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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汽水》
文/南奚川
这些年,我做决定前,习惯自问三句——
「行舟在否。」
倘若行舟在,我在。
若行舟不在,我换。
*
为婉拒家中老人,非要送她去学校报道的盛情,夏桑子偷偷改了飞澜市的机票。
等飞机落地,夏桑子在出租车上,给家里报了平安,便觉万事大吉。
反观她这边的平静,远在元城的夏家,却乱成了一锅粥。
夏家老爷子年过六十,仍身体硬朗,声如洪钟。一开嗓,后院桑树上休息的麻雀都受了惊,扇动翅膀飞老远。
“这丫头翅膀硬了,擅自行动也不报告组织!”
夏老太习以为常,坐在旁边悠闲地喝茶。
这时,手机进来一条短信,她放下茶盏,拿过一看,慈祥地笑了笑,略有深意看了眼旁边的老伴儿,故意抬高音量,照着内容念道:“报告夏首长,小夏同志已平安到达,现一切安好,请勿挂勿念。”
老爷子眉头一抖,面色有所缓和,气哼一声:“没良心的东西。”
夏老太“哦”了一声,佯装要拨电话:“那我跟桑子打电话,叫她别念书了,回来陪首长养老。”
“胡闹!”老爷子一把拿过夏老太的手机,放在自己手边,“这丫头着急忙慌去报道,执意不让我们送,还不是为了那个臭小子。”
夏老太垂眸偷笑:“孙女大了不中留。”
“她才十六。”
“是大学生啰,大姑娘一个了。”
论嘴皮子功夫,夏老爷子是比不过自家老太太的。
左思右想,也觉心头不痛快,老爷子上楼换了身衣服,拿上自己的宝贝象棋,像是要出门。
“外面日头毒着咧,你上哪去?”夏老太回头问。
老爷子换好鞋,推门出去,忿忿留下一句:“找孟家算账去,问问这老孟是怎么教孙子的。”
“……”
——
军医大报道时间是两天后,宿舍还不对学生开放。
夏桑子拖着行李箱,本想去学校外面的宾馆开个房,先安顿下来,奈何老板看她未满十八岁,说什么也不给开。
最后只能厚脸皮,去跟宿管磨嘴皮子,把行李暂放在办公室,承诺傍晚来取。
忙完这些,夏桑子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
她不敢多耽误,午饭也没顾上吃,往国防大体育馆赶。
今天体育馆有格斗比赛的决赛,经过三个月角逐,冠军归谁,就看下午这一场。
这比赛虽说,是面向大学生,实则,参赛者大部分,都来自全国各军校警校。面对一大波强劲对象,没点本事,不会有人傻到来报名挨打。
更不用提,在这一群人中脱颖而出,杀到决赛的六名选手,实力有多强。下午这场比赛,无疑是最精彩的,也难怪体育馆几乎座无虚席。
夏桑子找准国防大方阵,奋力挤进人群,勉强占下一个位置。
时间一到,主持人开始说开场白,之后参赛选手入场,每个选手代表不同学校,随着每个人入场,场馆各学校方阵,助威声一波盖过一波,比赛还没开始,火/药味已经蔓延开来。
夏桑子目光淡淡,在这情绪高涨的场馆中,宛如一个局外人。
直到最后一个选手入场,眼神扫到赛场,只一眼,就再也移不开,淡然情绪散去,眼尾也微扬起来。
那个男生身上穿着灰绿色作训服,腰带收得很紧,裤腿笔直且长,裤脚平整有力地扎进军靴里,从远处看去,像一棵直立于林中的白杨树。
夏桑子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少年眉骨英挺,鼻梁偏高,脸颊轮廓出一个俊俏的弧度。大半年未见,他又晒黑了些,本就不爱笑,即便没说话,也透着股似有若无的戾气。
不止夏桑子,她所处的国防大方阵,看见这个男生,霎时,全体站起来,声音整齐为他助威:“孟行舟,冠军!孟行舟,冠军!”
军校女生寥寥无几,纯男音助威声太特别,引得周围人看过来,而这些军校生全不为所动,面色不改,又喊了两嗓子,气势比刚才还要足,似对冠军之位志在必得。言语间的狂劲儿,彻底点燃,各高校之间的战火。
夏桑子穿着及膝长裙,外面套着一件米色针织衫,脚踩黑色小皮鞋,一头微卷长发被随意披在脑后,站在一群迷彩中,干净而柔和,有点突兀惹人眼。
她倒没觉得不自在,眼神随着孟行舟而动,看他要走到看台这边,取下头上遮阳的鸭舌帽,握住帽檐扬起手臂,在半空中挥舞,没叫他名字,只跟着军校生一起,喊着加油。
细软女音夹在浑厚男音中,几乎被淹没。
走过看台,助威声渐淡去,孟行舟却似有察觉,回头,抬眸,往上看去,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瞳孔微张,几种情绪揉碎在他眼底,不辨喜怒。
眼神交汇几秒,夏桑子以为他纵然不笑,也能理会她一下。
然而都没有,孟行舟看她的眼神就像陌生人,视线冷淡地收回去,径直往前走,再也没回过头。
孟行舟寒假回元城,两人见过一面,连再见都没好好说一声,生日刚过就离开,再没主动联系过她一次。
认识许多年,孟行舟这样对她,还是头一回。
夏桑子这半年多,备战高考的同时,想了很多种办法,去跟孟行舟取得联系。然而,不管是电话、短信乃至于书信,皆石沉海底,没有任何回音。
可他每个月,还是要跟自己家打通电话,并没有人间蒸发。
他愿意理会所有人,只是这所有人里,不包括她而已。
夏桑子有点失落,拿着帽子回到座位坐好。
格斗比赛采用积分制,孟行舟的积分目前排第一,已经是前三名之内,他今天只需要再打一场,决定冠军归谁就行。
前面的比赛,夏桑子几乎没兴趣看,她试图在候场区寻找孟行舟的影子,可他一直不在,不知道去了哪。直到轮到他上场,才漫不经心地从场馆外走进来。
跟孟行舟比最后一场的对手,是来自澜市警校的一位大高个,他的比赛积分紧跟孟行舟,排行第二。
他实力强劲,从小习武,获过许多国家级比赛金奖,是警校重点培养的学生。
夏桑子见两个人对立面站着,心被揪了起来。
孟行舟身高一米八七,常年健身,平时看起来高大精瘦,可站在这大高个面前,竟感觉有些渺小。
孟行舟将作训帽摘下,外套褪去,短袖内衬很贴身,身材轮廓被清晰勾勒。他收紧作战手套腕口,捏紧双拳,摆出进攻进攻姿势,如鹰一般的目光死盯着对手,已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反观大高个,站得懒懒散散,分明没把孟行舟放在眼里。过了几秒,他竟然摘下作战手套,扔到一边,不屑一笑,冲孟行舟勾勾手指,挑衅道:“省状元,你先来,我不欺负读书人。”
孟行舟平静的脸变了,他下颌绷紧,眼神里露出一丝狠意,待裁判宣布比赛开始,毫不犹豫地出拳。
大高个勉强躲过,抓住孟行舟手臂,下一秒就是一个过肩摔。孟行舟毫不慌张,借力翻身而跃,迅速盘住大高个的脚,锁住他的行动,挥拳直冲对手太阳穴而去。
大高个堪堪避开,奋力挣脱束缚,趁孟行舟转身,一拳挥过去,孟行舟侧身闪开,拳头擦着他下颚而过。
两人扭打成一团,互不相让,战况激烈,点燃赛场激情,两方学校方阵助威声不断,也不分高下。
夏桑子直盯着孟行舟,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连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孟行舟被大高个按在地上,大高个不给他喘息机会,一路急攻,孟行舟手撑着地,不断往后,接连避开,最后被逼到角落,避无可避,手肘交叉接下一拳。大高个看他有所松懈,拳头改变方向,朝他腹部而去,准备一击定胜负。
孟行舟忍住手肘疼痛,抬腿踢向大高个膝盖,见他踉跄两步,咬牙从地上跳起来,转守为攻,步步逼近,挥拳速度如风,大高个应接不暇,连挨孟行舟三拳,重心不稳栽倒在地。
大高个正要起身,孟行舟动作比他更轻快,反身压住,将他制服,并抓住刚才大高个冲他挑衅的那只手,眼神肃杀,手上动作狠绝果断,用力一拧。
“停——比赛结束!”
比赛只是点到为止,裁判及时出现,拉开两人,裁判举起孟行舟的手,大声宣布:“冠军是国防科技大学孟行舟!”
一瞬间,国防大的欢呼声,响彻场馆。
夏桑子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她看见孟行舟被同学簇拥,在人群中接受祝贺掌声,抿唇一笑,暂时忘记心头的小阴郁,替他开心起来。
颁奖典礼前,夏桑子本想下去跟孟行舟打个招呼,刚走到台阶,便看见周围观赛的女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每个人手里,都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瓶水来,一个个红着脸,写满跃跃欲试。
“孟行舟太帅了,别拦着我,我今天一定要去送水。”
“他平时好冷的,这么多人呢,被拒绝好丢脸。”
“我才不管,万一看上一眼,就成了呢。”
……
在大学还是这么受欢迎。
夏桑子看孟行舟越过那群女生,神色冷淡,往后面休息室而去,转念一想,起身拿上包,悄悄跟过去。
她动作快,在休息室门口,看见孟行舟和几个同学,正要往前走,那个区域她这个校外人员不能进入,顾及到有其他人在场,张嘴规规矩矩地叫他:“行舟哥哥。”
少女声色清脆,引得几个男生回头看。
孟行舟运动过后,浑身挥汗如雨,顺着脖子往下淌,灰绿色短袖被浸成深绿,紧贴胸前皮肤,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他看见夏桑子,眸色微垂,几秒过后,孟行舟跟周围同学说,让他们先走。
夏桑子站在原地没动,看其他人走后,孟行舟也丝毫没有要过来的意思,一向好脾气如她,言语间也带上点不满:“三岁,大半年没见,你就要这样跟我隔空喊话吗?”
夏桑子小学连跳两级,十岁读初一,孟行舟大她三岁,但两人之间也只差一届而已。
平时在长辈和外人面前,夏桑子叫他一声哥哥,可私底下,三岁这个称呼,从没改过口。
孟行舟略迟疑,到底还是抬腿走过来,站在夏桑子面前,态度却算不上好,大半年未见,开口就是逐客令:“我还有事,你走吧。”
夏桑子上前,抓住他的手臂,不拐弯抹角,直接质问:“你为什么大半年不理我?”
孟行舟的目光从她手上淡淡扫过,女孩皮肤白皙如玉,指节细长,力道与他而言,不过尔尔,却失了甩开的心思。
孟行舟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吐出两个字:“松手。”
夏桑子抓得更紧,十分执拗:“我不松。”
孟行舟不耐:“夏桑子。”
“你以前都叫我夏桑的。”夏桑子主动松开手,垂下头,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三岁,你变了,现在六亲不认。”
“……”
夏桑子用余光偷偷看他,发现他没走,心里暗喜,转身离开,故意抽泣两声,像是要哭。
后面有同学过来,催孟行舟去颁奖台领奖,孟行舟应了声,回头看夏桑子,这小姑娘步子不停,耷拉着头越走越远。
孟行舟心生烦躁,撇下同学,抬腿追上去,语气凶狠:“你上哪去?”
夏桑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看他,盯着小皮鞋,宛如受气包:“宿舍没开放,宾馆不给住,我一个外地来的未成年,拖着行李箱,找个黑网吧落脚好了。”
说完,她还非常善解人意地补充:“三岁,你去忙吧,我今天不该来打扰你。喔,对了,恭喜你拿冠军。”
“……”
夏桑子这轻飘飘的态度,落在孟行舟眼底,无疑于又添了把火。
孟行舟脸色铁青,伸手抓住女孩纤细的手腕,拉着她到休息室坐着,扔给她一瓶水,不耐烦又暴躁,却没再让她走:“在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