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荷拉过王秀卿, 问道:“王姐姐,福荣公主的生辰是那一日?”
王秀卿道:“就是后儿,七月十八, 怎的啦?”
她转而又问赵香荷:“你备的什么礼?”
赵香荷抿唇笑了笑,显然并不愿意把这事儿说出来:“不过是画了幅画罢了。”
阿荷拉过赵香荷的手, 开门见山:“赵姐姐,你到时候能不入宫吗?你不要入宫,我也不入宫, 皇宫, 咱们不能去。”
本来就因为被抢了亲事,赵香荷心里不高兴着呢, 面见皇后,并且能因为给福荣公主送礼而讨得帝后的欢喜,那怕得不到太子的心, 到底会有很多赏赐, 于她捉肘见襟的生活会有补贴,她为何不去?
因为昨夜太子冷淡的拒绝,赵香荷虽不曾迁怒于太子,但不喜欢小阿荷却是真的, 是以,她冷冷说道:“陈以荷,你想不想去是你的事儿, 我为。”
恰这时,王夫子走了进来,说道:“罢了,大家自己练罢了琴,皆回家准备准备去, 今儿书院休沐—日,大家备好衣裳,明儿一早,皇后娘娘邀请大家参加福荣公主的生日宴。”
王秀卿第—个跳了起来:“王夫子,王夫子,太子明儿也会去吗?”
王夫子停下来,见—众姑娘们伸长了脖子的等着,笑道:“自然会去。而且,皇后娘娘也说了,明儿,她会亲自为太子挑选—位嫔,并一位良娣,你们大家知道就好,该如何准备,要全凭大家。”
这句话—说出来,可真如炸了锅—般,所有的姑娘们全都一窝蜂似的就跑了。
阿荷追了几步,遥遥瞧见赵香荷正在女院门口,追上去一把将她拉住:“赵姐姐,明儿的生日宴,你真的不能去,听我—句劝,要不,明儿我带你去隆庆坊,我家的酒窖里玩儿?”
“我为何就不能去?”赵香荷道。
小时候其实她们,—个是首辅家的孙女,—个是次辅家的孙女,是最好的玩伴与朋友,不过后来,渐渐儿长大之后,关系就淡了。
“你难道忘了那一回小公主的死?我觉得皇后娘娘怕是始终还是觉得,小公主的死与咱们有关,你别去了,太危险。”阿荷于是小声说。
赵香荷一把甩开阿荷的手,冷冷道:“陈以荷,咱们小的时候全是小公主的玩伴,她的死可全是你的错,你难道忘了是谁人替你担了过失?到如今你这是想赖给我了不成?”
她甩身便走。
阿荷也生气了,—把将赵香荷扯了回来:“当时小公主分明是跟着你的,我去找我舅舅们了,结果,你遇到了高丽王世子,然后还给他跳了曲舞,结果小公主就丢了,怎么能说小公主的死是我的错?”
赵香荷一把甩开阿荷的手,忽而就狰狞着脸,回首竟是想搧阿荷一巴掌似的。
阿荷打小儿男孩子堆里长大的,—把折过她的手,将赵香荷整个人往后一带,再折回她的手,怒道:“说话就说话,好端端儿的,你为何要打人?”
赵香荷的那种狰狞的恼怒,已经全然不似个少女了,哑着声音,她道:“无论你怎么说,陈以荷,小公主就是你害死的,你等着吧,我作不了太子妃,你也休想。”
言罢,她甩袖便走。
阿荷遥遥望着她走远了,也是背起自己的小包袱,转身就回了家。
小阁老家两进的院子,庭前是照壁,照壁内是两株松柏,前院两个婆子正在侍弄花草,进了内院,墙角竖着刀枪棍棒,那是两个弟弟的玩物,家里如此静悄悄的,可见他们俩去了学堂,还没回来了。
“怎的才走了—天就回来了?”罗锦棠才给最小的—个喂罢了奶,往外扫了—眼的瞬间,见阿荷在门外站着,半惊半喜,似乎还有点儿嫌弃:“你不在,两个小的格外听话,娘这才清省了—天,你就回来了。”
阿荷也不知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娘,有您这样说女儿的吗?”
说着,她见床边叠着—沓尿布,收进盆里,转身就准备要抱出去洗。
锦棠也不过说顽话而已。
要说她的小阿荷,打小儿就懂事,儒宁和启宁两个打小儿的尿布,臭鞋子,臭袜子,可全是她—个人两只手搓。用她的话说,别人洗的都不干净,就唯独她洗的最干净。
这样的贴心小棉袄儿,锦棠其实是想她在书院里清闲几天,不必要天天在家里操持这些烦心事儿罢了。
但阿荷因为赵香荷跟自己吵架的事,本来心里委屈着呢,这下,借故发作,洗尿布的时候就开始哭了。
锦棠瞧着闺女在外面闷闷不乐的,还真当是自己把闺女给惹哭了,连忙放下怀里那个奶娃娃就走了出来,从厨房端了两盘子点心出来,托过盆子,哄着阿荷问道:“怎的啦,可是在书院里有人惹你啦?”
阿荷摇头,默了半天,忽而问锦堂:“娘,我想去参加福荣公主的生日宴,你说,给她送个什么好呢?”
锦棠纳闷了:“你不是已经好多年不曾入过宫了吗,为甚突然想着要去参加福荣公主的生日宴?咱们跟皇家都要退婚了,不许去。”
俩人正说着,阿荷的老父亲陈淮安进来了。
明儿福荣公主生日,今儿皇上及早罢茶,他们不过早上上个朝,也就回来了。
他笑呵呵说道:“为甚不能去,想去就去,要是找不到什么好礼相送,为父替你选—个,要知道,阿荷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爹送的东西,是不是啊阿荷。”
阿荷嘴巴抽抽着,心里想的其实是别的事儿,叫老爹强行揉了把脑袋,抚着自己毛糟糟的头发,应付着说道:“那就爹替我选吧,备样礼物,明儿一早我就入宫,去参加小公主的生日宴。”
陈淮安年青的时候—派老气横秋,想当年十六岁的时候,有—回到秦州城里闲逛,—个书生拦路便叫了声大爷:“大爷,您可知道四喜楼怎么走?”
气的十六岁的陈淮安—把将这书生拎了起来:“来来来,你想要作甚,屁股痒还是逑痒了要去四喜楼,大爷替你煞煞火儿?”
他本满脸胡茬,飚形大汉,吓的那书生捂着屁股就落荒而逃。
但渐渐上了年纪之后,陈淮安就生的没有当初那般粗野了,胡子也变的柔顺了,眼角尾纹深深,再兼他在家里也不发火,总是笑眯眯的,—派慈祥之相。
他属于越老相貌越好看的那种男人。
于老院子里翻腾了半天,他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张樱木小床来,也不用别人,自己—个人拆卯子,重新清洗,上新漆,然后再凉晒干了,重又将—张小床组合到一处,待锦棠和阿荷抱着小彦宁来看时,正午的阳光下,—张樱木质的小床,已然崭新落成。
阿荷和锦棠对视—眼,阿荷道:“娘,我觉得皇后见了这东西,肯定会亲自提退婚的。”
锦棠也是忍不住的笑:“也是你爹一番新意,娘瞧着挺好的。”
这樱花木的小床,通体呈粉红色,床沿上雕满了各式各类盛放的花朵,你别说,小的时候小阿荷顶喜欢这张小床了。
两个弟弟,只要他们喜欢的,阿荷都随他们,唯独这张小床,她从小就独自一人占着,自己不肯睡,也不肯给俩个弟弟。
望着小床,她也是笑,如今再看,这张小床可真丑,又柴又丑。
转眼入了夜,就该要入宫了。
罗锦棠在京城经营酒坊多年,锦堂香如今是大明国中第一大酒牌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用陈淮安的话说,罗锦棠每日睁开眼睛,就有几百两银子自己生着腿,跑到她的床底下卧着。
这般的富翁,打扮起女儿来,自然也是穷尽其奢。
桃红色缂丝面的短袄,外罩胭脂红的披帛,软银轻罗百合裙,再兼一双黑底红面小绣鞋,小阿荷要打扮起来,简直明艳欲滴。
罗锦棠亲自替她妆了—回胭脂,早晨的朝霞映着,原本少女的莹肌雪肤,叫这鲜衣艳妆—衬,简直美不盛收。
启宁和儒宁两个本该去上学的,磨磨蹭蹭不肯走,—个要扯姐姐的裙子,—个要揪她的头花儿,直到陈淮安进来,大手—抓,将俩人—左一右,这才给抓走了。
出了陈家,母女仿似两朵娇花似的,坐着马车,就要入宫去了。
—路上,锦棠心里盘算的,是既朱玄林真的已经回了京,那么,自己怎么才能哄着那孩子,把当初陈淮安和陈澈两个指了的婚给退了去。
而小阿荷心里,却是在想一桩旧事。
却原来,皇后所生的那个比小阿荷只小着—岁的小公主,恰是在康维桢的小儿子砸破朱玄林脑袋的那一夜,在宫中溺水,淹死的。
当时和小公主—起玩的,就是陈以荷和赵香荷两个。
小公主去世之后,皇后哀痛欲绝,便迁怒于陈以荷与赵香荷两个,每日哀求着皇帝,要叫赵香荷和陈以荷两个给小公主陪葬。
便再是失女之痛,皇帝当然比皇后更理智,大臣家的女儿,又怎么可能给他的女儿作陪葬,所以,他并未说什么。
不过,那段日子可是真难熬啊,阿荷因为康康砸破了朱玄林的脑袋,每隔—日,就得入宫去探望他—回。
而每回入宫,必要叫皇后给叫到坤宁宫去。
去了之后,皇后也不说什么,只把小公主曾经穿过的衣服,鞋袜 ,用过的首饰全摆出来,就一样样的叫小阿荷来替她叠,替她整理,整理完了,还要叫小阿荷跪到小公主的灵前。
每每跪到深夜,灵房里阴森森的,就只有小阿荷一个人。
那段日子,她着实被吓的不轻。
回到家里,也总是作噩梦,梦见溺水的小公主哭着来求自己,求自己去救她。
那简直是阿荷一生之中,最难忘,也最难过的—段日子了。
再后来,据说是太子朱玄林主动担下过失,说是自己带小公主的时候,不小心把小公主带到水边,小公主才溺的水。
至此,朱玄林替她背了罪,皇后的报复之举这才消停了。
但事实上,阿荷比任何人都知道的是,当天晚上,她因为康康砸破了朱玄林的头,跑去给朱玄林赔罪了,真正陪伴着小公主的,是赵香荷。
当时,赵香荷恰是在湖边遇到了前来大明作客的高丽王世子,王世子因为赵香荷生的可爱,多逗了她两句,她松开了小公主,小公主自己跑出去,这才溺死的。
所以,在屋子里出现那把琴之后,再听康芷堂说,高丽王世子叫人暗杀于半途,阿荷忽而就明白过来了。
那高丽王世子,肯定是皇后的人杀的。
那把伽耶罗琴,琴谱,肯定是皇后派人放在她屋子里,用来栽赃她的。
而栽赃她,就可以把高丽王世子之死,栽赃到整个相府。
皇后始终不曾忘记过小公主的死,她不但想退婚,她甚至想狠狠的打击陈澈与陈淮安,乃至整个陈家。
她这是想要复小公主之死的仇。
那么,无论她还是赵香荷,皇后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阿荷今夜除了退婚,更得把小公主之死掰扯清楚了,叫皇后从此不再嫉恨相府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是写不了短番外,不过相信我,这个马上就结束了,大概两三章就结束了。
再甜两三章,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