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甘霖给几位绯袍官员行礼。
许少卿微皱眉,“苏客丞呢?”
顾甘霖再行礼,赔笑道:“敲过下衙鼓后,苏客丞便回家去了。”
此时已过午,确实到了下衙的时候了。
许少卿道:“着人去家里叫一下他——”
谢庸与周祈对视一眼,打断许少卿,“且不必忙,请先带我们去苏客丞的廨房看看。”
许少卿变了脸色,“难道谢少卿你们怀疑……请,我带诸位去。”
“再烦请叫来苏客丞下面协理宴享等事的掌客们。”谢庸道。
许少卿在侧旁带路,“他们都在一间大廨房中。”
崔熠凑近周祈,小声问:“这苏客丞怎么回事?我怎么没看出什么来?”
“客馆里出了这么大事儿,上官下属都在,就他自己按时下衙回家,是不是心太大了些?”
崔熠点点头:“对,他又不是我……”
周祈嗤笑一下,旋即正经了神色,“且那鹰死得太容易了些。若是兔肉中被下了药,就说得通了。”
崔熠明白了。
说是“大廨房”,其实不算大,里面放着几张书案,其中一张在最里,用小屏风略做遮挡,此时案前没有人,想来便是苏客丞的位子了。
见许少卿突然带了几位穿绯色袍子的高官进来,三位掌客赶忙起身行礼。
谢庸等走到里面,苏客丞的桌案与大多数官员的办公桌案一样,案上放着几个木盒子,里面插着长长短短的公文,盒子上有签子,什么“节庆宴席”“银钱账目”之类。
又有七八份窄的宽的纸卷堆在左手边儿,打开看,都是与宴享有关的公文,有掌客、典客等呈送的,尚未签批,也有苏客丞自己还未写完的,看那待签批公文上的日期,最早的是五日前。
右手边儿笔架上的笔未洗,但笔洗中的水却乌黑,想是昨日,甚至更早的洗笔水。又有黄历、杯盏之类放在案边儿,周祈用手抹一下那杯盏盖子,略有薄尘。
“这几日苏客丞可有什么异常?”谢庸问几位掌客。
几位掌客互视一眼,其中一个道:“下官等看不出苏客丞什么异常。只似比平时脾气略急躁些。”
“他平时堆积公文吗?”
那掌客道:“偶尔忙了,呈送上去的公文会拖一两日。”
谢庸伸手拿过几个木盒中的公文来看。周祈则翻看他案旁小柜中的东西。柜中都是些私人杂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谢庸浏览得极快,在查到本月采买账时,他的目光定住。
账目中最新的是今日的,“腌蟹十坛;青鱼草鱼等杂鱼五十斤;野兔十只;鸡子一百斤;山鸡三十只;腊肉五十斤……”后面又有价钱,供货的是西市范家老店。再后面是掌客赵盛明签字和典客丞苏宝澄签字。
谢庸往前找一找,两日前从这范家老店还采买了野荠三十斤,枸杞二十斤,梅子酒二十坛,木耳二十斤……
谢庸看着那掌客,“赵盛明掌客?”
赵掌客忙道:“是下官。”
谢庸点头:“赵掌客与某等说说你们采买的事。”
赵掌客禀道:“客馆里所需之物大多是工部供给,并不需要外购。但总有供给不足的,便会去东西两市采买。”
“苏客丞拟采买单子?”
“是。苏客丞拟了单子,交与下官,下官誊抄了,着人送去东西市的供货商人那里。我们在东西市择了几个老成的供货商,不太难得的东西,当天便能送来。然后按月把采买单汇总了,上报签批,打总关钱。”
“供货商人可有回单?或者供选货单?”
赵掌客忙道:“有,供货商人那边有什么好货色,也常呈送货单供选。”
“这些选货单可有留底?”
赵掌客赔笑:“收到便一并交与苏客丞了,至于苏客丞有没有留底,下官便不清楚了。”
苏宝澄的案上并没有这些,案旁废纸篓中也空空如也。
“西市范家老店近几日可送了选货单?上面写的什么你可还记得?”
赵掌客面有难色:“送了,但单子上有什么,下官……不太记得住了。”
参照那账册上的名目,谢庸道:“比如,腌鱼、腌蟹、腌菜、腌蛋,野韭、野荠、野蕨,青鱼、青蒜、青精酒,还有山鸡、山菌、腊鱼、腊肉?”
赵掌客面现纳罕之色,便是许少卿和崔熠也不明白何以谢庸查问这个,还报起了菜名,崔熠看看谢庸,又看周祈。
周祈微皱眉,腌——野——青——山——腊——
赵掌客叉手:“谢少卿一说,下官想起来了,范家老店前日送来的单子上有腌鱼,有青蒜。昨日送来的单子上有腌蟹,有青鱼。山鸡、山菌、腊鱼、腊肉这几日也每每出现在单子上。我还说,他们怎么总弄些腌腊货,如今天气和暖,合该吃些新鲜的。”
谢庸看崔熠和周祈:“去苏宝澄家和西市范家老店拿人吧,范家老店极可能是细作窝点。”
听了这话,许少卿和掌客们具都面色一变。
谢庸又对许少卿道:“此间事便拜托许少卿了。”
许少卿忙道:“某省得,子正尽管放心。我马上传令加强鸿胪客馆的门禁和戒备,此廨房也暂时封存。”
谢庸点头,临出门又问一句:“苏客丞可会功夫?”
许少卿和掌客们都摇头。
谢庸与崔熠、周祈走出鸿胪寺,来到皇城外,门口儿有他们带的衙差。
周祈嘱咐带队去捉拿苏宝澄的衙差,“那杀神鹰的高手应该不是他,但事有万一,小心点儿。”
衙差们叉手,上马而去。
周祈上马,带着陈小六和剩下的衙差奔西市。
谢庸亦上马,“显明留在这里坐镇,我与你同去。”
崔熠如何是老实待着的,“一同去,一同去!”
周祈赶忙摆摆手,“二位都在这儿等着吧,我自己带人去西市就行。”说着便打马走了。虽则上回谢少卿帮了自己忙,周祈还是不愿让他跟着,他跟崔熠,一个君子草,一个富贵花,往那有刀有血的地方瞎凑什么?
谢庸对崔熠正色道:“若有变,还需你调兵遣将。”说着便打马跟上周祈。
剩下一脸悻悻的崔熠。
从含光门到西市,走着也不远,骑马更是顷刻便到。在市署西米面菜肉行外下马,周祈看看身后跟过来的谢庸,皱下眉头。谢庸想起那日在破庙里她说“其余人等”来。
在暗中看一看,范家老店关着门,未上锁,店内当有人。周祈挥手让人去侧面后门等处包抄,又在外围安排了机动的“补刀客”,自己带人从正面突进去。
这时候的她,谢庸又觉得不像虎了,倒有些像花豹子,迅捷,勇猛——漂亮。谢庸突然想起梦中那个叫豹子奴的机灵女儿。
周祈正待抬脚踹门,身旁却冒出一条长腿揣在那店门上,只看那官靴和袍角也知道这是哪个没眼色的跟自己抢踹门的买卖,周祈悻悻地收回腿,冲进去。
掌柜和两个伙计都抽出刀来,周祈与其中一个人高马大的伙计战在一起,谢庸对战那掌柜,另有两个衙差对战另一个伙计。其余衙差奔向后院。
周祈扭头看一眼谢庸这边,想不到那看着五六十的老掌柜竟然是个高手,刀法很是狠辣。谢少卿与人打斗少,又太君子,恐怕要吃亏。
周祈紧挥两刀,想速战速决。这大个子却也不是很容易对付,周祈皱着眉头,全力施展开来。
除了上次在破庙中与齐大郎斗了那一招半式,谢庸已经有十几年不曾打过架了——与杨先生与罗启他们只能算对招。看得出,面前的老者极擅打斗,是刀头舔血中练出的功夫,带着狠戾的血腥气,招招致命。
老掌柜举刀来砍谢庸的脖颈,谢庸侧身以剑相格,老掌柜抽刀捅他胸口,谢庸再避再格……
老掌柜固然刀法狠辣,但他是贼,对上官,心里未免焦躁,面前的小子又只守不攻,老掌柜一时也奈何他不得。老掌柜又发现这个小子似有越打越从容之势,不免更加焦躁起来。
谢庸便是此时出手,以缠招让老掌柜暂时不得收刀,自己却扭身抬脚踢他脖颈,老掌柜赶忙以另一手相格,却哪知这一脚踢向的是老掌柜持刀的手臂。
老掌柜到底功力不俗,在手臂被踢到之前,变招挥刀斩谢庸上臂。
“嘡啷啷”一刀一剑同时脱手。
周祈听见刀剑落地声,不禁大惊,扭头看,便发现谢少卿竟在与人肉搏,拳拳到肉的打法,砰砰砰……
周祈:“……”行吧,我信你也曾有过街上打破头的岁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