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吃烤肉的休沐,又是上午兴庆宫,下午自己随意的日子。
买了宅子以后,周祈出去瞎跑的时候少了,猫在家里的时候多了。
她眼睛看着书页,顺手去摸碟子里的糖。
“啪,啪——”有人拍门。
“来啦!”周祈扔下手里的传奇,银丝糖却没放下,吃着走出来。
一开门,“谢少卿?稀客啊。”
两家比邻而居,周祈去谢家的时候多,谢家人也偶尔来周祈这里,主要是唐伯自己或者派罗启、霍英来给周祈送吃的。谢少卿来得却少,修屋顶算一回,上回与崔熠来“赏花”算一回,一共不过这么两回罢了。
看一眼周祈嘴角儿的糖渣子,谢庸右手微攥一下,负到背后,又扫一眼她手里的半块糖酥:“这糖就这般好吃吗?”几次看她吃这种银丝糖,当日在东市头一回遇见她,她吃的似就是这个。
“好吃啊。”周祈请谢庸进来,“一会儿你尝尝。东市周家糖店买的,拔的糖丝比头发还细,里面裹的芝麻、胡桃碎、松仁儿都新鲜得很,没有油哈拉味儿,咬一口又香又酥又甜。我们老周家的人,做什么都实在!”周祈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
谢庸眼中带着两分揶揄,嘴上却到底“嗯”一声。
听他应和,周祈眯眼一笑。其实周祈也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地道实在人,但自己吹嘘一下,再被人捧一下,心里还是高兴。周祈在心里大逆不道地想,若自己当皇帝,肯定是个不愿纳谏只爱谀辞的昏君。
只是,谢少卿不该是个“诤臣”吗?怎么也阿谀起来?
“昏君”周祈与“谀臣”谢庸在大榻上相对而坐,两人中间的案上放着陶壶和一碟子银丝糖。
壶里是新鲜羊乳,周祈匀给谢庸半杯,自己留了半杯。
周祈又请谢庸吃糖,谢庸果真拿了一块,咬一口,慢慢地嚼着。
“是不是又香又甜?”
“嗯。”谢庸看着周祈,微笑点头。
吃了糖,谢庸又喝一口羊乳。羊乳中加了不少蜂蜜,谢庸清一下被腻住的嗓子,又喝一口,其实……也蛮好喝的。
周祈看着谢庸唇上微微奶沫子,心里又痒痒起来。谢少卿的上唇略薄,峰角硬朗,若挡住下唇,配着他的白面凤眼高鼻,就是个妥妥的多谋多智却薄情的面相,但他的下唇却丰润柔和,看上去软软的,再加上端正的下巴,整张脸一下子君子起来。
看着那薄情唇角和温柔下唇上的奶沫子,周祈脑子里开始转起传奇上种种作为来,又在心下叹气,谢少卿这哪里是“谀臣”,分明就是个有倾国色的“奸妃”啊……
谢庸掏出帕子擦擦嘴,周祈怅然若失起来。看着谢少卿的空杯子,不由得后悔,他是客,我把刚才壶里的羊乳都给他怎么了,怎么了?
周祈也一口把自己杯中羊乳饮尽,掏出帕子擦一下。
谢庸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扫过那方眼熟的白布帕子,嘴角微微翘起。
谢庸大大方方地打量周祈的屋子,大榻、大案、大木头屏风、半面墙的书架子,华丽却沉静的松花绿蜀锦隐囊、坐褥,是她该有的样子。
谢庸看那书架子,笑问:“那上面便是显明、阿启他们心心念念的传奇?”
周祈得意一笑:“满东西市的书肆也不如我这里好传奇多。你们念书人讲究孤本善本,我这里有不少前朝的传奇,也能算传奇里的孤本善本了。”
谢庸笑着点点头。
周祈促狭笑问:“谢少卿可要一观?我有几卷极好的……”
看她一眼,又避开,谢庸微笑道:“多谢,改日吧。”
嘿嘿,谢少卿不好意思了……你都看过《牡丹娘子》了,又做出这副端庄模样来。虽心里认定他在装相,但奈何谢少卿长了一副君子模样,他这样微垂目,略赧然的样子,实在是真得不能再真,弄得周祈又有些疑惑,或许他不是看的传奇,而是偶尔听某个老长安人说的?
倒也不无可能。
周祈领着谢庸看她另一柜子的宝贝。
“真好。”谢庸由衷赞叹。
“是吧?我也觉得好。”
周祈看看谢庸,突然取了最上面一层的一把剑下来,“此剑窄而长,名‘兰剑’,据说是南朝山中宰相陶贞白所铸十三大梁氏剑之一。我在东市从一个落魄士子手里买的,他自称是萧氏皇族之后。不过,东市卖东西的,谁没有点故事都不好意思摆摊儿。随意买个笔筒子,兴许就是汉武帝当年赐给韩嫣的……”
周祈说着说着就跑偏了,又把话题扯回来:“兰配君子美人,此剑赠与谢少卿。”说着把剑递给谢庸。
谢庸看着周祈,有些讶然,眼睛却极亮。
“赶紧接着,不然我就后悔了。”事实上现在周祈就后悔了,哎呦,我的剑啊……
谢庸笑起来,没有推拒,径直接过,“多谢。”
周祈摆摆手:“拿走,拿走。”
他来自己这儿吃了自己的糖,喝了自己的羊乳,还拐走了自己一把剑……哎?谢少卿是来做什么的?
听周祈问来意,谢庸顿一下,轻咳一声,来了这里就忘了。
“今日下衙回来得早,外面无风无云,天气实在好,便想寻周将军一起去城外跑跑马,松散松散。”
“跑马?好啊。”周祈立刻来了精神,不再纠结自己一时大方送出去的剑。
“咱们去哪里跑?”两人住在朱雀街旁开化坊,往东往西都极方便。
虽是问他,周祈自己却又有了主意:“就去东门吧,霸陵桥那边宽敞。”
“好。”谢庸微笑点头。
周祈牵马在谢家门口等谢庸,见只他一人出来,“罗启和霍英他们不一起?”
“晚间唐伯做古楼子吃,他们要帮着劈柴、剁羊肉打下手。”
哎呦,古楼子啊……饼皮烤得酥酥的,里面的羊肉馅儿一咬流油,切大大的一块儿捧着啃,嘶——好吃!
“等咱们回来就差不多能吃了。”
周祈嘿嘿地笑起来:“又偏谢少卿的好东西……”
谢家院内树下,罗启与霍英懒散散地下着棋:“阿郎刚才牵马做什么去?怎么没叫咱们跟着?”
东郊霸陵一带确实极宽敞,古道杨柳,芳草萋萋,路上偶见车马行人,草地上有放纸鸢的孩子,也有郊游客的屏障。
既是来跑马,谢庸、周祈便找了个人格外少的地方。
周祈骑马站在缓坡前,笑道:“我的马好,这个,会不会有些不大公平?”
“无妨。”
“那我可放开马跑了?”
“嗯。”
周祈咧嘴一笑,微伏身子,豪气地挥动马鞭,“驾!”
谢庸也催马跑起来。
周祈的马好,骑术亦好,飞奔起来,离弦的箭一般。
谢庸的目光追着她的背影,不舍得挪开。
“哎?”周祈缓缓勒住马,用手指指大路,“那莫非是回鹘使团?”
大路上一长串车马迤逦而行,最前面的狼旗隐约可辨。
谢庸也勒住马,停在周祈身边:“是。来得还挺快的。”前多半个月,朝中才接到奏书,他们如今就到了。
这不当不正的时候,他们来做什么?一般各国各藩都秋冬才来,以参加朝正。
周祈笑道:“莫不是神灵听了我的祈祷,送了大鹰来吧?”
远的且不说,先说眼巴前儿的。周祈看谢庸:“谢少卿,我快你一步,彩头儿怎么算?”
“随你要什么。”
哎呦!这么大方?周祈拿乔:“那我可得好好儿想想……”
谢庸笑起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