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没什么事。”陆清和鼓足勇气,讲出了早已备好的话:“不过太尉大人您深夜在此独酌,可是有事烦心?”
“有件事,但算不上是烦心。”楚明允打量着手中白袍,嗅见一点淡淡安神香的气味,话音带了浓笑,轻声慢语地道:“方才我趴在石桌上闭眼思索,睁眼时见到了我所想之人,事情便想透了,困顿也就全成了欢喜。”
“所想之人……莫非是太尉大人您的心上人?”陆清和眼睛在亭中转了一圈。
“自然是。”
“那,太尉大人可介意告知与我?”陆清和试探道。
楚明允将外袍从容披上,闻言低笑一声,素白手指正捏着衣襟纹绣,他一点点掀起眼帘,眉目含笑地看过来,“你方才上来时,难道没见到他?”
陆清和一愣,顿时认出了他身上衣袍所属于谁,记忆随之逆溯回初见的惊鸿一瞥,才发觉自己忽视了他那满眼笑意,正对的都是这一衫白衣如华。
陆清和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松散衣襟上,电光火石间思及陆仕先前提起的他们两人的关系,她想到了什么,当即不可抑制地烧红了脸。
直到回了房中,陆清和仍旧难以回神。
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心头翻滚,陆清和深吸了口气,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
仔细回想,山道上所遇见的苏大人脚步匆忙,长发披散,皎亮月光下那脸上分明是泛着些绯色的,而山亭上楚大人身披他的外袍,又是山亭幽会,明月美酒,那神情,地上的碎玉,还有那衣襟上水渍斑驳……
陆清和心头颤抖,脸上发烫,暗叹一声,“苏大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转念再一想,苏大人那分明是不愿多留的样子,只有楚大人还孤零零地呆在亭中,虽说留了一件衣袍,但总归还是无情了些……
侍女看着回来后就捧着脸忽喜忽悲,神情变换不定的自家小姐,正揣度着该不该去告诉老爷她似是魔障了,就只见陆清和捂住了脸,重重地叹了口气,“风流过后转头空,楚大人实在太可怜了!”
侍女傻眼了。
陆清和放下手,看向侍女,“你有没有觉得苏大人和楚大人其实很是般配?”
“您说什么?”
陆清和一脸正色,郑重道:“身为江湖儿女,怎么能与世俗同流我已经想好了,既然喜欢他,我就应当帮他挣脱那种悲哀的关系,早日博得真心!”
侍女:“……”
☆、[第四十三章]
月沉日起,无论这夜有谁沉思不眠,晓色入户时都不得不将心事暂搁,整装赴宴。
大夏帝王李延贞向来深谙风雅之事,这场露天宴会设办得更是用心:笙歌弦乐中落英纷纷然,舞姬踏歌曼展身姿,足下香尘引得彩蝶翩逐,更有玉杯美酒,引曲水而流觞。
太尉与御史大夫的席位照例分列两首。楚明允单手支颔,与苏世誉偶然投来的目光相接,却见他只是淡淡一笑,继而敛眸饮酒,与以往并无不同。
无波无澜,甚至连一丝不悦都没有。若不是他那偏过头去不愿多看自己一眼的模样实在记得清楚,楚明允近乎要错以为昨夜只是他醉后一梦。不知苏世誉是否又是想着什么‘不必介怀’,才会这般毫无反应。楚明允取下浮水中缓缓停在面前的酒盏,不禁微蹙了眉。
一曲方歇,乐姬未及拨弦续上,这空隙里忽然有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就把这一声叹得颇显清晰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匈奴使臣的席位。
李延贞也看过去,开口问道:“九皇子何故叹息,莫非是对招待有什么不满?”
宇文隼起身正对着李延贞行了一礼,才道:“皇帝陛下招待丰厚,怎么会觉得不满。”他扫视过座上众人,又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贵国风气果然与我们匈奴相差太远,免不了有些感慨。”
“感慨?”李延贞莫名,“不妨说来听听?”
“我们是头次前来拜访,不太懂你们的风俗规矩,只是觉得美酒佳肴尝多了没什么意思,整日的歌舞也挺无趣的。原本受皇帝陛下您邀请来参与春猎,我还以为终于能见识一下你们骑马射箭的样子了,还打算着找个厉害角色切磋一下。只是没想到,原来在这边也是宴饮作乐。”宇文隼笑了一声,又道,“刚才我仔细看了看,发现在座的个个都斯文得很,看上去就不像是精通骑射的人,想必是国家安定也就不需要去懂这些粗劣技艺。哪像我们那边,为了谋生人人都要学这些辛苦东西,相比之下,真是十分羡慕。”
言辞是恭维的,腔调却是拿捏的讽刺到位,宇文隼话音方落,席间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楚明允转头看去,“皇子殿下若是想找人切磋一番,我倒是可以陪你。”
宇文隼摆摆手,笑道:“楚将军在沙场上的铁血威名谁人不知?哪怕我自觉精通弓箭,但毕竟没上过战场,想找人切磋寻乐不假,可跟你比就只剩下输的份了,那多没意思。”
“既然不敢比,那你说这些又有何用?”楚明允冷淡道。
“不敢同你比,我承认,也没什么丢脸的。”宇文隼面不改色,“所以我也正是感叹,除了楚将军,这里居然没有别人了,还真是无聊。”
大夏如今崇文轻武的风气众所周知,纵使这位匈奴皇子话里挑衅之意分明,偏偏正戳到了痛处,令他们无从反驳。
楚明允已然不大耐烦,“你有完没完,若是……”
“皇子殿下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苏世誉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站起了身,“楚大人身居高位,这种小事也要亲自出手的话,实在是太劳烦了些。”
楚明允侧头看了过去,苏世誉与他对视一眼,转而将视线落回宇文隼身上,淡声笑道:“那皇子殿下看我如何?虽奉文职,但我对骑射之术也有些兴趣,正好能借此机会体验一下,这样如何?”
宇文隼打量着这个清俊儒雅的青年,道:“御史大人这副斯文模样,只怕别人要说我欺负你了。”
“皇子殿下说这话我倒真是有些听不明白了。楚大人您觉得胜不过,我您又嫌太弱,这样的百般推辞,”苏世誉眸光微敛,淡笑道:“难不成只打算口舌之战,其实无意认真比试?”
“你这是在质疑我?”宇文隼脸上的笑意褪去。
“不敢。”苏世誉道,“您方才不也说了,只是聊以消遣娱乐,何必在意什么输赢。”
话虽如此,但谁都清楚这不会是场简单的私人比试,必然要关乎家国颜面。
场中隐隐起了议论之声,李延贞忍不住开口劝和,“罢了,几句玩笑话,何必真要搞得针锋相对。”
“皇帝陛下误会了,”宇文隼忙提声道,“切磋比试是常事,并没有别的意思。御史大人既然已经答应了,再反悔可就真的不太好了。”
“这……”李延贞担忧地看向苏世誉,对方却对他安抚一笑,转而问宇文隼道:“皇子殿下想要比试什么?”
“我也不为难你去骑马打猎,就单比射箭,怎么样?”
他笑着应下。
苏世誉接过呈上的长弓,眼底一丝怀念神色转瞬即逝,然后转头唤了声正站在不远处看着的楚明允,“楚大人,要麻烦你来教我一下如何使弓了。”
楚明允走到他身侧,粗略扫了一眼便扯起唇角笑了,“苏大人这手势错的,还真是颇有章法。”
苏世誉没接话,压低了声音道:“等下那位匈奴皇子射箭时,你提防着别让他往陛下那边动手脚。”
“左手再往上移点。”楚明允边低眼瞧着他的手,边替他紧了弓弦。
苏世誉手上不动,侧头看着楚明允,“楚大人?”
楚明允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忽而弯眉一笑,“你亲我一下我就替你留意着。”
“……”苏世誉看着他。
“苏大人,”楚明允垂下眼睫,慢悠悠道,“你这么直白地看着我,我可是会不好意思的啊。”
“……是吗?”苏世誉道。
楚明允叹了声气,几分为难道:“你既然有这个意思,那亲两下也是可以的。”
苏世誉不禁笑了出声,无奈至极,“楚大人……”
“行了,知道了。”楚明允瞧着他唇角弯起的那点笑纹,微一思索,忽然一手抓住了苏世誉的手腕,从背后将他整个环在了怀里,“还是这样顺手。”
苏世誉一怔,旋即就要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