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天晚上本来想早点休息。我早早回家,早早上床,但是睡到四点,我就知道我睡不着了。我家里的波本足够让我清醒过来,但是我又不想带着宿醉去见那些勒索的家伙。
我起床,想坐会儿。但我坐不住,电视上也没什么我想看的节目。我的心情开始坏了,决定出去走走,等走到半路,才发现我的脚不由自主,把我带到莫里西酒吧去了。
莫里西的一个兄弟站在楼梯口。他对我笑了一下,放我进去。上了楼,见了他的另外一个兄弟,他拿张板凳,正坐在进门不远处。他的右手藏在白围裙下,我猜想他手里有把枪。自从蒂姆·帕特答应给我一笔钱,叫我去替他们办事之后,我就再也没到过莫里西酒吧了。不过,我听说他们兄弟轮流值班,守护酒吧,任何人只要踏进门门,面对的都是一把装满子弹的枪。大家有争议的是那到底是哪一种枪,从左轮到自动手枪、短筒猎枪,什么说法都有。我是觉得在自己的酒吧里,面对那么多顾客,用自动手枪或是短筒猎枪,搞得流弹四射,脑子未免有点毛病,但谁又能说莫里西兄弟神志很清醒。
我走进酒吧,张望了一下,蒂姆·帕特见到我,想跟我说句话。就在这个时候,我又听到斯基普·德沃在叫我的名字。他跟博比·鲁斯兰德坐在前面靠近墙壁的桌子上。我伸手示意,告诉他们,我等会儿再过去坐。博比用手指捏住嘴唇,一声尖锐的警哨声,跟枪响一样,一时之间,全屋子都静了下来。斯基普跟博比却纵声长笑,其他的酒客这才知道这是博比开的玩笑,而不是警察临检。大家都知道博比就是这么二百五,谈话又继续下去了。我随蒂姆·帕特走到后面,在一张空桌相对坐下。
“自从我们上次谈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你了。”他说,“有什么新消息吗?”
我跟他说我没有打听到什么新消息。“我只是来这里喝一杯酒而已。”我说。
“你什么也没有听说吗?”
“什么也没有,我到处乱逛,跟人闲谈,如果有什么蛛丝马迹,我早就来跟你汇报了。我相信这是你们爱尔兰人的家务事,蒂姆·帕特。”我说。
“爱尔兰人的家务事。”
“政治家务事。”我说。
“那我们早就该听到风声了,那些好说大话的人是守不住秘密的。”他捋了捋胡子,“他们倒知道到哪里拿钱。”他微微笑着,“连救济箱里的钱也不放过。”
“我之所以这么猜想——”
“如果真的是那批搞政治的激进份子,或是我们其中一个派别抢的,我们不至于一无所知。”他嘴角扬了一下,皮笑肉不笑,“你应该知道我们里面有不少派别,大家都抢着说话。”
“我听说过。”
“如果这真是我们‘爱尔兰人的家务事’,”他还刻意慢吞吞地把那几个字说得特别清楚,“应该不只这一件抢案,但目前,只有这么一桩。”
“说不定你只知道这么一件。”我说。
“是啊。”他说,“说不定你我只知道这么一件。”
我走出去,跟斯基普、博比坐在一起。博比穿一件袖子剪掉的灰色棉质长T恤。脖子上还挂一条拴了个哨子的尼龙绳,活像是个参加夏令营的童子军。
“这个演员已经渐渐入戏了。”斯基普用大拇指指了指博比。
“哦?”
“这是我在拍广告片的时候得到的。”博比说,“我演一个篮球比赛的裁判,里面所有的球员都比我高,这是他们的构思之一。”
“谁都比你高一截。”斯基普说,“你们到底在卖什么东西?如果是除臭剂的话,我建议你换件衣服。”
“主题是兄弟情谊。”博比说。
“兄弟情谊?”
“黑人小鬼、白人小鬼、西班牙小鬼,在球赛中,精诚团结,是公益性质的,在乔·富兰克林秀中播。”
“你拿钱了吗?”斯基普说。
“哦,妈的,当然啦。广告公司免费拍摄,电视台免费播放,但是戏里的天才演员却有钱拿。”
“天才演员?”斯基普说。
“天才演员就是我。”博比用法文说。
我叫了一杯酒。斯基普跟博比的酒还没喝完。斯基普点了根烟,让烟雾缓缓散入空气之中。酒来了,我抿了一口。
“我以为你今天会早点休息。”斯基普说。我说我睡不着。“为了明天的事?”
我摇了摇头,“只是因为不够累。翻来翻去睡不好。”
“我也碰过这种事。嘿,天才演员,”他说,“你的广告什么时候还要再拍?”
“应该是两点钟吧。”
“应该是?”
“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过来看嘛。我两点钟应该在那里。”
“拍完的时候帮我们一个忙吧?”
“哦,没问题。”他说,“那些演员要赶五点四十八分的车回家,有几个天才爸爸会到酒吧厮混一阵子,然后回家看看他们的孩子今天在学校表现如何。”
“学校不是在放暑假吗?白痴。”
“他们可以收到孩子从夏令营寄回来的卡片。他们的营地在缅因州,景色棒透了。其实工作人员早就把卡片准备好了,他们只要签名就行了。”
我的孩子在几个星期后也会参加夏令营。他们曾经编过一条丝带给我,就跟博比挂在脖子上那条差不多,我好像把它塞到抽屉里面去了,还是把它忘在我们赛奥斯特的家里?我想,如果我是个好父亲,我应该挂在脖子上,再套个哨子之类的。
斯基普正在告诉博比,他要回家睡觉去了,免得天亮之后,看起来很狼狈。
“我要看起来很像教练才行。”博比说。
“如果我们不把你架出去,你一定会变成一团烂泥。”他看了看他的烟,往酒杯里一扔,“我可不希望你们照着做,恶心死了。”
屋外的天空已经渐渐亮起。我们在街上慢慢走着,没说什么话。博比假装运球,在我们两个中间穿来穿去,随即一跃投篮,接着又假装抢篮板球。斯基普看着我,耸耸肩。“我能怎么办?”他说,“这家伙是我朋友,你叫我说什么好?”
“你是在嫉妒。”博比说,“你的身高不错,可是没我灵活。一个技术好的小个子在球场绝对可以把你看得死死的。”
斯基普很严肃地说:“那是因为我没有合脚球鞋的缘故——那他妈的是什么声音?”
在我们前面半里的地方,好像传来一声爆炸声。
“难道是卡萨宾说的迫击炮不成?”博比说。
“你妈的是个逃兵,”斯基普说,“你才不知道迫击炮弹飞出子宫套的声音呢。我不是想说子宫套,说错了。药店里卖那玩意干吗?”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我在说炮管。”斯基普说,“你根本不知道迫击炮开炮的声音。”
“你爱怎么说都行。”
“听起来像是工地在炸地基。”他说,“可是现在又那么早,谁敢在现在开炸?那不是找骂吗?跟你说,我很高兴见到雨停了。”
“是啊,这阵子雨是下够了。”
“有时候也要下点雨才行。”他说,“你们不是常常这样说吗?有一阵子不下雨,就会有人说,雨有多么重要。不是说水库就要干了,就是说农民要点雨好长庄稼。”
“听你们两个谈话真有意思。”博比说,“在这个单纯的城市里,真的很少听到这么有意义的废话。”
“去你妈的。”斯基普说。他点了支烟,却开始不住地咳嗽,等咳嗽好不容易止住了,他才又吸了一口烟,这一次他顺利地吐出烟雾。我想这就像是早晨的一杯酒,只要你能顺顺利利咽下去,便可保你一天平安。
“风雨过后,空气特别清新。”斯基普说,“我想是它被清洗过了。”
“被洗过了。”博比说。
“也许吧。”他张望了一下。“我真不想说这话,”他说,“但今天该是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