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又轻又软, 醉酒后睡醒的晕晕面庞楚楚可怜,一动不动躺在他身下,垂头丧气, 仿佛一只被人扼住命脉快要认命的小鹿。
姬稷凛声:“接你回来?你要去哪, 需要孤接你回来?”
赵枝枝被问倒,双唇委屈抿了抿,等着他告诉她, 她将要去往何方。
需求答案的目光落在太子脸上, 才看一眼,她立马别开视线。不知是不是一夜未睡的缘故, 太子双目猩红, 年少英俊的面容神情阴沉,他一眨不眨地凝视她,看得人浑身都发冷。
她不敢再看他, 弱弱地回应:“赵姬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
或许他明日就会送她走。
送她去鲜有人烟的荒地。
赵枝枝看人不再有重影,但她脑子还是晕乎乎, 胃里翻滚一般, 像是有什么东西绞着她的肚子。
“殿下——”
太子不理她。
赵枝枝呕地一下往外吐。
片刻后。
奴随们进进出出,床被焕然一新, 醉酒吐出的脏东西全被收拾干净。太子也被收拾干净。
赵枝枝坐在软席上,双肩坍坍垂下,大气不敢出。
她以前喝酒从来不吐的。
定是这次被越女灌得太多,所以才会如此。
刚才她应该憋住的。她怎么就没憋住呢!
屏风后换好衣裳的太子缓步踱出,赵枝枝不敢看他脸色, 盯着他的鞋,看他朝自己走来。
太子一靠近,她嗅见他身上的香气,他洗过澡了,被她沾染的酒气全都洗干净。
她吐了他一身,他肯定很生气。
帝太子有被人吐过吗?她不会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吧?
赵枝枝越想越惶恐,恐惧到了极点,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反正她的下场只有两个。原本只有一个下场,无奈她自己不争气,闹出醉酒呕吐的事。
赵枝枝为自己预想了一个比较好的下场:“赵姬……赵姬想将自己攒的东西带走。”
无人回应她。
太子拽起了她。
他一言不发拽着她往床上去。
赵枝枝鼻间抽气,贴在他的手臂上,诚实道:“赵姬不想再过苦日子,以后去了外面,赵姬也想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
太子将她放到床上。
赵枝枝忍住眼泪,大着胆子轻声问:“殿下可以为赵姬挑一个不那么老的男人吗?赵姬想要一个和殿下一样的男人。”
太子总算出声,口吻冷淡,声音沙哑:“和孤一样的男人吗?”
赵枝枝哽咽着点点头:“嗯。”
姬稷胸腔中排山倒海般地翻覆着酸涩的苦楚,似一只手揪住心口往外扯,时而重时而轻。赵姬每多说一句话,那只手就往外扯得重些,赵姬若不说话,可怜兮兮地闷着脑袋,掌控他心的那只手便松开些。
他不喜欢被操控,他想将这只作乱的手从他心里拔出来,可是他无能为力,因为这只手的主人是赵姬。他不能杀赵姬,所以只能由着她掌控他的心。
赵姬对他说的这些话,既荒唐又可悲,他从不知道,原来在赵姬的心里,她是可以被他随便舍弃的,她竟然做好了离开他的准备。
他的赵姬,没有将自己当成是他的。
一夜的担忧与气恼令姬稷身心俱疲,他掀开被子,将自己的身体伏倒在赵枝枝身上,顾不得她此刻如何看他,他只管倒在她身上。他洗过澡了,可是赵姬还没有,她身上的酒气尚未褪尽,她才吐过他一身,被吐的时候他几乎快要气疯。
他从未被谁做过这种事,脏死了,赵姬吐到他身上的东西,脏得他头皮发麻全身僵木。
洗澡的时候,他恨不得将赵姬拖过来给他搓澡,可是当他洗完澡出来,看见赵姬忐忑不安地跪坐在软席上,她揉着眼睛,像是在哭噎。他一下子就不气了。
他想抱抱她,想亲亲她,想告诉她没关系的,他不会怪她,只是呕了他一身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他就快要张开臂膀拥她入怀的时候,赵姬这时候开口了。
她说的话刺耳得很,他猛地想起他今天晚上气闷的真正原因。
赵枝枝听太子在她肩头笑,他笑得青筋暴起,令人胆寒。
赵枝枝颤了颤,她听他笑,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太子的笑,不像笑,更像是哭。
她再三确认,太子确实是笑。
赵枝枝不知该做些什么,她小心翼翼抱住了太子。像过去无数个日夜里太子做过的那样,但这一次,不是太子紧紧抱住她,而是她紧紧抱住太子。
怕太子挣开她,赵枝枝双手扣牢,做好就算被他甩开也要迅速抱回去的准备。
太子抱她的时候,她的心里很安静,所有的杂念都瞬时消失。她希望太子也能在她的怀抱里暂时忘记烦恼。书上说过,美人怀,温柔乡,她也是美人,比一般美人还要美的那种,她的温柔乡,肯定比一般的温柔乡更管用。
或许是她的怀抱起了作用,太子没再笑。
赵枝枝松口气。
太子的声音很平静,问:“你一直觉得自己会离开云泽台吗?”
赵枝枝不知道他为何问这话,她轻声答:“要是能不离开那就更好了。”
太子又问:“看到赏赐之前,你有想过自己能在孤身边待多久吗?”
赵枝枝老实道:“被召寝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或许能待一个月,后来又觉得自己或许能待三个月,再后来,觉得三年也有可能。”
太子从她身上爬起来,赵枝枝跟着坐起来,她仍抱着他。
太子反手掰开她的手,他将她细瘦的手腕捏在掌心,一字一字道:“不是三个月,也不是三年,你记住,你会在云泽台待一辈子,哪都别想去。”
赵枝枝愣了愣。
太子起身,神情清寡:“你的男人,注定只有孤一个,孤若是死了,你这辈子再也别想有男人。”
“就算孤以后死了,孤成了鬼,你也得做鬼的女人,孤会来梦里寻你,与你在梦中夜夜欢爱。”
“有孤在,你还想去哪?”
他漆黑深邃的眼定在她脸上:“孤就是你的家。”
赵枝枝眼睫不停眨,她脑子僵住了。
他似乎不满意她的沉默,像教她雅字时命她重复以此确认她记住了刚教过的事:“说,谁是你的家?”
赵枝枝屏着呼吸答:“是殿下,殿下是我的家。”
太子往外走:“睡下罢。”
赵枝枝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脱口而出:“殿下去哪?”
太子头也不回:“去生闷气。”
后半夜,赵枝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可能因为许多小童陪在她床边,小童们守着她,他们打哈欠,困意绵绵,她也跟着困起来,躺着躺着就睡着了。
赵枝枝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醒来时已是下午。
睡多了觉,睁眼时觉得自己还在梦里,梦里她也在睡觉,一下子醒来,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赵枝枝想起昨天的事,才过去一天,却恍若隔世。
她将自己昨天干过的事在脑中重温一遍,然后彻底清醒了。清醒后脸蛋滚烫,不太想承认昨天那个人是自己。
赵枝枝摸摸肚子,要是这个时候来月事的话,可不可以拿月事当借口,说自己昨天的唐突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举动?
赵枝枝叹口气,不行啊,太子殿下知道她什么时候来月事,她骗不过他的。
赵枝枝坐起来:“兰儿,兰儿。”
小童进屋,但不是兰儿:“赵姬有何吩咐?”
赵枝枝:“怎么是你,兰儿呢?”
小童:“兰儿不在,赵姬吩咐奴便是。”
赵枝枝一颗心悬起,坚持:“我要兰儿。”
半个时辰后。
兰儿跑进丙殿,气都没喘直,扑到赵枝枝面前:“赵姬,奴来了,奴来了。”
赵枝枝见他安然无恙,僵直的腰杆缓缓垂落,松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兰儿跪在她面前,一边说话一边往前挪:“奴无事,奴好得不能再好,赵姬莫要为奴担心。”
赵枝枝怕他被责罚,她已经知道昨天的事是她自己误会,事是她自己惹出来的,她在太子面前说了那样的话,她将自己藏起来的心思全都露了出来,事已至此,覆水难收,她只希望不要有人被牵连。
“要是殿下问起,你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赵枝枝拂掉兰儿头发上沾的树叶,“你不要告诉任何人,是你将殷女的事告诉我,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算殿下生气,他也只会生我一个人的气。”
兰儿没敢说,殿下已经知道了。
殿下没有罚他,殿下问他为什么要为赵姬打听第一阙的事,他没敢隐瞒,他诚实地将自己希望赵姬能够永远陪在殿下身边的念头告诉殿下。
殿下最不喜欢被人干涉私事,更何况是他一个小小的童儿。殿下要宠谁要幸谁,都是殿下自己的事,他一个童儿胆敢左右殿下的喜好,是杀头的大罪。
兰儿悄悄看了看赵枝枝,赵姬正在吃东西,她自己吃,还不忘给他吃。
因为赵姬,所以殿下没有罚他,殿下让他以后莫要再自作主张,除非赵姬吩咐,赵姬想要打听的事,他才能去打听。是他自己过意不去,所以才自请跑去做清扫庭院的杂活。他决心要尽快扫完,不让赵姬担心。
赵枝枝一边吃一边想昨晚太子对她说过的话。
吃着吃着,她低下头,捂住自己的脸,面颊的温度沾到指尖,蔓延全身,整个人都变得滚烫起来。
殿下说了许多好听的话。不,不止是好听而已,是全天下最动听的话。
虽然殿下对她说那些话的时候,他似乎藏着隐忍不发的怒气,那些话说起来也是凶巴巴的,但是,他说的每一句,都抚在她的心头。她不用担心被送出去了,她可以安心地待在云泽台,哪都不用去。
昨晚他走的时候,说他还在生气。
她会讨好他,她一定会让他消气的。
“兰儿,你觉得殿下今天会回来吗?”赵枝枝心里没底。
兰儿:“肯定会!”
赵枝枝看了看窗外,她开始盼夕阳:“我现在就去门口等殿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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