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 好好, 我们把灯检查一遍,保证不会出安全事故。”文化宫的馆长是个女同志, 五十多岁,听说苏向晚是清水县妇联的主任, 倒是非常客气。
“我是来参赛的孩子的家长, 也是看舞台上的灯松了, 才来提醒一句, 没别的事儿, 馆长您也下班吧。”
苏向晚说着, 就从文化宫出来了。
她能未卜先知, 但是, 也只能是提醒, 毕竟她总不能说,舞台上的灯真的会掉下来吧?
回到宾馆,三个打扫完卫生的在宾馆里洗了个澡, 饿的嗷嗷叫的, 正在等着吃羊肉呢。
当然, 苏向晚和吱吱俩拿着肉票,提着饭缸子, 就到军区食堂里,把总共六斤手抓,全给打来了。
大的几个狼吞虎咽吃肉的时候,李承泽就在宾馆的窗户前站着呢。
这小伙子自打长喉结了之后, 可以说就是个大小伙子了,个头直逼宋团,比苏向晚可高了很多,又瘦,皮肤又白,细条条的大小伙子。
一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他在看啥。
手抓啊。
尤其是军区食堂为了招待来开会的团级干部们而准备的,基本上没有骨头,全是肉。还不是那各柴柴的瘦肉,全是一寸厚的大肥膘。
手抓的大肥膘吃起来是甜的,而且因为先用油炸过,再蒸,还不腻口,甭提多香了。
驴蛋和狗蛋俩兄弟到底是哥俩好,还会你递我一块,我递你一块,只有谷东,面对肉类,都是六亲不认的左右开弓。
“哎呀,我得给你们讲个故事。”苏向晚搓了搓手上的油,突然说。
几个孩子一下子就把头全抬起来了:“妈妈,快讲啊。”
可以说,妈妈的故事大家是百听不腻啊。毕竟在她这儿,就连狗蛋和驴蛋俩内裤上的小黄鸭和小老鼠,都会有很多让人捧腹大笑的故事呢。
苏向晚于是说:“原来吧,有个小男孩吧,因为只吃肉不吃菜,最后胖成个小球球了呢。”
故事一点都不好玩,但是,吱吱摸了一把小谷东的小肚肚,就说:“咱们大咕咚也快成个球球了呢。”
谷东放下手头的肉,舔了舔嘴巴说:“要不,承泽哥哥你也吃?”
显然,他也知道,将来要胖成球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还说:“妈妈,我以后会少吃一点的。”还是不想变成小球球,然后姐姐嫌弃啊。
小家伙还是馋肉,但是,终归把吃的速度给放缓了。
饿过劲儿的孩子,对于食物有一种天然的饥饿感,那不是让他吃饱就能解决的,虽然说这样提醒他有点心狠,但苏向晚还是不希望小谷东真的胖成个小肉球啊。
第二天,吱吱还有复赛,必须得苏向晚陪着去。
今天,因为要问一下文化宫的馆长,灯修好了没,苏向晚必须去一趟文化宫,所以,吱吱的复赛,是她和谷东陪着去的。
几个小伙子昨天没有搞完卫生,今天还要接着到李承泽家去搞卫生。
不用说,一进院门,什么狗屎啦、烂砖头啦,烂菜叶子啦,就扔了满院子。
要知道,几个孩子昨天才辛辛苦苦搞完卫生,把院子清理干净,准备着今天要修被砸坏的墙呢。
这被人一扔狗屎,几个孩子又得重新干活儿了。
“哥哥,咱们把狗屎和烂菜叶子扔到隔壁去吧。”驴蛋一捏拳头:“你放心,你那几个叔叔可打不过我,真的。”
说着,驴蛋一脚踹过去,这么些年,他跟着老牲头学的功夫可不是白学的,那两条腿上全是力气,嗖的一脚,一块砖已经叫他踢上墙了。
可以说,这要是兄弟俩一起上,隔壁那家子,还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行了,咱们先打扫卫生吧。”李承泽说:“你们俩进屋子,狗屎我来收拾。”
“打一架啊哥哥,真是太气人啦。”驴蛋踢着腿,不服气啊。
李承泽竖了一根手指头:“赶紧搞完卫生,去看宋南溪唱歌呀。”
好吧,俩小的嗖的一声,全跑上楼了。
李承泽这帅气的大小伙子啊,现在不留板寸啦,学着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李侠的样子,给自己留了一个三七开的风头,甭提多帅了。
当然,人家不但长的帅,而且还有大将风度,不就是个奶奶嘛,越欺负他,他的心里只会越恨他奶奶。
而秦州文化宫里头,今天也特别的热闹。
现在的歌唱比赛,跟将来各个学校啊,或者是社会上办的可不太一样。
首先,评委们那都是非常严肃的,其次,观众也不是普通的观众,而是各个学校的老师们,全都是正襟危坐的样子,一个个的脸刻板的就跟扑克牌似的。
在这种场合下,上台表演那都是一板一眼的,也就难怪最流行的,会是样板戏了。
复试比初试可就严格的多了,还附带着老师们的批评指点呢。
苏向晚一直在看舞台上的灯,好吧,那些大灯看起来是连成一片的,要掉下来,应该是整个儿的掉下来,但是看着似乎焊的挺紧的啊,怎么在书里头,突然就掉下来了呢?
十个评委,其中一个穿着绿军装的,脸蛋挺圆,长的也挺漂亮,妆化的一丝不苟,在这个年代,极为奢侈的,手里抱着一个真正的保温杯,点评起来倒是很专业。
苏向晚看她眼熟,但是,总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她。
“苏主任,您好。”文化宫的馆长老太太估计是看见苏向晚一直站在后台,在仰望她舞台上的灯,特地过来说:“昨天晚上我就找人看过了,灯都是焊结实的,好着呢,真的。”
然后,她摸了一下吱吱的小脸蛋,笑着说:“我说这话你可能要生气,但你有没有发觉,你闺女长的就像《英雄虎胆》里头的那个女间谍。我不是说她生的像间谍,只是说她长的漂亮,是真漂亮。”
要知道,本来吧,吱吱是紧张的,因为馆长说了一句她长的像间谍,吱吱一下子就紧张了。
哎呀跺了一下脚,吱吱一下子脸色就惨白了:“昨天我上台,好多人笑,是不是因为我长的像间谍的缘故。”
“这个奶奶嘴巴真臭,你才长的像间谍。”谷东牵起吱吱的手来:“姐姐一点都不像间谍,老奶奶才像。”
但是,人的自信心和胆识,有的时候很奇怪的,心理暗示嘛,一下子吱吱的勇气就没了呀,要上了台,还能唱好吗?
“那她是不是还像《野虎春风斗古城》里头的金环和银环那一对姐妹花儿?”苏向晚问馆长。
馆长回忆了半天,说:“还真是呐。”
“那几个角色,都是咱们国家的著名艺术家王晓棠演的,她能演间谍,也能演革命工作者,你只能说我家宋南溪长的像王晓棠,怎么能说她长的像间谍呢?”苏向晚说。
“是是是,你们母女俩这相貌,长的是真像王晓棠。”馆长笑着说。
苏向晚这时候才想起来,舞台下面,坐在最中间的那个评委她是谁了。
常丽萍嘛,就是那朵有名的军中绿花,显然,应该是秦州歌舞团专门把这朵绿花给请来,当评委的。
吱吱摇苏向晚的手呢:“妈妈,那个王晓棠究竟是谁啊。”
“今天晚上,妈妈想办法弄个电影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眼看该到吱吱上台了,苏向晚推了这孩子一把,就把她给推上台去了。
要说在舞台上的表演力和张力,以及那种能够带动人的沉浸感,在吱吱身上,那仿佛就是天生的一样。
现在的孩子们要唱歌,可挑选的可不多。
吱吱上了台,声音又清又脆的,就开始自己给自己报幕了:“评委老师们大家好,我叫宋南溪,我给大家唱一首《唱支山歌给党听》,谢谢大家。”
就在这时,常丽萍站了起来,远远的扬手,示意了一个停止的动作,然后站起来,端着水杯就走了。
好吧,一个评委离席,那吱吱就没法开始表演,得在台上等到这个评委回来。
要知道,上了台,一下子就开始表演,一气呵成,那是很容易的。
但是,一旦不让表演,就那么站在台上,于一个孩子来说,是一种非常大的考验。
苏向晚不知道这个常丽萍究竟是个什么来路,但是这也太过分了吧,欺人不欺孩子,你一直不起来倒水,等吱吱上台了,就跑去倒水,什么意思嘛,是不是?
不过,她正准备冲过去理论呢,就见常丽萍气悻悻的又从舞台侧面过来了,为什么呢,因为她看见李承泽抱着个水壶,一本正经的,就在追着给常丽萍的保温杯里添水呢。
这种场合,闲杂人等按理是进不来的,但是几个正在搞卫生的男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就溜进来了,而且还一本正经的站在边上,仨孩子都背着双手,干的是服务工作。
吱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唱了。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吱吱的声音里,没有普通女孩子的那种尖锐,相反,特别的甜。
怎么说呢,这么严肃的场合,但是听着她的歌声,人居然会有一种暖流流过全身,幸福的感觉。
苏向晚转身看了看,就发现好多老师们不但嘴角洋溢着笑,还在合着吱吱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拿着手打着拍子。
几个男孩子全在跟着她的歌声打节拍呢,谷东在苏向晚怀里,鼓掌鼓的尤其是凶。等掌声落了,评委们点评的时候,别的评委当然除了夸就是夸,都说吱吱唱的好听。
“这个小女孩顶多也就七八岁吧,万一到了青春期变嗓子怎么办?”常丽萍往后仰了仰说:“而且看你还有点胖,小丫头要胖一点,到了青春期变声的时候尤其厉害,很可能,这幅好嗓子到时候就没有了。”
要知道,吱吱对于自己的规划,就是将来要当个歌唱家。
她不像苏向晚,不关注时下流行的歌手,学校里老师给她的磁带上就印着常丽萍,她可喜欢常丽萍了,刚才看她在台下的时候就激动。
再听她一点评,这等于是给偶像浇了一头的凉水啊。
“你叫什么名字?”常丽萍开开喇叭又问。
“宋南溪。”吱吱忐忑的说。
“原来你就是宋青山的闺女啊,哎呀,唱的可真好。”常丽萍极为夸张的就开始鼓掌了:“这个必须给十分,你们认为呢?我得说一句啊,宋青山可是我的教官,这是他闺女,谁不给打十分,就是不给我面子,明白吗?”
简直阴阳又春秋啊。
分明孩子就是因为唱的好,别的评委最少都打了9.8分,但因为常丽萍这一句,别的评委低着头也在修改自己的分数。
当着所有评委,家长,老师,参赛选手的面,一个稳稳的可以拿第一的孩子,变成了胜之不武的拿第一。
当然,掌声也是七零八落的,而吱吱依旧站在台上,难过的都快哭了。
正所谓一忍再忍,会忍无可忍,苏向晚站了起来,正准备到前面去,跟这常丽萍正面交锋一番呢,没想到却给李承泽一把拽住了。
“承泽,你先一边儿去,这个常丽萍太欺负人了。”苏向晚拨开他的手,把个肉墩子小谷东塞到他怀里,说:“这事儿不能忍,我得去给咱的南溪评个理去。”
“苏阿姨,快看,那是我三叔。”李承泽说。
对了,李承泽的三叔李大光,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个头不高,跟李承泽他爸李大进还生的挺像的,一头板寸,穿着这个年代最普通的那种黑色工人装,就在舞台的侧面站着呢。
苏向晚其实没见过这个李大光,只是听书中形容过,说他有一脸顽固的痤疮,脸长的就像月球的表面。
确实,那怕是离的很远,李大光只是站在舞台的角落里,苏向晚也能看的清清楚楚,那个人极为丑陋,一脸的斑,确实就跟月球的表面似的。
“刚才我问馆长,馆长说,我三叔是他们文化宫里头的电工,你说说,一电工他怎么能有钱给我奶买那么大的院子?”李承泽说。
他这么一说,苏向晚愈发的警惕了。
“所以,他肯定有不义之财。”李承泽说。
苏向晚再看了一眼舞台上那焊起来的,连成一个大环的铁灯管子,心说,这种铁灯管子能落下来,那稳妥了,肯定是谋杀啊。
“走,咱一起去看看。”苏向晚于是说。
小可怜的宋南溪,前七年都过的顺风顺水,在幼儿园那属于园宠,到了小学,学习好,哥哥多,歌唱的又好,哪个老师不喜欢她?
今天等于是给文火劈了一回又一回,下台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好在一下台,就有俩哥哥不知道怎么混进来,居然在后台接她呢。
“不怕,你没听那个评委说嘛,就为着咱爸,她都让你拿第一。”驴蛋个憨直肠子哟,狠狠在妹妹的心头补了一刀。
狗蛋也说:“咱爸是宋青山,我看评委们一听他的名字,齐齐亮十分呢,不怕,啊。”
好吧,这俩哥哥直接把吱吱给打击的,都快喘不过气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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