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台的落叶彻底变成深红时, 赵枝枝又多了两个客人。
这两个客人第一次来的时候,顶着红红肿肿的眼睛。双生子陪她们一起来的,双生子悄悄告诉她, 皇后和帝天子大吵一架, 吵完后皇后日日哭泣,两位小公主陪着一起哭。
“还好最近几天没哭了,王父又来看母后了, 有时候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姬泰山忧伤地叹口气, “我第一次见母后发那么大的脾气,吓死我了。”
赵枝枝小心翼翼问:“是为了公主们的婚事吗?”
姬泰山点头:“母后想让两位小姨嫁给殿下, 但是王父没答应, 王父说,要将小姨们嫁给殷贵。”
这件事赵枝枝早就知道,所以听到时并不觉得意外。
姬冬冬满嘴小食鼓着腮帮子同姬泰山说:“其实我觉得小姨就只做小姨更好, 殷王室已经有母后了,不需要第二个鲁人。”
姬泰山迷糊道:“可我们也是半个鲁人。”
姬冬冬目光锐利:“不, 我们是真正的大殷男儿。”
姬泰山往后缩了缩, 叽咕:“可我不想让母后伤心。”
姬冬冬拍拍他肩:“放心好了,母后会想明白的, 更何况,她已经不伤心了,不然也不会让我们带两个小姨来云泽台。”
公主们还在另一处屋里等着赵枝枝前去招待,赵枝枝抓紧时间探听情报:“两位公主今日来云泽台,是为了何事?”
姬冬冬:“母后让她们亲近赵姬, 同赵姬往来。”
赵枝枝受宠若惊:“同我往来?”
姬冬冬神秘兮兮道:“原本母后还要为了小姨们的事同王父闹,可小姨们听说自己要被送回鲁国,她们哀求母后就此罢休,她们情愿留在帝台嫁殷贵也不要被送回鲁国。”
赵枝枝咦嘘不已,但她还是不明白公主们为何要同她往来。
姬冬冬:“因为小姨们的婚事交由殿下决定,殿下宠爱赵姬,母后想让殿下为两个小姨挑个好的夫君。”他顿了顿,继续说:“得是那种真正的好亲事,能让两位小姨都满意的亲事,不仅仅是显贵中随便挑一个。”
鲁皇后甚至给赵枝枝备了礼,赵枝枝拿到礼物的时候都惊呆了。
姬冬冬指着她呆呆的模样笑道:“莫夫人听到母后要给赵姬备礼的时候也是这副神情,母后脸都涨红,小声和莫夫人说了些什么,很是窘迫。”
姬泰山:“我听到母后说什么了,她说了枕边风三个字!”
姬冬冬捂住他嘴,瞅瞅赵枝枝,弯眼笑了笑。
赵枝枝并不介意,她起身往外:“我去瞧瞧两位公主。”
两位公主并非自愿来云泽台,虽然她们与殷王室的婚事告吹,但她们仍是公主。公主有公主的傲气,就算下嫁殷贵,也不必去求旁人。是皇后说,该低头时就要低头,云泽台的大门轻易不向外人打开,帝太子默许她们同赵姬往来,能入内做客,机会得之不易。
她们来到云泽台,明面上赵姬仍该向她们行礼,但暗中却该是她们讨好赵姬。公主们很是迷茫,接二连三的挫败,令她们沮丧不已,仿佛一张黑色的大网笼下来,令人窒息。
赵枝枝热情亲切的待客,令两位身在黑暗迷网中的小公主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这份温暖真挚友好,不掺和任何杂质,干净得似一片洁白羽毛,轻轻地将她们托起。
她在她们面前,是不卑不亢的,是活泼有趣的,她不需要她们的讨好,她也不会讨好她们。她和她们说话往来,仿佛她是她们中的一员,她们坐在一起时,没有公主,没有宠姬,她们就只是她们自己。
她们不能说给皇后听的话,都能说给赵姬听,赵姬从不过分为她们担心,亦不会忽视她们的感受。
赵姬不仅仅是会唱歌跳舞而已,她会种花钓鱼,会奏乐下棋,会做好吃的蜜渍黄羊肉,会为她们描看起来很神秘很深奥的人物画,她还会骑马射箭!虽然她的箭总是射不到靶子上,但她们觉得赵姬以后肯定会百步穿杨,因为赵姬对她的箭术信心十足。
在赵姬会的这些事情中,她们最喜欢赵姬的枝字和赵姬的故事。
赵姬的枝字很神奇,听完赵姬拆改枝字的想法和她如何改出枝字后,她们目瞪口呆。赵姬想让大家都识字的想法,本该是令人发笑的,可因为赵姬付诸实际地去做了,这天真的想法顿时变得伟大起来。
有那么一刻,她们甚至想,比起她们,或许赵姬更像是公主。一位真正的公主。
因为枝字,公主们对赵枝枝多了几分敬畏之心,这使得她们随后同她往来的时候,颇显拘束。但很快,赵枝枝的故事又令她们打消那份顾虑,她们听故事听得如痴如醉,敬畏缓缓消融,变成莫名的崇拜。
赵姬的肚子里怎么装了那么多好听的故事!
她们姐妹两个加起来听过的故事,都没赵姬的故事多!
渐渐地,鲁公主们去云泽台做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她们看着赵枝枝的目光越发炙热喜爱,越是喜爱,就越是为曾经认为她是卑微低下的宠姬而愧疚。
世上怎会有赵姬这么美好的人?美好得让人忘记身份礼数,她们想成为赵姬的友人,如果赵姬愿意的话。
这一日,小娥公主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的想法告诉赵枝枝。
她卸下往日的沉稳,低着眼羞着声询问赵枝枝,可不可以做她的友人。
小娥公主很是紧张,如果赵姬拒绝的话,说不定以后她们就不能再来云泽台寻她了。
赵姬的声音柔柔响起,语气疑惑:“难道我们不是吗?”
小娥公主赶忙握住赵枝枝的手,欢喜点头:“是,我们是。”
她想到什么,眼眸又垂下去,细声问:“我和小绿曾经要做云泽台的女主人,你不介意吗?”
赵枝枝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冲小娥笑,坦荡荡的温柔:“你们都不介意,我为何要介意?”
小娥脸上飞红,是了,她们没有做成云泽台的女主人,却天天往云泽台跑,算起来,她们是败将,就算有人介意,那个人也该是她和小绿。
赵枝枝盯看她,急忙岔开话题:“听殿下说,你已经有中意的夫婿人选了?”
小娥的脸蓦地涨得更红,轻声:“嗯。”
赵枝枝惊喜:“是谁?”
小娥羞赧道:“是、是一个姓蒙的将军。”
赵枝枝在脑海中迅速搜寻一圈,试探问:“是蒙锐吗?”
小娥点头,声音更轻了:“就是他。”
赵枝枝:“我记得他,他来过云泽台,他长什么样,我忘了,我就只记得他的络腮胡,像春天茂盛的艾草挂在他下巴上。”
殿下偶尔会在她面前说起他看重的文臣武将,蒙锐就是其中之一。出兵相助赵国的时候,就是这个蒙锐和三王子一起去的。殿下说的这些事里,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蒙锐的胡子。
蒙锐的胡子,是帝台最狂野的络腮胡,殷人中很多人都羡慕他能蓄出这么茂密的胡子,他本人也对自己的胡子十分看重,据说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心思在他的胡子上。
小娥咬住嘴唇,眼睛水汪汪拢起羞意:“他现在已经将胡子剃掉,没有络腮胡,没有艾草了。”
赵枝枝震惊:“他为何剃掉胡子?”
殿下说了,胡子就是蒙锐的命根子,谁要敢拔他一根胡子,他能跟人拼命!
小娥羞声道:“可能是因为那天我不小心说了句话。”
“你说什么了?”
“我说他的胡子摸起来很刺手。”
“你摸他胡子作甚?”
“他、他非要让我摸。”
赵枝枝捂嘴笑,小娥忸怩地转过身去,赵枝枝晃晃她:“好了,我不笑了。”
小娥定晴看她,看了好一会,见赵枝枝真的忍住没笑了,这才转回去。
赵枝枝咦一声:“小绿公主哪去了?”
小娥也疑惑:“对啊,她怎么还没来?”
“我们去寻她。”赵枝枝拉起小娥的手。
今日小绿和小娥一起来云泽台,入建章宫的时候,小绿说她想先去甲观借赵姬昨日说的那卷书。甲观不让外人进,所以小绿要借书,只能在甲观外面等,由里面的寺人将书送出来,然后她站在外面看,看书的时候,寺人在旁等候,待她看完就会将书拿走。
赵枝枝说的那卷书,最多半个时辰就能看完。但小绿已经去了一个时辰。
赵枝枝和小娥来到甲观前,发现小绿正坐在长廊铺的软席上。
小绿手里捧着书,眼睛却没往书上瞧过。
她凝视身侧的人,他的脸像白玉一般光洁,温文尔雅地说着书中之事。他长得很好看,眼神有些阴郁,皮肤像是从未被太阳照过般的细白,她第一眼瞧见他的时候,他正将鱼脍端给赵姬吃,鱼脍是他做的,她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鱼脍,她记住了他的鱼脍,也记住了他的人。
她以为他是厨子,后来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厨子,他是甲观掌书的人。
“你真的才十四岁吗?”小绿呆呆问,“我也十四岁,可我就没有读过那么多书,我认识的人中,五十岁的人也没有读过那么多书。”
“奴不敢欺瞒公主,奴今年真的十四岁。”阿元道。
小绿侧着脑袋望他:“你是我见过学识最渊博的人,赵姬说你以前是神童,是真的吗?”
阿元脸红:“公主谬赞,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小绿将目光移开又转回,盯着阿元的脸看了又看。
这张脸生得真俊白真干净啊。
如果他不是寺人,他定会是名扬天下的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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