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誉偏头看了眼眉眼带笑的楚明允,转回视线正对上柳云姿震惊的目光,沉默一瞬,终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的确。”
如遭雷击,良久,柳云姿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冷静了下来,“这,那,……难怪。”
“接受不了?”楚明允似笑非笑道。
“不,怎么会,只是实在少见。”柳云姿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劳烦两位公子相送了。”
片刻后车夫转醒,他们一行便继续往淮南主城寿春而去。分明才遭过战乱,守城士兵见了他们却也不仔细检查就放了行。入城后柳云姿便道谢辞别,楚明允与苏世誉随意在城中走了走,意外发觉这座在回报中被称作空城的城池已经又拥有了许多住户,除了被烧毁的几处断墙残垣,竟还能算得上热闹。
时值晌午,家家客栈食楼都坐满了客人。他们随意寻了间客栈,而掌柜听闻是要住宿,却是一顿,开口问道:“二位客官只住一宿?”
“这倒不是,我们打算在这里呆些时日。”苏世誉道。
“可咱们这儿才打过仗,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出了乱子,客官留久了可不安全啊。”掌柜道。
“指不定什么时候再有叛乱,”楚明允低声笑道,“那你还留在寿春做生意做什么,还不去别处避一避?”
掌柜笑笑,“毕竟根在这里,不到不得已,谁也不想走。”
楚明允回头扫了眼满座客人,也有不少人边谈边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慢悠悠地续道,“你这里有这么些客人,偏要催我们走是什么个道理呢?”
“哪里话,哪里话,我当然巴不得客官您多留几日,怎么会催您走呢。”掌柜忙道,又看向苏世誉,“我多嘴一问,不知道两位客官是做什么的呢?”
苏世誉轻声笑笑,温和道,“我和他都是经商的。”
掌柜连连点头,不再多话。
走街过巷又花去了一下午,他们回房洗漱过后已是夜色深深,朗月高悬。
楚明允随手脱下外袍扔在桌上,转头看向站在窗前的苏世誉,“世誉,有什么想法了?”
“……姑且还说不上想法。”苏世誉回过头来,目光掠过,复又定在桌上的衣袍上。
“……”楚明允拎起外袍整了整,随手叠了在床边放下,这才走到他身旁,“怎么说?”
苏世誉轻声笑了笑,收回目光再度望向窗外,苍穹下满城千家,灯火如繁星,连绵远去,“只是觉得奇怪。”
“嗯?”楚明允偏头瞧他。
“虽说距叛党动乱已过去将近一月了,可这城中住户的数量还是令人出乎意料的多。”苏世誉道。
“不对劲的地方可不止这些。”楚明允低声道,“到现在为止,除了那个柳夫人,我还没在这城中见过一个女人,客栈里吃饭的也全是男人,难不成她们都躲在家里不出门了?”
苏世誉叹了声气,侧头看向楚明允,正对上他瞧着自己的目光,眉目渐显缱绻,不由微微笑了,“怎么?”
“你觉得呢?”声音极轻,带了一点笑意,楚明允揽住他,缓缓地凑了上去。
苏世誉抬手正要回揽上他,却忽而一顿,神情复杂难言,“……好安静。”
“嗯?”楚明允不禁蹙眉。
“这间客栈好安静。”苏世誉转过身,仔细去听,耳中无一丝声响。
楚明允松开他,与苏世誉对视一眼,推门而出。间间客房里都点着灯,落在走廊上光影相错。他们悄无声息地停在隔壁门前,却觉察不出其中的半点人声。
楚明允蹙紧了眉,将房门推开,灯烛煌煌明亮,房中空空荡荡。
心头微震,他们再度对视一眼,分头将客房的门全部推开,一间一间,空无一人。整个偌大的客栈,灯火通明,却只有他们两人。
楚明允与苏世誉并肩站在走廊上,环顾所有房门大敞,一眼望尽,死寂无声。
夜风自窗而入,灯火幽微,曳曳欲灭。
☆、[第五十八章]
“这算是怎么,”楚明允微微眯眸,望着客房里的烛焰幽幽跃曳,“是闹鬼了,……还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苏世誉摇了摇头,“今夜未曾听到过有人走动的声响,这些房间大概一直都是这样空着的。若不是方才那片刻着实过于安静,我也不会觉察。”
“所以说,之前那楼下坐了满堂的客人没有一个是住店的?”
苏世誉微皱了眉,看向他,“以今日这间客栈的掌柜言辞来看,他也并不想让我们多留。”
“这可由不得他。”楚明允冷笑了声,忽又稍偏过头,握住苏世誉的手,弯了眉眼,“世誉,怕不怕?”
“你若害怕可以直说。”苏世誉轻笑出声。
楚明允微挑了眉,勾着唇角道,“待会儿怕了就叫我声夫君怎么样?”
苏世誉笑看了他一眼,拉着他走向最里间的客房,“楚弟弟还是自己多当心些吧。”
这间房中莫名透着股腐旧气味,苏世誉手指轻抚过桌案,就见指腹沾染上了一层薄灰,他不禁微微皱眉,“即便是不常住人,客栈里也该时常打理,怎么会落了这么厚的灰尘。”
“所以说还真是奇怪啊。”楚明允漫不经心道,“说是舍不得离开寿春,却又丝毫看不出要好好做生意的样子。”
灯花爆出一声轻响,忽地暗了一下,听得清晰楼下夜风穿堂声,空落落的,竟真是空无一人了。
楚明允仍倚着墙环顾,晦暗光影闪动中见苏世誉盯着一处出神,便瞧着他笑了,“觉得怕了?”
“那边。”苏世誉走到角落里的衣柜旁,烛火渐稳,房中复又亮起,雕花木柜后的狭窄墙缝中显出一点暗深色痕迹。
楚明允微蹙眉,一手把苏世誉拉到近旁,一手沉力将这宽大柜子挪开了几尺。柜底与地面磋磨出沉闷声响,墙壁的全貌毫无遮掩地显露了出来,大片深色痕迹如泼墨般遍布这方墙,扑鼻而来的腥腐中还混杂着积尘的气息,直令人作呕。
待到气味稍消散了些,苏世誉指尖在上面蹭了一下,仔细闻过后转而微微变了脸色,抬眼看向楚明允,“是人血。”
“你也真是能忍得了。”楚明允拉过他的手擦净,这才转头端详,“能溅到这个高度,喷出了这么多血,只可能是被人一刀砍裂了半个身子。”
苏世誉皱紧了眉,沉吟片刻道,“再去别的房里看看。”
隔壁客房中倒没有被遮挡住的血迹,他们察看一圈,末了楚明允忽然在门边停步,凑近仔细打量了片刻,伸手摸了摸,“这扇门是新漆过一遍的。”
苏世誉刚取出袖中剑就被楚明允拿了过去,他信手在门上刮下几道,朱红漆色剥落,果然显出底下暗深颜色,气味腥浓刺鼻,再刮下几层木屑仍旧如此,一扇门近乎是被血给浸透了。
此后间间大抵如是,斑驳血色,掩盖在绣毯下,溅染在床头,陈腐的血腥味一点点地重了起来,如惨绿薄雾笼罩住了这所客栈。
最终重回到留宿的那间房里时,他们才留意到墙壁上明显比周围新些的漆色。
楚明允从背后一把将苏世誉揽在怀里,“好了,不用再确认了。”话音带了笑,“真对着满墙的血你还想不想睡了?”
苏世誉缓缓将剑收回袖中,“你还能睡得下?”
“只要抱着你我就能睡下啊。”楚明允抱紧他,低头嗅见温润的安神香气。
苏世誉轻叹了声气,“这已不是黑店所能解释得通……”
“是屠杀。”楚明允道。
夜风吹得不知何处窗棂吱呀作响,幽幽辗转回荡在空寂中,低低细细得如孤魂凄泣。仿佛能看见当时情形,是怎样的横尸满地,鲜血漫溢,如此刻一般死寂,又何止是触目惊心。
“可外面街巷尚且完好,也不像是战乱导致的。”苏世誉顿了顿,“恐怕有问题的是这整个寿春城。”
楚明允略一沉吟,道:“世誉,跟我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