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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事发酒店位于六本木。

草薙在大堂和内海薰会合后,决定马上在办公室里询问两名了解当时情况的员工。二人分别是当夜为古芝秋穗办理入住手续的前台办事员和发现尸体的服务生。

据那个沉着冷静、姓吉冈的前台办事员回忆,古芝秋穗是在去年四月二十日深夜十一点多办理的入住手续,住的是十万日元一晚的商务套房。她当时用现金支付了十三万日元订金,没有同行者。

“是用真名入住的吗?”

面对草薙的提问,吉冈摇了摇头,随即拿出了一张复印用纸,看上去是房卡的复印件。“用的是这个名字。”

写在上面的名字是“山本春子”,住址填着“千代田区”。古芝秋穗从未在千代田区居住过,《明生报》报社的总部则在千代田区,大概是她把报社的地址稍做了修改吧。

“这是她第一次入住你们酒店吗?”

吉冈对此给予了否定的回答。“用这个名字是第一次,因为数据库中无此记录。但是,她以前来过,我碰巧给她办理过入住手续,所以记得。除我之外,还有好几个人说见过她。”

出于工作性质,他应该很擅长记住客人的脸。

“那么,古芝秋穗小姐频繁出入这家酒店,但每次用的名字都不一样?”

“应该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

草薙点点头,情况基本都掌握了。“办手续时,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嗯……”吉冈一脸愁容,“我当时感觉她的身体很不舒服,脸色很差。我问她要不要紧,她说没事,但也许那个时候她的身体就出现异常了。”

草薙点了点头,把视线转到那个服务生身上,他看上去不到二十五岁。他自我介绍说姓松下。

“你当时大概几点去的客房?”

“第二天下午一点左右。退房手续应该是在正午前办理,打电话到客人房间却没有人接,所以前台让我去看看情况……”

“去了之后,就发现一个女子死在房里?”

松下露出紧张的表情,收了收下巴。“她横躺在床上,床罩被鲜血染得一片通红。我慌忙联络了前台。”

这家伙当时一定吓坏了,草薙对这个年轻的服务生感到同情。

“我对着电话说客人被杀了,因为我当时认为她是被刀具之类的东西刺死的,多亏了巡逻警车来才没有引起大骚动……之后上司也严厉地斥责了我。”松下满怀愧疚地耸了下肩。

这也难怪,草薙暗想,在新刑警中,一见大量鲜血就大惊失色的人也不在少数。

看完内海薰提供的资料,草薙大致了解了此后的情况。救护人员确认了女子已经死亡,随后并未将尸体运往医院,而是送到了辖区的警察局。这既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最终被认定为输卵管破裂,失血过多导致休克死亡。警方判定这不是一起刑事案件。

“这么大的套房,一位单身女子住是不是有点过于宽敞了呢?这一点,你们怎么认为?”草薙来回看着吉冈和松下。

“正如您所说,”吉冈答道,“恐怕还会有其他人来这个房间吧,但是对此我只能说一无所知。我不是刻意隐瞒什么,所谓酒店,就是这样一种地方。”

“我知道了,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草薙竖起食指,看了一眼旁边的内海薰。

“这个人来过吗?”内海薰拿出一张照片给二人看,是长冈修的照片。

松下歪着头思索,吉冈却“啊”了一声,点了点头。“是这位先生啊。”

“你见过他吗?”草薙问道。

“上个月月底来过,说是要对去年四月发生的女性死亡事故进行采访,找我问问详细情况。听他的语气,好像是在网上得知这一消息的。”

“你当时是怎么说的?”

“我说事关客人隐私,如果不是其遗属,我无可奉告。我还特意强调,将这称之为死亡事故并不准确,客人是因病去世的。”

“原来如此。”

对于酒店而言,死亡事故和因病去世有天壤之别,所以他才会特别指出。

总之,长冈修和古芝伸吾之间有了清楚的联系。将这二人联结起来的,正是古芝秋穗的死。

“你刚才提到了遗属,”内海薰问道,“你见过他们吗?就是那位去世女子的家属。”

“没有,我从没见过……”吉冈看了一眼松下。

“我见过她弟弟。”松下说道。

“什么时候?”草薙问。

松下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记得应该是去年五月吧。他给前台打过电话,说想了解姐姐去世时的详细情况,我就在这个房间里向他说明了一下。”

“都说了什么内容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当时屋里的情况啊门牌号之类的……不好意思,因为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详细情形我记不清了。”

“是这个人吗?”草薙把古芝伸吾的照片拿给他看,是贴在履历上的那张。

“是他。”松下答道。

向二人道谢后,草薙和内海薰离开了办公室。

“问题在于那个神秘的男子。”内海薰边走边说,“古芝秋穗应该是在和某个人幽会。”

草薙同意这个看法。

“让女方用假名开房,然后自己再直接去房间。这个人相当谨慎,看来应该有家室,可能是婚外情吧。”

内海薰忽然停住了脚步,指了指电梯间。

“怎么了?”草薙问。

“刚才在等您的时候,我发现这部电梯可以从地下停车场直达客房。”

“嗯……”草薙点头称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么……”内海薰继续道,“因为有了这部电梯,对于那些不愿意和工作人员打照面的客人而言,这儿就变成了一个非常方便的幽会地点。”

“这也正是古芝秋穗入住这家酒店的理由吧。”草薙接着说道,“看来对方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

“是的。还有,从去年秋天开始,长冈一直在追查大贺议员的异性关系和绯闻。”

草薙眉头紧锁,用拇指抹了一下鼻尖。“回本部吗?刚才你这番话对那位大人物可是很不利啊。”

“先去地下停车场看看吧。”内海薰从包里掏出数码相机,向电梯走去。

大约一个小时后,草薙、间宫和内海薰聚在了警察局的小会议室里,和他们隔桌而坐的是本案的实际负责人——管理官多多良。间宫提议先不要将这些情报告知其他侦查员,所以使用了这个小会议室。

桌上放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在长冈修的电脑中发现的,应该是他跟踪大贺仁策的车时偷拍的某个停车场,另一张是内海薰拍摄的古芝秋穗死亡事发的那家酒店停车场。毋庸置疑,两张照片拍的是同一个停车场。

长冈修的照片是前年十一月拍摄的,当时古芝秋穗还活着。

多多良满头白发,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像个儒雅的知识分子。他听完草薙的汇报后,沉吟片刻,语气沉重地说:“死亡女子的交往对象可能是大贺议员?真让人吃惊。如果这件事是真的,的确非常难办。”

“入住手续都由女方来办,而且用的是假名,每次都住价格昂贵的商务套房,如果交往对象是大贺议员,那一切就解释得通了。专任记者有时还会和自己所负责的政治家一起去海外考察,即便有点特殊关系也不足为奇。”

听完间宫的说明,多多良表情不悦地点了点头。“交往对象是大贺议员,和本案又有什么关联?”

间宫看着草薙,那目光好像在说“你来解释吧”。

“被害人长冈修,在对超级科技新城计划进行取材的同时,也在调查大贺议员的私生活,证据就是那些照片,可以看作是跟踪时偷拍的。某天,长冈可能忽然察觉到了大贺议员的一些不自然的举动,比如独自一人开着奔驰驶入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见此情景,谁都会怀疑议员是来和情人幽会的吧?问题在于那个女人是谁,但我想这种事很难查明。不过,最近长冈得知大贺议员的专任女记者在去年四月死在了他一直盯着的那家酒店中,于是他推断,那位女记者便是大贺议员的情人。为了了解更详细的情况,他决定和死者的弟弟接触。”

多多良听着草薙的推理,指尖敲着桌子,随即将锐利的目光投向草薙。“然后呢?就算他从弟弟口中得知专任女记者确实是大贺议员的情人,为什么又被杀了?”

“这个……目前还不清楚。”草薙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能说一下吗?”内海薰小心地问。

多多良用下巴示意她说说看。

“在酒店问话时我产生了一个疑问,为什么房中只有古芝秋穗一个人呢?”

“那是因为对方,也就是大贺议员先回去了吧?”多多良回应道,表情好像在说:“这种事还用问吗!”

“那么,议员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呢?”内海薰翻开笔记本,“从辖区警察局调来的资料看,发现古芝秋穗遗体的时候,已经是死后十小时了,发现时间是下午一点,可见,死亡时间最迟也是凌晨三点,那时,议员已经回去了的话……”

“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吧?议员是有家室的,就算定了套房,也不一定在那儿过夜,和情人云雨一番之后立刻回家反而合理。”

“这也有可能,”内海薰舔了舔嘴唇,“但她还穿着衣服。”

“什么?”

“古芝秋穗是在穿着衣服的状态下死亡的。请各位想想看,一个为了偷情而去幽会的女人,深夜时分可能穿着衣服吗?”

多多良和间宫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齐向草薙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这确实很不自然。”草薙说,“他们当时很可能还没有上床,也就是说,古芝秋穗输卵管破裂的时候,正和大贺议员待在一起。”

“喂!这话可不能乱说。”多多良指了指草薙,“如果是这样,大贺议员当时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这正是我接下来想说的。”内海薰说,“议员害怕婚外情被公开,没有联系任何人就离开了,结果造成了女方死亡。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是一条爆炸性丑闻。我不太懂政治,但在某些情况下,这应该会关乎政治家的政治生命吧?”

“不用在某些情况下,这种事对他的打击是致命的。”

“这样一来——”

“停!”多多良打断了内海薰的话,“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了。被害人长冈修肯定也有同样的推论,然后有个不希望他把这件事报道出去的人将他灭了口,对吧?”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

“这个推测还算说得通,但你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凡事都需要证据。只要大贺议员一口咬定和那个女子没有那层关系,我们也无计可施。即便真的证明了他们之间有暧昧关系,只要他坚称事发时二人不在一起,就能置身事外。女子穿着衣服这种事只能算是间接证据,对吗?”

“嗯……您说得没错……”内海薰有点底气不足了。

“但是,”多多良双臂环抱,看着下属们,“如果还有我们没查到的线索和这些推断有什么联系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不管怎样,这件事和本案不无关系。我会跟科长和理事官讨论此事,研究怎样进一步展开调查。方针确立前,这件事先不要外传,对其他侦查员也要保密,明白了吗?”

一旦和知名议员这样的大人物扯上关系,似乎连多多良也变得小心谨慎了。草薙等人也只能回应“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