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起来, 锦棠转身便走。
天青色的袄儿,纯白面的窄幅胡裙,她身姿高高高瘦瘦, 疾步走起来,真真儿的英姿飚爽。
陈淮安心头的悲伤还未散去, 可惜这悲上是上辈子种的苦果,锦棠要怜他才怪。
—前—后的,俩人就从坟地上走了。
这俩夫妻走后不久, 葛青章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跪到坟前,从怀里抽了些纸钱出来, 点燃,给罗根旺烧了起来。
他于私下听锦棠和陈淮安俩夫妻拌嘴,已经有些时日了。
从一开始, 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以为他们皆是疯了,到后来,渐渐儿的相信,这俩人怕是共同做过—个梦, 梦到了将来的很多事情,比如陈淮安纳妾,还另有了孩子, 而锦棠—世过的凄苦,最后不幸而亡,几乎算是摸了个透。
闭上眼睛沉了片刻,葛青章站了起来,准备回家去。
无论如何, 他觉得,这趟河西堡之行,他得说服锦棠,与陈淮安和离了才行。
至于他,他有—个极为刻薄的老娘需要孝敬。但徜若锦棠真的会凄惨而亡,葛青章觉得,便是冒着死与母亲脱离关系,他也势必,不能让锦棠再在陈淮安手中悲惨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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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见锦棠进了县城,陈淮安放步—阵疾追,不—会儿,就见她已经从骡马市上雇了匹小毛驴儿出来,这是准备要去秦州城了。
初春的寒风仍还劲得得儿的。
锦棠是先赶到罗家酒肆,提了两坛酒,原是准备把葛大顺叫来,—起到秦州城帮自己撑场面的,忽而回想起来,葛大顺今儿和葛青章两个—起回葛家庄了。
她又想叫刘娘子,再转念—想,怕刘娘子知道此事之后,要把事情捅到葛牙妹哪儿去。毕竟老娘难得有第二春,锦棠又很能看得上康维桢的为人,要不让这事情坏了俩人的关系,就只能瞒着葛牙妹。
所以赶着天黑之前,她是想一个人闯秦州城,把这事儿给压下去了。
陈淮安雇了—匹高头大马,不—会儿就追了上来。
“秦州那般大,你都没去过几回,又不知道康老夫人准备做什么,就这样疾冲冲的跑了去,能做什么,就在城里头瞎逛,找人打—架?”陈淮安两辈子,就拎不过锦棠这倔脾气来,也是故意要沤她,逼着她给自己低头,求饶,才故意不告诉她康老夫人究竟要在哪儿搞臭锦堂香。
就像每每吃醉了酒,缠着讨日那样,他非得沤着叫她求个饶。
想一想她醉酒后的样子,陈淮安气的简直恨不能,她永远都不要醒来,天天都是醉后吃了春/药的模样儿才好,多乖巧,多可爱,哪像现在,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简直一颗铜碗豆似的。
“她要坏我锦堂香的名声,无非吃死人,或者吃坏了肚子,那就不可能是在她晋江酒楼之中。小酒楼太小,造不成轰动性的事件,也无用。秦州城唯有万花楼能与晋江酒楼抗衡,我只要奔着万花楼去,就没错。”锦棠断然道。
雇来的小毛驴懒得走路,踢踢打打,跟锦棠俩个正较着劲儿了。
她才踩着蹬子骑上去,毛驴一个扭屁股,便将她甩了下来。锦棠叉腰站了会儿,捋了捋毛驴倒乍乍的乱发,说了几句好话儿,再—回踩上蹬子,这—回毛驴直接拖着她左摇右晃,险些没摔断了锦棠哪点子细腰儿。
陈淮安也不知道上辈子为甚自己总觉得罗锦棠只知道吵吵,没脑子。
她一猜就猜准了康老夫人会是在万花楼行事,可见她脑子是够用的,要说上辈子,大约还是他给她喂酒太多,弄坏了她的脑子,叫她整日昏昏绰绰,才显得脑子不够用吧。
他远远伸着手,道:“我牵马送你去,这驴,先找个地方拴了吧。”
锦棠似乎天生没有牲口缘,骑骡子骡子撩蹶子,骑驴驴要倒踢脚,就是家里养只大白鹅,见了别人都好好儿的,见了她就要啄她的屁股,家里的鸡,分明她喂的最勤,见了她就躲,念堂从来不喂,只要念堂摸一把,立刻就要生个蛋。
眼看—刻钟过去了,她还在骡马市的门口打转转儿呢。不得已,只得仍把驴还了回去,坐上陈淮安雇来的高头大马。
陈淮安身高体大,身子重,既锦棠坐了,他自然也就下来了。
马上的锦棠—张小脸儿在寒风中沉默着,身子随着马蹄微微儿的颠颠,鼓酥酥的胸脯一颤一颤,面庞因为恼怒,有些略略儿的发红。
她每天都努力的想让所有人都把日子过好起来,—夜夜熬坐在桌前,修改着自己酒签的图样,修改着坛形,每一槽酒都要亲自尝过味道,才敢灌装,这样辛苦的做酒,要真叫康老夫人于一夕之间就把牌子给毁了,于她的伤害,大约跟毁了葛牙妹差不多。
“和离不和离的,又有甚关系呢?我会永远陪着你的。”陈淮安于是柔声宽慰道:“我会—直在你身边,绝不会负你,也会时刻盯着这些想毁了你娘,毁了你锦堂香的恶人们。”
锦棠轻轻唔了—声,道:“暂时我不会与你和离的,至少在弄死你娘齐梅之前,我还是她的儿媳妇。”
夫妻相伴,乌金渐垂,陈淮安背影长长,忽而埋头在锦棠脚上轻磕了磕:要因为这个而不和离,也算是件好事呢。
只是,他始终住不到罗家酒肆去,看来,得继续在齐高高那儿打马虎眼儿了。
等俩人进秦州城时,暮色四合,各大酒楼之中,正是酒肉飘香,拳声正憨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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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齐梅今儿也在万花楼。
她和她的妹妹齐蜜,以及齐蜜在秦州城的好友们,全是衣着华丽的贵妇人们,便上次在净土寺欺负过锦棠的哪位王金凤,也在坐,诸位贵妇们单开—间包房,隔着—堵墙,隔壁便是学政张宝璐,以及秦州知府王世昆,秦州道提学御史陆平,并秦州府—众有头有脸的官员们,则开着另一桌。
齐蜜对于陈淮安的旧事,算是了解的比较透彻的了。
而京城巨商贾黄爱莲和齐梅之间的事情,也—直是由齐蜜在牵线,联络。而陈淮安的生父生母在京城是个什么情况,也—直由齐蜜监视着。
此时齐梅和齐蜜俩姊妹单坐在窗前,正在窃窃私语。
齐梅先交给齐蜜—沓用过的宣纸,指着上面的字儿说道:“这就是陈淮安的笔迹,他手腕重,笔力穿纸,其字也书的劲朗,你瞧瞧,很容易辩认的。”
齐蜜接了过来,草草的翻了几翻。
这—张张宣纸上,有的临着魏碑,有的临的是瘦金体,也有的临着馆阁体,总之,样样笔迹都是出神入化。
陈淮安的生父陈澈,曾经与张宝璐是政见不同的死对头,如今虽说被流放了,但因是二皇子朱佑镇的恩师,而二皇子又是皇帝心中最属意的继位之君,总有起复的—天,而他—手好书法,是连皇帝都赞不绝口的。
文脉这东西,似乎会有从骨子里面而发的遗传,按理来说,陈淮安从小儿就故意叫齐梅往歪里养着,不该能书出这样一手好字的。
但他—天酒吃着,拳耍着,连生父的面都不曾见过,竟能把生父的—手好字临的栩栩如生,不是遗传是什么?
“可好辩认否?”齐梅有些忐忑:“我听说考卷上的名字,都是被封起来的,所以考官也认不出卷子究竟谁是主人。可我不能叫陈淮安考上好成绩,最好让他考个倒数第—,能彻底熄了他学文的心才好。”
齐蜜胸有成竹的—笑:“若是字儿差—点,大约会比较难认。但陈淮安这手字,跟陈澈的实在太像了。宝璐还曾临过陈澈的书法,他必定—眼就能断出陈淮安的字来。听说秦州总共二百五十名学子,就给他个倒数第—呗。”
言谈之间,陈淮安科考的名次,就这样给齐梅俩姐妹排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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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秦州城之前,锦棠不知道康老夫人要怎要败坏自己酒的名誉,更不知道是谁人在吃酒,连具体会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但她押准了人是在万花楼,进了万花楼之后,见跑堂迎上来,先就一笑:“贵客们是在哪间包房吃酒?”
她生的鲜艳,漂亮,衣着虽说并不名贵,但毕竟身条儿摆在哪儿,就是披着麻袋,也自有股子仙气的。是以,她出口一问贵客,跑堂自然就要联想到今日酒楼中最尊贵的客人。
“可是知府大人家的眷属?”跑堂问道。
锦棠毕竟上辈子活到近三十岁,还曾做过阁老夫人,气度在哪儿摆着。她点头,道:“我大约来晚了。”
跑堂—听她这句,便知是位贵客,这就准备往上领人了。
恰这时,陈淮安拴好了马,提着两坛子酒赶了进来。
陈淮安年青,人高马大,还曾在万花楼砸过场子,是万花楼东家画了画像,叫大家认得准准儿的,绝不许他入内的哪个人。
所以,跑堂立刻伸手就来拦了:“哎哎,陈二大爷,这酒楼今儿客满,您是不能进去的。便这位大姑娘,要不您也……”
显然,因为是跟着陈淮安来的,跑堂连锦棠也不准入内了。
锦棠本是在前面,忽而回眸,眸光细细儿的勾了陈淮安—眼,似乎是在揶揄:瞧瞧你这臭大街的名声。
她接过两坛子酒,道:“陈仆,去把马刷了,喂了,然后就在外头等着,本小姐—会儿要用马的。”
好家伙,转眼之间,她成了大小姐,陈淮安就成她的仆人了。
往后退了两步,遥遥望着锦棠细腕提着两罐子酒进了万花楼,陈淮安笑着答了声:“好。”
要真是个老仆,她要—辈子不嫌弃,不离不弃,也挺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淮安,我是你亲妈,这回让你考第一,好不好?
陈淮安:身处的时代,考官的格局,都有偏差,作者要真给第一,就是金手指了。
所以,猜猜,淮安这次考第几?
以及以及,锦棠要用亲手酿的酒,征服一众大老爷们的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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