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团得和苏向晚大致的讲一下, 毕竟有人进监狱劫人, 外面就得有人接头。
“这个接头的活儿得你们一起去。”宋团看苏向晚在挑眉头,赶忙说:“当然, 你负责开车,剩下的事儿我来交待宋西岭干。”
苏向晚的车技, 在宋团看来顶多就是平平无奇, 当然了, 她是个新时代的女同志, 接受过最良好的文明礼貌教育, 县城的大街上只有一个红绿灯, 而县城里为数不多的那几辆车, 从来没有车会等那个红绿灯, 也没有行人会等, 大家都是按自己腿的直觉,想走就走,当它是空气。
但是, 要苏向晚开车, 她就会等, 那怕夜里十一二点,街上不说车, 人都没有,她也要老老实实的等。
在这方面,她老实的跟个傻狍子似的。
刘在野有回坐苏向晚的车,笑了半天:“你居然会等这个傻灯?”
“文明出行, 交通安全人人有责,懂吗你?”苏向晚开车还系安全带呢,而在整个秦州,大概她是唯一个开车系安全带的。
所以,宋团很担心:“你顶多只有十分钟的时间,等监狱的人反应过来,外围联勤队的一出动你就跑不了,你们全得给监狱搂圆,所以,最少也得70码,不要怕不安全,逃出去最重要,明白吗?”
宋团还没见苏向晚开过飞车,以为她的天性就是个小蜗牛似的慢慢跑,所以得做点心理建设。
“你只管提人,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苏向晚看起来有点盲目的乐观,高兴的就跟个小孩子似的。
宋团没办法,于是又叮嘱驴蛋:“一旦不对劲,你就得督促着你妈,让她狠加油门,明白吗?”
驴蛋也是大小伙子啊,两脚一踮,刷就是一个敬礼:“明白!”
妈妈从小就讲安全知识,讲一辆车撞了人会有多危险,所以,这几个孩子都没有摸过方向盘,要不然的话,宋团都想让驴蛋开车算了,他和狗蛋俩,哪一个都比苏向晚有冲劲儿。
但反正,死马当活马,眼看下午一点半,他就目送着苏向晚带着孩子,先离开了。
宋团去海西监狱,比刘在野去的晚多了,他去的时候,刘在野已经在监狱外头等了不知道有多久了。
“这地儿可真不是人呆的,风太大了。”刘在野说着,夹着他的羊皮袄吸了一口冷气:“而且,监狱这帮人把人不当人看,那鼻子眼睛抬的实在是太高了。”
他又说:“说好了两点半上班接人,现在都一点半了,这帮家伙还是不开门。”
他就是为了抢在宋团前头,才早早儿来的,结果在高高的监狱门外等了这么久,监狱还是不开门。
宋团上前跟卫兵交涉,人家倒是很快就让宋团进去了。
“凭啥他能进,我不能进,我们一样是来接人的。”刘在野说。
门房上的狱警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这位同志是代表504厂来谈收购土豆的,你也是?”
刘在野都有点儿愣住:“我就不相信了,宋青山,你怎么可能是来收购土豆的?”他分明,也是想来接韩明的啊,怎么就变成来收购土豆的啦?
但是,人宋团有504厂的介绍信,信上写着的还真是来收购土豆。
不过刘在野并不慌,为什么呢?因为既然宋青山说自己是来收购土豆的,他就不可能接韩明出来,进去的早,不如明目恰当啊,到时候,韩明还是得由他来接。
“现在,韩明在狱政管理处的审查中心,他大概是吃完午饭才出来的,现在开始,他得等审查中心的狱警上班,然后给他调档案,我们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宋团对跟在他后面,跟个小兵一模一样的李承泽说:“到时候换完衣服,你带他去劳动保障处谈土豆价格,以及收购事宜,然后从农场那边逃脱,你苏阿姨的车等在那边,明白吗?”
李承泽觉得不对啊:“大舅,那你咋办?”
宋团说:“我跟刘在野一起走。”
“审查中心的人不可能不认识韩明啊,到时候万一人家认出你来,不让你走怎么办?”李承泽说。
宋团笃定的说:“那就再逃一次。”他从这座监狱里逃出去过一次,就能再逃一次。
韩明今天出狱,现在来说,出了外围这座高墙,他就是个自由人了。
当然,也没人会觉得,到了这一步他还会跑去越狱,对吧?
所以,寒风嗖嗖,太阳光刺眼,韩明坐在椅子上激动而又忐忑的等着自己得来珍贵的自由呢。
先是一个小兵过来啪的敬了个礼,说:“同志,厕所往哪走?”
韩明是个性格特别和善的人,指着楼后面说:“就在那后面。”
“您能带我去吗?”瘦瘦高高的小兵又敬了个礼说:“我是来陪首长谈生意的,不认识这儿的路,怕乱跑给首长造成影响。”
韩明已经在监狱里呆了整整六年了,当然,监狱里嘛,牛鬼蛇神都有,那是一种自尊、人性、平等和自由,一切都被剥夺了的,与往日生活完全不同的体验感。所以,小兵这种平等,尊重的感觉,让他倍感亲切,切切实实的,觉得自己是从监狱里得到了新生,真正自由了一样。
所以,背着自己行李的韩明站了起来:“走吧,我带你去。”
当然,一进厕所,宋团就把他的嘴巴给捂上了。
从狱服到军装,宋团解韩明皮带的时候,韩明就开始挣扎了。
韩明今年才三十岁,比宋团还年青一点,生的那叫一个眉清目秀,皮肤白嫩,而监狱里呢,犯人跟犯人之间因为都是男人,而且都是好些年没有见过女人的那种饿狼,像他这种海西的风吹不粗,海西的太阳晒不黑的男人很少见。
所以,确实在厕所里会有很多不可描述的危险存在。
而韩明恰是这种危险中,最受欢迎的受害者。
好在他还算有后台,总理都拐弯抹角的往下,给狱警们打过招呼,韩明才能安全的保护好自己。
六年监狱生涯都熬过来,今天要在厕所里给人侮辱一通,那韩明还要不要活了?
“给我站好!”宋团可没那么多时间吵架,一膝盖就把韩明给抵到了墙角:“承泽,脱他的裤子。”
一把抽了自己的皮带,宋团多正经的人,哪知道韩明的脑子里想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
换好衣服以后,宋团才说:“现在,你们俩去劳动保障处,韩明你一直闭嘴,土豆价格由承泽来谈,好吗?”
“万一韩叔叔被人认出来咋办?”李承泽还在担心这个。
宋团说:“劳动保障处的人只管后勤,怎么可能认识里头的犯人?赶紧去。”
海西这个监狱是整个西部,除了塔里木监狱之外最大的,全国各地的犯人都有,里头几千人,韩明不是刺头,当然,除了狱警,肯定没人能认识他。
所以,韩明跟作梦似的,跟着李承泽走了,而宋团,赶在审查中心上班前,站到审查中心的门口了。
里面调档案的干部翻韩明的档案的时候,办公桌底下似乎出现了一只老鼠,不过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这个干部不过是低头踩了老鼠几脚,抬头的时候,韩明档案上属于韩明的黑白二寸照片,就已经给宋团换成自己的了。
当然,等刘在野好容易等到两点半,进来接人的时候。穿着已经换好衣服,拿着档案,档案袋上明明白白写着韩明二字的男人,已经移花接木,调包成宋青山了。
刘在野进来的时候还叼着一根烟,看了宋青山半天,突然一把就撕上他的衣领了:“你他妈的……”
监狱再往西走的路上,往前一条水泥路,后面就是属于监狱的农场。
上前交涉的是狗蛋,不对,这种场合应该叫宋西岭。
下车之前,他正了正自己的红领巾,下车之后,给监狱外围联勤队的卫兵敬了个礼,然后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说着,边回头不在指着车子。
“我新爸爸了,到时候赶走你们的爸爸,换成我自己的。”谷东在车上乍乍乎乎,吱吱受不了,一把把他压倒,往他嘴里塞了两根咸菜。
这时候孩子有时候是真凶的让人烦,挨打一点都不冤枉。
苏向晚都想下车,拉开车门把他给扔了去。
不论狗蛋怎么交涉的,总之,等他交涉完,苏向晚的车还真的就得到了,参观监狱农场的许可。不过,查被仔仔细细的查了一遍,看是满车孩子,卫兵才放行的。
倒不是说卫兵不够尽责,而是因为,最近正逢元旦,天太冷,犯人都不出工,所以,农场里几乎空无一物,这时候普通人的车辆可以通行,但是,必须得下车接受检查。
“稀了奇了宋西岭,你到底怎么交涉的?”驴蛋问。
狗蛋在这方面可专业着呢:“我先说我是哪个学校的,然后再说我爸是来收购土豆的,然后我还说,参观完农场,我回去得写一篇作文,而这篇作文得报到省里,参加作文大赛。”
苏向晚不得不佩服这孩子的社交能力,多么的异想天开,但又合情合理。
但同时,她回头,给联勤队的卫兵就敬了个礼。
要说她能进监狱农场,完全是因为卫兵对于孩子的善意。
而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成年人之间的善意,而是陌生人给予孩子的爱意和善意。
谷东还给捂着嘴呢,但不时的就突起来看看,看到底他的新爸爸在哪儿,长什么样子。
“是不是在那群人里头?” 正好有几个狱警迈着正步经过,驴蛋瞅着外面说。
苏向晚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她知道自己进了农场,开着车,李承泽就会把韩明带出来。
“是不是那个?”一个没压住,谷东就爬起来了,指着不远处一个背影看起来很像宋团的人说。
吱吱和驴蛋一起把他给压下去了:“那是狱警,你爸是个犯人,赶紧给我趴下。”
驴蛋有点操心到时候苏向晚怕要跑不快,所以头几乎要伸到了挡风玻璃上:“妈妈,你能开得快吗?”
“那得看你想象中的汽车能跑多快。”苏向晚说。
孩子们全是跃跃欲试,所谓的拖后腿,就只有小傻瓜谷东,不过这个是可以用暴力和蛮力征服的。
面这时,外头还没有韩明的影子呢。
大冬天的,孩子们紧张的全在冒汗,苏向晚呢,继续开车往前。
不远处,她看到李承泽的时候,直接就在窄路上调头了。
当然,李承泽和韩明俩是小跑着步子上的车。
车是从一瞬间,几乎飞起来一样开始加速的。
韩明几乎可以说是一头雾水,不知道有人要搞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必须要在眼看就能出狱的时候越狱。
但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到了这种时候,当然不会大喊大叫,从一进劳动保障处,就配合着李承泽,俩人假装是504厂的采购,跟着保障处的干部一起到了盛着土豆的大仓库里看土豆。
自己呆过的监狱,自己装过土豆的大仓库,中途还碰见好几个算是眼熟的狱友,但是,其强大的心理素质,愣是没让他露出破绽。
一件四个兜的干部军装,能让狱警肃然起敬,也能吓的那帮犯人们连都不敢抬。文气而又清瘦,白净的韩明,跟着李承泽,大冬寒天的,俩人借口要参观种土豆的农场,于是,从仓库出来,正好和苏向晚接头。
就是在同一宿舍的狱友从身边过去的时候,都没有慌过的韩明,却因为车里面满满的全是孩子,而变的不知所措,连脸都红了。
“这就你爸,赶紧叫爸爸呀。”驴蛋拍了谷东一巴掌。
狗蛋强扭着谷东的大脑瓜子:“对啊,这就你爸,叫声爸爸好。”
苏向晚的车开的跟飞似的,但是,眼看就到路口了,那儿守着卫兵呢。
“把韩明扔后备箱去。”苏向晚吼了一声:“承泽也钻后备箱去。
出门的时候,按理还得检查一遍,毕竟那怕这是监狱的外围农场,既然进来了外部车辆,也得例行公事。
慢慢刹好了车,吸了口气,狗蛋一把摇下了窗子,然后敬了个礼,少先队员的红领巾那叫一个飞扬,声音又尖锐又高昂,就跟平常朗读课文似的,得叫人起一身的鸡蛋疙瘩:“叔叔,我们参观完了,我的感想是特别特别的激动,我有很多热情澎湃的感想想跟您谈,但是,我……我肚子痛。”
“那快走吧,回县城买点药吃。”卫兵敬了个礼,忽略了狗蛋的表演是多么的假又多么做作,居然真的就把他们给放行了。
出了农场,苏向晚又是一脚油,跑的那叫一个飞快。
什么叫飞车,从驴蛋高竖着的两只耳朵,和他嗷嗷的尖叫声里,苏向晚在七十年代,才算撒展了脚,给孩子们展现了一个什么叫真正的车技。
“这真的是你爸爸。”李承泽从后备箱里盘腿坐了起来,揪了一下谷东的耳朵:“从明天起,你就得跟着他,然后从我们家滚蛋了。”
要不是给这小家伙折磨疯了,要不是他就跟个太岁似的无人能惹,李承泽都要参军的人了,笑不到这么敞快。
他的嘴巴都要笑裂了:“谷东,赶紧叫爸爸呀。”
谷东个头矮,站在车里面都抵不上篷子,两只拳头捏的紧紧的,轻轻叫了一声妈妈,然后就在摇摇晃晃的车里面端详着自己的新爸爸。
就在几个孩子看他两只眼睛从怒圆变成一线,再到张开嘴巴,以为他要以自己独有的热情欢迎他的新爸爸的时候,谷东一个猛扑,已经扑到韩明的头上了。
“你还我爸爸的衣服!”
连撕带打还带着刨,差点没把韩明给生吞活剥了。
韩明穿的衣服是宋团的,别的几个孩子都没发现,就谷东发现了。
其粗糙的外表下面,那种敏锐的洞察力,大概是遗传自他爷爷的天赋。
韩明还没有关注到别的,只听谷东喊了一声妈妈。
当然,那怕将来他在秦州当一把手的时候,或者说走的更高,更远的时候,改革开放三十年,他将经历很多,很多。
但是,在未来,没有哪一天,韩明会有像今天这样的经历。
他越狱了,劫狱的一帮孩子。
他有一个野蛮兮兮的胖孩子,还有一个开着车,正在撒野狂奔的妻子。
妻子特别漂亮,长的就像六十年代,他明信片里夹着的,心目中的女神王晓棠似的。孩子一看就是个好胃口的,因为那小颊膀圆圆的,都快鼓出来了。
在轮胎碰到石头,车飞起来的一瞬间,跟着飞上天的孩子们,韩明把将来,自己大孙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谷东心里的那个新爸爸,还是比较难找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