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原来一晃眼就过了三个多小时。
宣怀风站起来,伸个懒腰。
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宣副官,已经六点钟了。」听起来是管家的声音,隔着门说,「总长等您过去一道开饭呢。」
宣怀风在里面说,「就来。」
开了房门,和管家一起去见白雪岚。
白雪岚这阵子因为养伤,饭菜都是端到房里来吃的。
宣怀风跨进门,就看见桌上已经摆了四碟热菜,另有一个红瓷色的鲤鱼形大汤碗,盛着热腾腾的豆腐鱼头汤。
白雪岚见到他,左手提在半空中招了两下,「怀风,快过来吃饭。」
两人最近常一起吃饭的,也不用客套,隔着桌坐下,两个听差在旁边伺候装饭盛汤。
宣怀风吃了小半碗饭,再喝了一碗汤,把碗筷都放了,想了想,对着白雪岚说,「有一件事,想和你商量。」
白雪岚右手还挂着绷带,用的左手执筷。
偏他两手似乎都比常人灵便,随手就夹了一片黄瓜,慢条斯理地细嚼着,问,「什么事?」
「我明天想告一天假。」
白雪岚听了,把筷子往桌上一搁,身子稍往椅背上靠,很自然地问,「今天年太太已经来过了,你总不成明天又要到年宅去。是约了别的什么人吗?」
宣怀风不知为何,忽然有些气短起来。
沉默了一会。
白雪岚在公馆里的威势,他是心里有数的。
今天那个电话,说不定早有人密报给白雪岚,他也算计着自己要过来告假,不知打算怎么抓住机会又逼迫自己一番。
他扫一眼白雪岚,不料白雪岚目光也正炯炯扫视着他,宣怀风越觉得自己像一只被猫盯上的老鼠。
只他也是有人权的,为什么偏偏就要被白雪岚当成所有物似的,一举一动都加以审问呢?
这样一来,宣怀风由原先的不安,又换成了压抑的不满。
暗忖,我和奇骏的相爱,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的,是眼前这人横插进来,用尽手段搞了破坏,怎么现在是非倒颠倒过来,变得像我和奇骏之间见不得人了?
顿时,一口气冲到胸口,宣怀风咬了咬牙,站起来,昂着头道,「是的,我约了人,我约了和奇骏明天见面,那又怎样?你要拿镣铐锁了我吗?」
旁边伺候的两个听差,一听他那口气,早彼此打个眼神,悄没声息地往外走。
出去后还顺便掩了门。
白雪岚被宣怀风当面冲了一句,倒有些愕然,眼睛上下瞅了宣怀风两个来回,眼里精光却尽数藏了回去,扬唇露出一丝苦笑,「我不过白问一句,你不爱答,也没什么。只是,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宣怀风是打算和他硬顶的。
不料白雪岚根本不迎战,第一下就给他露了软,宣怀风反而难以为继,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白雪岚柔声说,「你这样站着,我抬头看得辛苦。请你多少体谅一下我是伤患,坐下来和我说话。」
宣怀风无奈,只好重新坐下来。
两人默默对坐了一会。
白雪岚极享受这种两人对坐,宣怀风却刚好相反,被白雪岚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如坐针毡一般,他知道白雪岚是要逼着他先说话,也只好如他所愿,清了清嗓子,问白雪岚,「那明天的假,你到底是准,还是不准?」
白雪岚脸上笑容蓦地一凝,瞬间露出一丝狰狞,瞬间又消隐了,仍旧温蔼地浅笑着,也不说话,拿起筷子,在桌子上一敲。
啪!
他动作极快,骤然一声裂响,惊得人心肝一跳。
两根筷子已经被他硬断成四截。
宣怀风有前车之鉴,满心怀疑他立即就要动粗,全神戒备着,只要他一靠过来,就跳起来往门外冲。
要是冲不到门外,那就只好硬顶了。
所幸白雪岚正受着伤,一只胳膊动不了,至少有点胜算。虽然胜之不武,不过,白雪岚也从不是崇尚公平竞争的人,自己不武一次也无妨。
「原本以为你心肠没以前那么冷硬,看来我竟是痴心妄想。你对我,是一日不如一日。要是不准你的假,难保不像这筷子一样,被你断成几截。」白雪岚敲断了筷子,却大马金刀地坐着没动,丢了手上半截筷子,叹了一口气,「明天你爱见谁,就见谁,我管不着。」
说完,把门外听差叫了一个进来,沉着声吩咐,「明天宣副官放假,你去告诉管家一声,他要出门,要用车,一应都答应着,不许怠慢了。」
听差躬着腰,答着说,「是」。
「别的都随他,只一件要紧的记住了,外头太乱,护兵们一个也不能少,好好跟着。」
「是,总长。」
白雪岚把听差打发走,才把脸转过来,问宣怀风,「你总该满意了吧?」
宣怀风心里那股滋味实在说不出来。
闹了半日,却好像欠了白雪岚一份大人情似的,慢慢从椅上站起来,脸也尴尬着,道,「多谢总长费心。饭也吃完了,我该回房去了,还有一点事情要做。」
白雪岚高傲地把唇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眼里却一丝笑意也没有,缓缓点头说,「嗯,你忙你的去吧。」
宣怀风向他告辞,赶紧出了房。
快五月的夜,他从房里出来,到了阶下稍一驻步,竟被凉风吹得身体猛一颤。
胸膛也起伏着。
这才知道刚才真是捏着一把汗。
回心一想,又觉得白雪岚的反应真的出人意料。
这个赤裸裸毫不加掩饰的色匪恶霸,哪一次试过这么好相与了?
宣怀风思忖片刻,扭身走到窗外,低着头,静静听了听。
一丝若有若无的音儿从窗户底下飘出来,荡到耳根边,断断续续的,是白雪岚独自在里头哼着不成调的戏词。
「……只觉得……光阴似箭,无限的……闲愁恨……尽上眉尖……」
正是宣怀风极爱的戏本,《西施》里的词。
宣怀风蓦地叹了一口气,总觉得恍惚哪一截肠子被今晚不小心吞下的鱼刺纠扎到了,扯着莫名的一点,微微发痛。
廊下一阵夜风吹过。
他揉揉眼睛,转过头,缄默地离开了。
白雪岚幽幽抑郁的歌声,如冬天树枝尖上凝结的冰针一般,被太阳一照,泪珠儿似的,一丝一丝融开。
然后,一滴一滴,坠在他身后的脚印上。
第二十五章
回到房中,宣怀风一个人坐在电灯下,出了好一会神。
本来,白雪岚大发慈悲准了假,明天可以去见奇骏,这是一件很好的事。
事情看起来是圆满了,偏偏心魔作祟。
宣怀风百思不得其解。
他所争取的爱情,当然是和奇骏的爱情,那是他心甘情愿的,自己选中的,和奇骏这些年,彼此暗暗倾慕,真心许给对方的。
相比起来,白雪岚却样样不地道。
就算白雪岚自己评自己,也是土匪的手段,恶霸的行径。
这世上,若有人喜欢上强夺了自己身体的人,那真是太令人不屑了。
书上即使有写过这样的人物,那往往也是脆弱的女子,童贞被男人夺了,又没有别的出路,只能委曲求全。
难道自己就是这等不中用的人?
要不是这么不中用,怎么又对奇骏的感情如此不坚定呢?
怎么又站在窗下,听着白雪岚的声音难受呢?
难道自己争取的爱情,就这么经不起考验?
宣怀风越想,越把俊秀的双眉紧紧皱了。
后来猛一看钟,惊觉已经夜深,想到明日有约,不能迟到,只好上床躺着。
但躺着并不等于睡着,头靠在枕上,不管怎么勉强自己入睡,还是一个劲地翻来覆去,最终还是足足折腾了大半夜,才昏沉沉闭上眼。
第二天,房外头听差们走动说话的声音传进耳,宣怀风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看窗外,太阳白花花的,不知升起多久了。
宣怀风顿时变了脸色,叫了一声,「糟了!」
赶紧从床上起来,看看钟,竟然已经十一点半。
他和奇骏约的是吃中餐,大约十二点就该碰头,现在只剩半个钟头。
宣怀风暗骂自己昨晚胡思乱想,而且不该在睡前喝一大杯浓茶,弄得临事如此仓促。赶紧打开门,叫住一个过路的听差,请他先去吩咐司机备车。
自己匆匆换上一件蓝绸长袍,打开抽屉。
在抽屉里,放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十块钱,那是白雪岚预备着让宣怀风赏人的。
宣怀风去见奇骏,大不好意思用白雪岚的钱,把自己剩下的两张一百块的工资取了,放进口袋,就快步往公馆大门去。
到了公馆大门,刚好一部轿车从外面驶过来,停在正门口。
车门一开,徐副院长带着助手就下来了。
宣怀风看是他们两个,觉得奇怪,不由走到阶下迎了他们,问,「昨天不是刚复检过吗?怎么今天又来了?」
徐副院长一脸诧异地看着他,「我是接了孙副官的电话赶来的,说是总长早上忽然高热不退,要我马上过来。宣副官,您不会不知道吧?」
宣怀风一愕。
这时,孙副官的身影忽地从大门里闪出来,急急走下台阶,搓着手道,「总算来了,快到里面去,正等着您呢!」
徐副院长赶紧领着助手进去了。
孙副官也要跟着进去,宣怀风赶紧把他叫住,走前一步问,「总长真的病了?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孙副官叹道,「昨天我看总长也好好的啊,不知怎么今天一早就发起高热来了,恐怕是伤情有反复。」
他见宣怀风默然不语,又解释道,「管家和我说了,总长今天放你的假,还吩咐要尽量随你的意,让你自自在在乐一日。所以,这事我也没让他们惊动你。」
宣怀风心里,一万个不相信白雪岚真的生了急病。
这些天陪着他,一丝伤情反复的迹象都没有,怎么今天准了一日的假,今天就立即反复了?
说到底,还是白雪岚在耍花招。
宣怀风想通这一点,心里大为生气,觉得白雪岚还是没长进,处处都出小人招数,面前一套,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