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事。
和长谷川交换的买卖卢丹俱乐部的契约期满了,为此而作为定金付给长谷川的四千万元,被他白白得去了。
今后要得到这四千万元,不知需要多少时间。在失去以后,才知道这笔钱的价值。金钱这种东西攥在手里不觉得多,人们总想再多赚,手里的钱有多少也觉不出多。一旦钱没了,才会恍然大悟。
今后不知要到哪年哪月才能再赚出四千万元。这仿佛是神志不清的想法,说不定在这期间,又会早早遇上赚钱的机会。这种情形在这之前是有的,今后肯定还会有。
因此,咖尔乃店绝对不能丢,只有以这个店作基地,超过这个店的发财机会才会找到门上来。如果放弃了这个店,这种发财的幸运就不会再来了。所以元子认为,咖尔乃店是抓住幸运机会的据点。
为了这个目的,长谷川要求的那四千万元罚金,绝对不能给他,不然的话,咖尔乃店就要失掉,据点就要崩溃,除了沦落风尘或以乞食为生之外,没有任何出路。因此,就是抱着店的墙壁,也要守住咖尔乃店,绝对不能让给别人。
尤其是在这次购买卢丹的过程中,实际上是被对方的诈骗术嵌住了。首先是桥田常雄和安岛富夫共谋,制造了买卖梅村土地的假象,梅村的女服务员,也就是桥田的情妇岛崎澄江,也参与了这一阴谋。还有医大升学预备学校那密事记录,也是他们三人搞的。现在想想,江口虎雄这个人也很可疑,自己不在家,让安岛的情妇冒充他的儿媳妇,把预备学校后门入学交易费的明细记录,通过她转交给安岛。其实,他不在家是借口,看来,江口也是安岛的同伙。不论怎么想,事实真相恐怕就是这样。
桥田制造了买卖梅村店的假象,安岛又捏造了预备学校的“密事”记录,最后又把元子引进了购买卢丹店的迷魂阵中去。可见,长谷川也拉进桥田和安岛的阴谋计划中去了。这样联系起来一看,就连悄悄通风报信的兽医牧野也值得怀疑,没有他的耳语,元子怎么能知道卢丹店要出卖的消息呢?看起来,牧野似乎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实际上,他不也是被长谷川利用的一只走狗吗?
但是,元子怎么也不明白,桥田和安岛他们,到底为什么给自己致于死地般的报复?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惹起这些人对她这么深的仇恨?她想来想去,想不出头绪来。
元子想,在这里面还有更深的阴谋。陷害自己的这套计划是庞大的,并且是精心策划出来的。在桥田和安岛的背后还有其他什么人,这套陷害自己的策略是这个人策划出来的,这个人一定是自己的熟人,是想把自己毁灭的人。再联想,这个人既然能驱使桥田、安岛、长谷川为他服务,这就说明,他一定是个相当大的人物。那么,他能是谁呢?元子猜不透,恍惚在那里站着一个妖怪,使她觉得阴森可怕。
但是,自己遭到了诈骗术的暗算这一点确是事实,自己是受骗,所以不必要付四千万元的违约罚金。契约在正常情况下才有效,如果其中有诈,就是从法律上讲,也应该是无效的。咖尔乃店决不能放手。
在契约到期的第二天下午,元子收到了一封挂号信,信封是茶色的。
封皮上是横徘铅字:“东京地方裁判所民事第9部”,收件人姓名、地址的左侧,印有“特别送达”字样。
抽出信纸一看,有三组内容:
临时查封决定:
东京都中央区八丁崛第四条街五十二号
债权者:长谷川庄治
东京都目黑区驹场第一条街四十七号,青叶公寓内
债务者:原口元子
东京都新宿区市谷茱王寺町九十二号
第三债务者:仓田道助
以上当事人之间,在昭和五十四年(曰)第三百二十一号的债权临时查封申请书中提出来的有关事件,本裁判所承认债权者的申请理由,特作如下决定:
主文:
为了保全债权者的权益,债权者在附件中所列债务者的财产,判决临时查封。
第三债务者不可向上述债务者支付债务。
请求债权目录(第二组)
昭和五十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在债权者和债务者之间,债权者作为卖主。债务者作为买主,签定的长谷川商业有限股份公司四万股份买卖契约,由于债务者不按约履行义务,债权者(卖主)申请赔偿损失。
查封债权目录(第三组)
——金额一千万元
债务者以月房租二十万元、期限两年的条件租用第三债务者所有的东京都中央区银座七丁目三十七号楼的十七号房间时向其支付的一千万保证金冻结。
——第三债务者仓田道助,系咖尔乃店的房产主人。
元子给川原律师的办公所打电话,正好在家。
“那无所谓。”
川原听了元子读了裁判所的通知书后说。
“这是裁判所的老一套官样为章。外行人一读可能吓一跳,但是要点是为了解決违约罚金四千万元的问题,而临时查封了咖尔乃店的权利金,你不要忧虑。”
“那不妨碍今后继续营业吗?”
“嗯,一点影响也没有,这和营业权没有关系。”
“对方会不会为了收取权利金而把店卖给第三者呢?”
“不会。只要你按月交纳房租,继续进行营业,谁也不能插手。”
“如果我对临时查封向法院提出抗议可不可以呢?”
“嗯,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不过,假如提出了抗议,也许安全一些,要不,最近我到店里去详细谈谈吧。”
“拜托了,先生。”元子情不自禁地朝着电话鞠起躬来。
下午五点钟左右,元子从公寓出来,到店里去,时间尚早,她是为了去参拜丰川五谷神才提前出来的。她想祈求福运的保佑。
炎热的太阳透过旱伞照射下来,强烈的光线照得元子有点儿头晕目眩,地面反射上来的热气,笼罩着她的全身,正面东大境内那一片树林的翠绿,也给了她强烈的刺激。她痛苦地停立在站台上。
一会儿,元子乘上了电车。由于车内有冷气设备,心情稍微清爽了一些。但是到了涩谷,又换乘了地铁,随着车辆的摇动,元子又恶心起来。过去也在这里乘过车,因为时间短,又习惯了,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而今天这是怎么啦?元子心想,可能是天热的关系,今天的温度也确实特别高。
到了青山第一条街,元子下了地铁,是不是走酷热的地面,她犹豫了一下,后又鼓励自己不要因此而失去信心,便径直上了出入口。
从这里到丰川五谷神去,还有一段距离,越走越热,旁边的车流使她眼花缭乱。她好不容易登上了进入庙内的石阶,胃里又恶心想吐。
为了买点供品,元子顺便走向小卖部,在店门前买了三块油炸豆腐,从嵌在小墙里的红门走了进未,把供品放在小小正殿的前面。
——请神灵把我从困境中拯救出来,希望今后能交好运,请神灵赐福给我。
元子眼睛紧闭,双手舍十,默默祈祷,其他的杂念一律从意识中排除干净。
这以前别人放在那里的供品油炸豆腐,被太阳一蒸,散发出了馊味,使她的鼻腔和胃口迅速敏感上来,不得不赶快跑到厕所去呕吐。
随着呕吐,不安的心情又泛上来,但她又努力打消了这种不安,她心想:
能有那样的事吗?心情不好,是天热的关系,一定是轻微的中暑。再说,最近用脑过度,胃肠也虚弱了,稍微休息一下神经,也许就好了。若是现在的问题告一段落,就到哪个温泉去静养二、三天。——别的原因不会有。她再一次安慰自己。
元子拜完了五谷神,就在庙前乘上了出租汽车。
“司机师傅,请尽量把车开得稳一些。”
“哪儿不舒服吗?”
这是一辆个人经营的出租汽车,司机头发白了许多,态度和蔼可亲。由于他的慢速驾驶,车身不怎么晃动。
过了六点钟了,西天残阳犹存。可是银座商店街却已经沐浴在一片灯海中了。各酒吧间的女招待都在急匆匆地赶路上班,元子在车内看得清清楚楚。
到了咖尔乃店附近,元子从出租汽车上一下来,就把目光盯上了前方,在停着一群车的人行道旁,大约有五名女招待和扎着蝴蝶结的男子站在那儿。他们都是咖尔乃店的店员,还有的人在仰脸望着三层楼。
“出了什么事?”元子纳闷。
“啊呀,是老板娘!”
润子一见元子从车上下来,就先叫出声来。随之,大家都凑近前来,围拢着元子。
“发生什么事啦?”
“店里来了不速之客……”
美津子刚一开口,酒保抢到元子面前:
“给您公寓打过电话,可是没有人接……”
“我因为有事,早早就出来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都聚集在这个地方?”
“我们被赶出来啦!”
“被赶出来?是谁?”
“不清楚,是自称买了咖尔乃店的男子,进来五个人,冷不防对我们说:这个店从今日起,换了经营者,你们都出去!看起来,他们好象一伙暴力团。我们事先也没听您说过什么,就向他们提出抗议,可是他们说,都谈妥了,气焰十分嚣张。”
元子抬头朝三楼的窗户看了看,就向大楼走去。
“真可怕呀!老板娘。”
“你们在这里等着。”
元子走进店里一看,有五个穿黑衣服的男子随便坐在各个席位上,手里端着酒杯。白兰地和威士忌,不用说,都是从店的搁扳上取下来的,香烟的烟雾也在满屋卷着旋涡。
元子在入口附近,象贴在那里一样站着。一个年龄最大的、约有三十五、六岁的男子认出了她,便从席位上站起来问:
“你是这个店里的老板娘吗?”他尽管这样无礼,但上衣前襟上的扣儿还是扣严了,也躬腰表示礼节。
“是的。”元子回答。
“是原口元子小姐吧?”
“你们是什么人?”
“请看。”
男子从口袋里取出了零乱的名片,把其中的一张给元子。他的眼里含笑,双颊泛起一对酒窝。
元子接过名片一读:
“东都政财研究所,涉外部长,田部睦四郎,东京都涩谷区神宫前五之信荣大楼内”。
原来是那栋楼里的人呀!元子回想起那栋楼的情景:
——在外参道的一侧,有栋巧克力色调的六层大楼,正面有“信荣大楼”四个金属大字闪闪发光。前面一排白果树,大楼四周是砖砌的花坛。在那一头竖着一块标示牌,上面确实写着“东都政财研究所”。
不仅有这幅招牌,并排着,还有“圣约瑟俱乐部3F”的字样。
圣约瑟俱乐部的面积,看起来有六十坪大,是家豪华的大店。当时元子去查看时,认出那就是波子的店,沉重的柏木大门紧紧关闭着,她正在门前呆看的时候,有个身穿黑服装的男子,目光炯炯地站在她身后,引起她的心情不愉快。还看到另外三个穿黑服装的男子,从大楼里快步走出来了。这和站在她身后的那个男子也是同伙……
现在他们又出现在咖尔乃。
“这是怎么回事?”
元子不能示弱,就算他们一伙是暴力团,也要以坚定的态度进行反击。
“我们是所长派来的,所长说,这个店从今天开始,由长谷川庄治买下了,我们虽然同情你,也没有办法,还是要请你退出去。”
这个男子语气虽然温和,却向元子翻着白眼。
“所长叫什么名子?”
“高桥胜雄。”
总会屋。——兽医牧野的话马上又在元子的耳际间回响起来。所谓东都政财研究所,只不过是对外的幌子,实际上是一个总会屋。信荣大楼是高桥胜雄的大本营。
“我因为和长谷川庄治的纷争,今天刚收到裁判所的通知书,临时查封我店的权利保证金。说什么我把店卖给长谷川先生了,根本没有这事。是高桥所长弄错了吧!我对这个店还有营业权,赶我出去,没有道理。倒是你们应该早早离开这里,眼看客人就要来了。”
其他一伙都散乱地坐在各自的席位上,一边胡乱喝酒,一边侧耳听着这边的问答。
“这怎么办哪!”
名片上写着涉外部长的这个男子,故意夸张着他的难处,回头看了看他的部下。一个矮个男子旋即站起来说:
“部长,我们是奉所长的命来的,这里的老板娘有什么话要说,让她找所长说去吧。从今天夜里开始,我们就要在这个店里营业,客人很快就要来了。”
“嗯。”
涉外部长用威胁的眼神盯着元子,意思是说我的部下,不,应该说是我的手下这样发话了,你怎么办。
“怎么,营业?难道你来经营吗?”
“不,这里将成为圣约瑟俱乐部的分店,经营考是圣约瑟的波子老板娘。”
波子!元子一听是波子,顿觉全身血液倒流,头脑发热膨胀。
“你是说波子要、要来接受这个店吗?”
元子喉咙里象堵着一块东西,说话结结巴巴,由于盛怒发作,语调都变了,不象她的声音。称为涉外部长的田部,面色黝黑,元子从正面注视着他的面孔,周围的景物在她眼里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这个店既然被圣约瑟买下来作为它的分店,那当然就要听波子老板娘的指挥啦!”
田部邋里邋遢地慢吞吞地回答元子。在他那低沉的声音里,蕴藏着惯有的挑衅的意味,以便惹起对方的恼怒。
田部提到波子时,不是直呼波子,而是叫波子老板娘。这是表示敬称。这不仅因为波子是总会屋亲密的情妇,同时也是为了露骨地说给元子听的。
“你说买下了,是说波子把这个店买下了吗?”
“买下这个店的人,是我们的所长高桥,波子老板娘是经营者。”
“我没有把这个店卖给高桥,今天早晨,我收到法院寄来的临时查封通知书,那上面写的是,长谷川先生把这个店的权利保证金作为欠他款的抵押扣留去了,其实,就连欠他的款我也不承认。而在这种情况下,长谷川先生又把这个店卖给高桥先生,能有这样蛮横的道理吗?波子若是到这来,我就把她赶回去。”
因为过于愤怒,说话的尾声都在颤动。
“没有办法呀,原口小姐。关于裁判方面的消息,所长对我们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说,从今夜开始,咖尔乃店要变成圣约瑟的分店,叫我们来整理准备一下。因此,我们刚才一来,就叫这里的女招待、酒保等人都出去了。”
“那么,你们这不是在施加暴力吗?”
在那儿胡乱喝酒的一伙部下,一齐把脸转了过来。
“请不要说暴力什么的,我们并没动手。”
田部把两手向两旁一伸,甩动甩动手腕子,又做着这种动作,回头看看他的部下,说:
“喂,你们不也都是这样吗?”
“嗳,没动手,你看我们就在这里老老实实地坐着哪!”
他们举起手来,一会儿放在头上,一会儿弯到后脖颈去,嘻皮笑脸的。
元子被他们这一嘲弄,勃然大怒地喊道:
“都给我出去!”
“嗨呀呀,原口小妞,冷静点儿。”
田部两手作着制止的姿势给元子看。
“……”
“那么,请你不要这样对待我们。刚才我说过了,关于裁判方面的事,所长什么也没有对我们说,我们这就回去,把原口小姐的意见报告所长。不过,因为问题太复杂,我的报告不一定准确,那样的话,就更复杂了,就要错上加错。所以,原口小姐直接去向所长说更好。”
“要高桥先生到这里来吗?”
“不,我真不好意思开口,是不是请原口小姐辛苦一趟,到原宿的总公司去。那样的话,所长就不会对我们发怒了,请求你。”
田部低头施礼,身后的伙伴们也学他的样子朝元子致礼,这一次的态度不是嘻皮笑脸开玩笑,而是变得严肃认真起来。
按理说,应该是对方到这里来,哪有我到他那儿去的道理啊!元子很想马上拒绝,但是她又认真考虑了一下,要求高桥胜雄到这里来,他能马上来吗?他是个自命不凡的总会屋,为了显示他的尊严,一定要拖延时间,到底是明天来,还是后天来,很难猜得准。在这期间,这边也不可能平安无事地做生意。
再者,倘若高桥到店里来,就要在女招待面前和他进行交谈,这就要把丑态全部暴露在她们面前,造成她们人心惶惶,到处传扬。如果自己到对方去交谈,至少可以避免这一点。
而且,如果到信荣大楼去,很有可能遇见波子,趁这个机会,可以当面痛骂她一顿。元子到现在才醒过闷儿来,在这个阴谋里就有波子的份儿。她想,波子一定在记恨是我把她在咖尔乃楼上要开的店给毁掉了。波子的资助人妇产科医院院长楢林谦治,因为元子以偷税罪相威胁,使他断绝了对波子的金钱支援,这一点,当然也使波子对元子产生了无比的怨恨。回想当时她说:
“你把我的前途毁了。”又说:
“你既然能把别人的男人抢了去,我就要豁出命来捣毁你的店。”
波子当时认为是元子把楢林从她身边夺走了。
“抢别人的男人?哼!这类众所周知的丑事,你还是不说吧!我看你是疯啦!”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骚货!”
这时候,波子泪流满面,仿佛满怀委屈地朝元子扑上来,又抓脸,又揪头发,她的形象仿佛凶残的女鬼一般。元子当时被她撕抓的痛楚,至今还能记得起来。
波子和楢林断绝关系后,这一次又闯入总会屋的手里,只要有钱,不管什么样的男人她都投靠,波子就是这样一个卖淫的女人。但是,她这次让总会屋出钱,开起一所漂亮的圣约瑟店,显然包含着对付咖尔乃的阴谋,而且要进一步把咖尔乃取而代之。元子想到这里,真想把波子的脸皮剥下来,朝她脸上啐唾沫,要把她骂倒。到原宿的信荣大楼去,不正是找波子算帐的好机会吗?
“那么,我这就去信荣大楼找高桥先生谈谈。”元子断然地说。
“嗐,你答应了啊!那太谢谢了。”田部腮颊又浮现出了酒窝,眯缝着眼睛笑,不过,这笑容并不开朗,仍然包含着阴险的成分。
“在去之前,我要先找人商量一下,可能的话,也许我和那个人一起去会见高桥先生。”
“什么样的人?”田部皱紧眉头问。
“现在不能告诉你,等他一起去,我再告诉你。”
“去多少人?”田部以为可能要涌去许多人。
“一个人。”
“一个人?”田部一听是一个人,警戒心松弛下来,道:
“那好,请吧。”
“我先给对方打个电话,请你们暂时回避一下。”
“好吧。喂,哥们,都到走廊上去,老板娘,她要在这里往外挂电话,我们在这里,她打电话不方便。”
头子一下命令,穿黑衣服的哥们一个个地站起来推门出去了。
元子拿出笔记本查看了住所,在拨电话号码之前,先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心里盘算,不知川原律师是否在他的办公所。
电话一通,对方接电话的声音好象是办事员,他道了声请稍等一下,元子就明白了川原还在。一会儿,果然是他的声音在电话出现了。
“先生,今天早晨得到您的指教,再次表示感谢。”
“哎,没什么。”
“可是,我今天到店里来一看,出现了严重的情況。”
“嗯?出了什么事?”
“您想象不到!”
元子因为着急,一时也说不详细,只是大略说了说,从东都政财研究所的长谷川庄治那儿来了五、六个人,自称把咖尔乃店买下了,强占了我的店。
“会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事?”律师带有疑问的口气发出了愤怒的语声,接着道:
“……今天早晨我还在电话上说过,店的营业权完全属于你。长谷川先生没有得到你的同意,就把店卖给第三者,不管他们怎么说,也是违法的,当然也是无效的。请您对他们这样说,把他们赶回去。”
“我也这样说过,可是他们不出去,非要强占我的店,并让我去原宿的办公所、直接和他们的所长谈。我考虑,尽在店里和他们纠缠也没有什么结果,所以我这就打算到原宿他们的办公所去。不过,我自己去有些胆怯,您能否忙中抽闲和我一起去一趟?”
元子想请律师从法律立场上去驳斥对方。
“我现在正想回去,可以和您一起去一趟……对方叫什么名字?”
“叫高桥胜雄,他是东都政财研究所的所长,住在原宿的信用大楼里。”
“咹?叫布桥什么来着?”
“高桥胜雄。”
“那不是有名的总会屋吗?”
“大概是的。”
“唔……”律师在电话边上放低了声音道:
“我去有点儿不方便。”一会儿的工夫,律师的口气就变了。
“喔?”
“律师突然和那样的总会屋会见不大合适,我就不能插手了。”
律师一听说是高桥胜雄,突然吓得不敢去了。一般人对高桥胜雄还不了解,看起来他是相当出名的大总会屋。
总会屋当中,也有不只是动脑子搞阴谋诈骗的,近来又出现许多总会屋和暴力团勾结在一起,高桥胜雄是其中之魁,他们一年当中以暴力团的威力为背景,从各企业和金融机关中敲诈的金钱多得无数,信用大楼可能也是用这种钱盖起来的,还有波子那奢侈的圣约瑟俱乐部,当然也是他用这些不义之财创建的。
川原一听高桥胜雄的名字就吓得发抖,这并不难理解。为一个小小酒吧间的临时查封问题,去找暴力总会屋惹麻烦,这不是上策。律师内心肯定是这样判断得失的。
元子推开了入口的门。
从集中在走廊上的一伙男子中,田部首先走了出来:
“喂,打完电话了吗?”
“打完了。这就去原宿会见高桥先生。”
“你带谁去?”
“不,只我一个人去。”
田部瞪大了眼睛,轻轻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说:
“好吧。那么,我来带路。”
“是你们这些人都跟着吗?”
元子旋动着眼珠逐个看了看穿黑衣服的一伙人。她只是一个孤身女子,眼下有这么一些强悍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不能不感到这是一种威慑。
“不,只我自己和你去……喂,你们都各回各的吧。”田部回答了元子,又命令部下散去。
元子上了电梯,确实只有田部一个人跟了进来。
咖尔乃店的女招待和酒保们,一直忧心忡仲地排队站在外面。元子一出去,他们就围了上来。
“我出去一会儿,请你们都回店里迎接客人。”
“是。”
女招待们边答应着,边用发怵的目光看着跟在元子身后的田部。田部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请你们就听老板娘的吩咐吧!请,请。”态度里仿佛在轻蔑,反正你们也就在这里经营这一夜了。
酒保走近前来,俯在元子耳边小声问:“我也和您一块去吧?”
“没有事,你放心。”
这不是酒保跟了去就能解决的问题。
田部快速来到酒保身旁说:
“老兄,你不用担心,我们只借用老板娘一个小时的时间。”
酒保被这带威胁的口气一吓,赶紧闪开了。
从一列停车当中,驶出一部黑漆车,停在田部面前。
“请!”
此刻,银座大街行人频繁,人们都悠闲地在街灯照耀下自由地行走着,青年伴侣愉快地挽着胳臂边走边说。这番风景与车内的气氛极不谐调。
田部坐在助手席上,时而低声向司机说些什么,司机不停地点点头,说明他也是田部一伙的人。
在气氛上不知怎么回事,元子好象是被护送,但心里并没有紧迫感。也许是因为上了对手的贼车,心里不由得强打起勇气的缘故吧。自己就是一个独身女子即将奔赴战场,对方如果真是有名的总会屋,从他的威严当中,也许能看到他的宽宏大爱。本来,理在自己这方面,经过交谈,说不定他会意外地表现出他的通情达理。
元子平时听人说过,势力大的总会屋,常被公司和银行的领导在高级饭店里宴请,让他坐上座,然后先生长先生短地亲切称呼着。他本来是专抓别人短处而迫害人的人,而到时候,被害者还要把他放在先生的尊位上称颂。这本来是手里有短的人对他们的一种奉承,但毕竟也是被称为先生的一种人啊!元子还想象不出高桥胜雄会做出什么不讲理的事来。
汽车从赤坂驶向青山路,又拐向外参道,卷进车尾红灯流中去了。对面来的车射出的耀眼的光,双方的照明汇成白昼一样的光明,街道上的白果树影清晰地现露出来,树下飘飘然地漫步着往来人群,女人们几乎半袒露着上身。这本来是很熟悉的日常风景,可是在眼下这种不平静的心情里,却宛如到了遥远的什么地方,一切都是新的反映。
汽车停了下来。
左侧是信荣大楼,在这一片外国商店街般的照明
里,大楼象一个洞穴般的漆黑暗淡,阴森森地耸入高空,只有出入口处亮着灯光。
来到这里,田部走在前头。楼内寂然无声。田部揿了电梯按钮,看着上面不断变动的数字盘等待着,旁边大理石面上,设有漂亮的看板,上写:“ClubSanJose”。
噢!自己简直把圣约瑟的波子忘了。这次发生的事,一定是波子唆使高桥干的。本来,元子把高桥作为有名望的总会屋看,期待着他能宽宏大量,萌发善心,可现在看来,这完全是一种幻想。高桥为了他的爱人波子,已经下手了,那么,很难预料他今后还会下什么毒手。
这当儿,元子想起了波子在咖尔乃和她打闹时说的话:
“你记着,你这个坏女人,我荽让你尝到仇恨的滋味。”元子这才感到发怵了。她本能地把目光投向逃路的出口,恰在这时,电梯落下来,敞开了门。
“请!”田部从背后催促她。
出了电梯就是四楼的走廊,没有人影,通路上灯光昏暗,照在各个客室的门上,那金属把手上反射着道道光亮。元子置身于这洞穴一般的走廊内,再加冷气的作用,不觉脊背上索索发抖。田部走在前面,在地毯上发出清晰的脚步。
他停下脚步,站在写着“所长室”的门前,敲门,他回头看着元子,敞开门,带她走了进去。
宽敞的房间里灯火通明。陌生人进来,一定会感到走进了画廊。三面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画,风景、静物,裸体妇都有。画布上的油彩和宽厚画框上那庄重的金色,同时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
在正面中央处的一幅最大油画下面,一个头发半白的脑瓜从桌子的对面抬了起来,这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那张脸本来就不大,再被那巨大的画框一比,就显得更小了。他身穿衬衫,肩胛瘦削。
“所长,这位是原口元子小姐。”
田部此时变换了位置,把后面的元子介绍给所长。
“唔,唔。”
所长发出了初次见面的声音。他摘下眼镜,放在刚才读的文件上,显岀他的一双眼睛几乎和眼眉挤在一起,周围布满了皱摺。鼻孔向旁边扩大,扁薄的嘴唇把口型摆成为“一”字,腮颊突出,下颚扁平而给人以健壮的印象。
这就是那赫赫有名的总会屋高桥胜雄吗?比起自己的想象,高桥意外的是个小个子虚弱男人。
“喏,请坐。”高桥胜雄指着正对面的椅子对元子说。
元子默默低头施礼,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她认为自己是被对方叫来的,责任在对方。
沉默片刻之后,还是田部先开口替元子说了话,把在咖尔乃店里和元子的交涉,报告了高桥胜雄,大致情况没有什么出入。
高桥胜雄两肘撑在桌子上,手指交叉在一起托着下颚,听着田部的报告,嘴里不时发出了“嗯、嗯”的声音。他的眼角和口角虽然浮现出一丝微笑,但他的眸子却紧盯着元子的面孔一动不动,白眼球闪出了冷酷的光。
“给你添麻烦了。”
高桥胜雄听完了田部的报告,便朝元子作了个象征性的点头姿势,实际上只是摆动了一下脸部。他以平稳的语调说:
“我不能拘泥于这些琐碎的事务中,其他事就已经忙得我一塌糊涂啦。但是,有时候年轻人提出的要求,我也不能不听。我也有我的苦衷呀,原口小姐,你听了我的难处,就看在我的面上,别再强调什么了!”
高桥所说的那个年轻人是不是波子?元子涌到嗓子眼儿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想,这就是溺爱波子那种女人的男子吧!想到这里,她又感到,这个以暴力团作背景的总会屋,从那体型长相来看,是卑小的。波子有什么了不起?她曾经被我雇用当过女招待。
“所长先生。”元子从内心本来真想称呼他头子先生。她接着道:
“你的话有点儿不合情理。我认为象我这样孤弱无援的人,你完全可以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不要虐待我,咖尔乃这样的小店,只不过是人世间的一粒尘土呀!”
“嗯。这我明白。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在这里和我纠缠,不管怎么说,咖尔乃是我从长谷川那里买下来的。你可能有你的想法,这样吧,三百万元咱们就了事吧。”
“什么?我收你三百万元吗?”
“也可以说是安慰钱,我想你也有你的苦处。”
“这办不到。”
元子断然回答后,一旁的田部马上面含愠色晃动了一下身子。
“长谷川只是对店的契约金临时查封,但是并没有把店交给他的说法,我还要继续做生意。”
突然,电话铃响了,田部抓起一听,立即对高桥胜雄说:
“所长,是昭和银行的山口先生来电话,他等您去。”
高桥胜雄看了看手表,让田部转达对方,说他马上就去。
这是来自银行的宴请。总会屋今天夜里又不知要成为哪个高级饭店的座上客了,心里有鬼的金融业界和企业,都象害怕老虎一样惧怕总会屋,除了超额付给捐款外,还要请到高级饭馆里来取得他的欢心。总会屋也心领神会。除了宴请以外,他们还随意找地方吃喝,然后把帐记在“关系户”的企业名下。
总会屋,一般都拿握着发行杂志这种工具,这对企业和金融业界来说,就象炸弹一样危险。如果哪个企业给他们钱少了,或者拒绝了他们的什么要求,一旦惹怒了他们,他们就要把企业经营上的丑闻从杂志上公布出去。这类情况,元子在东林银行千叶支行的时候就听说过。
这么说来,高桥胜雄也掌握那种杂志,在大楼外面确实有一面“展开出版社”的招牌,杂志的名字可能就叫“展开”。
有的企业除了付给总会屋现金捐款之外,还赠送画和古董之类的东西。看来,高桥胜雄喜欢画,这个所长室的墙壁上挂满了的西洋画,大概都是这些企业赠送的,所以是很值钱的贵重品。其中有幅蔷薇,一看就知道,那是已经败落的某大户人家的珍品。但是,这些画的排列风格并不统一,只顾追求豪华场面,排列得杂乱无章。这好象是总会屋特有的情趣。
“原口小姐,你非坚持己见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
高桥从桌子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五、六片药用牙齿咬碎,然后只见喉节一动,咕隆吞了下考去。看形状大概是强精剂。
“……你要继续做生意,一旦店垮了,岂不是连本带利全丢了吗?”
“店不会垮,我们不是一直经营到现在吗?”
“以后主顾就要变了啊!”总会屋的语气总是温顺安详的。
“主顾?”
“是的。你瞧,今天到你店里的那伙年轻人,今后每天晚上都要去喝酒,他们就是你的主顾,每天晚上从九点开始,一直到店里关门,呆在你店里喝便宜的水酒。这样的话,那些靠工资生活的正当行业的人就不敢去了。而且,不光是我们这里的人,其他组织的人也有这样去喝的。其中,如果有了腮上有疤痕的家伙,那你的顾客成分不是自然改变了吗?”
“所长先生,这不是威胁吗?”
“不,不是。”高桥摇头道。
“这是所长的忠告,原口小姐。”田部从旁插言,又道:
“那样的话,你的女招待、酒保等人就都走了,只剩你一个人,不论你怎样努力干,店也要垮台,而且还要负债累累。我们这是为你着想,就照所长说的,三百万元了结了吧。”
“不行,办不到。”元子弯曲着嘴唇说。
“田部!”
“在!”
“怎么不给客人倒茶呀?让三楼送点什么来。”
元子一听三楼,脑子里象通电一样震动。三楼就是圣约瑟倶乐部,如果是波子店里的东西,就是红茶也不喝。
“我什么也不需要,别麻烦了。”这时候,电话又响了,还是田部去接:
“啊,是安岛先生。”
田部一反常态,他把电话朝上拿着,朝电话笑着,下颚也随着翘了上去。
“上一次太感谢您啦。这里和以前一样,仍然很好,呵——哈哈哈!”
元子一听是安岛来的电话,连自己都觉出脸色刷地变了,心脏激烈地跳动。
“嗯,现在还在这里,嗯,嗯,请稍等一下。”
田部用手捂着电话向高桥传达说:
“所长,是安岛的电话,他说他现在和桥田一起,在赤坂的梅村店里等您去,昭和银行的山口先生等重要负责人,因为您去晚了,他们也等得不耐烦了。”
“是吗?你对他们说,我这就去。”
“安岛先生。”田部又对着电话说:
“让你久等啦,很对不起,所长现在就去。”
田部放下电话的同时,高桥站起身来,个头很矮。田部赶快从衣架上把高桥的上衣取下来。
几个月来,她对安岛的怀疑一下子全弄明白了。毫无疑问,安岛和桥田常雄,早就和总会屋搭成一伙。他们为了陷害自己,有组织地策划了一个诈骗计划!这是一个远大的迂回曲折的包围计划。
田部从后面撑着上衣袖子,这个弱小男人在他的帮助下,一面穿着上衣袖子,一面对元子说:
“原口小姐,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干到现在,是很令人同情的。但是到现在为止,你一直是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干过来的,该满足了。我看,现在该到了你伏罪的时候了。”
“伏罪的时候?请你不要说这些难听的话,我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你叫我伏什么罪?”
这时候,宛如什么东西迸裂般的笑声,从这个小个子男人口中爆发出来。
“我什么都清楚,原口小姐。我那名为‘展开’的杂志,实际上是一种暴露读物,你的事至今没写上去,实际上是对你的关怀和体谅,你想过这一点没有?”
“啊?你说什么?”
“我一提,你还不马上就明白吗?在赤坂的梅村饭庄里,有人请我,时间不早了,我要走啦!我的话,过一会儿你就明白啦。”
话没说完,电话又响了。这一次是高桥拿起了受话器:
“噢,噢,是澄江吗?”
元子心里怦然一跳,没想到岛崎澄江也在这个电话上出现了。
“现在就乘车去。是,是,让你们久等啦,再过十五分钟,我就到啦。澄江的声调总是那么招人喜欢……不,真的,是真的。”
高桥胜雄放下电话,朝着呼吸急促的元子瞟了一眼。
“那么,这就失礼啦!”
高桥胜雄虽然个头矮小,可是在他走出之前投向元子的那一瞥目光,却使元子感到能有他体积双倍的强烈压力。
和走出的高桥胜雄交错着,又进来另外一个男人。因为门在元子座位的后面,元子没有注意这个人见了高桥时是什么表情,所以她判断不准他的身分,不过,看他进来站在旁边,只能推测他是高桥的部下。
“原口小姐,我是奉所长的吩咐,来和你签立字据的,请你照这样写写吧。”
男子一直站着,伸出手去把一张纸放在元子面前,这个男人身材高大,元子只看了他那动作的手臂。
“字据?”
元子吓了一跳。字据,字据——不久前为了得到梅村那块土地,自己不是也让桥田写过这样的字据吗?这不是报复吗?
字据。长谷川庄治先生把咖尔乃完全让渡给高桥胜雄先生,我同意。而且发誓,今后我和咖尔乃没有任何关系。
昭和五十四年七月十一日原口元子
元子一看这张纸上的内容,激动得想把它撕毁。
“这样的字据,我能写吗?”她大声叫喊着,仰视着那个男子的脸,一看惊得站起来把掎子都弄倒了,原来对方正是东林银行千叶支行的副行长村井亨。
这个男人的面孔比以前瘦削了,皱纹也增多了,但是没有错,他就是村井亨。
田部这时边呲着牙笑,边说: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村井君,是我们的经理股长。”
“久违了,原口小姐。”
村井亨的声音虽然和从前没有变化,可是有点儿嘶哑。这可能是年龄增长的关系。
“记得在银座的茶馆里,支行长藤冈、我、还有总行的顾问律师,一起和你会见过,从那以后,是不是有三年啦?”
元子没作声。
“村井君,你和原口小姐认识吗?”田部故意发出来表示意外的声调。
“我在东林银行千叶支行当副行长的时候,原口是我的部下。她当时在存款股工作。在此人的‘关照’下,我的后半生毁得一塌胡涂。”
“为什么?”
“原口私吞了七千五百万元的银行公款。她利用在存款股工作的机会,把假名和
不记名户头的存款都白白拿走了。银行如果不顾一切后果,非要把钱追回来,向警察告发她的话,她说就要把存款户的全部偷税情况向税务署揭露。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把假名和不记名存款户和存款额,全部抄在黑皮笔记本上。她在和我们交谈的时候,曾经挥舞着这个笔记本来进行威胁,我们一看,确实斗不过她。因为我们站在银行立场上,必须考虑保护存款户的秘密。没有办法,我们就一面哭着,一面让原口把七千五百万元抢走了。那最后一次的交涉,就是在银座的茶馆里。就是总行来的顾问律师也拿她没治。”
“哎呀,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啊!”田部本来早就听村井亨说过这事,可此时却故意瞪大了眼睛,惊愣地注视着元子,说:
“原口小姐是不是就用这些资金开起了咖尔乃店?”
“大概是吧。”原来的副行长村井亨,这次把目光转向了元子,说:
“原口,在你的‘关照’下,藤冈行长和我都降职了。藤冈先生一年后在流放的地方病死了,也可以说是气闷而死的,想必十分怨恨你吧!”
“……”
“我被调到九州大分县的中津行。我已经看透没有发展的希望了,就早早辞退了银行,返回东京来重新寻求职务,大街上,我遇见了银行窗口存款股的柳濑纯子,让她看到我那落魄的狼狈相,使我感到十分耻辱。”
元子在赤坂见附的地下铁站台上,曾经遇到过柳濑纯子,这次听村井亨一说,她又回忆起和柳濑纯子相遇的情景,当时柳濑就告诉她说,村井被调到九州以后,又辞退了银行工作。
“现在,我在这个公司里作事,高桥所长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但是,毁了我的人生道路的,就是你。”
高桥胜雄临走的时候,呲着牙对元子说:“过一会儿,你就明白啦!”这话的意思,元子现在领会了。啊!就是为这件事吗?
接着,元子又想起一件事,不久以前,她来看那信荣大楼的时候,曾经见过一个朝出入口走去的高个男子的后身,当时就好象是自己熟悉的什么人,但一直没想准他是谁。现在明白了,那个人就是村井亨。
“原口小姐,你也是个很有本事的女人呀!村井对你充满了怨恨,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就是被村井君大解八块,也不应该有什么怨言。”田部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田部幸灾乐祸地斜眼瞟着元子。元子的瞳孔象两道火光一样朝着村井亨喷去。
“村井先生,你还恨着我在东林银行千叶支行辞职的事,所以现在你要依仗高桥的势力报复我,是不是?”
村井亨没有正面回答元子,而由一旁的田部代替了。不过,这次他不称地“老板娘”,而改用“你”来称呼她。
“哼,我看你是贼喊捉贼。你窃取了银行七千五百万元资金,还要威胁村井。村井和藤冈行长都因为你而降了职,行长还被你气得苦闷而死,村井君看看在银行界断绝了发迹的前途,被迫辞退了银行,陷入了窘境,可见村井君对你的怨恨是理所当然的。而你现在不反省自己的卑劣行为,反而学猪八戒,倒打一耙,你可真是个彻头彻尾厚颜无耻的女人呀!”
“村井先生大概不想说话了,那么,我就问问你吧。”元子急转身朝向田部。
“什,什么?”田部后退了一步。
“你的头目高桥,被这村井当作后台来陷害我。还有那奇怪的医大预备学校校长桥田,以及原来的国会议员秘书安岛等人,主动承担了一项又一项的欺骗任务,这一切,不都是他们共同策划出来的阴谋计划吗?”
“没有什么阴谋计划。你要这样想,就随你的便吧。”田部佯装不知。
“因为高桥先生是总会屋,所以预备学校的校长和原来的国会议员秘书,早已都在他的驯服之下了,是不是?”
“所长的交际很广,所有的人都集中所长的周围。”
“那是金钱的力量。总会屋先生抓住银行和公司的弱点,敲诈了他们大量的钱。他们干的坏事比起我的所作所为,不知要多出几十倍几百倍。他们没有资格谴责我。”
“你这个骚货,竟敢说所长的坏话!”
“我说的是事实。”
“如果你不是女人,我就把你打倒。喂,村井君,你还和她啰嗦什么,赶快叫地写字据。”
“是。”
村井把纸和钢笔拿来放在元子面前。
“原口,就照这纸上的内容写字据吧。”
“不,我不写。”
“写!”
“不写!”
就在元子大声申斥的时俟,身后的门敞开了:
“田部先生,你们在争执什么?”又朝元子:
“噢,老板娘!”
元子回头一看,一个身穿紫色和服的女人出现了,她的衣服下摆散乱着黑松花纹,腰间缠着金地粉红色的衣带,在那雪白的领口上托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蛋,没有错,这就是波子的习惯打扮。她一边微微笑着,一边撒着娇态朝元子去近过来。
“元子老板娘,好久不见啦!”波子插到田部前面,朝元子轻微点点头。
“……”
元子说不出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波子的华丽衣着。
“怎么样,你身体好吗?”波子不慌不忙地向元子问候。
元子一声不吭地瞪着波子,波子内心深处一清二楚。元子来到这里的事,是田部到公寓通知了波子,所以波子特意作了一番打扮,浓妆艳抹地来到这里。她浑身上下那一色的高档服饰,实际上是为了来向元子示威,也可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报复。元子想到这,热血沸腾,胸腔里气得象开了锅。
波子回头朝着田部问:
“你为什么和咖尔乃的老板娘争吵?”
“嗯,是原口小姐不写字据。”
田部用手挠挠头,仿佛是故意作了这么个戏剧性的动作给波子看。
“噢,原来是这样。”波子接着把目光转向元子,说:
“老板娘,这一次咖尔乃归我经营啦,我是店主,请你多关照。”波子说到最后,给元子鞠了一躬。
“……”
“话虽这样说,可是为了今后不发生纠纷,还是请你早写一份放弃权利的字据吧。”
“原来是你勾结他们一起策划的阴谋计划啊!”元子狠狠瞪着波子说。
“啊呀,我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
“你不要装胡涂,你为了夺取我的店,借助于给你做这些衣服的那个人的势力来强逼我。”
“你别自以为是了,咖尔乃那类小店,算得上什么呀!我这一次,连卢丹俱乐部都买了。”
“啊?!”
波子一提起那个卢丹,长谷川庄治那蛮横的面孔就在元子的头脑里浮现出来了。她认为这都是总会屋高桥胜雄的金钱和面子的力量。
“因此,对咖尔乃之类根本不在话下。以前,我不是对你发过誓吗?我说要叫你在银座做不成生意,现在我就要实现这个誓言。”
“你这个卖淫的臭女人。”元子忍不住朝波子痛骂起来。
“什么?”波子也翻了脸。
“难道不是吗?你先是和妇产科医院院长私通,后来追随总会屋,这之前,你也不知有多少个男人了,谁不知道?你从不分什么男人,只要有钱就是你的主子,你和街娼、野妓没有什么区别。”
元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波子怒目对视,村井吓得退到后面去,田部却似乎是饶有兴趣地看这两个女人的较量。
“你好大胆,竟敢这样来侮辱我!”波子气得横眉憨目瞪着元子。
“不是侮辱,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么说,你都干了些什么?私吞了银行七千五百万元,反回头来,还正颜厉色威胁银行,难道不是你干的吗?你是个女敲诈犯,是骗子手。你说我和楢林院长如何如何,可是我问你,是谁用美人计把楢林院长诱到了鸳鸯旅馆?又是谁在鸳鸯旅馆里抓住院长的偷税短处,敲了他五千万元?这一切卑劣的行为不都是你干的吗?你用这种钱开的那个咖尔乃店,实际上是充满人们怨恨的黑窟。”
元子和楢林院长之间的事,波子怎么会知道呢?元子猜测,一定是事后楢林告诉波子的。可见楢林谦治和波子的关系,以后又继续了一段时间。
“娼妇!”
“哼,你是什么东西?不是也和安岛富夫睡过吗?”
“……”
元子感到头晕眼花。她意识到,她和安岛发生的事,安岛也告诉了波子。
“说实在话,象你这样的丑女人,如果认为你能得到男子的喜欢,那就大错特错了,你老老实实开个小酒吧,当一辈子贪心的老板娘也就算了,可你卖弄色相,贪得无厌,勾引男人,还能不上圈套?”
“什么?你说圈套?”
“是呀,安岛先生当时如果不给你点魅力诱惑,你怎么能死心塌地相信他并跟着他去找江口虎雄校长呢?在满足你的贪欲心之上,再加上点色情诱惑,你就忘乎所以了。这都是安岛富夫告诉我的,你得到他的喜爱之后又发生的一切事,他都对我详细说了。安岛先生干过议员秘书,他是很有口才的,听着他的细情讲演,宛如在看色情电影一般。”
元子脸部的肌肉和手足一起索索发抖。她的脑子里浮现出安岛绘声绘色地加着猥亵动作讲述那事的表情。波子一定在他的身旁哈哈大笑。
“安岛先生还说,男人最怕那种长期没有性生活的女人缠住,所以他为了甩开你,还着实费了一番苦心哩。”
元子两眼瞅地,几乎把嘴唇咬破。波子的骂声越来越激烈。
“你本来应该老老实实在银行里数一辈子传票,就你那点本事,还想折腾?正是因为你,今天在这里垂头丧气站着的村井先生,还有不知多少人受了你的坑害。你的积怨,简直是死有余辜。”
本来耷拉着身子的元子禁不住蹦了起来:
“你这个娼妇,你这个流氓!”
元子拼命叫骂,语不成声,象动物一样朝波子冲去。
波子喊叫着往后一仰,元子那乱抓乱撕的指尖,顺势在波子脸上抓出了两三道血痕。
元子一见把波子脸上抓出了血,就更加疯狂地扑上去,又揪头发,又扯白衣领。刹那间,波子的衣领被撕开了,一边肩膀露了出来,.连胸脯都裸露出来了。
“哎呀,哎呀!”
元子下口死咬在波子肩上,波子象高音笛般地叫了出来。她那和服的一只袖子被撕了下来,腰带松弛下来,衣服的前襟全敞开了。
波子把扑在身上的元子拼命推了出来,一面朝出口跑,一面大声呼喊:
“田部,把这个女人干掉!”
元子正要去追赶波子的时候,田部敏捷地用横倒的椅子挡住了她。
元子记得被椅子一绊,朝前仆了一下,倒下的身子撞在桌子角上,以后发生的事情,她就再也不知道了。
不知是因为激烈的摇动,还是剧痛,元子的神志醒了过来。原来是她的身体被紧紧绑在床上,左右摇动,她的耳朵也能听出近前警笛的响声。当她意识到这是在救护车上的时候,下腹象刀刺一样剧痛。
她想活动一下手,手腕子被捆着,想活动一下脚,脚也被紧绑着。边上吊着一个纺锤形状的容器,底下伸出一根白管连在自己手腕上,手腕一动,就感觉到针尖的扎痛,她明白了,这是给她点滴药剂。
有个头戴白帽、身穿白大褂的男子从上往下看着她。
“痛吗?”男子把脸向她贴近问。
“肚子痛!”元子歪扭着脸小声回答。
“再稍忍耐一会儿,马上就到医院啦!”
男子摸着她手腕上的脉搏说。另一个穿白衣服的人也过来看了看。车辆向左转了个大弯。元子被捆绑在车内,听到了周围跑车的声音,也看到了街灯的光明在车窗内闪动。
“伤口深吗?”
“伤?”又问:
“是刀伤吗?”
元子认为她被田部刺伤了。
“不是!”男子的眼神呆然若失,又道:
“你倒在大楼里面,因为受了冲击,流产了。”
“……”
“妊娠大约有四个月,出血很多。不过,到医院马上就抢救。”
妊娠!……元子一听说妊娠,几乎不省人事了。
“一直没有找到妇产科医院,向各地方打了好多电话,但是,哪里的床位都满满的。不过,费了好大事,最后还是找了个好医院,你可以放心啦。”
开始时,元子觉出了,从小腹到大腿处,就象浸在泥水里一样湿漉漉的。那是粘糊糊的血。
果然是怀孕了吗?那是安岛富夫的孩子吗?把那个家伙的孩子——她痛苦地刚一扭动身
体,就听到一声严厉地斥责:
“不要动!”是男子在呵斥她:
“本来出血就够多的了。”
由于大量出血,元子眼前模糊起来,渐渐瞌睡了。
救护车一会儿向左拐,一会儿向右转,飞速前进。轮胎发出了锐利的磨擦声,从车群中挤过去。街上行人们的说话声,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到处可以听到。元子睡得越来越沉。
咯噔一下,车辆停下了。
元子被抱起来。她原先一直认为是被绑在床上,但实际是在担架上。她的身体飘乎乎地好象浮在空中被运走了。周围有三、四个女人的说话声,象是护士,一股消毒液的味道冲入她的鼻腔。
元子呆呆地仰望着屋顶上那昏暗的灯光,意识到自己好象是在医院的走廊上。
一会儿,进了房内,四周是白瓷砖墙壁。元子从担架上被搬上手术台,这里有一台圆型的大照明灯。周围仿佛有金属的响动声,大约是人们在忙着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室内里角,护士们可能在给手术器具消毒。这一切都是在似梦非梦的朦胧意识中听到的。一只手被看脉的护士按着,另一只手被按着量血压。
另外的护士走来,脱了她的外衣和内衣,立即用白布把她盖起来。
“护士长,出血很多。”
元子听到了护士的说话声。
“大约出血多少?”
听起来,这好象是个中年护士长的声音,她朝跟随救护车一起来的男子问。但是,元子只听到了她的语声,没看到模样。
“哎呀,大约有一千二百CC吧!”
“马上准备输血!”护士长命令道。
这句话,元子也是在朦胧的意识中听到的。
这时候又听到有个新人趿着拖鞋走了进来。头上的照明灯一下子增大了亮度,就象太阳一样明亮。
“先生,大约流了有一千二百CC血。”护士向大夫报告。
“噢,是吗?”
“血压的高压是六十三,低压不清楚。脉搏一百二十下,相当微弱。”
“噢,知道了。”
“输血的准备已经做好。”
大夫的面孔来到了元子的面前。他头戴白无沿帽,身穿白色手术衣,但是,还没有戴口罩。
元子凝目看着他,他也直盯盯地注视着元子。
元子认出了是楢林院长,他脸上含着笑意。旁边又出现了护士长的瘦长面孔,元子认出了,她是中冈市子。
突然,元子尖声惊叫起来:
“救命啊!这两个人要杀死我!”
她那凄凉的呼救声,在秘密手术室里到处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