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子被引进了长谷川商业有限股份公司的经理室。在通过公司的各个房间走进经理室的途中,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一切情景和一周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两个女办事员在整理收款传票,一个人在书写发给客人的催款通知书,男办事员在翻看着进货帐簿,负责人在和女招待打电话,娇声娇气地仿佛是在让对方来上班。
唯一变化的是在经理室里,除了长谷川庄治以外,又增加了一个秃顶的男子。
长谷川等元子问候之后,就把那个秃顶的男子向她介绍说,那是税理士。这时候元子才意识到自己是单刀赴会,心情有点儿畏缩感。她认为自己应该带着保证人来,有保证人和没有保证人,意味着自己对对方信任程度的不同。
但是,看样子长谷川在这一点上并不怎么在意。
“关于卢丹的买卖问题,我们已作了充分考虑,因为是您提出的嘛,所以才……”
长谷川痉挛着他那神经麻痹的半边脸,语气爽快地说。
“谢谢经理先生。”
元子鞠了一躬,表示深深的谢意。她原来预想长谷川会以“没有考虑余地”或“继续考虑”为理由,把她支回去,不料长谷川一开口就使她松了一口气,这第一道关通过了。可是他还没有明确说要卖。
“在具体商量买卖之前,您不看看店内的经营状况,恐怕心里没有底。因此,应该让您先看看,这方面的结算总帐和日记补助帐,这是由这位税理士检查认可的帐簿,没有一点做假成份。”
税理士在一旁微笑着点点头。
从此开始,长谷川完全用关西口音说话,对他来说,这比用标准语说话更随使些,能把他的坦率感情恰当地表现出来。
“把经营中这么绝密的东西让您看,您得知道,我已想把卢丹卖给您了。”
元子相信长谷川说的是真心话,所以她又道了一声:“谢谢。”
她抱着感激的心情向长谷川鞠躬致谢。同时她又感到,眼前仿佛涌来了滚滚怒涛。
元子看了长谷川拿出来的结算总帐,格式是借贷对照表式的,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数字。这种复式簿记的帐簿,元子自打辞退了东林银行千叶支行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
刚才在整理收款传票的女办事员端来了红茶,并把目光一闪,从上瞥了元子一眼,又转身出了房间。
结算总帐是记录每天所有收支款的,但是只看总帐,还是难以了解店的全部情况,要达到这一目的,查看日记补助帐更简便些。
在日记补助帐上,一个月的销售额总额、平均销售额单价、动员客人的数目等等,都有详细记录,一看,就能明白店的营业现状。
元子从前往后翻着看日记补助帐,突然,对面的长谷川“唉呀”一声,接着说:
“您从前是不是在银行里、或证券公司里工作过?”
元子一听吃了一惊:
“怎么啦?”
“我瞧您查看帐簿数字的眼神和一般人不同,看样子,您好象很熟悉数字工作。”
“哪里,没有先生说的那样熟练。”
元子若无其事地否认了长谷川的猜测,接着又道:
“……我那咖尔乃只是一个小小的酒吧店,不过,帐簿、传票、催款通知单,一切都是我亲自写,所以我觉得只是看看这日记补助帐,就能对卢丹的情况估计个差不多。当然,卢丹店和我那咖尔乃店相比,数字的倍数是有悬殊差别的。”
“是吗?”长谷川那四方脸上的扁平下巴伸了出去,又说:
“那么,我来向您说明一下好吗?”
“拜托啦。”
“首先,销售额月平均四千四百万元。日平均收入二百万元左右。客人情况是这样,一天能来六十五、六人,平均每人能花三万元多一点……赊帐现在正好是一亿一千万元。”
长谷川说的数目大约是五十五天的累计。元子认为赊帐情况还可以。照这种程度运转,还算营业正常。但是,她的这种想法没有在情绪上表露出来。她装作无知的样子,一定要更详细地问明店的状态:
“女招待有三十人左右?”
“确切地说,现在是三十四人。平均每人每天保证达到不足三万元的样子,陪坐女招待是二万四千元。保证的最高数,我店规定十万元。这类事,对在银座开店的老板娘您来说想必很清楚吧。”
“是的。”
元子虽然这样答应,可是在咖尔乃,如果真的每天保证他们三万元、二万四千元,店很快就要倒闭的。
当然,卢丹实行的是指名制,所以才有拿十万元的女招待,正是由于这个缘故,风言说,姑娘甚至不惜出卖身体。
“男职员二十二人。月工资干部五十万元,招待员十三万五千元。总算起来,工资一项,每月开支大约三千万元。”
店主长谷川庄治在继续介绍,税理士始终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说的也是啊!销售额再怎么多,一大半都用在工资上啦!”
小小的咖尔乃店的店主元子听了长谷川的详细介绍后,不得不产生这种实感。她接着又问:
“那购进酒类等等,要花多少钱呢?”
“那,这方面,永岛酒店的先生没对您说吗?我这里几乎都从他店里进酒。”长谷川带着疑惑的眼神问。
“没有。永岛店的先生(掌拒)虽然作了我们的中介人,但在买卖上的事,他并没向我介绍,我也没有问。”
“是吗?那么我来告诉您,进酒的钱要占去销售额的百分之五。您看看那帐簿上的数字也就明白了,上月进货花了三百一十万元,其中买酒用了二百一十万元,其它有关的简单菜肴、小吃、水果什么的,花了一百万元。”
“嗯。”
“另外,再把店的资产情况说一说。除了赊帐之外,还有支付给姑娘们的契约金,总额约四千万元。”
“啊。”
所谓契约金,就是在雇用女招待的时候付给的钱,可以说,这类同于预先支付的奖金。雇用女招待的时候,日工资是根据她们每天的售销额多少而决定的固定的报酬。但是契约金和日工资不同,它是以女招待在店里工作一年为条件,预先支付的报酬金,以此控制女招待至少要在店里工作一年。
女招待在一年以内,根据最初合同规定的售销额为店里出力,如果她干足了一年,当然就没有必要把契约金退还店里了。相反,如果女招待不足一年,中途退店,那她就要作为违反契约,必须把契约金全部退还店里。当然,这只不过是原则上这样要求,实际上很难实现这个理想,有不少品质恶劣的女招待把契约金领去之后,也不到一年就悄悄带着契约金溜走了。
“女招待既然从我这里领到了契约金,今后还要在卢丹店里工作,那么,契约金这部分钱是不是要从买主那里还给我?”
“是的。”
长谷川说的意见,元子大致都表示赞成。本来,领了契约金的女招待,今后到底能不能履行契约继续在店里干,从实际情况来看还没有把握。可是,元子打定主意,现在还不能和长谷川唱反调。
“另外,还有上面提到的预付款,这方面大约三千万元。这是从他人店里选拔女招待的时候提前付给的钱,不要利息,六个月还回。到时候从女招待手里还回的这部分钱,也是店里的资产。”
“您说的不错。”
“再有,就是店的押租金了。这个店的面积是四十五坪,每坪押租一百万元,合计是四千五百万元。还要顺便说一下房租,按每坪一万八千元计算,一共是八十一万元,”
“店的字号是不是也要花钱?”
“噢,是呀是呀,卢丹俱乐部这个名字在银座可是有名呀,是这个行业有名望的老字号。听起来,我的话好象是在吹牛,可是,卢丹终究是我长期亲手扶植起来的,所以我希望得到相应的字号费。再说,把店里的器具、附属设备品等都带上,少说也得三千五百万元。”
“是吗?这么算来算去,价格总价值是……”
“哎呀,多少钱嘛,我来算一算……”
长谷川仰脸望着天棚,默默心算了一会儿:
“合计二亿六千万元,您看对吗?”他把脸又转向元子,那半边腮颊抽搐得更激烈了。
二亿六千万元,这是经理长谷川庄治为卢丹俱乐部初次提示了一下卖价,表明了他对卖店的志向。实际上,长谷川突然提出了这个价格,是想试探一下元子脸上有什么反应。他嘴角上虽然流露着微笑,但是眸子里却蕴藏着商人那特有的认真的光芒。
元子心里清楚了,她现在面临的任务,是围绕二亿六千万元这个数字,和长谷川讨价还价。
在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元子的心情当然是紧张的,但她努力控制着,尽量不让这种紧张心情表现出来,而脚尖还是禁不住地抖动。
“二亿六千万元……这是全部价格吗?”
元子既不说贵,也不说便宜,尽量沉着地反问。
“哟,被您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店里还有借款八千万元。”长谷川仿佛又把忘掉的事想起来了似地,继续补充说:
“店里除了做买卖之外,还要有各种各样的负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例如:给女招待的预付款和契约金,这部分钱有些是带着利息从银行里借的,而预支给姑娘们却是无息的,这当中的倒贴数目是很惊人的呀!”
“是这样。”
“这八千万元是我自己的资金和银行贷款,其中有四千万元是用我的房地产等不动产作抵押从银行里借出来的。”
从二亿六千万元中把这八千万元的负债减去,就剩下一亿八千万元了,要把卢丹买下来,现钱交易只需这些就可以了。
“怎么办,原口小姐?银行贷款,按理来说,应该过户到您身上,可是和银行去交涉又太麻烦。”长谷川的语气仿佛要暗示元子考虑一下。
“尽管先生说是要过户,可是我没有不动产给银行作抵押。假如有可能的话,最好是经理先生自己把店里的外债清算一下,这样就可以省却很多的麻烦。”
长谷川在说明中,只说到银行贷款,是不是还向那些高利贷者手里借过钱?他没提。从这一点来证明,店里的经营状况是顺利的。
把经营顺利的店买到手,今后如果能够提高利润,就是有外债,也有能力还,另外,还可以利用利润购买土地等来赚钱。
“若是我把外债全部清算后再转给您,当然对您很有利,我就有些难办了。”
元子在心里也承认有道理。
“我必须想办法折腾出四千万元钱来啊!最好是您的资助人出来做一下担保。”
“我上次已经对先生说过了,我没有那么理想的资助人,所以到了这种时候,就一筹莫展啦。”
“既然这样,那么我现在的银行借款,您就用我的名字先继承着吧。”
长谷川表现出他对这个既没丈夫又没资助人的独身女子的同情心,他那半边脸还是抽动不停。
“那太好了,一定请您多关照。”元子几乎要双手合十来拜谢长谷川。
“话是这么说,我也算够义气了。但我作为卖主,总不能一点甜头得不到啊!二亿六千元是怎么算出来的,您也看到了,是不是再给我们追加一些啊!”
“只要我的力量允许,我一定想法满足您。”
元子的所谓“想法满足您”,就是指长谷川提出的二亿六千万元的内容。因为这是他提出的卖价,如果再压一下,就能节省出一笔钱,这就得研究一下整个内容了。她看出长谷川有心要卖,所以让他再压压价的可能性是有的。
“噢,可是呀,不是还有一亿一千万元的赊帐款吗?”
“是,是的。”
“这些赊帐户不能说都是好帐户吧?在迗种赊帐买卖中,不用说我那样的小店,就是在卢丹这样豪华的店里,是不是也有不保险的地方哪?”
“这个……嗨,怎么说呢?……”长谷川的脸上现出仓促不安。
“最近发生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企业的接待费也大大削减了,经济界今后的发展趋势仍然不景气,来自中小企业的客人也不能象现在这么多,大约能减少十分之一,我说的不错吧?”
长谷川没有摇头,就是说,他也承认这一事实。
“当然,我不是说对卢丹店的营业内容有什么信不过,这种买卖的整个形势是这样的。那么您看这样好不好,从您提出的那一亿一千万元的赊帐款里,减去十分之一怎么样?”
“要减去一千一百万元吗?”
长谷川板着面孔,闷闷不乐。但是,他没有拒绝元子的要求。经济界经过一九七三年的石油危机冲击后,长期萧条,现在,又渐渐袭
来了第二次萧条危机,前景肯定不妙。这种不安的现实,长谷川也无法否定。
“没有法子呀!”
长谷川终于点头同意了。在谈话当中,他那卖店的积极性好象越来越明显。
“咱们再说说付给女招待的契约金问题吧。”
在赊账的十分之一扣除问题上,元子向长谷川道了谢后,又提出这个问题。
“好吧。”
“经理先生已经说过,那契约金的作用,是为了控制女招待至少在店里干一年。不过,是不是也有再干一个月就满了一年的情况呢?”
“那倒是,您看看契约金总帐就明白了,对女招待们,我们是逐人逐月和她们算帐的。”
“我看契约期限剩不多的女招待,得占总数的百分之四十,契约金总计是四千万元,按十分之四扣除,应该在卖价中再减一千六百万元。”
元子的意思是:契约期限剩不多了,今后在店内工作的时间也就少了,那自然也就不应该再按照刚雇来时的契约金的全部额数支付给长谷川,这是个理由。
“佩服,您可真精明啊!”
经理和旁边的税理士对视了一会几,苦笑着接受了元子的又一次要求。
这样一来,从赊帐款中减去一千一百万元,又从契约金中减去一千六百万元,长谷川合计让了二千七百万元的价码。
但是,元子觉得赊帐款的内容有必要更仔细地看看。虽然在总体上减去了十分之一,但是具体到哪一户,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不利情况,一旦有特别赖帐的户,这一部分也必须减去。
“经理先生,得对不起,那赊帐的总帐可以看一下吗?”
“可以。”
长谷川从身后帐簿架子上抽出一本厚实的帐簿,放在元子面前,说了声“请!”
“谢谢。”
元子一页一页地仔细翻着,认真查看各栏的记载内容。
“经理先生,这个梦子小姐已经离开店四个月啦!”
“那个女子病了。她得了肺病,住进清濑疗养所里去了,据说出院了,不久就能来。”长谷川窥伺着眼前的帐簿说。
“她的赊帐款欠不少呀!全部大致有六百五十万元,看来她有相当阔气的主顾啊。”
“算我们店的中等水平吧。梦子小姐领了一百八十万元的契约金,再干四个月就到期了,能不能干完,我有点担心。您预付给女招待的钱,好象已经还了,可是,她的赊帐款有点不保险,希望您再给扣除。”
“真拿您没有办法呀!这个女子在我这里也很叫人为难。”
“谢谢。”
元子又一直看下去:
“唉呀!这个叫春惠的小组也欠了不少的钱呀!赊帐款四百三十万元。契约金是不是一百二十万元啊?预付款还剩了一百万元,这个人真的到店里来上班吗?”
“这个女子,您不必担心。她和男人闹矛盾了,她本来准备结婚,可是男人逃跑了。从那以后,她就休班了,很快就会上班的,这一点,负责人已经和她砸死了,肯定来上班。”
“是吗?那么,我相信您啦,另外还有这样的女子吗?”
“您已经都看了,再也没有了。”
“您说的对。”
元子又细心看了帐簿以后,朝长谷川抬起脸来:
“感谢您答应了我提出的这些苛刻要求,谢谢啦。那么,把您同意让价的这一部分扣去,卢丹店剩下的卖价是多少?”
“究竟多少钱哪……”
经理的头脑好象有些混乱,但是旁边的税理士根据刚才记下的数字算了算给他一看:
“咹?什么?二亿二千四百七十万元?”
长谷川本来要了二亿六千万元的卖价,现在减少了三千五百万元,他的半边脸自然抽搐得更激烈了。
“不过,经理先生,我这方面的情况也请您谅解。店的经营者一变,女招待虽说是以前的经营者推荐过来的,可是随着契约的期满,她们会离开店的。这样的话,就必须再雇用新的女子,需要付给她们契约金和预支款。要确保平时三十名以上的女招待,一年中就要轮换雇用八十到九十人次,这笔开支费用可真不得了呀!”
“那倒是,是件很伤脑筋的事。”
长谷川是经营老手,对这点立即心领神会了。
卢丹店转到元子手里的方法,根据双方商谈的结果应该是这样:长谷川商业有限股份公司经理长谷川庄治,将他所有的全部股份,以二亿二千四百七十万元让渡给原口元子。当然,因为他的股票不是上场股票,所以说股票价等于没有一样。
“经理先生,我不想用票据,而是现金付款。”
“嗯,那太感谢啦!”
长谷川虽然微笑着,但他似乎还在担心元子再说什么。因为元子是用说理的方法迫使他让价的,他担心这种局面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
“因此,还有预付给女招待的那三千万元,这部分钱,女招待到了半年就要还给公司。让我原封不动地把这一部分钱包括在价格中买下来也可以,到了半年,她们把预支款还给我也就是了。可是眼前需要流动资金,其他方面也必须准备一定数量的钱,这就困难了。女招待将来归还的那三千万充预付款,我要全部给经理,这一部分是不是也从价格中扣除下来?”
“嗯,有道理。那么,您就把这一部分开定期票据吧,因为是女招待归还的预付金,您代收后兑现票据也就是了,实际上不会成为您的负担。”
“谢谢,就这样定吧。其余的,我全部支付现金。”
结果,元子只付一亿九千四百七十万元就行了。长谷川最初说了二亿六千万元的卖价,现在从中减少了六千五百万元。
“我真斗不过您啊!”
长谷川看看元子,赞叹不已地咋着舌头。他又对准税理士的耳边悄悄商量了一会儿,马上对元子说:
“啊,这样可以了吧!我也是个男子汉呀,应该替您考虑啊!”
“太谢谢您了。”
“我本想早日专心经营高级公寓生意,可是由于卢丹的牵连,一直专不下心来。正好,这会儿赶快决定下来吧。”
“承蒙您的关照,在价格上一再作了让步,真对不起,这里再一次向经理先生深表感谢。”
“那么,您什么时候给我现金?”两人交谈成功了,长谷川就急忙提出钱的问题。
在元子这方面,梅村的土地要从桥田名义上转移到她的名下,根据立下的字据规定,需要十五日之后。并且就是转到她手里,还要再找新的买主,才能得到钱。这当然可以委托不动产经纪人来帮助解决,但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因为地址是在赤坂这块好地方,很快就能找到买主,但是钱到手,一般要在成交后四十天左右,这样估计比较稳妥。
元子考虑了以上这些因索之后,关于付款期限问题,她回答长谷川说:“需要一个半月之后。”
“是吗?”长谷川稍微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又道:
“那么,就预付四千万元的定金吧!这个数目是总价格的百分之二十。”
“先要四千万元?”元子认为作为定钱,要的太多了。
“我把店卖给您之后,不能不把店里的外债马上还清。我自己的钱倒没有什么,可是借银行的钱一定要还清,先要您付四千万元的定金,就是转交欠银行的贷款。”
元子觉得,长谷川说得也有道理,再说四千万元,她可以马上从银行存款里支出来。
“我们讲定了之后,如果我这方面破坏了契约,不卖卢丹店了,当然,我要把这四千万元定金如数还给您。反之,如果您违反了契约,不买卢丹店了,那就要在四千万元的基础上,加倍再付我四千万元。所以要这样做,是由以下一些原因决定的:我要把店卖掉,事先不能不和银行疏通一下,如果中途又突然不卖了,我在银行的信用就要大大降低,今后再向银行借款也就困难了。这种情况下,为了使银行对我放心,只有在银行里增加我的定期存款额,而且要增加相当多的数额。另外,关于卖店的事,不可能永远不泄漏秘密,一及泄漏出去,女招待也好,男营业员也好,都要惊慌失措,赶快从店里辞退。再说,假如因为您不履行契约,这个店卖不成了,我即便继续经营,原先那些关系户也必然对我提高戒备。在这些方面的应急措施也是需要钱的。总而言之,您一旦破坏了契约,必然会给我造成极大的损失。”
“……”
“我这样说似乎失礼了。您没有保证人,虽然我信任您,但是坦率地说,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有点儿不放心。所以除了预付定金四千万元之外,倘若您破坏了契约,我就要按照同额加倍再收您四千万元。怎么样?可以按这个条件达成协议吗?”
元子怕长谷川变卦不卖,当即答应了他提出的条件。
元子和长谷川庄治关于买卖卢丹俱乐部的商谈一结束,元子心里得意地想:自己购买卢丹的价格,本来要付出二亿四千八百万元的自有资金,但经过反复讨价还价之后,降到一亿九千四百万元,这就给她省下了五千四百万元……
手里能剩下五千四百万元,流动资金就不犯愁了,重雇出色的女招待,也有充分的契约金和预付金满足她们的要求,店内营业也可以照常继续下去,眼前,店内也不必花钱改装,再住一年左右改装也不晚,今后因为是自己亲手操纵营业,流动资金从平时的利润中出就可以了。付给长谷川的一亿九千四百万元,有五年的折旧费也就回来了。元子很有把握赚钱,这也是她买下卢丹鼓励自己的精神支柱。
可是,在这二亿四千八百万元自有资金中,包括咖尔乃卖掉以后的价值二千万元,而咖尔乃现在还在自己手里经营着,没有卖出去。和长谷川讲定,购买卢丹店的一亿九千四百万元,要在一个半月之后付清。付款日期一天比天迫近,只剩下四十天了,必须抓紧找到咖尔乃店的买主。
酒吧店的买卖,差不多都是采取出兑方式买卖营业权的,作这种中介人的不动产业经纪人,在银座也有几家。可是,咖尔乃不是卢丹那样出名的大店,买卖与否传到同行业中,也无关紧要。店内一共只有七个女招待,一个酒保,就是走漏了风声,营业员辞退了,也没有多大影响。
并且,从元子的立场来说,她卖咖尔乃的目的,是为了再买卢丹这样一个大店,这是她事业上兴旺和发达的标志,所以在同行业里传开,当然也是光荣的。
“咖尔乃店要卖二千万元?”
受元子委托的不动产经纪人听了她提出的价钱后,仔细思考着。
“说真的,我本来想卖三千万元,之所以我没要这么多,是因为我急需用钱。”
关于急需用钱的原因,元子虽然没具体说明是哪一家,但却透露是为了买一所一流的大俱乐部。她认为如果不这样说,恐怕被对方看出什么弱点来,瞧不起自己。
“噢!原因是这样,那祝贺您啦!”
不动产经纪人从元子的表情看,不象撒谎的样子,所以一面表示祝贺,一面仿佛在猜测那个一流大俱乐部到底是哪一家。可是,他怎么想也没想到是卢丹,因为它和啪尔乃相比相差太悬殊了,不但大,而且一直是生意很好。
不动产经纪人翻弄着帐簿,好象是物品买卖成交目录。他戴着老花镜一页一页翻看着:
“有两个人来想花二千万元左右买一所现成店,我马上就联系一下看看怎么样。”不动产经纪人边说边摘下了老花镜。
“拜托您啦。”
“如果您急着用钱,这对买卖的交涉可能不利,比方您要二千万元,他可能只还价一千五百万元。”
“我刚才已经说过,本来想卖三千万元,我的店完全值二千万元。”
“但是,您既然要急着卖钱用,不让让价能行吗?这和慢腾腾地、不慌不忙地交涉不一样。”
“明白啦。那么,就以一千八百万元为最低限度吧,请您尽快和对方交涉。”
元子心想,反正急着用钱,没有办法,只好让价二百万元了。
不动产经纪人和元子一起来到咖尔乃店,详细看了店内的状况,画了图纸。因为是白天,店里没有其他人,元子虽然介绍了销售额,但虚报了一成。不动产经纪人答复元子说,三、四天内给回信,说完就回去了。
元子认为交涉是可能成功的。银座的酒吧间新旧更替很激烈,即便是招牌相同,但经营人已经换了,这种情况始终发生。
新换来的经营者,多数是女招待。她们从店里的来客中,抓住最理想的客人当后台,要求他们出钱资助自己。大部分都是这种情况。
女招待的愿望,就是想在银座的酒吧间里能当上老板娘,不论是谁,都想听别人叫自己一声老板娘。如果是受人雇
用当了老板娘,即使是表面上被人那样称呼,也是名不副实,只有既是经营者,又是所有者,才是名副其实的老板娘。
她们根据自己的支付能力,一般都是想买一所价值二千万元到三千万元的现成店,本着这个要求,咖尔乃店当然最合适,以它作基地逐渐发展成大店。这就是她们梦寐以求之的理想。
但是,不动产经纪人却说,想买这么一所店的人,只有二位来过,他这是买卖上讨价还价的一种手法,实际上,想买价值二、三千万元的现成店,决非两个人,提出和打听的人一定很多。
咖尔乃店的内部装饰,是元子根据自己的兴趣设计加工的,连客人们都说各方面都装饰得十分和谐雅致,这不只是一般地恭维奉承,而是实实在在地称赞、表扬。元子本身当然也喜爱这个店,她认为想买的人如果来看一下,一定能满意。
她对咖尔乃的销路是乐观的,眼前的困难是能不能早日把现金弄到手。但是她又想,如果想买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地就可能相互竞争,她的条件就有可能被接受。
从那以后过了两天,晚上八点钟左右,长谷川庄治给咖尔乃店打来了电话。
“是老板娘吗?我是长谷川,上一次真是叫您受累啦。”
“啊!是经理先生,是我失礼啦!”
“现在忙吗?”
“不,不怎么忙。”
店内只有五、六名客人,一到晚上八点,就是这种状况。元子猜想长谷川这个时间来电话,是不是想来看看咖尔乃店的情况。其实,这是她的错觉。
“咱们上次交谈的那件事,我想早日再和您谈谈,真对不起,现在可以见见您吗?”长谷川恭恭敬敬地问。
“可以。”
元子虽然回答了长谷川,但在直感上,有一缕不安的疑虑掠过了心头。她在怀疑,长谷川出卖卢丹俱乐部的条件,是不是有些变动。
“我到您那里去好吗?”
“别,还是我去您那儿吧,怎么样,是不是还到卢丹店里去?”元子觉得作为经营者应该在店里。
“哟,这可不敢当。要不,就这样吧,在林荫路的M饭店会见,那里正好在您我两个店的中间。”
连两人见面谈话的条件,都要是对等的,元子理解这是长谷川对她的关怀。
十五分钟以后,元子和先到的长谷川庄治对面坐在桌位上。周围的客人都在吃饭,只有他俩喝咖啡。在普通情况下,服务员是讨厌这种客人的。但是,长谷川在这一带颇有声望,服务员当然不敢怠慢他。
长谷川庄治那半边脸照旧不停地痉挛,但是眼下元子特别注意的,不是他那抽搐的半边脸,而是他为什么要把她叫出来。
“您很忙,我们先谈正事吧。”
长谷川庄治那麻痹歪斜的嘴角上流露出一丝微笑,两手放在桌子上,指头时而捧在一起,时而松开。
“三年前,在我店里有个叫映子的女招待,当时排为二号人物,后来因为她被财界的人爱上了,就从酒吧世界辞退了。就是这个映子,昨天突然到我办公所来访问,说她想把卢丹店买下来。”
“啊?”
“不,她本不知道我想卖店的打算,但是,我想专心经营高级公寓的事,她了解,所以她提出我是否可以把卢丹店卖给她。映子说她要重新回到酒吧世界来。她是性格开放的女子,原先就认为她不可能一直隐居在家里,果然不出所料。她决不能忘记银座的水,并且这一次,因为有财界上的有钱人作为她的后盾,她不是来当女招待,而是要当上一个大店的老板娘。她这种心情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映子现在盯上的目标就是卢丹店,她提出要按我的卖价买。”
“不过,经理先生,那店……”元子心情慌乱得差点儿弄洒了咖啡。
“是的,是的。”长谷川使劲点头安慰元子。又道:
“关于买卢丹的事,前些天已经和您达成了协议,映子无论给多少钱,也不能再卖给她。我把贱价卖给您的情况告诉了她,她感到后悔极了,怎么也死不下心来。”
“这么说,映子这个人很不近情理呀!”
“是这样……那我再向您确认一下,您买卢丹是不会变的吧?”
“不是不变,而是绝对不变。”元子变了脸色说。
“我相信您会这样说的。”
长谷川话虽这么说,可是表情暧昧,眼光投向正在干活的服务员,心里暗自思考着什么。
元子明白了长谷川的意图,虽然达成了协议,但那只不过是口头上的,并没有相互交换契约书,定金也没支付,说到底,那只不过是舌尖上的协定,长谷川可能有些不放心。
在这中间,假若没有另外的人插足进来,长谷川当然从容不迫地等着元子付款。但是现在却出现了新的买主,而且还有财界上的有钱人作后盾,声称要多少钱给多少钱卖给映子,对长谷川来说,比卖给既吝啬、又狡猾、一再讨价还价的元子,当然更为有利。
长谷川那歪斜的脸上,明显地罩上一层后悔的阴影,他后悔不该过早地和元子订下那口头契约。
“经理先生。”元子语调强硬地说:
“四千万元定金,明天给您拿来,这样,咱们就签署一份临时契约书吧,您同意吗?”
“是吗?”长谷川脸上显得轻松一些,说:
“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不,我不是特别着急要定金,我不放心的,还是没有正规的契约。”
“那就请您干脆地拒绝了映子吧!可以吗?”
“那当然啦!我和您签署临时契约,今后不管谁再提出什么条件,我都要断然拒绝。”
第二天,元子向医大升学预备学校打电话。
“桥田理事长不在,他出去了。”听到元子的电话,对方一个女人这样回答。
“什么时间能回来?”
“他说今天不回来了。”
“那么,明天什么时间打电话,他能在?”
“噢,上午十点左右,一般能在家。”
“谢谢。”
根据字据上的规定,再住一周之后,桥田常雄就要把他所有的梅村的土地转让给元子。为了筹集四千万元的定金给长谷川,和桥田落实一下梅村的土地的转让问题是必要的。
当然,这也只是叮嘱性的字据,但是,元子认为,桥田肯定要根据字据上的规定履行义务,否则,他就要身败名裂。这一点,桥田心里是十分清楚的。
从现在开始,必须寻找那块土地的买主。只有这样,才能在得到土地的同时,立即换成现金。不这样,就买不成卢丹店。和长谷川的契约期限,还有不足四十天了。梅村的土地;还需七天才能到手,土地到手之后,离长谷川的契约期限就只有一个月了,在这期间,必须把土地完全卖成现金。
但是,出卖这块土地,比出卖咖尔乃店容易得多。为什么呢?因为梅村的土地所处的位置虽然在赤坂繁华街的尽头,但仍然是一等好地方,繁华街的发展必然要延伸到那里,买主自然要涌向那里。因此,元子打算马上去找不动产经纪人。
元子朝自己存了五千万元的那家银行走去,从普通存款户取出四千万元。路上带这么多的现金,当然有危险,便要求银行换成了保付支票。在有两道横线的支票上用打字机打上了¥40,000,000的数字,元子看着这个数字,眼内不觉渗出了泪水。
元子和长谷川在电话上讲好,下午三点到他办公所去。长谷川的办公所在东银座的商业处,元子来到这里,一进经理室,长谷川已经和税理士一起在那里等着她。
“啊,您来了!”
长谷川收下元子给他的支票,仔细看了票面金额之后,低头表示收下。
“谢谢您这么快就送来。不错,定金四千万元我收下了。这是签署的契约书,请您仔细看看。当然,要等把其余的一亿五千四百七十万元付给我的时候,再把这份契约书和卢丹店让渡书相交换,到那时,长谷川商业的全部股份同时交给您。”
“明白啦!”
元子看了契约卡的字句。这是长谷川和税理士商量着写成的,字句写得很正规,没有一点疑问的余地。元子在契约书上盖了章交给了长谷川,副本由元子自己保存。
“老板娘,让我首先恭喜您啦!”
长谷川祝贺签定契约的成功。
“这是托您的福呀!”
“您可真是讨价还价的能手呀,我少卖了不少的钱。如果卖给映子,肯定能多赚许多,不过,因为先答应了您,没有办法,您可真是走运哪。”
“谢谢您吧。”
“这是收到四千万无定金的收据。”长谷川把收据拿出来又道:
“老板娘,到了契约上规定的期限,请您把其余的钱如数付给我……上一次口头上已经说过,这份契约书上也写上了,如果您因为什么情况破坏了契约,那就要照定金相同的数目,再交四千万元给我……这一点,您心里也得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