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地说,“热……”
一听见这声音,白雪岚散去的魂魄簌地收回来了,情人在需要他的时候,他这个保护者,绝不能自乱阵脚。
白雪岚柔声说,“热吗?你是发烧了。不要怕,这就送你去医院。”
轻轻抚着他的额头。
宣怀风原本在车上,就是看见他的汽车,知道他在车上,那口一直强撑着的气就忽然松了,所以才歪倒在后座。
这时候被白雪岚抚着额头,烧得模模糊糊的脑子里,只觉得他那手指,实在修长有力,带着一点凉意,让人万分舒服。
宣怀风像病了的猫一样,无力而慵懒地享受着他的抚摸,那可以安抚可怕的燥热感。
但最痛苦的燥热感,却不在额头上。
他半闭着眼睛,勉强把手缓缓地摸索,握住白雪岚的手腕,低低喘着气说,“这里……”
白雪岚不敢拂逆,手腕不放一点力气,由宣怀风抓着移到了胸膛上。
他明白了,便用手掌潜到打开纽扣的衣襟下,轻轻摩挲他的胸膛。
薄薄肌肉下覆盖着一点肌肉,触感很滑腻,很嫩美。
白雪岚一阵心猿意马,暗骂自己一声,把这此时不该有的绮念狠狠掐灭了,关切地问,“是这样吗?舒服了一些?”
宣怀风发出一点声音,大概是个“嗯”的意思。
白雪岚不禁微笑,说,“你还是第一次这样要我……”
蓦地遏然而止。
微笑僵在脸上,像冻裂的面具般可怖。
白雪岚抽了一口气,低下头,把脸几乎贴住宣怀风的脸,感到那股逼人的热度,不安地问,“怀风,你是肺里烧热吗?”
宣怀风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
白雪岚摇着他的身子,他只勉强把眼皮微微掀了一下。
汽车在地面嘎地擦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宋壬跳下车,把后面的车门打开,报告说,“总长,医院到了!”
第九章
白雪岚顾不得别的,把宣怀风打横抱在怀里就往医院里奔,宋壬追在后面,撞见一个穿白袍子的人,就揪着人家的衣领说,“把你们最好的医生叫来!”
他个头比一般男人高了半个头,瞪着铜铃大眼,后面乒乒乓乓的一阵响,原来另一辆车上的护兵也赶过来了。
见着这个阵势,被他拽住的人哪敢抱怨,嘴里结结巴巴敷衍道,“去叫,这就去找。”
白雪岚把宣怀风小心翼翼地放在雪白床单上,快步到门口,探出半边铁青的俊脸,低喝道,“这边的医生先来一个,病人烧得厉害。宋壬,你亲自走一趟,把金德尔医生请来,要快!就算打断他的腿,抬也要抬过来!”
宋壬应了一声,赶紧地冲到楼下,自己开着汽车,一路飞沙走石,差点撞到人。
金德尔医生曾给宣怀风看过一阵子病,那诊所的地址宋壬是知道的,径直把车开到诊所门口,进到小客厅里,坐着四五个衣着华丽的等着看病的人。
一个接待的漂亮护士站起来拦着他说,“这里看病是要预约……”
宋壬手一抬,那护士就往一边踉跄了。
他大步走进里头一个房间里,把大大的白幕帘一掀,里头一个坐着把胸口露出的男病人和一个脖子上挂着听诊器的医生同时吓了一跳,都转头惊讶地看着他。
但那洋医生却并不是金德尔。
洋医生呵斥道,“你干什么?看病在外面等。”
宋壬问,“我找金德尔医生。”
这时,金德尔已经听见诊所里的骚动,从自己的诊室里走出来,在走廊上问,“出了什么事?”
宋壬过去说,“我们宣副官病厉害了,请你立即走一趟。”
金德尔医生说,“我这里正有病人……”
宋壬脸黑如锅底,硬邦邦地说,“你一万个病人,也比不上这一个。”
说完,把手往腰间的枪匣子上用力一拍,便把金德尔医生拽了一个回旋,再一推,把他推到小客厅那头。
刚要走,他忽然又转回头来,问屋子里那个洋医生,“你是不是叫什么普?”
那洋医生从未见过这样蛮横的大老粗,早看呆了,不自觉地答道,“纳普。”
宋壬呲着牙一笑,“原来昨天给宣副官看病的就是你,看的好高明!你小子也跟老子走一趟。”
便横过来,一手拎了纳普白大褂的后领。
诊所两个洋医生不得不上了他的车,都坐在后座上。
等他把汽车开到医院,金德尔医生已经在后座和纳普做了一番交流,震惊地用英语说,“乔治,你疯了吗?你只是一个实习医生,竟然瞒着我出去接诊!这个病人的情人,是一个有偏执症的疯子!”
宋壬听不懂英语,只听见洋鬼子在后面叽里咕噜地说鬼话。
他把车门打开,将两个人都拽了出来,进到楼里,先把纳普医生交给了一个手下,吩咐说,“看好。”
正要带着金德尔医生去见宣怀风,忽然那个叫张大胜的护兵走过来叫住他,凑近了,把下巴朝走廊另一头一扬,和宋壬说,“宋哥,广东军的人,占了这里半栋房子。他们人多,是不是要总长打个电话,从公馆叫些弟兄过来?”
宋壬眯起眼睛一看。
果然是的。
开始太急没注意,现在一看,那一边影影绰绰,光是明眼见到的,就至少七八个,穿着土不拉几军装,背着枪靠墙打哈欠,盯着自己这头窃窃私语,嘀嘀咕咕,不正是广东军?
宋壬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张大胜已查了消息来,说,“他们的军长不是挨了子弹吗?就在这医院养伤。”
宋壬啐了一口,“娘的,和这王八蛋撞一处了,晦气!先别管他,我要带这洋医生去见总长。总长现在也没工夫打电话,你去,就说我说的,把公馆里的兄弟叫一半过来,都带好家伙。”
吩咐完,便抓着金德尔医生到病房里去。
宣怀风那边,已经有这医院里的一个中国医生过来了,给他挂了吊针,此刻忙前忙后给宣怀风做检查,白雪岚在一旁监督,脸上虽镇定从容,但眸底偶尔一掠的精光,那是带杀气的,那医生被盯得脊背汗毛尽倒竖起来,看见来了洋医生,如见了救星。
给这种达官贵人看病,会诊总是保险一些,就是万一有个意外,也好分担责任。
金德尔医生拿着听诊器靠在宣怀风前胸,仔细听了一会,脸色白了白。
白雪岚已经站在他身后,低声问,“是肺炎吗?”
金德尔点了点头。
一瞬间,他察觉到白雪岚那噬人的目光霍然一利,差点以为自己要被这英俊阴沉的中国人伸手拧断脖子了。
然后白雪岚只是瞅了他一眼,就收敛了所有威势,还是用唯恐惊吓到病人般的温和声音说,“拜托你。他不能死。”
一瞬间,又让人简直觉得他在低声下气了。
金德尔医生说,“我会尽力。请你出去,不要,妨碍。”
他知道白雪岚对着医生是很霸道的,本以为他会不肯走,但白雪岚只把手放在宣怀风烧成通红的脸上,怜爱地抚了抚,然后转过头,乞求地看了医生一眼,就转身默默地走了开去。
白雪岚走到病房外,正听见宋壬在对着几个跟过来的护兵,劈头劈脑地数落,“……半夜出门,你们也不拦着。不会打洋电话报告总长?放屁!不会打洋电话,那你们连话都不会说了?连手也断了?拦住!拦人懂不懂?我不在,宣副官哪都不能去!他奶奶的耳朵都聋了?宣副官有一丁点事,看总长把你们的肉抽烂!等我回去……”
他见几个手下一起看着自己后面,便停下来,转头去看。
见是白雪岚出来,便迎了过去问,“总长,宣副官怎么样?”
白雪岚低声说了一句。
宋壬原只是奉白雪岚的命令保护宣怀风的,但最近常常随身保护宣怀风,尤其是戒毒院的事情上,更见识了宣怀风的风骨,对他很有好感,听了会是肺炎,也愣了一下,半晌小声说,“总长,你也不要太担心,不是说洋医生治这个很厉害。宣副官是个好人,一定吉人天相。”
白雪岚却只是沉默。
宣怀风这病,恐怕就是前夜在码头上查洪福号,晚上受了风所致。
白雪岚这阵子借着枪伤,一有机会就狠狠地压榨宣怀风,因为怀风心软,总心疼着受伤的人,每次都迁就着。
床笫之事过甚,他底子又不如白雪岚厚实,难免就有些血亏气虚之症。
再一吹夜风,加之心事沉重,病就起了个头。
那个纳普医生是个庸医,没看出病症来,可恨自己也是个混蛋,昨晚吃饭时发现他脸色不对,怎么就以为是年亮富的事让他忧心,一时疏忽过去了呢?
白面掺药的事,偏偏又在昨晚发作。
他一定是强撑着在戒毒院忙了一个通宵。
宋壬不太会巧词安慰人,便故意提起别的事情来,把广东军的事低低地说了。
白雪岚回过神来,脸上逸出一丝危险,冷笑着说,“这才叫冤家路窄。”
展露昭受伤后住在这家大德医院,他是早就知道的。只是开汽车到这里是宋壬,白雪岚又悬挂着宣怀风的病,一时未醒悟过来,宋壬一说,他就明白了。
其实他不但知道展露昭住在这里,还得到了消息,展露昭已经醒过来了。
可惜白雪岚那电光火石的一枪,大约浸醋浸得久了,准头歪了一丁点。
这狗东西,命倒是很硬!
第十章
如今文明时代,这一夜的波诡云谲,自然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加之夜幕之下,自有躁动,许多消息是早就打点好了的。
次日清晨的报纸,便有许多精彩新闻,好几份小报的记者,仿佛亲眼目睹到一般,把昨夜的事件,写成了波澜起伏、精彩绝伦的小说,揭出种种内幕。
例如一篇名叫《毒中毒》的,便绘声绘色,说毒贩子如何为着多赚钱,而在白面中掺东西,那掺进去的东西,本是带毒的,若吃得少,还不立见伤害,偏生这次贪心不足,不小心掺多了,自然吃出毛病,就酿出昨日的惨祸来。
文章的后面,少不了写着那些老生常谈,也就是那十二个政府提倡的大字,吸毒可耻,害人害己,及早回头。
戒毒院凭着一夜的表现,很获得了些表扬。那也是情理之中,戒毒院大门前,患者堵拥其道,众人垂死哀哭,终得戒毒院妙手回春,力可回天,整个的故事,何等酣畅淋漓,凭谁读了也要拍案叫好。
黄万山躬逢盛事,也于其中赚了一个大彩头。
他腿伤好了许多,因和报社主编有点友谊,便讨了个客席记者的名头,昨夜戒毒院里的情况,他问着承平和自己的妹妹,光这两个人的讲述,就是一篇很好的新闻。
于是他绞尽脑汁,下足笔头功夫,早上四五点锺就认认真真撰写在稿纸上,送到报社来,那主编看了,章名是“毒中掺毒害国民,戒毒勇士奋相救”,很符合当下的风向,立即就拍板,给印成了加红边框的重要新闻,领了一笔六十块钱的丰厚稿费。
城里的百姓,只是看着热闹。
早起在茶楼里,叫一笼小笼包子,一壶香茶,边看报纸,骂一声毒贩可恶,赞一声这戒毒院有点真本事,夸夸这一届政府,似乎有点刚硬的气度。
他们却不知道,这里头的刀光剑影,余波未止。
例如警察厅的周厅长,不但一夜未睡好,凌晨时候,又和别人在电话里闹了老大一个不痛快。
广东军的展司令亲自打电话来,语气很不好。
他不高兴,周厅长又能高兴到哪里去,拿着话筒说,“昨晚总理府开会,白总理一锤定音,把事情交给了白雪岚,警察厅这边,只是一个协办的名义。用抽白面的那些人举报的线索,到处抓人的,都是海关派的兵。我的手下,也就是去医院维持秩序,做些记录。人都关在海关里,如今你要我放人,我到哪里放人?”
展司令说,“老周,你别说老子埋汰你,你他娘的一个警察厅长,怎么老让海关骑在你头上拉屎?上次咱们喝花酒,你搂着那个叫粉蝶的婊子,是怎么拍着胸脯答应老子的?每月的孝敬,下头那些小子们可没少你一个大子,把你当他祖宗一样供着。你总要想想办法,姓白的是个畜生,人让他抓了去,他真能当小鸡崽一样一只只捏死喽!”
周厅长叹了一口气,说,“得了。难道这件事,还是我对不住你?自你们广东军到了城里,能包容的,我没有不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