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
→ 下一章
时乃还是那么神速,我不禁目瞪口呆。由身经百战的精英组成的搜查本部纠结了一个月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她却在短短几分钟时间里推翻了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
“古川先生的证词里,有一处不太对劲的地方。”
“不太对劲的地方?”
“您告诉他,‘《沙之堡》是限时发布的,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载’。他好像吃了一惊,反问您说:‘啊?这样啊?’对吧?”
“嗯,有什么问题吗?”
“古川先生会有这样的反应,说明他之前并不知道《沙之堡》是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载到的曲子。也就是说,和田先生下载乐曲,然后放给他听的时候,完全没提到这件事。”
“对啊。”
“您就不觉得奇怪吗?和田先生为什么没说这首曲子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载到呢?只能在那一天下载,多大的噱头啊。音乐发行公司的社长之所以同意作曲家开出的条件,也是因为考虑到了限时发布的广告效应呀。和田先生一下载完,就迫不及待地把曲子放给古川先生听了。照理说限时发布是绝佳的谈资,他应该抛出这个话题,进一步吸引古川先生的注意力。可他为什么没有提起呢?”
被她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奇怪。
“遇到这种情况,我们不妨倒过来想一想——如果和田先生把限时发布的事情说出来了,会有什么后果呢?”
“如果他把限时发布的事情说出来了……?”
“要是他说了,自然会让古川先生知道曲子是只能在十二月六日那天下载的。也许和田先生就是想避免这种情况。”
“为什么啊?”
“因为‘和田先生请古川先生来家里做客’这件事,并不是十二月六日发生的。如果古川先生得知曲子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载,他一定会说:‘今天不是六日啊!’”
“不是六日,那会是几日啊?”
“应该是前一天,也就是十二月五日。”
“可《沙之堡》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到啊,前一天应该是下载不了的啊?况且和田的手机里的确有十二月六日晚上十一点四十六分下载了《沙之堡》的记录。”
“和田先生当着古川先生的面下载乐曲这件事当然是在十二月六日发生的。否则他就没法下载了。”
我竟无言以对。
“……你刚才不是说,古川是十二月五日去的和田家吗?”
“对,我是这么说的。”
时乃笑嘻嘻地回答。
“呃……那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有吗?”
“和田请古川来家里做客明明是十二月五日的事情,下载音乐怎么就成了十二月六日的事情呢?”
“因为他们玩着玩着就过了零点呀。您刚才说,《沙之堡》是从十二月六日凌晨零点零分零秒开始发布的对吧?因为过了零点,日期变成十二月六日了,所以和田先生才能下载到这首乐曲。”
“玩着玩着就过了零点?可古川说他不到零点就走了啊……”
说到这儿,我才恍然大悟。
“啊!我知道了!和田家里的钟都被调慢了是吧!”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和田先生是十二月五日请古川先生来家里做客的,但他提前调慢了屋里的时钟,十五分钟左右吧。您刚才说,和田先生的书桌上有座钟,墙上有挂钟,对吧?他应该把两个钟都调慢了。用来打游戏的电脑上的时钟应该也同样被他调慢了。
“十二月五日,和田先生与古川先生在下午六点多去学生食堂吃了晚餐,然后在便利店买了啤酒和零食,一起回到和田家。学生时代的聚会,一般都不太在乎时间的,您应该也是过来人吧。古川先生恐怕也没关注时间。所以走进和田家的时候,他并没有察觉到屋里的钟被调慢了十五分钟左右。慢了整整一小时也就罢了,才十五分钟的话,察觉不到也是很正常的。”
“是啊。”
我回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点了点头。
“而且和田先生与古川先生当时在用电脑对战对吧?古川先生肯定会打得很投入,顾不上看自己的手机。所以古川先生在开始打游戏之后察觉到准确时间的风险也不是很高。”
也许和田用电脑写游戏程序的目的就在于此。
“零点一过就是十二月六日了。和田先生立刻用手机下载了《沙之堡》,放给古川先生听。为了让对方知道自己真的下载了,和田先生特意展示了发布画面和下载进度条。顺便一提,他当时应该也隐藏了屏幕顶部状态栏里的系统时间。否则‘已经过了零点’这件事就暴露了。屋里的时钟慢了十五分钟左右,于是古川先生便认定和田先生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六分下载的。
“直到那时,和田先生做的这些手脚还不具有任何的意义。如果警方在两三天后找古川先生了解情况,问他是哪一天去的和田家,他肯定会不假思索地回答,是十二月五日。
“但几个月过后,古川先生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了,他必然会忘记自己到底是十二月五日去的,还是十二月六日去的。他要是只去过一次,倒是有可能记住准确的日期,可您说古川先生经常去和田家打他写的游戏,去的次数多了,自然就搞不清到底是哪天去的了。古川先生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手机的日历里也只有课程表,所以无法在事后通过这类记录锁定他造访和田家的日期。
“不过古川先生一定会记得和田先生下载了题为《沙之堡》的新曲,还放给自己听了。因为这件事只发生过一次,很不寻常。
“经过好几个月的沉淀,古川先生记忆中的日期变得模糊了。和田先生埋下的种子终于在这一刻开花结果了。
“直到这时,和田先生终于进入了警方的视野。他说自己案发当天跟古川先生在一起,于是警察便找到古川先生,问他有没有在十二月上旬去过和田家。古川先生表示去过,但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
“警察再回过头来找和田先生,说古川先生不记得日期了。和田先生装作很头疼的样子,然后‘突然’想起他那天下载过《沙之堡》,还放给古川先生听了。他告诉警方,这首曲子是限时发布的,只能在十二月六日下载到,所以它可以证明下载这件事发生在十二月六日。
“于是警察又回去找古川先生,问和田先生是不是真的下载过。结果古川先生说,和田先生的确在十一点半以后下载了一首叫《沙之堡》的曲子,也放给他听了。既然和田先生下载了这首曲子,那就意味着古川先生的确是在曲子在线发布的那一天,也就是十二月六日去的和田家。
“就这样,和田先生不过是把家里的钟调慢了短短的十五分钟,却在几个月后成功改写了古川先生的记忆,将记忆中的日期往后挪了一天。”
“可和田手机里的下载记录显示,他的确是在十二月六日夜里十一点四十六分下载的啊?”
“和田先生下载了两次。第一次是当着古川先生的面下载的,发生在十二月六日凌晨零点多。然后他删除了那条记录,也删除了下载的音频数据。接着在当天晚上十一点四十六分,他再一次下载了那首曲子。给您看的那条下载记录,就是第二次下载的产物。”
“啊,原来是这样……”
“那就让我们再梳理一下和田先生在十二月六日,也就是案发当天的行动轨迹吧。正如我刚才所说,十二月五日夜里请古川先生来家里做客的时候,和田先生提前把家里的钟调慢了十五分钟左右。可古川先生要是察觉到钟有问题,几个月后才会开花结果的不在场证明机关就彻底报废了。如果真的出现了这种情况,和田先生一定会放弃在六日夜里行凶的打算。然而,古川先生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钟被调慢了,所以和田先生才下定决心,按原计划在六日夜里行凶。
“您刚才说,和田先生给您看的日记里贴着大学食堂的小票,打印时间是‘2017年12月6日18时10分’,还有便利店的小票,打印时间是‘2017年12月6日18时49分’,对吧?我认为和田先生的确在十二月六日的这两个时间去过食堂和便利店,而且他应该特意选择了和前一天一样的时间去。唯一不同的是,五日是和古川先生一起的,六日却只有和田先生一个人。
“去过便利店以后,和田先生从八王子站出发,换乘JR电车,来到那野市的北野站。至于在便利店买的东西,他应该在半路上扔掉了。抵达北野站之后,他走了十多分钟,前往案发现场,杀害了富冈真司先生。要是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太宽泛,他精心设计的不在场证明就无法发挥作用了,所以他打了匿名的报警电话,以便让警方迅速发现遗体。接着,他回到车站,换乘JR回到八王子。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等几个月,等到古川先生的记忆变得模糊的那一天。”
“不过话说回来,和田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手法也太不稳当了吧?因为他是案发三个月后才被警方注意到的,所以古川的记忆已经变得很模糊了。可他要是再早一些进入警方的视野,古川搞不好会记得自己是十二月五日去的和田家啊。”
“和田先生早就知道,警方要过好几个月才会注意到他。警方之所以开始调查他,是因为富冈家院子里的杂草被铲除了,树木也被连根拔起了,进而发现了被埋在树根旁的骸骨,而这具骸骨正是和田先生的父亲。富冈先生一旦去世,一心想要卖地的姐姐一定会找人处理院子里的杂草和树木,但这件事不会在富冈先生死后立刻发生。因为姐姐得先办手续继承富冈先生的房子和土地,手续办好以后,也得花些时间选择合适的承包商,委托他们来处理。而且就算找到了骸骨,警方要想查明身份也需要花一些时间。只有在明确了骸骨的身份以后,和田先生才会受到警方的关注,成为本案的嫌疑人。换句话说,和田先生深知警方一定会查到他身上,但那是好几个月以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间,警方绝对不会注意到他。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利用‘证人的记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这一点,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
一星期后,我再次造访“美谷钟表店”,向店主汇报破案的喜讯。
早春四月,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鲤川商店街的店家也推出了各种春季促销活动。
“美谷钟表店”竟放下了卷帘门。上面贴着一张告示:“今日临时店休,请谅解。”怎么回事啊?一丝担忧掠过心头。是时乃生病了吗?要不去隔壁的“二宫照相馆”和“寺田精肉店”打听打听吧,问了大概就知道了……
“哎呀,欢迎光临!”
正当我傻站在门口的时候,忽然有人跟我打了招呼。
只见身着蓝色连衣裙和白色开衫,脚踩深蓝色浅口鞋的时乃正微笑着站在我身后。她右手拎包,左手提着装有一束菊花的袋子,貌似是在商店街的花店买的。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不穿工作服的样子,只觉得她浑身上下光芒四射,无比耀眼。
“对不起啊,今天不开门哟……”
“这是要出门吗?”我问道。
“嗯,今天是我爷爷的忌日,所以我正准备去扫墓呢。之所以穿得那么随便,是因为爷爷不太喜欢繁文缛节。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之前请你推翻不在场证明的那桩案子有着落了,我就想来跟你汇报一下。后来和田全招了,伪造不在场证明的方法跟你说的一模一样。”
“这样啊……”
父亲是个脚踏实地的正经人,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他会盗用公司的钱——和田在审讯室里如此说道。如果父亲是无辜的,能伪造账簿的就只有社长富冈了。富冈说父亲在失踪的前一天突然出现在他家,面容十分憔悴。可父亲要是没有做过亏心事,又怎么可能憔悴呢?富冈肯定在撒谎。那他为什么要撒谎呢?莫非他才是害父亲失踪的罪魁祸首?盗用公款的其实是富冈,父亲登门追问此事,结果富冈在情急之下杀害了父亲……渐渐地,和田产生了这样的怀疑。他察觉到,富冈家的院子长年无人打理。莫非富冈把父亲的尸体埋在了院子里,所以他才没法打理院子?于是和田假扮除草公司的人,强行闯入富冈家的院子。富冈的反应让他确信,自己并没有猜错。
然而,和田没把自己的怀疑说给母亲听,也没有咨询警方。因为他下定决心,要让富冈血债血偿。
之所以没有立刻采取行动,是因为他担心自己一旦被捕,母亲定会心痛不已。就是这一份孝心,让他迟迟没有迈出最后一步。谁知半年前,母亲因为急性心脏衰竭撒手人寰。再也没人能阻拦他复仇了。
当然,他也不想轻易被警方逮捕,于是决意伪造不在场证明。他在大学主修心理学,熟知记忆有多么靠不住,便利用这一点设计了一套“机关”。如果想要机关发挥作用,他必须找一个平时不写日记或日程本的证人。而古川自然成了最合适
的人选。
十二月六日行凶后,和田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暗暗祈祷好友记忆中的日期如他计划的那样变得模糊。“万一他还记得来我家那天是十二月五日怎么办”……和田只觉得自己每一天都活在焦虑之中。可他要是当面问人家“你还记不记得十二月是几日来的”,那反而会让对方起疑心。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比焦虑更煎熬的,是蒙骗好友的负罪感。
说起来也真是不可思议。那天以后,他几乎没有为杀死富冈后悔过,却一直在为欺骗古川懊恼。他甚至觉得,早知道自己会这么后悔,当初就不该伪造不在场证明。
终于,父亲的遗骸重见天日,警方也查明了他的身份。和田就此进入警方的视线。三个月前精心设置的机关终于在这一刻发挥出了作用,成了他的护身符。可和田甚至把这份保护着他的不在场证明当成了累赘。在这三个月里,他心里的某种东西发生了变化。他再也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了。
“所以当警方识破我的不在场证明时,我反而松了口气。这下就不用再遮遮掩掩,不用再欺骗我的好朋友了。”
得知凶手因自己破解了不在场证明被捕,时乃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伤感。此时此刻,她的脸上也有几分阴霾。
也许受了这种神情的触动……
我一时冲动,说道: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扫墓啊?”
时乃惊讶地眨了眨眼。
“当然不介意,不过您有空吗?”
“嗯,我能得到你的帮助,也是多亏了他老人家的熏陶,我早就想亲口道声谢了。”
时乃嫣然一笑。
“爷爷一定会很高兴的。对了,我知道一家蛋糕做得很好吃的咖啡馆。回来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去坐坐呀?”
“好啊!”
就这样,我们踏上了春意盎然的商店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