信认识的人,和‘网友’的意思是一样的。”
“不是手机上联系,真的见面去?”
“我们经常这样呢。”
“凉子小姐,你知道晴菜去见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最近还真的不知道。”
“是啊,其实从去年夏天开始,晴子就沉溺在发送短信的兴致里了,她有好
几个短信友,从今年4月,我们就一直没有见过面了……但是,她对星期日见的这个短信友很兴奋,所以,这次她要见什么人,我也挺感兴趣的……”
“你说什么,晴子最近一直着迷于发手机短信?”
沉溺短信……
这是朔子很不熟悉的名词。但是,在麻生警察署时,池上警官就说过:沉溺短信也是一种网络中毒。
难道晴菜的失踪,和这个有关吗?……
朔子蓦然觉得是这样的,这是她的直觉。随即她又对这种可能的事实,感到了像是在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一般的恐怖。
“如果可能的话,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一下,因为我有许多事情想问问你。”朔子对凉子说道。
“本来我就想去拜访您的,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一些事情以后……”最后,凉子答应:把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就尽快赶过来。
在放下电话的时候,朔子的思维,又滑向了另外一点,“短信友”这个词语,好像不是今天才听说的。
最近,电视节目、报纸里,不是多次提过这样的名词吗?因为自已认为与自己无关,也就没有往心里去而已。
去见短信友……
女儿留下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