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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5章

一阵,彼此不免比先前热络了点,主客喝了几口热茶,闲聊起来。

不料韩未央虽是女子之身,却极有见识想法,论及最近首都召开的六方会谈和国际形势,韩未央冷笑道,“英美德意法日,都是一丘之貉,只是有的毛色光亮些,要点脸面,所以常常做点人道主义的掩饰;有的则是不知羞耻的强盗,干脆明着来。说到底,大家做的是同一门生意——抢劫。乘着我们中国的虚弱,抢劫所有他们可以抢劫的财富。”

宣怀风说,“国家和人一样,都在这世间争取最多的资源,为己所用。所以中国要站起来,不能总盼望着列强们的人道,而必须自救。但自我振作而获得救赎的前提,是这个国家的灵魂要完整。毒品,就是一件可怕的摧残国魂的武器,因为国民不仅因它而损害体魄,还会因它而凋零灵魂。”

韩未央口里轻轻喃道,“不仅损害体魄,还凋零灵魂……”

似把宣怀风的话咀嚼一番。

她含着水似的目光,将宣怀风看了一看,忽然转了一个话题,微笑着说,“其实说起来,这不是我第一次见你。总理举办的那个晚宴上,我看见你和白总长一起跳舞了。”

宣怀风不提防她忽然提起这事,想起那晚在众目睽睽下和白雪岚手握着手跳舞,甚是荒唐,耳朵微微一热,只好装作不在意地一笑,说,“那是我的不是,我不会跳舞,求总长教导一二,不料他兴致很高,立即就在舞池里教了起来,倒叫人看着不象话。”

韩未央也不知道是否相信他的解释,嘴角好看地微扬着,半晌,才说,“我今日来,本是想找白总长,说一点公务上的事。既然他出外办公了,我也不多坐了。我给他留一封信,等他回来,请你转交,不知行不行?”

宣怀风说,“这是我应当做的。”

便要拉铃,叫听差走纸笔来。

韩未央说,“不必,我有现成的。”

果然,她正说着,旁边那位长相很清秀,做事十分利落的秦秘书,就已经掏了一支钢笔出来,又打开公文包,取了一张信纸和一个白信封出来。

韩未央拿着钢笔,就在信纸上刷刷写起来。

宣怀风虽然很想知道这位落落大方的韩小姐,会给白雪岚写什么,但他这个人,一向不做鬼鬼祟祟的事,知道人家在写信,只安坐在椅上,静静捧着热茶啜着,望着窗外,目光不肯落一点在信纸上。

不一会,韩未央已经把信写好了,折起来,封在白信封里,信封上写了“白雪岚先生 亲启”七字,递给宣怀风,笑说,“这就拜托宣副官了。”

宣怀风正色道,“我会亲自交给总长。”

他站起来,亲自把客人送到公馆大门。

韩未央自然也是坐汽车来的,她向宣怀风道了再见,上了汽车,不一会,又把车窗玻璃摇了下来,露出半张如花似玉的脸,唤了一声,”宣副官。”

宣怀风走到车窗边,问,“韩小姐,还有什么话,要转告总长吗?”

韩未央思忖片刻,说,“我今天过来的时候,才知道那洋人死在医院里了,我想,这大概是要给白总长找一些麻烦的。请你告诉白总长一句,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要犹豫,只管开口。我在首都的住处的电话,他是知道的。”

说完,对宣怀风点了点头,摇上车窗,向司机吩咐,“走吧。”

第四十二章

宣怀风送了韩未央,回到房里,想起她临走前的那番话,一肚子疑惑。

不知道她所说的死在医院里的洋人,是哪一个,为什么白雪岚又有麻烦?他想了半日,想不出一个头绪,要打电话去问白雪岚,又觉得不好。白雪岚此刻在和白总理会面,那一位白总理对自己的观感,可说是十分恶劣,如果打电话过去打扰了他们商量公务,恐怕又要给自己加一个不知轻重的罪名。

宣怀风视线不由落到韩未央留给白雪岚的信上,看了两眼,又把目光从信上移开了,失笑道,“我干什么?还不如找点正经公务去办。”

想起书房里的两份条陈,虽然已经写好,但还需要修改,他就又走到了书房去。

在办公桌前坐下,重新拿起自己写好的条陈来做润笔。

正看了几页,耳里听见一点动静,宣怀风把眼皮抬起,透过半开的窗户,瞧见孙副官正从院里走过。

宣怀风叫了一声“孙副官”,把文件放下,站起来过去,把书房的门打开了。

孙副官本来打算回那间属于他的小书房去的,听见声音就站住了,笑着问,“宣副官,有什么事?”

宣怀风问,“有空吗?进来聊两句?”

孙副官点了点头,走进书房里,看见桌上那洋洋洒洒的条陈,随手拿起来看了看,啧啧赞道,“你也太用功了,这是今天写的吗?最近衙门里的公务,颇叫人心烦,许多人和我们海关过不去。对了,你叫我进来,要聊什么?”

他和宣怀风一同当白雪岚的副官,已经是很熟的同僚了,况且宣怀风一向是不拿架子的,现在总长不在跟前,孙副官便很随便,一边问,一边把屁股一撇,坐在小沙发里。

宣怀风说,“就是问一问,那死了的洋人,事情该怎么个处置?”

孙副官诧异地问,“你也知道那洋人死了?”

宣怀风沉着地把头点了点,说,“那洋人死在医院里,事情很麻烦。我们这些当副官的,职责是为总长排忧解难,难道真能不管不顾?若是如此,我也无颜在这位置上了。”

孙副官叹道,“确实是件麻烦事。英国大使馆那边向总理府严重抗议了,说他们国家的公民在中国的人身安全无法得到保障。想必总理也头疼,要不然,怎么会打电话把总长叫过去?依我看,总长这次是要挨一顿了。不过那洋人也该死,在医学上不学无术,还敢到白公馆招摇撞骗,以致于耽搁了你的病。如果那次过来为你看诊的,是那位有真才实学的金德尔医生,把肺炎在初期治疗控制住,也不会有后来种种事。”

宣怀风惊讶地问,“照你的意思,那死了的洋人,就是曾到公馆来给我看过诊的纳普医生?”

宣怀风肺炎症状初现时,白雪岚已经注意到了,本来要叫金德尔医生来看,恰好金德尔不在,便叫了纳普过来。

这纳普十分自负,兼之贪图诊金,并不曾对白公馆的人说明他只是一个实习医生,到了公馆见了宣怀风,又犯下先入为主的错误,认为是白雪岚大惊小怪,一边和白雪岚做口头上的敷衍,一边拿几颗维生素搪塞。

后来宣怀风肺炎加重,紧急入院,白雪岚恨得这骗子医生咬牙切齿,也不管阳人阴人,兜心窝子就是一脚,直接把纳普踹得躺进了医院。

没想到,那人在医院拖了一阵子,竟然伤重死了。

孙副官一愕,苦笑着摇头说,“宣副官,你可把我骗了。原来你对这件事,并不知晓底细。何苦对我用使诈?总长叮嘱了,你这阵子休养,谁也不许拿事让你烦恼。偏我这样对你毫无防备……”

宣怀风连忙道歉,笑着说,“你我是同僚,理应齐心协力。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可见多一个人想法子,总是好的。孙副官,你不要生气,等明天我领了薪水,请你吃一顿大菜,权当赔罪。”

孙副官说,“罢,罢,我敲谁的竹杠,也不能敲你的竹杠。这事就不提了。”

宣怀风倒有些不好意思,坚持说,“请客的话已经出了口,我是不会收回去了。”

孙副官和他说了一会话,觉得口干,问他要不要一杯咖啡。

宣怀风说,“我这阵子忌口,许多东西不许吃。咖啡不要了,来一杯牛乳吧。”

孙副官拉铃,叫听差送了一杯热咖啡和一杯温热的牛乳来。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一边又把别的事谈了探。

宣怀风问,“广东军那边 ,有没有什么动静?”

孙副官便朝着他神秘地一笑,端着咖啡,缓缓饮了一口,说,“宣副官,这下子,我可要先问清楚了。广东军的事,总长和你说了多少?你可不要对我兵不厌诈。”

宣怀风走到窗边,往外头探望片刻,关拢了窗户,转回到沙发坐下,才说,“总长告诉我,广东军里那一位,是你联络的。”

孙副官沉吟着说,“既然总长已经和你说了,那我就不必隐瞒了。我今天早上,才和他碰了面,广东军那边风声鹤唳,正在严查奸细。是了,他这次送过来的情报,和宣副官很有一点关系。”

宣怀风问,“什么情报?”

孙副官说,“我们不是疑惑姜御医的毒是怎么下到你身上的吗?他查到了一些线索,大概是走的金德尔医生的路子。”

宣怀风把眉头皱起来道,“金德尔医生吗?他为了我断过几次诊,我看他,倒不像这样坏的人。”

孙副官说,“那一位送过来的情报,向来没有差错,既然提到金德尔,不管他是怎样一个参与的方法,至少是肯定有参与的了。我们就顺着藤摸瓜罢。其实这也是一件好事,总长原怕根子烂在自己人身上,现在知道是洋人插手,比起出了家贼,心里多少舒服些。”

正聊着,白雪岚从总理府回来了,神采奕奕,脚步带着风似的,若只看这无可挑剔的精气神,绝瞧不出他在总理府受过痛斥的一点影子来。

白雪岚把书房的门一推,走进来就笑,“大白天的,你们把窗户关得一丝风都不透,在商量什么机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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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聊着,白雪岚从总理府回来了,神采奕奕,脚步带着风似的,若只看这无可挑剔的精气神,绝瞧不出他在总理府受过痛斥的一点影子来。

白雪岚把书房的门一推,走进来就笑,“大白天的,你们把窗户关得一丝风都不透,在商量什么机密的事?”

两个副官都赶紧把瓷杯放下,从沙发里站起来,叫了一声总长。

白雪岚对着孙副官把手在半空虚虚一按,说,“别讲究那些虚礼了,坐着说话。”

一手按着宣怀风的肩膀,让他在原本的沙发上坐了,自己把半边臀部,挨坐在宣怀风的沙发扶手上,十足的帅气洒脱。

白雪岚问孙副官,“今早出去一趟,有什么收获?”

孙副官忙把刚才和宣怀风说的那些,重复了一遍,瞥了宣怀风一眼,小心地加一句说,“宣副官说,广东军那边的一些事,总长您已经和他说过。所以我估摸着这里头的事,也应该和宣副官讲一讲了,时局越来越乱,总不能让宣副官摸不清形势。”

白雪岚说,“很是,我也这般想,才把广东军内应的事和他说了。这只是为着你了解大局,听听就好,至于如何应付,还不是该你劳神的时候。”

后面那一句,他把头转了过去,垂下视线,看着宣怀风,很有一点警告的意思。

宣怀风很反对他这专制的态度,可当着孙副官的面,总不能和白雪岚顶嘴,就平和地回了一句,“是,总长。”

反而是孙副官在一旁,看着顶头上司百般地把宣怀风保护着,颇感津津有味,又生出些感概。

他也知道这二人世界,自己是不应久留的,把手头公事报告完毕,就找了个有公务待办的借口,离开了书房。

孙副官一走,白雪岚就露出另一种怠懒面目来,笔挺的脊梁就仿佛被抽了似的,扒在宣怀风肩上,把指头勾着宣怀风圆润的耳垂玩。

宣怀风笑问,“怎么?出去一趟,挨骂了吧?”

白雪岚反问,“谁敢骂我?”

宣怀风说,“你只管瞒着我,那洋医生死了,白总理不把你叫过去痛骂吗?”

白雪岚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管他呢。如今洋人养的一条狗,都比一个中国人值钱,我早就想狠狠杀一杀这股妖气了,那短命鬼算他命不好,撞在枪口上。”

宣怀风说,“口气不小。可是我们势弱,洋人势大,现在杀了他们的公民,不是你嘴上逞强就过得去的。”

白雪岚冷笑道,“倒看看洋人能拿我白雪岚怎么样。”

说罢,指尖把宣怀风的耳垂扯了扯,说,“好不容易从堂兄那里脱身,你还要继续拿这事来让我不痛快,真该罚。别说我的了,你今天待在公馆里做了什么,讲来听听。”

他高大的个子,分量很是不轻,压在宣怀风身上,时间久了,给人压力颇大。宣怀风把他往外推了推,不许他腻歪,手往书桌上一指,“办了一些公务,那几张纸上写的是我的意见,你看着吧,觉得可用就用。”

白雪岚连头也没有回,宣怀风不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