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肖岩的戒心依旧没有放下,他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男人和他所有见过的人有着绝对性的不同。但到底是哪里不同?
男人笑着侧过头似乎是为了将肖岩看的更加清楚,手指触上他黑色的短发,发梢从他的指节掠过,那一刻仿佛无数翅膀拍打着从肖岩的心脏上飞过。
“你是纯血统的亚裔,和你一样血统的人类还不到万分之一。毕竟两百多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繁衍生息,人类对血统已经没有那么执着了。”
肖岩虽然没有后退,但隐隐感觉到压迫。
“真的很想有一个像你这样血统纯粹的孩子。”
这个时候,肖岩终于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你是简·沃利斯的父亲!”
“是的,我不只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创造者。长久以来,这些孩子们陪伴在我的身边,帮助我度过了黑暗而孤独的岁月,他们称呼我‘父亲’,时间久了,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快不记得了。让我想想……啊,我的名字是瓦伦亭希恩。”
肖岩想起潮涌组织一直在利用“彗星”病毒研究所谓永生。
“你……你活了多久?”
“两百七十二岁。”
这是一个惊悍的数字。
“……”肖岩盯着对方的眼睛,确认对方说的应该是真的。
“彗星病毒让丧尸的身体不断复原,并吸收热量合成身体所需要的养料,想想两百多年后的今日丧尸依然没有消亡,这难道不是造物主给人类的提示吗?x病毒也是在彗星病毒的基础上合成的,我利用这种病毒不断复原自己受损的器官,达到了长生的目的,但人体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器官,我永远修复不了。”
“大脑。”
总所周知,丧尸没有思考只有本能,因为它们的大脑萎缩了。
“你果真很聪明。所以我需要你用难得的思维能力替我解决这个问题。”
男人的手指点了点肖岩的太阳穴,然后轻笑了起来。
“不要这么紧张,我会给你时间认真的思考。你是打算回到夏尔永远生活在地下,还是像简一样,自由自在地生活?听说海茵·伯顿还活着,因为你研制的x-2病毒,他现在成为夏尔特种兵之中第一个脱离十年寿命枷锁的人,再度创造了神话。不过对我而言,这个神话属于你,而不是他。”
这是极大的褒奖。
肖岩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你是独一无二的,孩子。”
瓦伦汀的手掌覆在肖岩的脸颊边,手指缓缓深入他的发丝之间,这是一个过于温情的姿势,但肖岩知道所谓的独一无二指的并不是他本身,而是他的大脑。
“无论我采集多少属于你的基因,都无法保证他能完整地拥有你的思维。”
男人起身离开了这间房间,凯西在幽深的走廊中靠着墙,眉眼间掩藏着深深的不安。
“父亲。”
“试着取出他大脑中的信息,但不要伤害他。”
“明白了,父亲。”
“你知道最安全的方式是在什么时候吗?”瓦伦汀温和地看着凯西。
“当他睡着的时候,父亲。”
随着太阳落山,窗外变得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仿佛黑洞一般随时要将肖岩吞没。
肖岩降下了窗帘,整个房间虽然宽大,但却倍感压抑。
食物的香味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简端着餐盘走入房间,却没有看见肖岩的踪影,他微微叹了口气,环顾一周终于找到靠着墙角的肖岩。
“我知道这里没有阳光和沙滩,你感觉不自由。”
简再肖岩的面前蹲下。
“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不要装作理解的样子。”
简的手指在肖岩的眉心一弹,“我保证,很快自由就会来临。无论是你还是我。”
他将餐盘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与肖岩面对面坐着,舀起一勺食物,送到肖岩的唇边,“尝一尝,这是我熬出来的粥,和夏尔里的味道完全不一样。你需要尝试不同的东西,用眼睛看不同的事物,然后用你优秀的大脑去思考。”
肖岩没有任何反应。
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不介意含着它们喂进你的嘴里。”
肖岩终于微微张开了嘴唇。让他接受对方的亲吻而发狂,他宁愿没骨气的把对方送来的食物吃完。
只是此刻,肖岩的舌尖尝不出任何味道,吃了没几口,就开始反胃。
简没有强迫他而是带着餐盘起身,肖岩仍旧坐在原处,长久地一动不动,仿佛与墙壁结合在一起的雕塑。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透过监控观察房间的杰瑞终于忍不住了。
“这家伙根本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我要迷昏他!”
就在杰瑞打算输入代码的时候,一旁的凯西拦住了他。
“这家伙现在连东西都吃不下了,你还想再用一次?别说头儿饶不了你,我也饶不了你!”
杰瑞悻悻然,打开一堆零食开始狂啃。
“谁进入他的大脑提取信息?”
“我。”凯西砸了咂嘴。
终于,在杰瑞将所有的零食囤货都吃完之后,肖岩缓慢地歪过脑袋睡着了。
杰瑞摸了摸饱胀的胃,按下按钮,肖岩的房间里弥漫起淡淡的香甜气味。
“你释放了什么?”
冰冷而富有压迫感的声音在杰瑞的耳边响起,惊的他不断打嗝。
“不……不是……麻醉类药物……是稳定剂……让他的大脑保持平静……否则你还没给他连上终端,他就会醒了!”
简的脸色稍稍放松。
“如果他明天的食欲还没有恢复,我会让你和他一样吃不下东西。”
杰瑞望着简离去的背影,冷汗直流。
凯西则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无论是对于我们还是对于简,肖岩都很重要。”
杰瑞呼出一口气,“知道了啊!”
再度推开房门,简小心翼翼将肖岩从地上抱起,放回到床上。
“我会在这里看着你,有任何异常,我会中断你们之间的连结。”
简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谨慎。
“知道了!我也不会允许自己伤害他!”
神经元校准,凯西进入了肖岩的潜意识。
穿过他的思维表层,凯西轻松地不断深入,毫无防备的思维对流层,所有想法、信息、以及记忆都静止。
关于x-2的研究,凯西不费吹灰之力全部摄取。
“凯西,情况怎么样?”
“他是根据海茵·伯顿的血样和彗星病毒的研究最终合成x-2的,可是我在这里找不到任何相关研究!”
凯西能找到的相关片段也只有海茵如何陪着肖岩训练。不知是不是因为记忆美化了现实,凯西总觉得这些片段中的海茵剥落了冷酷的外壳,无论是手指掠过脸颊的动作,还是教导肖岩格斗的每一个瞬间,都与凯西所认识的那个冷峻甚至于对世界都不为动摇的海茵大为不同。当凯西解析另一个片段时,他承认自己的思维被冲击了,张大嘴巴露出“我的神啊”的表情。
“凯西,发生什么了?”
凯西扯了扯嘴角,“简……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了……”
“那我就中断连结了。”
“别……也就是海茵·伯顿曾经十分……这个……那个……”
“什么这个、那个?”
即便听声音,凯西也能感受到简唇角上阴冷的笑意。
“我还是替你们中断连结吧。”
“别!别!就是海茵曾经非常用力地吻过肖岩,画面很火爆……记忆很深刻……呵呵……”
“如果在思维对流层也找不到目标信息,建议你进入他的潜意识。”
“收到。”
虽然凯西表示自己还想多看两眼,说不定有劲爆画面。但简的声音听起来越平静,凯西知道他越可怕。
离开思维对流层接近潜意识,凯西的身体没入一片蓝色的平静海洋。
他缓缓下潜,双手拨开水流,惊讶地发现一个更为宽广的空间。
缓缓从高空落下,脚尖踩在细腻绵软的沙粒上,凯西拍了拍胸口。
“你看见了什么,凯西?”
“他的潜意识太平静了,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凯西行走在沙粒之上,抬头便是碧蓝一片的海水,世界在肖岩的大脑中没有明确的界限。大多数人的潜意识十分阴暗,而这个空间却明亮到不可思议。凯西底下身来,捧起砂砾,试图解析,才发觉那都是散乱零星的记忆,比如肖岩的父亲离家之前他的母亲替丈夫整理衣领的画面,比如他的父亲在全息影像前为他讲解那些千奇百怪的海洋生物。
当他不断前行,终于看见一个坐在沙粒上仰望天空的身影。
“我好像找到他的意识本体了……”
“很好。”
沉厚的嗓音响起,不知何时,瓦伦汀来到了凯西的身后,手掌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他抬起头微笑着看向严阵以待的简,用口型宽慰他:别担心。
得到父亲的肯定,凯西不断走向那个身影,他必须小心翼翼,决不能激起对方的反抗意识。
可越是靠近,凯西就越发感觉不对劲。
对方金棕色利落的短发,坚毅的侧脸,富有力度的身体姿态……怎么看怎么和亚裔的肖岩相差甚远。
凯西的倒抽一口气,下意识后退。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原本静坐的男子缓缓起身,冷峻的面容散发出天生的压迫感。
直到对方距离他越来越近。
凯西承受不住压力,猛地跌坐。
对方的手伸了过来,按在凯西的头顶,那一刻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凯西。
瞬间,凯西的体征在全息屏幕上不断波动,心跳临近上线,思绪紊乱。
“遭了!快终端连接!”
负责监控体征的杰瑞正要切断连接,瓦伦汀却制止了他。
“再等一等。”
简皱着眉头盯着肖岩的表情以及所有数据。
他的心跳依旧平缓,呼吸酣长,脉搏和体温与正常无异。
完全没有抵抗的特征,为什么凯西看起来如此紊乱?
凯西张大了嘴巴,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他的肩膀颤抖,思维无法发散,这一刻他明白自己被禁锢在肖岩的潜意识里。
“杰瑞!让我离开!杰瑞——”
下一刻,海茵毫不留情拧断了他的头颅。
神经元信息迅速归结为零。
杰瑞看向瓦伦汀,“父亲……凯西在肖岩的大脑中被扼杀了……”
瓦伦汀不以为意地一笑,“一个能研究出x-2病毒的家伙,他的思维当然也复杂之极。”
凯西脱离终端之后,眼睛紧闭眉心颤抖的厉害。他的表情充满恐怖,就连呼吸都哽咽在胸腔似乎无法释放。
瓦伦汀来到凯西的面前,“孩子,听我说,没有人能遏制你的呼吸,你的身体永远听从你的大脑掌控。”
他的语调非常平缓,凯西仿佛瞬间沉入对方灰蓝色的世界中。
随着憋在胸腔里的气息吐露而出,他的心跳和体温终于趋向正常。
“告诉我,你从肖岩的大脑中得到了什么?”
瓦伦汀慈父一般托起凯西的手掌,轻轻替他放松胳膊上的肌肉。
“我得到了部分x-2的研究信息……这家伙确实很有想法……但是我一直找不到关于海茵·伯顿的血样研究,于是我进入了他的潜意识……”
凯西顿住了,他用力地吞咽口水,绿色的眼眸仿佛玻璃球面即将碎裂。
“你在他的潜意识里找到了目标信息吗?”
瓦伦汀的手指安抚在凯西的额头,舒缓他的情绪,鼓励他说下去。
“……我看见了……海茵·伯顿!那家伙就在肖岩的大脑里!他一定是入侵了终端!他找到我们了!他拧断了我的脖子!说不定夏尔已经发现这里了!他们会派出特殊任务部队!我们必须离开!”
凯西歇斯底里起来。
“嘘——嘘——你还活着。海茵·伯顿不可能入侵这里的终端,因为他根本没有找到我们。”
“不!我看见海茵·伯顿了!那一定是海茵!他的身手我很清楚!”
恐惧的眼泪从凯西的眼角滑落。
瓦伦汀看向沉睡中的肖岩,他的平静与凯西的惶恐形成两个极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简将中断连接器从肖岩的头上取下来,眯起眼睛,“凯西说,他是在进入肖岩的潜意识之后才遇到海茵·伯顿。如果真的是海茵入侵终端,他会在肖岩的思维外沿就对凯西进行阻截。潜意识是无比复杂的地方,凯西说过肖岩的潜意识平静到没有任何攻击力。”
瓦伦汀摸了摸下巴,露出了然的表情,“但没有任何人的潜意识是毫无防御允许其他思维进入的。肖岩的自我防御,就是他脑海中的海茵·伯顿。这只是一个思维体而已。”
“不可能!我和那家伙对视了!那家伙的眼神!动作!气势!都和现实中的海茵·伯顿一模一样!”
凯西因为父亲和简对自己的怀疑而焦急。
“我们没有怀疑你见到的任何东西。而是肖岩……他对海茵·伯顿有着非比寻常的信赖,他将所有关于海茵的信息记得太过清楚,所以他创造出来的思维体也愈发接近现实。”简的眼神沉黯,手指没入肖岩的发丝之间,唇上扯出无奈的弧线,“他将海茵·伯顿当做自己的守护者,所以他的思维也以海茵·伯顿的方式进行防护。”
凯西终于理解了简的意思。他呼出一口起来,一脸疲惫不堪。
“不管怎样……我再不想进入这家伙的潜意识了……下一次,换简吧。如果有谁能够与海茵·伯顿为敌,也只有简了。”
简的手指在肖岩的鼻尖上点了点。
“我更希望下一次你在他的潜意识里看见的是我,而不是海茵·伯顿。”
第二天,肖岩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就躺在床上,他出神地望着头顶的奢华帐慢,感受到身旁的体温。
一个温柔的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早安。”
“……你们又对我做了什么?”
前一刻自己还坐在墙角,这一刻却从睡梦中醒来。
肖岩的警觉心前所未有的攀升。
而简却掰开了肖岩握紧的拳头,亲吻着他每一根手指。
“肖岩,我们私奔吧。”
“你的大脑回路烧断了吗?”
简掰过肖岩的身体,与他面对面侧躺着。
“我说,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不管瓦伦汀也不管夏尔,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这算是新一轮……谈判手段吗?”
简的唇触上肖岩,却并没有深吻,蜻蜓点水一般,却泛起无数涟漪。
肖岩猛地将简推开,十分戒备地看着简。
“其实你喜欢这样的亲吻对吧,真是纯情。”
“你真无聊。”
而监视着他们的杰瑞不解地看向瓦伦汀。
“简……到底在想什么?”
瓦伦汀高深莫测地一笑,“这不是很明显吗?我亲爱的简喜欢上了这个聪明的亚裔年轻人,并且想方设法地引诱他。”
“您不担心吗……万一简真的带着肖岩离开呢?”
“那就让他们离开。无论去到哪里,简最终都是要回到我的身边。因为,他是我的孩子。”
这一天,肖岩依旧没有吃下什么东西。
没有终端,也没有任何可供消遣的娱乐,肖岩无聊到想要撞爆自己的脑袋。
简走了进来,“我带你到处转转?别这么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萎靡不振?
你试一试被关在这种地方!阴暗而压抑的海底!还有一大堆等着把你的脑袋剖开的家伙!
但肖岩还是跟着简走了出去。对这个海下基地了解的越多,他才越有资本离开。虽然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其实你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控着,所以才对我一脸冷淡?”
肖岩没有说话,他用心地观察着这个地方。这里是海水之下,如果他要离开,需要的不再是飞行器,而是潜艇。潜艇到底停靠在什么地方,自己要如何到达?既然有潜艇,同时也意味着这里有相应的火控系统,如果他驾驶潜艇离开,只怕一枚鱼雷就能让他成为海底遗迹。
想到此,他为自己的未来默哀。
“我需要你的帮助。”
简的声音压得很低,迎面而来的是带着两名部下的杰瑞。
“嘿,头儿……”
杰瑞的眼神有些复杂,似乎在说今天怎么出来遛宠物了。
简只是眨了眨左眼,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对谁都一样抛媚眼。
杰瑞轻咳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窘迫,“头儿,我们商量过很多次了,别再用那种让人感到压力的眼神看我,我会胃抽筋的。”
“不是脑子抽筋就行。”简笑着拍了拍杰瑞的肩膀。
看起来简似乎对杰瑞都有些防备,又或者在防备杰瑞身边的人。
当他们离开之后,肖岩才缓慢开口。
“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能够帮你。”
“海茵·伯顿有没有教过你,凡是不要太早下结论?”
不知道何时,简绕到了肖岩的面前,他的手指勾过肖岩的下巴,慵懒而半垂落的眼帘之下是锐利而锋芒的目光。
肖岩的心绪沉落下来,他知道简需要的“帮助”绝不是轻松能够做到的。
“你应该向凯西求助。任何我能做的事情,凯西都能办到。”
更不用说凯西也是x病毒的感染者,此时此刻他的体能是肖岩的几倍,轻松就能捏爆肖岩的脑袋。
“这里每个人都称呼瓦伦亭希恩为父亲,知道为什么吗?”
“他培育了你们。”
“所以他是我们的神。”
“然后呢?”
“对于人类来说,神只需要存在于精神的世界,况且他也不是真正的神。”
抿起嘲讽的唇线,简的眼睛里对于瓦伦亭希恩的敬意荡然无存。其实他才是最擅长隐藏的人,无论海茵·伯顿多么令人难以直视,他的心思却远不如简那么难以揣摩。
“这又是你为了取得我的信任准备好的圈套吗?”
“应该说,这是我为他准备好的圈套。知道为什么这么多所谓的‘孩子’却称呼我为‘头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