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 10月7日,星期二,下午4:00
该对付查尔斯·司丹诺卜三世了。那几个仇人都是外人,查尔斯却曾经是她的情人,是她那未出生的孩子的父亲。可他竟把她们都抛弃了。
欧内斯廷和艾里在新奥尔良机场给特蕾西送行。
“我会想你的,”欧内斯廷说,“你为我们城市除了害,他们应当选你做人民的市长。”
“你去费城想干什么?”艾里问。
她只说出自己打算的一半。“回我原先的银行去工作。”
欧内斯廷和艾里互相瞥了一眼。“他们——呃——知道你要回去吗?”
“不知道。可是副行长挺喜欢我。不会有什么问题。现在不容易找到很好的电脑操作员。”
“祝你顺利。给我们写信,听见了吗?多保重,姑娘。”
三十分钟后特蕾西坐上了飞往费城的飞机。
她住进希尔顿饭店,在热水浴缸里熨好自己唯一的好衣服。第二天上午十一点,她走进银行,找到克拉伦斯·狄斯蒙的秘书。
“你好,梅伊。”
那女子愣愣地盯着特蕾西,像看见鬼一样。“特蕾西!”她的眼睛不知该朝哪里看。“我……你好吗?”
“还好。狄斯蒙先生在吗?”
“我……不知道。我去看一看,请等一等。”她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走进副行长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她走出来说:“你可以进去了。”特蕾西朝里间的门走去时,梅伊侧着身子悄悄溜走了。
她是怎么啦,特蕾西感到诧异。
克拉伦斯·狄斯蒙站在他的办公桌旁。
“你好,狄斯蒙先生,我回来了。”特蕾西笑着说。
“回来干什么?”他的语气相当冷淡。简直冷若冰霜。
特蕾西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态度,但她又说:“你说过,我是你见过的电脑操作员中最优秀的,所以我认为……”
“你认为我会让你恢复原来的职务吗?”
“是啊,先生。我并没有忘掉我的技术。我还是能……”
“惠特尼小姐,”这回他不称呼她特蕾西了,“对不起,你的要求是无法实现的。我想你一定懂得,我们的顾客不希望和因为持枪抢劫,蓄意谋杀而坐过牢的人打交道。那不符合我们银行纯浩正派的形象。我认为,有你这样背景的人任何银行都不会雇用。我建议你根据自己的情况去找更适合你做的工作。我希望你懂得,我个人对你并无恶意。”
特蕾西听到这番话时,起初感到震惊,接着胸中燃起一股怒火。他把她说成了一个被社会抛弃的人,一个谁也不愿接触的麻风病患者。我们不希望你辞掉这儿的工作,你是我们最宝贵的雇员之一。
“还有别的话要说吗,惠特尼小姐?”这是逐客令。
她还有好多话要说,但她知道说出来也没有用处。“没了。该说的你都说了。”
特蕾西转身走出办公室,脸涨得通红。所有的银行职员似乎都在瞪眼看她。梅伊已经把消息传了出去:罪犯回来了。特蕾西昂首走出银行,心中好似翻江倒海。不能让他们这样对待我,自尊心是我唯一的财富,谁也夺不走。
特蕾西在房里待了一整天,心里很难过。她怎么这样天真,以为他们会张开双臂来欢迎她呢?她已经臭名远扬了。“你是《费城日报》的头条新闻。”哼,费城,我不稀罕这个鬼地方,特蕾西想。她还有事情要办。一旦办完,她马上就走。她要去纽约,那儿没人认识她。作了决定后,她的心情略微宽慰了一些。
当晚特蕾西去皇家咖啡店吃了一顿晚餐。白天与克拉伦斯·狄斯蒙的会面令人沮丧,她需要在柔和的灯光、优雅的环境和悠闲的乐声中松弛一下自己的神经。她要了一杯伏特加鸡尾酒。侍者送酒来时,特蕾西抬头一看,心跳忽然停了一下。在大厅另一端的包厢里,坐着查尔斯和他妻子。他们没看见她。特蕾西的第一个念头是起身离去。她还不打算跟查尔斯见面,那要等到她的计划付诸实施之后。
“您现在点菜吗?”侍者领班问。
“我再等一会,谢谢。”我必须决定去还是留。
她朝查尔斯那边望过去,发生了一件令人吃惊的事情:在她眼里,他似乎成了个陌生人。她看到一个生着张菜色长脸的中年男子,头上已经谢顶,驼着背,满脸空虚与厌烦。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爱过这个人,曾和他同床共眠,并打算伴他度过一生。特蕾西打量着他的妻子。她脸上的神情与查尔斯一样厌倦。他们看起来像是两个合不来的人被命运拴在一起,再也无法摆脱。他们坐在那里,谁也不说话。特蕾西可以想象,他们还要在一起熬过那乏味的、漫无止境的岁月。没有爱。没有乐趣。这就是查尔斯受到的惩罚,特蕾西想。她忽然感到了解脱,那束缚过她的阴郁沉重的感情锁链终于崩断了。
特蕾西向侍者领班打了个手势:“我现在点菜。”
完结了。过去已经最后被埋葬了。
那天晚上回到旅馆之后特蕾西才想起来,银行的雇员基金里还有她的一笔钱,应当还给她。特蕾西坐下来算了一下,总数为一千三百七十五点六五美元。
她给克拉伦斯·狄斯蒙写了一封信,两天后收到梅伊的回信。
亲爱的惠特尼小姐:
关于你来信提出的要求,狄斯蒙先生嘱我作如下答复:鉴于本银行雇员财经制度中有关操行的规定,你在雇员基金中的份额已归总基金之中。他要向你说明,他个人对你绝无恶意。
副行长秘书
梅伊·特兰顿
特蕾西简直不能相信这封信是真的。他们公然劫夺她的钱财,还用什么银行的操行规定做幌子!决不能让他们这样诈骗我,她暗中发誓。我再也不会轻易受骗了。
特蕾西站在她熟悉的费城信托银行大门外。她戴着很长的黑色假发,用油彩将皮肤抹得相当黑,下巴上还有一道鲜红的嫩疤。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会记得她下巴上这块疤。尽管已经化妆,特蕾西还是感到自己跟没穿衣服似的,因为她在这家银行干过五年,这里全是她的熟人。她得加倍小心才不会被人认出来。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瓶盖,放进鞋里,然后一瘸一拐地走进银行大门。银行里挤满了顾客,因为她特地挑选了这段营业高峰时间。她拱着腿走到一个柜台前。坐在里边的男子刚打完电话,转过来问她:“什么事?”
他是乔恩克·雷登,银行里的保守分子。他恨犹太人、黑人、波多黎各人,当然不一定按照这样的次序来排列。特蕾西在银行工作时很不喜欢他。现在他一点也没有认出她来。
“你好,先生。我想开一个支票户头。”特蕾西说。她说话带墨西哥口音。在牢房的几个月里她的室友波莉塔就是这样讲话的。
克雷登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叫什么?”
“莉达·冈萨雷斯。”
“存多少钱?”
“十一元。”
他用挖苦的腔调问:“你付支票还是现钱?”
“现钱。”
她小心翼翼地从手提包里摸出一张破旧的、皱巴巴的十元钞票递过去。克雷登捅给她一张表格。
“填上——”
特蕾西不想留下自己的笔迹。她皱起眉头说:“对不起,先生。我的手出事故时受伤了。请你帮我填一下,行吗?”
克雷登愤愤地哼了一声。这些愚昧的偷渡犯!“你叫莉达·冈萨雷斯,是吗?”
“是。”
“地址?”
她说出旅馆的地址和电话。
“你母亲的娘家姓什么?”
“冈萨雷斯。我妈嫁给她自己的叔叔了。”
“你的出生日期?”
“1958年12月20日。”
“出生地?”
“墨西哥城。”
“在这儿签名。”
“我只好用左手啦。”特蕾西说。她拿起笔来笨拙地签上一个难以辨认的名字。乔恩克·雷登给她填了张存款单。
“先给你一个临时支票本。三到四个星期之内会寄给正式印好的支票本。”
“很好。谢谢,先生。”
“嗯。”
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臭墨西哥佬!
要想进入一个电脑系统,有多种非法手段可以采用,特蕾西是懂行的专家。她帮助费城信托银行设立了一套防窃系统,现在她要设法绕过它的阻碍。
第一步是要找到家计算机商店,她将利用店里的电脑终端接通银行的电脑。离银行仅有几条街的这家电脑商店几乎空无一人。
一位店员急切地走到特蕾西身边。“您买什么,小姐?”
“现在不买。我先看一看。”
店员发现一个少年在玩电子游戏,便道了声歉,匆匆地离开了她。
特蕾西走到一台与电话机相连接的台式计算机跟前。进入那个电脑系统并不难,但如果不知道存取密码,她也束手无策。存取密码每天都在变。特蕾西参加过确定基本密码的会议。
“密码必须经常变换,”克拉伦斯·狄斯蒙说,“这样才不容易被人识破,但又不能过于复杂,这样有权使用密码的人才记得住。”
最后决定用四季的名称和当天的日期组成密码。
特蕾西打开电脑终端的开关,打出费城信托银行的代号。她听到一声尖鸣,便将电话接进电脑终端的调制解调器。小小的荧屏上显示出一行字:请打出存取密码。
今天是10号。
特蕾西打出:F-A-L-L(秋)10
密码不符。荧屏上的字消失了。
他们改变了密码?特蕾西从眼角瞥见那店员又朝她走来。她走向另一台计算机,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又沿着过道信步走去。店员停下了脚步。她只是随便看看,他想。看见一对衣着阔绰的夫妇来到门口,店员赶紧过去打招呼。特蕾西又回到台式计算机前。
她揣摩着克拉伦斯·狄斯蒙的思路。他是个不愿改变习惯的人,特蕾西可以肯定,他不会将密码作大的更改。也许他保留了季节与日期结合这个基本方式,但他作了些什么改动呢?将数字颠倒过来?那太复杂了,也许他只变动下季节。
特蕾西重新尝试。
请打出存取密码。
W-I-N-T-E-R(冬)10
密码不符。荧屏上的字又消失了。
特蕾西失望地想:这办法不行。再试一次吧。
请打出存取密码。
S-P-R-I-N-C(春)10
荧屏上的字消失了一会,又显出一句话:请继续进行。
可见狄斯蒙的确改动了季节。她赶忙打出:国内汇兑。
屏幕上立刻显出银行的汇兑服务项目表:
您是否要
A.存款
B.划款
C.从现金户头取款
D.分行间划款
E.从支票户头取款
请选择
特蕾西选择“B”项。屏幕出现空白,很快又显出几行字:
划款之款数?
划往何处?
划自何处?
她键入:从总基金划归莉达·冈萨雷斯。在打出款数之前,她踌躇了一下。太诱人了,她想。既然已经接入电脑系统,不论她打出多少钱,驯服的计算机都会如数付出。她可以捞它几百万。但特蕾西不是贼。她只要讨回她有权获得的那笔钱。
特蕾西打:1,375,65,然后加上莉达·冈萨雷斯的账号。
荧屏上显出:汇兑完成。需要其他服务吗?
不。
服务结束。谢谢。
这笔款项将被“票据交换所行际汇兑系统”自动划拨,这个系统跟踪着每天在各家银行间流动的二千二百亿美元。
店员皱着眉头又朝特蕾西走来。特蕾西连忙按动一个键,荧屏上的字消失了。
“您打算买这台计算机吗,小姐?”
“不,谢谢,”特蕾西抱歉地说,“我搞不懂这种玩意儿。”
她在一家僻静的杂货店给银行的财务主任打电话。
“喂,我叫莉达·冈萨雷斯。我想把支票户头转到纽约市第一汉诺成银行总行。”
“请告诉我您的账号,冈萨雷斯小姐。”
特蕾西告诉了她。
一小时后特蕾西结账离开了希尔顿饭店,启程去纽约。
第二天上午十点纽约第一汉诺威银行刚开门,莉达·冈萨雷斯就去取钱。她要取出支票户头中的全部存款。
“一共有多少钱?”她问。
出纳员查了下。“一千二百七十五元六角五。”
“对。”
“开保付支票行吗,冈萨雷斯小姐?”
“不,谢谢,”特蕾西说,“我不信任银行,我要现款。”
特蕾西出狱时按规定领到一百美元,看管艾米挣了一点点钱,即使再加上从银行取到的钱,她在经济上仍是毫无保障。她必须尽快找到工作。
她搬进莱辛顿大街一家便宜旅店,并且开始向纽约各银行申请电脑操作方面的职务。但她发现电脑忽然变成了她的仇敌。特蕾西的私人生活再无秘密可言。电脑数据库里藏着她的履历,谁只要按对了键盘就可以把她了解得一清二楚。只要她的犯罪记录一出现,她的申请就会立即遭到拒绝。
有你这样背景的人任何银行都不会雇用。克拉伦斯·狄斯蒙说得对。
特蕾西又向保险公司和其他几十家与电脑有关的企业提出申请。它们的回答都是否定的。
很好,特蕾西想,我总可以找别的事做。她买了一份《纽约时报》,开始找寻招聘广告。
一家出口公司要聘请一名秘书。
特蕾西刚走进那家公司,管人事的经理就说:“咦,我在电视上见过你。你在监狱里救过一个孩子,是吗?”
特蕾西转身逃走了。
第二天她在第五大道萨克斯百货公司儿童部当了售货员。工资比她先前的低得多,但至少她可以养活自己了。
上班第二天,一个歇斯底里的顾客认出了特蕾西,就跑到那层楼的营业经理跟前吵嚷,说她不愿意从一个淹死过小孩的女杀人犯手里买东西。特蕾西连声辩的机会都没有。她立即被解雇了。
特蕾西感到,她用擅自取款的方法报复过的那个人算是给她下了结论。她成了公众眼中的罪犯,成了社会的弃儿。她遭受的冤屈具有一种腐蚀性。她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头一次产生了走投无路的绝望感。当晚她清点钱包里剩下的钱,发现了在监狱时贝蒂·弗朗西斯克斯留给她的那张纸条。康拉德·摩根,珠宝商,纽约市第五大道640号,他对犯人自新的问题很感兴趣,愿意帮助蹲过监狱的人。
康拉德·摩根珠宝行是一个雅致的店铺,门口有一个穿制服的看门人,门里有一名武装警卫。商店本身装饰得趣味淡雅,毫无俗气的渲染,但店内的珠宝却十精美绝伦,而且价格昂贵。
特蕾西对店里的接待员说:“我想见康拉德·摩根先生。”
“您预约过吗?”
“没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建议我来见他。”
“您是?……”
“特蕾西·惠特尼。”
“请等一会儿。”
接待员拿起电话,用轻得特蕾西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些什么,然后放下了电话。“摩根先生现在很忙。他说请您六点钟再来。”
“好的,谢谢。”特蕾西说。
她走出商店,站在人行道上,心里拿不定主意。到纽约来这一步走错了。康拉德·摩根也许根本帮不了她的忙。他凭什么要帮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呢?“也许他会教训我一通,再给我一点钱。我既不想听任何人说教,也不想要任何人施舍。我是经历过大难的人,我要凭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康拉德·摩根算什么东西?我再也不去找他了。”
特蕾西在街上闲逛,经过了第五大道华美的大沙龙,也经过了帕克大街那些有警卫把守的公寓大楼,以及莱辛顿和第三街之间那些人群熙攘的商店。她漫无目的地踯躅在纽约街头,对一切都视而不见,沮丧和愁闷沉沉地压在心头。
六点钟的时候她不知小觉又走回第五大道,到了康拉德·摩根珠宝行门前。看门人不在了,门也锁了。特蕾西抗议般地在门上捶了几下,转身正要离击。奇怪的是,门忽然开了。
一个有长者风度的男子站在门口望着她。这人已经谢顶,耳朵上方蓬着灰发,快活红润的脸上生着一双亮晶晶的蓝眼。他真像一个守护财宝的土地神。“你就是惠特尼小姐了?”
“是的……”
“我是康拉德·摩根。请进来,好吗?”
特蕾西走进已经空无一人的店铺。
“我一直在等你。”康拉德·摩根说。“到我的办公室去谈吧。”
他领着她穿过店堂,走到一扇锁着的门前。他用钥匙打开门。他的办公室布置得很雅致,不大像办公的地方,倒像一间公寓房。房间里没有写字台,只有几张长沙发、几把椅子和几张桌子,摆设得十分得体。墙上挂了好些古代大师的名画。
“你想喝点什么吗?”康拉德·摩根问。“喝威士忌、白兰地还是雪利酒?”
“都不喝,谢谢。”
特蕾西忽然紧张起来。她本已不再指望得到这个人的帮助,同时却又极希望他能帮她一点忙。
“贝蒂·弗朗西斯克斯建议我找你,摩根先生。她说你——你曾经帮过那些……出过事的人。”她无法说出坐牢两个字。
康拉德·摩根把两只手握在一起。特蕾西注意到他的指甲修剪得真美。
“可怜的贝蒂。多好的姑娘。她太不走运了。”
“不走运?”
“是啊,她被抓到了。”
“我——不明白。”
“非常简单,惠特尼小姐。贝蒂原先在我手下工作。我把她保护得很好。后来这个可怜的孩子爱上了新奥尔良来的一个司机,就不辞而别了。再后来……他们就抓到了她。”
特蕾西糊涂了。“她在你这儿当售货员?”
康拉德·摩根往后一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不,姑娘,”他擦去眼泪,“贝蒂显然没有跟你讲清楚。”他往椅上一靠,指尖对指尖,顶成塔形。“我经营了一个很赚钱的副业,惠特尼小姐。我很乐意和我的同事们分享这笔收益。我极为成功地雇用了你这样的——请原谅——坐过牢的人。”
特蕾西望着他的脸,更加不懂他在说些什么。
“我处在种独特的地位。我有一些特别有钱的顾客,他们都成了我的朋友,有事从不瞒我。”他的手指相互轻轻敲打着。“我知道我的顾客们什么时候出门。如今世道不太平,很少有人带着珠宝旅行,所以他们总把首饰锁在家里。我向他们推荐合适的警卫措施。他们有些什么珠宝我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就是从我手里买的。他们……”
特蕾西站了起来。“谢谢,我该走了,摩根先生。”
“现在就走?”
“知果我没有误解你这番话的意思……”
“是的,我就是那个意思。”
她觉得两颊发烧。“我不是罪犯。我到这儿来是想找工作。”
“我正在向你提供工作机会呀,亲爱的。只要花上一两个小时,包你可以净赚两万五千美元,”他调皮地一笑,“还不用交税。”
特蕾西竭力克制自己的恼怒。“我不感兴趣。请你让我出去,好吗?”
“当然,只要你真想走。”他站起来把她送到门口。“你应该明白,惠特尼小姐,如果给我做事的人会有一丁点被捉住的可能,我就决不会插手。我得保护自己的声誉。”
“你放心,我不会出去说什么。”特蕾西冷冷地说。
他咧嘴笑了。“其实,姑娘,你又能说什么呢?我是说,谁会信你的话呢?我是康拉德·摩根。”
走到商店门口,摩根说:“你要是改变了主意就告诉我,好吗?给我打电话最好在晚上六点以后。我等着你的电话。”
“用小着。”特蕾西不客气地说。她走进逐渐降临的夜幕。走进她的旅馆房间时,她的身子仍在颤抖。
她打发旅馆里唯一的侍者出去买一个夹肉面包和一杯咖啡。她不愿意见人。和康拉德·摩根见过面之后,她觉得受到了玷污。在南路易斯安那女子监狱时,她身边全是愁苦、慌乱、颓丧的犯人。摩根把她和她们同等看待。她跟她们不一样。她是特蕾西·惠特尼,是电脑技师,是一个正派、守法的公民。
但谁也不愿雇她。
特蕾西一夜未能入睡,思量着自己的前途。她没有工作,手头的钱也快花光了。她作了两个决定:明早搬到更便宜的旅店;一定要找份工作。不管干什么都行。
特蕾西在下东区找到一个更便宜的住处,是一个凄凉的、没有电梯的旅馆,她住四楼的一个单间公寓。从特蕾西的房间里,透过纸一般薄的墙壁,传来隔壁房客用外国话相互骂嚷的声音。街道两旁的小店铺,门窗上装着很密的铁条,特蕾西懂得其中的缘故。附近住的似乎全是醉鬼、娼妓和坏女人。
在去市场的路上,三次碰到企图勾引她的人——两次是男人,一次是女人。
我能忍受。我不会在这儿往很久的,特蕾西安慰自己。
她到离住处几条街远的一个小型职业介绍所去。负责人是墨菲太太,一个管家婆模样的胖女人。她放下特蕾西的履历,疑惑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来找我干什么。好多公司都会抢着雇你这样的人。”
特蕾西深吸了一口气。“我有一个难题。”她说。墨菲太太静静地坐着听她解释,特蕾西说完之后,墨菲太太直截了当地说:“我劝你不要找操作电脑的职业了。”
“你你刚才不是说……”
“现往各家公司最害怕电脑犯罪。他们决不会雇有过犯罪记录的人。”
“可是我必须工作。我……”
“除了电脑还有别的工作。你考虑过当售货员吗?”
特蕾西记得在百货公司的那件事。她可再也不愿意受那样的侮辱了。
“别的工作还有吗?”
那女人踌躇了一下。墨菲太太想到的这个工作显然太委屈特蕾西·惠特尼了。“你看,”她说,“我知道你不习惯做这类工作,不过杰克逊小吃店要找一个女招待。那是上东区的一个汉堡包店。”
“当女招待?”
“是的。你要是想去,我不向你收介绍费。我是偶然听到这个消息的。”
特蕾西坐在那里思量着。念大学时她在餐馆干过,不过那是干着好玩。现在是要靠它活命了。
“我试试看。”她说。
杰克逊小吃店里乱糟糟的,性急的食客们吵吵嚷嚷,厨子们怨气冲天,动辄发火。饭不错,价钱也公道,所以这爿店里总是挤满了人。女招待们紧张得连喘口气的工夫也没有,第一天下来特蕾西要累瘫了。可她总算挣到钱了。
第二天中午,特蕾西给一桌推销员端菜,其中一个把手伸到她裙子下边,特蕾西把一碟辣椒酱扣在他头上。她丢掉了这份工作。
她回到墨菲太太那里,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我有一个好消息,”墨菲太太说,“威林顿·阿姆斯旅馆要一个总务助理。我打算推荐你去。”
帕克街的威林顿·阿姆斯旅馆相当漂亮,专为阔人、名流承办酒宴。总务面试了特蕾西,决定录用。那里的工作不累,同事们很友善,工作时间也不长。
一星期之后,特蕾西被叫到总务的办公室,助理经理也在座。
“你今天检查过827号套间吗?”总务问特蕾西。那个套间里住着好莱坞女明星詹妮芙·马洛。特蕾西的部分职责是检查每一套客房,看女侍们是否按旅馆的要求收拾好了房间。
“查过了,怎么啦?”她说。
“什么时间查的房?”
“两点。出什么事了吗?”
助理经理说话了。“马洛小姐一点钟回到房里,发现一只昂贵的钻石戒指不见了。”
特蕾西觉得全身都绷紧了。
“你进卧室了吗,特蕾西?”
“进了。我查过每一个房间。”
“你在卧室里看见过什么首饰吗?”
“嗯……没有。我想没有。”
助理经理赶紧追问:“你想没有?肯定没看见吗?”
“我又没上那儿去找首饰,”特蕾西说,“我只是去检查床铺和毛巾是否整理好了。”
“马洛小姐肯定地说,她离开套间时戒指是放在梳妆台上的。”
“那我可不知道。”
“别的人都进不了那个套间。侍女们都是在这儿工作过多年的。”
“我没有拿戒指。”
助理经理叹了口气。“我们只好叫警察来侦查了。”
“拿戒指的绝不是我,”特蕾西喊道,“也许是马洛小姐放错了地方。”
“根据你先前的行为……”助理经理说。
又把这一条搬出来了。根据你以前的行为……
“我不得不请你到治安办公室去等候警察来调查。”
特蕾西觉得自己脸红了。“是,先生。”
一个警卫把她送到治安办公室,她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监狱。犯人出狱后因有坐牢的经历而仍在生活上屡遭挫折——她以前读到过这类报道,却万万没想到这种事会轮到自己头上。人们硬是给她贴上一个标签,然后按标签的内容来衡量她。就是让我堕落成他们认为的那种人,特蕾西痛苦地想。
三十分钟后,助理经理笑着走进治安办公室。“好啦!”他说。“马洛小姐找到戒指了。还是她自己放错了地方。这只是一场小小的误会。”
“太好了。”特蕾西说。
她走出治安办公室,朝康拉德·摩根珠宝行走去。
“这再简单不过了。”康拉德·摩根说。“我的一名顾客——洛伊丝·贝拉米去欧洲了。她的家在长岛的海崖镇。周末时佣人们休假,住宅里空无一人。一名巡警每四小时巡逻一次。你只需要在屋子里待几分钟。”
他俩坐在康拉德·摩根的办公室里。
“我了解住宅的警报系统,也知道保险柜暗锁的号码。你要做的事只是走进去,拿到珠宝,再走出来。你把首饰拿来,我把宝石取出框托,把大钻石切小,再卖出去。”
“既然这么简单,你自己怎么不干呢?”特蕾西直率地问。
他的一双蓝眸闪着光:“因为我要到外地去办事。每当发生这些小‘事件’的时候,我总是在外地办事。”
“我懂了。”
“你大可不必担心偷了贝拉米太太的首饰会给她带来多大损失,其实她是个很可恶的女人,世界各地都有她的房子,里边藏着财宝。另外,她为这些珠宝所保的险是珠宝本身价值的两倍。当然,是我替她估的价。”
特蕾西坐在那里盯着康拉德·摩根,心想:我怕是发了疯吧,居然坐在这儿一本正经地和他商量怎样盗窃珠宝“我不想再回监狱,摩根先生。”
“这件事绝无危险。给我干事的人从没被抓到过——在给我工作的时候。呃……你看怎么样?”
答案很简单。特蕾西要拒绝。这件事太荒唐了。
“你说我能赚到两万五千美元?”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这是一大笔钱,足够维持到她找到谋生办法的时候。她想到那个破旧旅馆里的小房间,想到尖声怪叫的房客们,想到那个大声吵嚷的顾客(我不愿意从女杀人犯手里买东西),也想到旅店的助理经理(我们只好叫警察来侦查了)。
然而特蕾西仍无法下决心答允这件事。
“我建议这个星期六晚上动手,”康拉德·摩根说,“佣人们星期六中午离开那幢住宅。我给你搞一个驾驶执照和一张信用卡,用假名字。你在曼哈顿租一辆汽车开到长岛,十一点到那儿。拿到首饰之后开车回纽约,还掉车……你会开车吧?”
“会。”
“好极了。早晨七点四十有辆火车开往圣路易斯,我给你订一个包间。我在圣路易斯车站等你。你把首饰交给我,我给你两万五千块钱。”
他把一切说得这么简单。
应该表示拒绝,然后站起来走出门去。出了门又到哪儿去呢?
“我需要一顶金色假发。”特蕾西缓缓地说。
特蕾西离去之后,康拉德·摩根仍坐在办公室里,没有开灯。他想着她。一个漂亮女人。真是漂亮。太可惜了。他刚才也许应当警告特蕾西,他对住宅里特别设置的防盗系统了解得并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