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衍买好东西回来,重新推开房门。
这是他从小到大一直居住的房间,原本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因如今床上微微拱起的那一小团,而变得格外不同。
转身关好房门。
卧室之中的主灯没有开。
唯余床边的一盏灯光,温馨如豆。
床上的舒瑶背对着他,小小的一团,裹在被子中。
只露出了一双莹白的手,手腕纤细,干净如玉。
梁衍原以为她已经睡下了,慢慢地走过去。
尚未抵达床边,就听到舒瑶细声细气地叫他:“哥哥。”
听起来,声音有点羞涩。
梁衍转身,看见舒瑶缩在温暖的被子之中,头发蓬松柔软。
脸颊透着些不正常的红晕,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如星辰陨落,含在其中。
顺手把东西放在旁侧桌子上,梁衍坐在床边,俯身伸手去试她额头温度:“怎么了?”
温度尚可,不算高,很正常。
“我肚子痛,”舒瑶眨眨眼睛,有些羞赧地告诉他,“大姨妈来了。”
舒瑶感觉很不好意思。
明明建议是她先提出来的,梁衍还特意出去买了东西;结果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两个人只能盖着被子纯聊天。
舒瑶缩在被子中,小声道歉:“对不起啊哥哥。”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梁衍想起一事来,问,“垫上了吗?”
“嗯,”舒瑶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我出门遇到了伯母,伯母给我拿了一包。”
梁衍摸摸舒瑶的脸颊:“想不想喝糖水?”
“不想,”舒瑶朝他伸出胳膊,衣服求抱抱的姿态,“只要哥哥抱抱就好啦。”
梁衍满足了她的愿望,俯身抱住她。
她还是很瘦,隔着衬衫摸上去,几乎只剩骨头,瘦的可怜。
自从重逢之后,舒瑶几乎就没长过肉。
当初在一起时,也是瘦的只剩一把。梁衍请了专门的营养师,严格监督她饮食,催促她锻炼,好不容易,才长了些肉。
这一病,几乎全掉光了。
舒瑶没有痛经的毛病,吃嘛嘛香,但是小肚子还会有一种坠坠的感觉。她窝在温暖柔软的被子中,眼巴巴地看着梁衍去了浴室。
甫一上床,舒瑶便靠过来,毛绒绒的小脑袋拱在他怀里,近乎野蛮地抱住他,有些遗憾地叹息:“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不然好想知道我们以前怎么认识的啊。”
梁衍搂着她的肩膀,略作回忆,告诉她:“你突然找上我,叫着哥哥。我看你很可怜,便收留了你。”
舒瑶惊了,仰脸看她:“就是这样吗?”
“那时候也问过你,怎么认识的我,怎么知道我的住址,”梁衍低头看她,“不过一问你,你就头痛。”
舒瑶努力去想,果真想不起来。
她捂着头,闷闷开口:“要是我能想起来就好了。”
梁衍轻柔地给她按着太阳穴,微笑:“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舒瑶并没有回应。
太阳穴被他温柔地按着,很舒服,她很享受这种感觉,眯着眼睛,不知不觉地睡过去,小手还牢牢地拽着梁衍的衬衫。
梁衍并没有动,他拉了拉被子,盖住舒瑶露在外面的那只手。
那天从舒瑶幼时房间中带走的那张照片终于找到来源。
梁衍读初中时曾遭遇过一场绑架,他自救成功,并弄伤其中一名歹徒的眼睛。
当时有不少媒体准备采访他,都被梁父拒绝。然而,还是有几家媒体,私下里拿梁衍就读初中时的入学照,大肆报道。
饶是梁父出手干涉,仍旧迟了一步,有些报纸已经印刷并投递,而舒瑶拿到的那张照片,就出自其中的一家报纸。
梁衍仔细读了舒瑶的日志,却再未发现其他的蛛丝马迹。
他仍旧不明白,长大后的舒瑶,究竟从何处得到他的住址。
相恋的三个月中,梁衍只做过一件违背舒瑶意愿的事情,也是他人生中唯一一件悔事。
就是三年前,她提出分手时。
那天晚上,亲密过后,舒瑶俯在枕边,看着梁衍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他,从始至终都是利用,而无半点真心。
不过是贪图梁衍的身体,以及能给她带来的安全感罢了。
她要求梁衍送她走,他拒绝了。
那个时候的舒瑶极度惧怕陌生人,甚至连身边人也无法正常沟通。这个致命的心病令她寸步难行,不能离开别墅。而梁衍不愿意送她走,反而企图用其他方面来挽留她,以换取她回心转意。
美食,花草,各种游戏,漂亮衣服,她喜欢的绝版手办,以及梁衍先前不想让她养的宠物,一只波斯猫,猫的眼睛是鸳鸯色,一只湛蓝,一只纯棕。还有一条柴犬,憨态可掬,经过了训练,能听懂例如坐下、握手、转圈等简单的指令。
当发现这些都不能引起舒瑶兴趣的时候,梁衍便用了一些卑劣的手段,包括使用其他物体。例如薄荷糖,冰块,等等。
平时仍旧温柔,百般纵容,然而某些事情上,容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连续七天,几乎每天都是。
舒瑶的脸颊和脖颈的肌肤都泛起好看的粉红色,像是灿烂的樱花;她漂亮的眼睛失神,睫毛被泪水沾湿,只能抱着他,痉挛颤抖。
那个状态的她很美,美到梁衍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梁衍承认自己并非正人君子,亦非良善之人。
但他至今不知,当初舒瑶为何突然执意离开,更不知晓,当初她哭着说的那些话究竟是真是假。
给梁衍庆祝完生日,舒瑶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高数考试的复习中。
不知为何,今年的高数考试时间比以往要提前不少。而舒瑶牢牢把握住这最后一次机会。她已经努力复习很久,一点儿也不怕。
艾蓝原本是个学渣,如今为爱努力学高数,外加霍林琛指导,也丝毫没有惧色。
也是为了这场考试,哪怕如今舒瑶的经期已经结束,梁衍也很守规矩,没有碰她。
舒瑶很乖觉,只是闹着他要亲亲抱抱,再没有其他出格的举动。
上次嗓子痛了那么久,令舒瑶至今心有余悸,不敢再去挑衅梁衍。
她又不傻,不会自讨苦吃。
直到顺利离开考场,艾蓝长长伸了一个懒腰,转身询问舒瑶:“今天霍林琛生日,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要不要一起放松下啊?”
舒瑶想了想,还是委婉推辞掉了:“我现在这种情况,可能不适合。”
艾蓝明白好友的心理障碍,也没有勉强。
梁衍去了邻城,这两日都不在家,舒瑶独自睡在他的床上,蓦然有种孤枕难眠的感觉。
没有人给她暖被子,舒瑶翻来覆去,花费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成功入睡。
次日起床,舒瑶看见花园中的蔷薇花开的好,忍不住下去看,恰好听见外面佣人在小声交谈,隐约听到她们提起死猫之类的词汇。
舒瑶耐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
佣人起初不愿告诉她,见实在瞒不下去了,只好说:“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叼着一只死猫丢到了花园里。放心,现在已经收拾干净了。”
舒瑶没有见到那场面,但仍旧有点怕。
她先前听老人们说起过,说万物有灵,而猫是最具备灵气的一种动物。
连带着蔷薇花也不想看了。
梁衍最近工作忙,舒瑶不好意思再拿这些小事去骚扰他。
恰好下午有《洪荒》的活动,凭借着瑶柱菌的身份,舒瑶也收到了一份邀请函。
而舒明珺工作上与融光工作室有交集,打算带着舒瑶一起参加。
因为那只死猫,舒瑶不安了一上午,当舒明珺过来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舒瑶并没和姐姐讲那只死猫的事,不想让姐姐为自己担心。倒是舒明珺,仔细询问舒瑶近况,一副唯恐梁衍欺负她的模样。
末了,舒明珺才感慨:“没想到梁衍吃醋这么猛,许家那小子现在走路都还不利索,也挺可怜的。”
舒瑶想了好久,才迟钝反应过来:“许家那小子是谁?许世楚?”
“是啊,”舒明珺笑,“先前网上新闻满天飞,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新兴男歌手许世楚和男人开房约,结果被男人打进医院。这个新闻热度简直爆炸,以至于如今已经过去一个月,仍旧会被人津津乐道。
许世楚这次栽的挺惨,牙齿被人打掉了不说,下颌骨也歪了,需要做整形手术来纠正。更别说他肋骨被那男人打断一条,脚踝骨开裂。
连带着许世楚和陆岁岁那首打算合作的歌也胎死腹中——
除却身体情况外,许世楚也掉了一颗牙齿,说话都漏风,更别说唱歌了。
“我知道啊,”舒瑶奇怪地问,“可他和男人约开房反被打,这和梁衍有什么关系啊?”
舒明珺仔细观察着妹妹的神色,确认她不知情之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笑了:“的确没关系。”
既然梁衍不想让她知道,舒明珺也就不说了。
对于网络上沸沸扬扬的那些传闻,舒明珺不做过多关注,她本身就是这个行业,明白只要钱到位,颠倒黑白也不过小事一桩。
这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许世楚那边什么却都没说,把风声压的很死。
舒明珺明白,这件事和梁衍脱不了干系。
《洪荒》此次的庆典活动是针对即将开拍的同名电影,舒明珺目前供职的就是这家影视公司。看完前期的节目安排,等到需要洽谈合作的时候,舒明珺让舒瑶独自在游戏休息室中等待。
每一间游戏休息室都提供各种各样的《洪荒》游戏周边和玩具,以及ar可穿戴设备,提供虚拟现实互动。倘若不想被人打扰,只要在房间门外挂上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即可,充分地满足了社恐人士的需要。
舒瑶玩了一阵,忍不住兴冲冲地给梁衍拍照片过去,像小孩子得到棒棒糖,和他炫耀。
舒瑶:[哥哥,这边的游戏屋好有趣啊]
等了几分钟,她收到梁衍的通话邀请。
舒瑶从沙发上坐起来,接通,她静悄悄地把美颜拉到百分之二十,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哥哥。”
梁衍还在车中,他眉宇间有淡淡的疲色,一双眼睛清亮,问她:“今天怎么出来玩了?”
舒瑶没说死猫的事情,随便扯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她眼巴巴地问梁衍:“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很想你啊。
这五个字没说出来,舒瑶有些不好意思。
她怕被梁衍的司机听到。
“我现在正好要往去会场,”梁衍笑,“想我了?”
舒瑶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按在脸颊上,点点头。
“你现在睡一会,或者玩一会游戏,”梁衍看了看腕表,微笑,“再过二十分钟,我就到了。”
舒瑶用力点头:“好。”
话虽这么说,她还是很想马上就能见到他。
方才不小心喝水喝多了,一激动就想上厕所,按照指示牌,舒瑶出门,找到了女卫生间。
卫生间里面,站着一个又高又壮的女人,穿着保洁服,背对着舒瑶,正在拖地。
舒瑶并没有在意她,避让开地上的水,打开卫生间的门进去。
释放完毕,刚准备站起来,不经意间垂眼一瞧,舒瑶僵住。
卫生间的门和下面有约莫五指宽的缝隙,透过这个缝隙,舒瑶看见外面那女人的鞋子。
纯白色,有些像医院中护士穿的鞋子。而鞋子前方,有星星点点的红色,看上去像是已经干涸掉的血迹。
舒瑶瞳孔骤然收缩,一种难以言状的恐惧如蛇,一点一点地在她心脏中蔓延游离。她大口喘着气,抖着手按下冲马桶的旋钮。
她不敢出去,死死地盯着空隙。
水声响起的时候,舒瑶看着那双鞋子慢吞吞地离开她的视线。
脚步声渐渐地远去,那个女人走了。
——那双鞋子前面的污点未必是血迹,然而舒瑶还是怕。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觉胸口闷的难受,胳膊和腿也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不停扎着,绵长而细致的疼痛。
舒瑶洗了手,甚至来不及烘干,扯下纸巾擦拭着手指,揉成一团,用力仍旧垃圾篓中。
好在走廊上已经没有那女人的身影。
舒瑶飞快地跑回自己的休息室,把门锁上。
但那种不安仍旧没有消失,仿佛有人正在窥伺她一般。
她想要把自己缩在一个角落里,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环顾四周,最终,舒瑶的视线落在角落中的柜子上。
她抖着手,打开柜子门,坐进去。
把柜子门关上,黑暗把她完全包围,而舒瑶这才想起来,手机落在外面的桌子上。
但她不敢开门。
整个人都蜷缩在黑暗的柜子中,舒瑶的听觉格外灵敏。
大约十分钟后,她听到刷卡开门的声音,轻轻的一下,滴。
紧接着鞋子踩在厚厚的毛毯上,声音细微,几不可查。
谁进来了?
工作人员?
还是什么?
牙齿死死地咬着手腕,在舒瑶怕到几乎要流下眼泪的时候,她听到了梁衍和其他人说话时的声音,不疾不徐,温和平缓。
听动静,应该就在这附近。
舒瑶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
在柜子里蜷缩的时间实在太久,腿有些发麻,舒瑶推开柜门,欣喜不已地叫他:“哥哥!”
柜门打开,舒瑶并没有看到梁衍的身影,只看到那双沾了血迹的鞋子。
舒瑶看清楚了。
柜子外面站着那个令她不安的陌生女人,穿着保洁服,面色不善。
女人捏着手机,上面播放着一段录音。
那是梁衍的声音。
舒瑶没有见过这个陌生女人,她长相也不丑,但在看清楚她脸庞的同时,舒瑶控制不住地打着冷颤。
陌生女人看着她笑:“瑶瑶,终于找到你了。”
舒瑶往外跑,却被她拽着头发,硬生生地按在柜子中。
那女人丢下手机,端着一杯酒,径直泼到她身上。
舒瑶疼的哼了一声,挣扎着想要推开她,然而柜中空间狭窄,这陌生女人又比她高一个头,身体强壮,人高马大。
只凭一只手,女人就能轻松按住她,强制性地掰开舒瑶的嘴,从旁边桌上拿起酒瓶,粗暴地喂了酒水进去。
鼻子被她狠狠捏住,只剩嘴巴可以呼吸,呛了好几口,饶是舒瑶不情愿,仍旧被迫灌下好几口酒水,嗓子被高浓度的酒精刺激,像是被火炙热撩烧,疼到发麻。
舒瑶用力,指甲抓破她的胳膊。
女人吃痛,咬牙把酒全部灌到她口中,手指硬生生捏着舒瑶的下颌骨,还在笑:“乖宝宝,妈妈喂你喝奶啊。”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舒瑶看见那陌生面孔的女人弯腰,把她扛起来,抚摸她的脸颊,笑的温柔:“瑶瑶,别怕,妈妈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