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日, 皇宫里举办宫宴, 定国公入宫参加宫宴, 定国公府便只剩下叶夫人与叶明蓁。
好在今年有叶父叶母陪着,国公府里依旧热闹无比。尤其是叶夫人,从前每到除夕日里, 国公府便只剩下她一人,往往是要睁着眼等上一整晚, 才能等到定国公回来。这也还不止,二人也说不了多久的话,定国公便要急匆匆出门去参加朝会。
往年这个时候,其他人家中多热闹,国公府里便有多冷清。
好在今年热闹了,光有女儿陪在身边, 叶夫人便高兴的不得了。
她起了兴致, 还把定国公私藏的酒搬了出来,自己偷喝了几杯,叶夫人不胜酒力,几杯便喝得满脸通红,懒洋洋地倚在叶明蓁身上,听着叶父叶母说着乡野趣事。
叶明蓁听得正入神,忽然听耳边叶夫人嘟囔了一句。
“蓁儿, 娘可真不想你嫁出去。”
叶明蓁一愣,微微侧过头。她不敢乱动,怕叶夫人摔了, 只垂眸看过去,叶夫人微微阖着眼睛,好像是睡着了。
但大家还要守岁,她怎么可能这么早就睡着,她向来睡相好,也从来不会说梦话。
既然不是梦话,那便是酒后吐真言了。
叶明蓁莞尔,环手将叶夫人抱住,亲昵地蹭了蹭,小声在她耳边道:“娘,即便是出嫁了,我也是娘的女儿。”
叶夫人好似被安抚了一些,面色舒缓不少,可没过多久,她又轻声抱怨:“太子真是个混账。”
“……”
叶明蓁微微抬起眼,便见叶父与叶母都满脸惊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背着人骂太子,于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来说,可都是要掉脑袋的罪名了!
叶夫人向来端庄,第一回在二人面前露出这幅模样,叶父叶母诚惶诚恐,又不敢多看,慌慌张张地移开了视线,只恨不得捂住耳朵,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叶明蓁不禁失笑,道:“爹,娘,你们可会推牌九?我找两个人与你们一道玩吧。”
不管会不会,二人都忙不迭答应了下来,等出了这间屋子后,才长舒了一大口气。
人走了,叶夫人便越发不知收敛,她索性坐直了身体,大声说起太子的坏话:“当初我便不该答应他,你回到娘的身边也还没有一年呢,娘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还没有看腻你呢,等开了春,你出嫁之后,平日里就更难见到。蓁儿,你怎么就认得了太子,他怎么这般可恶,怎么就偏偏盯上了你?”
叶明蓁哭笑不得,好声哄了两句,才将叶夫人哄的平静下来。
她才心中擦了一把汗,心想:不知她爹平日里是否也是这样哄人的。
“明年开春,还是太早了一些。”叶夫人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叶明蓁心中一惊,忙道:“娘,礼部已经把日子定了下来,改不了了。”
闻言,叶夫人当即长叹一声,很是失望。
而宫中。
今年宫灯火通明,宫人掌着灯笼侍候在各处,殿中早已有桌案摆得整齐,虽是外面天寒地冻,大门开着,不时有冷风吹进来,可人聚在一块儿,霎是热闹,还有热酒入喉暖身,半点也不觉得寒冷。
宴上觥筹交错,舞姬乐师在场中献艺,众人三三两两凑在一块儿,小声说着话,不时有欢笑声响起,即便是连豫王也没在这样的日子里刁难谁,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定国公正与身旁同僚说着话,旁边宫人端上饭食时,悄悄往他面前放了一个纸团。
定国公:“……”
定国公似有所觉,抬头看去,便见远处似乎是太子远远望着这边,这纸团是谁放下,自然也不言而喻。
他神色微动,将纸团捡了起来。
齐承煊刚要长舒一口气,便见他转过身去,抬手一扔,纸团在空中划过,稳稳落入不远处火盆之中,眨眼被火舌吞噬看,化为灰烬。
齐承煊:“……”
旁边同僚有些没反应过来:“叶大人?”
定国公冷静地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热酒入肚,也让他心头火起。“没什么。”
非但是他夫人,他心中也是一肚子火。
当初给蓁儿和太子商定婚期时,怎么就没想到,一年过去的这样快?
今日是除夕,等今夜一过,便到了正月,正月到了,春天也到了。
等他的蓁儿入宫做了太子妃,便尽是让太子得意,这些时日,只要他一想到二人婚期将近,便怎么都觉得气不顺,憋了好大一肚子气。太子不离的远些也就罢了,眼不见为净,怎么还非要往他眼前凑?
还传什么纸条!
他可听夫人说过,从前蓁儿随夫人参加宫宴时,太子这手段可对蓁儿用了不少回呢!
也就是他的女儿年纪尚轻,见识的少,才这样容易被外男哄骗,他年轻时不知想方设法给他夫人传过多少纸条,不用打开都知道里头是什么。无非便是要接机与他说话,再趁机讨好叶明蓁。
正想着,宫人又端上一盘菜肴,一个新的纸团落到他的面前。
定国公:“……”
齐承煊目光炯炯地看去,视线紧盯着他的动作,生怕一眨眼便会错过什么。远远的,他看见定国公抬头与自己对视了一眼,而后拿起桌上纸团,反手又抛入了远处火盆之中。
齐承煊:“……”
他将宫人叫来,又要吩咐去送第三盘点心,却被皇后无奈叫住:“太子。”
齐承煊只能罢休。
他犹有些忿忿不平,自从上一回见叶明蓁,已经过去了许多时日,他给叶明蓁送了信,可叶明蓁却是一封也没有回,最后一封回信里,还埋怨他太过啰嗦,又借口说自己很忙,之后便再也不搭理他。
忙?
忙什么?
叶明蓁手底下也就只有一个京报铺子,年底到了,铺子也要盘账总结,但也不至于连一封信的时间也空不出来。他堂堂太子,有这么多公务在身,尚且还每日写信过去,听底下人汇报,前几日,叶明蓁还跟着叶夫人一道出门去逛街买胭脂呢!
这还未成亲,难道就开始嫌他碍眼了?
齐承煊不禁反思,自己最近似乎也没有这样讨人厌。
也幸好过了年,马上便是春天,他每日在东宫数着日子,礼部那边已经准备周全,只差着日子到来了。
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看了定国公那边一眼。即便是日子快到了,他还是想亲眼见叶明蓁的真人,而不是在东宫空想。叶明蓁不理会他的信,他只能让其他人帮着催催。
“哥,你就别看了。”连瑞王都忍不住偷偷道:“你看再多少遍,定国公都在那边,不会跑,这脑袋转的我都快晕了。再说了,等到开春,叶姑娘就要嫁给你了,叶大人这会儿不知道还多生你的气,你还要自己凑上去让他打?先说好了,他这回若是再打你,是你自作自受,我可不帮你。”
“……”齐承煊睨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你连王妃都没有,岂会明白孤的心情?”
瑞王:“……”
没有王妃还是他的错吗?
皇后无奈出声:“好了,底下人都看着呢,你们二人若是吵起来,还让人看了笑话。”
瑞王:“就是就是。”
太子:“……”
等到宫宴过去大半,不少官员都喝得醉醺醺的,举着酒杯吟诗作对,皇帝也不计较,还不时插上两句话。官员们也开始走动起来,来往交际,而定国公身边的位置也空了下来。
齐承煊往豫王那看了一眼,豫王早就扎进了官员堆里,与那些官员攀谈。定国公独自一人饮酒自酌,他向来气势足,旁的官员也不敢随便接近。
他心念一动,又把宫人叫过来,送过去了第三个纸团。
他身边还有一个弟弟在耳边喋喋不休地念叨,齐承煊心不在焉地听着,压根没有注意他说了什么,只不时地应和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他便眼睁睁地看着第三个纸团也在空中划过,火苗猛地蹿高,又渐渐平息。
“……然后我就一个猛虎扑食扑了过去,嚯!哥,你可不知道,那只蛐蛐儿实在是厉害,竟然直接跳到了我的脸上!然后我又……”瑞王正说到兴起,忽然见眼前一花,等他定睛看去,太子已经急匆匆走了呼出去。
瑞王忙叫道:“我还没说完呢!”
齐承煊头也不回:“你找父皇去。”
“这……好吧。”瑞王挠了挠头。
皇帝身体不好,平日里歇的早,可今日被年节的喜乐感染,这会儿天色已晚,却还是精神奕奕,瑞王凑过来时,他还乐呵呵的。
瑞王兴致勃勃地道:“父皇,我给你讲讲我斗蛐蛐儿的事。”
皇帝高兴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道:“说来听听。”
瑞王登时来了兴致,从头开始重新讲了起来。皇帝起初听着还笑眯眯的,越听越有些不大对劲:“等等……这蛐蛐儿怎么就一只?”
“当然只有一只,是我在抓蛐蛐儿啊。”瑞王理所当然地说。
皇帝:“……”
皇帝的面色变了变,到底是顾忌着今日除夕,当着群臣的面教训也不好,耐着性子忍了下来。
他问:“太子呢?”
“方才还在呢,这会儿也不见了。”瑞王转头往场中看了看,远远地指着齐承煊道:“父皇你看,在那儿呢。”
太子去找定国公了。
递纸条无用,他便亲自去找人,定国公总不可能将他也丢进火盆里去。
“叶大人。”齐承煊在他面前站定:“叶大人为何不理孤?”
定国公面不改色地道:“微臣不是今日第一回见太子?”
齐承煊:“……”
他只能道:“孤有事想请叶大人帮忙。”
“不帮。”
“……”齐承煊又道:“叶大人怎么不听听?”
定国公斜了他一眼,兀自饮酒:“不帮。”
齐承煊微微蹙起眉头,有些犯难,定国公对他这种态度,理由也是理直气壮,谁让他要娶别人家的女儿?可说动了定国公便能见叶明蓁,他想了想,又道:“叶大人,孤是太子,叶大人难道连孤的话都不听了?”
定国公:“……”
定国公心中暗骂一声,不得不放下酒杯,问:“不知太子殿下又需要微臣帮什么忙?”
齐承煊这才满意。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了定国公的面前:“劳烦叶大人将这份信交给叶姑娘。”
定国公:“……”
他沉着脸,十分不愿意接,可碍于太子身份,心中抉择半晌,却还是只能接了过来。
定国公将信揣入怀中,一边想:交是交,如何交却是另一种说法,至于交了之后结果如何,又是另外一种……
齐承煊又道:“劳烦叶大人将此信交给叶姑娘之后,孤明日便派人去上门去收回信。”
定国公:“……”
他暗暗咬牙,即便是心中再不甘心,可碍着太子的身份,却还是只能不甘心的咽下。
回去之后他就要与女儿说!
让蓁儿日后不要再搭理太子了!
……
等到夜深,喝下去一杯浓茶,叶夫人才彻底的酒醒了。
自己在女儿面前说了这么多抱怨的话,实在是太失稳重,叶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可先前她说出口的,也句句都是真心话。
也并非是太子有何不好,换了任何人,她都得说出这番抱怨。
好在还有叶父叶母,二人出去一趟回来,四人围坐在一起烤着火,手边放着浓茶与点心,又开始说起平日里发生的趣事。
叶夫人与叶明蓁说的高门大户里发生的事情,让叶父叶母开了眼,而他们说的乡野乐趣也让叶夫人与叶明蓁十分好奇,你一句我一句的,半个晚上很快便过去。
直到外面钟鼓齐鸣,下人敲门进来说吉祥话,新的一年很快便到了。
叶夫人早就准备好了打赏的金银锞子,等给下人发了一波赏钱后,叶父叶母偷偷把叶明蓁拉到一边,也往她手中塞了一个钱袋。
叶明蓁一惊,忙要推拒:“你们给我这个干什么?”
“蓁儿,你就收着吧。”叶母笑眯眯地道:“你还未出嫁,便是家里的小闺女,本该就是要收压岁钱的。我们俩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这里头银子虽然不多,但是图个吉祥,你收着便是。明年你出嫁了,可就收不到啦。”
叶明蓁愣了片刻,这才没有多说什么,她隔着钱袋捏了捏,里头摸起来似乎是不少的样子。叶父叶母手头的银钱并不多,想要拿出这些也不容易。
叶母又悄悄道:“有国公府替你准备这些,本来也用不着我们什么,但我想着,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总归是要给你添上一点嫁妆。”
叶明蓁默默收入了怀中。
见她收了,叶母更加高兴,笑着笑着,却又是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她拂开叶明蓁的手,不敢让她看见自己这番丑态,伏在叶父的肩上呜咽出声。
生下一个女儿,尽心将她抚养长大,到最后送她出嫁。她的女儿虽然早早就没了,可她却也还能得偿所愿,感受到为人母的喜悦。虽不是亲生的女儿,可在除夕时一块儿守岁过年的,不是亲人又是什么呢?
在此时,她也便也感同身受,生出了与叶夫人一样的想法。若是她的女儿能在她身边多待一些时候该多好。
天亮之前,定国公才结束宫宴,回到家中。
叶明蓁连哄了两个人,见到定国公时,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一口气还未松完,一封信便递到了她的面前。
信封上也并没有写什么,叶明蓁有些不解地抬起头来。
定国公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也不知是不是熬了一夜的关系,他道:“是太子给你的。”
叶明蓁:“……”
她不敢吭声,把信收入怀中,也不敢当场打开,只在心里头埋怨了一番。平日里让侍卫送信也就罢了,怎么今日连她爹都成了送信人?
太子也不嫌害臊。
许是被定国公揣了一晚上,那信还温热热的,外表附着亲爹的怒火。
定国公沉声道:“太子还说,今日会派人过来收回信。”
“……”
“你不打开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定国公闷声道:“可别到时候人来了,你的回信也还没写好。”
叶明蓁臊的不得了,忙道:“我过些时候再看。”
“既然太子给你的,干脆现在便看了?”叶夫人忽然插嘴:“我倒是也想知道,这大过年的,太子还能出让你爹来传什么话,莫不是又要哄你出门见人吧?”
叶明蓁一惊:“娘?!”
“你当我是个瞎子,什么也没有察觉不成?”叶夫人没好气地说:“你也不是第一回偷偷溜出去见他了,平日里,太子一送信过来,你就想方设法找借口跑出去,娘都看在眼里呢。”
“……”
叶夫人又似抱怨地说:“这都没剩多少时候了,太子怎么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及,这日子都定好了,难道谁还会再拦着不成?”
虽然说的不是自己,可叶明蓁听在耳中,也不禁耳朵通红。
见叶夫人也不介意,叶明蓁这才重新从怀里掏出信,在两人的注视之下,打开看了起来。
太子便是如往常那般,先在信里头说了一些思念的话。叶明蓁看着有些脸红,好在她的爹娘并未偷看她的信,她咳了一声,十分艰难地将脸上的热度压了下去。而后再往下看,果然又是催她出门去的。
哪怕是婚期将近,太子也等不及,想要在大婚前多见几面。照他的话说,大婚前后,二人身份不同,以后见,是见他的太子妃,如今见,是见他的未婚妻。他的未婚妻见一面少一面,定要抓紧机会,多见几面。
若是太子此时人在此处,叶明蓁便是要当面指责他一番,可这会儿她不在,对面站着的是她爹娘,她便将满肚的话咽回去,神色自然地把信折了回去。
叶夫人神色紧张:“太子可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叶明蓁面色如常:“只是一些关心的话,不是什么大事。”
定国公与叶夫人满目狐疑。
可看叶明蓁面色镇定,便也不怀疑她的话,只在心中嘀咕一番。眼看着婚期将近,太子倒是知道收敛了不少。
定国公没在家中待多久,等天微微亮时,又要出门去参加朝会。
趁他出门前,叶明蓁回屋写了回信,托他带回给太子。
朝会之后,齐承煊便接到了这封信。
他还吃了一惊,“孤都还未来得及派人去接回信。”
定国公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冷哼,转头离开。
不过这也不耽误什么。他收了信,再去定国公府接叶明蓁也是一样。原来他就打算好了,自己便是那个派去接回信的人,接了回信,顺便将叶明蓁也接走。
齐承煊唇角翘起,拆开了手中的信。
虽是一夜未眠,可他如今心中欢喜,只想着叶明蓁,便一点疲倦也无,脑子里已经想好了该带叶明蓁去何处。
过年时,街上大大小小的铺子都关了,街上冷冷清清,也不热闹,倒不如带叶明蓁到城外去,城外庄子的梅花开了,景致正好,叶明蓁应当也会很喜欢。
他这份喜悦,直到在看到信中内容时才戛然而止。
信里头,叶明蓁客客气气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又清楚说了,婚期临近,她也要在家中准备大婚的事宜,直到大婚之前,按照规矩,二人也不该再见面,让他日后都要注意一些。
客套完了,又忍不住埋怨了一番,他让定国公送信的举动。
叶明蓁鲜少在信中写那么多内容,可整篇看下来,竟全是对他的抱怨。
别说是今日出门见面了,恐怕是他亲自登门,定国公府三个主子都不会答应。叶明蓁注重礼数,婚期将近,二人也要避嫌,说什么也不肯再偷偷摸摸与他出来。
齐承煊:“……”
他将信放入怀中,不禁萧瑟。
好吧,等就等,他连一辈子都等过来了,难道还怕这几日吗?
过了年,到了立春,春天便到了,他们二人的婚期就在二月初,比春闱还要早几日,只要他再等过上元节,很快便到了。
话虽如此。
今日才正月初一,等到二月,还有一个月那么长的时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先来两更~晚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