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于电影世家的克里曼斯·霍尔特,十二岁就用摄像机拍摄了一部小成本微电影,之后他直接导演系,十九岁便以一部短电影斩获一千万美金的票房,正式进入了全球电影爱好者的视野。
拥有一个好莱坞顶尖大导的父亲,小霍尔特并没有完全走世家路线,反而在拍完第一部电影后息影两年,前往华夏,担任刘老的助理导演,学习知识、增长经验。
那两年刘老一共拍了两部电影,其中第一部就是一部中日合作片,叫做《望月山》。
克里曼斯是临时加入剧组的,整个剧组都拍摄了半个月了,他突然走后门插进来,自然很难与这些工作人员相处。刘老只是看在老霍尔特的面子上才决定帮自己的老朋友带一带他的儿子,这可不意味着老人家愿意去当克里曼斯的保姆。
于是,这位好莱坞贵公子一抵达剧组就面临了一个最严重的问题:沟通困难。
中文在全球确实很普及,但这个语言也确实难学。克里曼斯会一点中文,可他的水平真的不怎么样,根本无法应付日常的交流,同时他还一点都不会日语。
剧组并没有请翻译,因为剧组里的不少工作人员本身就是日本人,他们会一些中文,在工作方面并没有问题。
这下子,整个剧组只有一位好莱坞贵公子需要请翻译。
按理说是个挺简单的事情,却让制片人糟透了心。
“咱们这部电影在博多附近的一处偏远山村里取景,我从哪儿给霍尔特先生找出一个精通中日英三种语言的人才出来?这附近的山村里都是老人小孩,年轻一代的连个影子都没有,别说中文,英语都不会!”
刘老也很糟心:“给他找,大不了到博多去找。他的中文差成那个德行,兰斯那个老家伙还敢和我说他的儿子很擅长中文?”
制片人欲哭无泪:“和兰斯·霍尔特相比,我觉得克里的中文还算不错了。”
刘老嗤之以鼻。
没有翻译,克里曼斯在剧组里简直寸步难行。不是每个工作人员都拥有很好的英语水平,英语很好的工作人员又不可能天天跟着他后面,不干自己的事。
自从来到《望月山》剧组,克里曼斯便处于一种孤立无援的状态。制片人还真辛辛苦苦地赶山路去了博多,给他找回了几个翻译。
“剧组至少还要拍摄四个月,而且还要在这种深山老林的拍摄,就这三个了,克里,你自己选一个好了。”
三个愿意驻扎深山的翻译中,第一位是个长发女性,戴了副银丝眼镜,正经平静,能用流畅的中日英三语和克里曼斯交流。第二位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中文说得尤其好,一点都没有日本口音。
而第三位……
克里上上下下打量了许久,他每多看一秒,那个小胖墩就把脸往下低一点,双手紧张地捏紧成拳,指甲陷入肉里,就差掐出血了。
年轻的好莱坞贵公子想了想,用英语问道:“你叫什么?”
那人用蚊子哼的声音回答:“林……林深。”
克里骤紧眉头:“你说什么?”
小胖墩紧张地突然抬起头:“林深,我叫林深。”
没想到对方会有这么大反应,克里愣了会儿,又问了两句。最后他转首对制片人说:“就是这个林深了。其他两个人的英语我听不惯,这个华夏人的英语没有那么重的口音,他还可以。”
那两人都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选择一个其貌不扬的胖子。连林深自己本人都不敢相信地看着制片人,仿佛没听明白对方的意思。
制片人其实也很纳闷,如果让他选,他肯定第一个不选这个胖子。怎么说这长得也太大个了,看着多碍眼啊,如果要选一个朝夕相处四个月的翻译,他肯定选那个日本美女翻译,口音不算什么,重点是赏心悦目。
当然,这是给克里曼斯选翻译,既然对方就这么定了,制片人也随他。
被选为翻译的前三天,林深还迷迷糊糊的,似乎仍旧没有接受事实。但克里曼斯可不会给他适应的机会,有了一个翻译,他正式加入剧组,开始大刀阔斧地为刘老办事。
在一个剧组中,投资方、制片人不算,导演自然是一切的核心,但副导演们却不一定排在二手。一开始刘老只是单纯地帮老朋友的忙,让他的儿子来自己剧组实习实习。但克里曼斯强大的行动力和效率令他不由侧目,到第五天时,就开始给他安排非常重要的任务。
自此,克里曼斯在剧组里忙得团团转,如同一颗陀螺,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他这么忙,那他的翻译肯定也不能休息,肥肥的小胖子不得不投入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中,成为克里与剧组人员交流沟通的桥梁。
一周前他还是学校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一周后他却在深山老林里各种乱窜。
终于等到忙过一个阶段后,某天中午,克里曼斯拿了几个饭团准备给自己那位翻译,远远的却见到那翻译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不知道在看什么。
金发贵公子挑了挑眉,把饭团递了过去:“看什么呢?”他低头看了一眼册子,只见那面用五颜六色的笔画了很多不同的文字符号,“中文?我不是很认识中文,稍微能说一点,但是字认得少。在看什么?”
小胖子赶紧接过饭团,一脸受宠若惊地道:“我在看剧本。我们《望月山》的剧本,小李给我的,我就……就随便看了玩玩。”
克里笑了:“你看这个剧本干什么?给我指指看,望月山用中文怎么写?”
小胖子快速地把剧本翻到第一页,手指颤抖地指着最上面的标题:“霍……霍尔特先生,这三个字就是望月山。”
克里曼斯随便看了一眼,其实并没多大兴趣。但是看着这小胖子满脸惶恐的模样,他却觉得比那满剧本的方块字有意思多了。想了想,克里曼斯突然板起脸,冷冷道:“你就是个翻译,去看剧本干什么?我要拍摄的戏份是风景戏,和你看的这些剧本没太大关系。你到底是来我们剧组干什么的?嗯?!”
两人年龄相差不大,但是克里曼斯每天骂人的样子却深深地烙在了林深的心里。他早就听说这个年轻人其实是国际大导兰斯·霍尔特的独生子,人家十二岁就拍电影了,十五岁还拿了个奖,来刘老这边就跟镀金一样,偏偏实力还很强,这几天把剧组人员吓得一愣一愣的,只要他开口骂人,没一个人敢呛声。
突然被对方这么一冲,林深吓得脸颊通红,眼睛也有些酸涩起来。
他虽然是克里的翻译,但两人交流不多,这位贵公子根本不和他搭话,今天这种聊天还是第一次。现在这种情况,林深是又急又害怕,急得是对方误会自己的意图,害怕得是对方会把自己辞退。
支支吾吾了好一阵,林深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却听克里曼斯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林深一边流眼泪,一边呆愣愣地抬头去看对方。他当了对方两个星期的翻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开怀大笑的模样。明明只有二十岁,这位霍尔特先生却老成得很,整天冷着张脸,只有面对刘老才有好脸色。哪怕面对那位美女影后,当她提出想要吃新鲜樱桃的过分要求时,霍尔特先生都能面不改色地出声讽刺,骂她异想天开,回家做梦去。
可现在,霍尔特先生在笑。
林深不明所以,克里笑了一阵后,说道:“逗你玩的。”
林深:“……逗我?”
克里没再回答,反而问了:“你是来日本留学的吧?学什么的,表演?”这个外形去当演员,克里还真觉得不大可能。
林深抬手抹了抹眼泪,低下头:“我不是学表演的。”
克里问道:“不学表演,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电影方面的专业术语?”
给克里曼斯找翻译最大的难题不是要精通中日英三语,而是还要会很多业内术语。
林深这下子头低得更厉害了:“我……我是自学的……”
“想当演员?”
小胖子重重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
克里将最后一口饭团吃完,语气随意地说道:“我不推荐你去当演员。你的演技我没见过,这个先不说。就外形而言,你很难红。现在无论是好莱坞市场还是华夏市场,以你的体型,最多也个配角,只能说是在圈内混饭吃。想当演员,你要先瘦下来,就现在而言,你火不了。”
林深突然急了:“我不要火的。霍尔特先生,我……我不在意红不红,我就是想演戏!”
一听这话,克里曼斯怔了片刻,最后似笑非笑地道:“那你演一段给我看看?就演这段好了。”说着,修长的手指随便地指在了剧本的某一段上。
小胖子捏紧剧本,起身开始表演。接着五分钟后,一串比刚才更大的笑声响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不行不行,你还是别演这个男主角了,你和他的形象反差太大。小胖子,你很有意思,还是给我当翻译好了,你英语说得很好,我觉得……我觉得……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把剧组其他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令那小胖子感到无地自容,只能低下头,将那剧本死死地藏在身后。
克里笑了一会儿,抬手拍了拍小胖子的肩膀就起身工作去了。但周围的声音却一点点地传了过来——
“刚才确实太好笑了,我也笑抽过去了哈哈哈哈。”
“这个胖子不该演那场戏,昨天杉田龙也才演了这场戏,他们一对比……哎呀不行我要笑死了,差距太大了。这个胖子演戏的时候,手臂上的肉都在抖……”
“其实小林人也挺好的,但是是真的不能演戏。”
胖子翻译把头低得更深了,死死地捏紧手指,一个字都不出声。
然而,事情并没有这样过去。
自从知道自己的小胖子翻译想演戏,克里曼斯就饶有兴致地不停和他聊起这个话题,还让他去演几段。每次都说好了是要给他指点指点,但每次的结局都是他自己笑抽过去,根本没法提出什么意见。
那份剧本上写满了小胖子做的笔记,克里也没有发现,每次当他离开后,那小胖子都眼圈红红地认真去分析自己刚才演戏的时候有哪些不好的地方。
直到某一次,当小胖子演戏的时候突然不小心滑倒差点摔了一跤时,有个男工作人员从旁边路过,他正巧扶住了林深,避免他摔倒的结局。
被人扶起来后,林深赶紧道谢,那工作人员却嘟囔起来:“你胖成这样就别演什么男主角了,自己想演戏就私底下练,干什么在这种大庭广众的地方表演。你不要面子,我们还是要点面子的,那个杉田的助理昨天吃饭的时候还嘲笑你了,说我们华夏人不知天高地厚,说……”
“他在说什么?”
听着这工作人员的话,林深的眼眶渐渐湿润,喉咙干涩发疼,突然一道声音从他的面前传来。他抬首看去,只见不知何时,克里起身走到他面前,皱着眉毛问:“他刚才说什么,你给我翻译一下。”
林深沙哑着嗓子,脸上臊得通红,却不得不翻译起来:“他说……说,杉田龙也的助理觉得我不该演这种戏,我体型不大合适,这个……这个角色,不大适合我。”
克里曼斯垂了眸子,声音冷淡:“我请你当我的翻译,不是让你骗我的,我的中文水平还没差到听不懂‘嘲笑’两个字。林深是吧,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给我听。”
十分钟后,杉田龙也怒气冲冲地找到刘老:“刘先生,霍尔特先生凭什么要把我的助理赶出剧组!就算我的助理说了他的翻译的坏话,那也我自己的私人助理,和他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向那位林先生道歉,但霍尔特先生没有资格赶走我的助理!他没资格帮我辞退助理!”
刘老嘴角一抽:“什么玩意儿?发生什么事了?”
杉田龙也愤怒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
听到小霍尔特带着人去找杉田龙也的时候,刘老还比较淡定,怎么说那个助理也不该嘲笑别人,虽然克里的翻译确实……嗯……形象有点问题,也不能老这么在背后说人坏话,生气是应该的。刘老甚至还觉得:克里不错啊,还会护短。
但当刘老听到克里居然一碰面就揍了那助理一拳,还傲慢地要那个助理把另一边脸凑上来再让他揍的时候,刘老直接被口水呛着了。
杉田龙也怒道:“他这么目中无人,简直太过分了!刘先生,如果不处理好这件事,我的戏份就不拍了。我的助理只是随口说了两句而已,他凭什么打人!”
“随口说两句?”低沉的声音从杉田龙也的身后响起,只见那位金色头发的导演一手抓着自家翻译的胳膊,一边讽刺地睨了杉田龙也一眼,道:“我以为就一些无聊的白人喜欢搞什么种族歧视,原来你们日本人也会私底下歧视别人。你们日本演员的那群助理,有本事就当着我的面来说我的翻译,既然没本事只敢在背后说,最好就别被我抓到。”
杉田龙也怒目相视:“你……你你你!”
“我?”克里曼斯淡定地看着恼怒至极的杉田龙也,“我在好莱坞打的明星,其实不多,毕竟惹我的人也不多。但一线明星我确实揍过那么两个,超一线也揍过一个。娱乐圈里我不敢揍的明星有是有,但你不在那几个人里面。所以,你是想要我揍你?”
杉田龙也:“刘先生,你看到了,他怎么可以这么胡闹!”
克里曼斯转首看向自己的翻译:“揍他我嫌手脏,他要是真想让我揍他,你帮我去打他两巴掌就可以了。”
小胖子急得摇头:“没……没那么严重。霍尔特先生,他们只是背后说了我两句而已,您没必要……”
“说其他人无所谓,说我克里曼斯·霍尔特的人,那只说一个字也给我滚。”
杉田龙也道:“刘先生,这戏我没法拍了,他欺人太甚!”
说着,那杉田龙也快步走开,一副怒不可揭的模样。然而在他走到克里曼斯的身边时,这位金发贵公子却嘲讽道:“口气倒是不小,你敢打我一拳么?”
杉田龙也握紧拳头真的往克里曼斯的脸上砸,但还相距十厘米他就停住了手,咬牙切齿地转身离开。
克里从鼻子里发出一道不屑的哼声:“连这点勇气都没有。”
刘老阴恻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克里曼斯·霍尔特,你是真了不起啊。那你说,我敢不敢打你啊?”
这件事最后是这样解决的,杉田龙也的那个助理离开了剧组,但并没有辞退,他只是换了一个助理来剧组照顾而已。克里曼斯到最后也没肯道歉,按他的话:“杉田龙也?没资格让我向他道歉。”
电影世家、好莱坞贵公子的嚣张跋扈,在一夜之间让整个《望月山》剧组感受得淋漓尽致。无数工作人员现在才突然意识到,这个走后门的年轻导演是真的不好得罪,但他们却也对这个贵公子产生了鄙视:“不就靠家族才敢这么拽么,他如果不姓霍尔特,我肯定把他那张傲慢的脸打变形。”
“但他也是在帮我们说话啊。杉田龙也的那个助理整天都眼高于顶,那群日本助理一直偷偷说我们这些华夏人的坏话。”
“那他也不能打人啊,让人家道歉不就好了。”
“……你是这样想的啊。我倒是觉得挺爽的,如果我也能那么随便地把人赶出剧组就好了。”
对于杉田龙也而言,他只是一个新晋的日本演员,根本不敢与刘老怄气,也不敢和霍尔特家族对上,他最多发发脾气,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然而对于克里曼斯来说,他并不关心杉田龙也的情绪,他只想知道:“既然你知道他们私底下都骂你骂成那样,干什么还要在公开场合演戏?”
被自己的父亲打了一通跨洋电话,狠狠地骂了一通,克里曼斯此时的心情非常不爽。他烦躁地把那一头金灿灿的头发捋乱,凌乱的金发间是一双碧蓝的眼睛——就长相而言,他也有资格藐视那位杉田龙也。
林深又把头低下去了。
克里曼斯更加烦躁了:“我让你说话,回答我的问题。”
小胖子身体一颤:“您说……您说您想看看我演戏,可以帮我提意见,我……我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霍尔特先生,刘老也夸奖过您,说您是天生的导演。所以……所以我想获得您的指点,就是一句话……一句话也好……”
克里曼斯突然顿住。
许久后,他喃喃问道:“我有说过这样的话?”
林深点点头。
他又问道:“……那我有指点过你吗?”
林深没有再动作,克里曼斯却烦躁地一把将桌子推开:“算了,这次也是我的错。以后每天晚上你去我房间,你不是想演戏么?减肥我帮不了你,这是你自己的事,但是演技我还是可以给你提出一些纠正的。”
听到这话,小胖子立刻抬起头,呆呆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人。
喜欢一个人,有的人是一见钟情,有的人却需要一个契机。
那个时候的克里曼斯恐怕永远都不知道,他明明是满脸烦躁,甚至把那一头柔顺的金发揉成了杂草堆,但看在那个小胖墩的眼中,却忽然觉得,他的身上好像在散发着光。
有的人坏在深处,人面兽心。
有的人却坏在表面,用让人厌恶的皮囊包裹住一颗柔软的心。
“从那以后,我恨不了他,再也恨不了他。其实他很多时候都不懂他在做什么,他做这样的行为会不会伤害到别人。但是楚哥,我恨不了他,就算他骂我是头猪,他说他很恶心居然和我这头猪上了床,楚哥……我真的恨不了他,我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