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锁的寝屋, 四周静悄悄,红烛将屋内照得朦朦胧胧。
光影笼罩的静谧中,赵枝枝画着手指, 在床榻软席上写她的名字。
写了一遍又一遍, 指腹都磨疼了,还是不停地写着。
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发抖, 才不会去想脑海中那些可怕的念头。
她不能让自己害怕。
就算听到要侍寝三天时怕得手抖, 她也还是坚定地坐进了建章宫的肩舆。
建章宫的辇舆和仪仗庄严郑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不喜欢这样的出行, 太过引人注目。坐在辇舆上面的时候,她紧张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她用尽所有力气,挺直腰杆, 强撑着不适,让自己做一个端庄典雅的赵姬, 一个配得上这副辇舆的赵姬。
因为是太子赐的, 她不能令他丢脸。
赵枝枝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腿没有发软,没有逃跑, 更没有让谁难为情。她听话地进了建章宫,听话地在寝屋等待太子归来,她将侍寝时该做的事预想了无数遍,先怎么做,再怎么做, 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只差一个太子殿下。
可是太子一直没有回来。
她还被关了起来。
赵枝枝揉揉发红的眼,换了坐姿,从裙下伸直两条腿,快速揉了揉跪麻的膝盖。
门边传来细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赵枝枝瞬时恢复端正坐姿,眼睛紧盯屏风那边。
一个个矮小的身影映在上面,活泼乱跳朝她奔来。不是太子,是小童们。
赵枝枝沮丧地垂下脑袋。
兰儿领着几十个小童,来来回回穿梭,总算将一百碗樱桃酥送齐了。
“赵姬,快来,快来。”
赵枝枝被牵着从床上下来,屏风前铺开一张竹席,上面摆满陶碗,陶碗摆成一个圈,中间留下的空地就是给她坐的。
“这是太子赐给赵姬的夜食。”兰儿张开两只手,比划:“整整一百碗哦,全都是赵姬的!”
赵枝枝问:“只让我一个人吃吗?”
兰儿重重点头:“当然啦,殿下赐给赵姬的,那就只能赵姬吃,别人都不能吃!”
说罢,他将竹席边缘的碗挪开几个,请赵枝枝坐到竹席中间去。
“奴们走了,赵姬请用食。”兰儿领着一众小童,恭敬朝赵枝枝躬身。
门重新关上,这次没再听到上锁的声音。
赵枝枝看着围绕她周身一圈的樱桃酥,既高兴又无助。
高兴的是,她最喜欢吃樱桃酥了。
无助的是,这里有一百碗樱桃酥。
小童说了,樱桃酥是太子赐的,太子只让她一个人吃。
太子赏的东西,她怎敢不吃?要是没吃完,太子也许会罚她。
他已经不待见她了。他丢她一个人在寝屋,至今没有出现,还让人上锁关了她一阵子。她肯定是无意中做错了什么,所以才惹得他不喜,临时改了主意,不来宠幸她。
现在,他派人送来一百碗樱桃酥,或许是想试探她是否听话,再给她一次机会。
赵枝枝战战兢兢捧起一碗樱桃酥,对权力的畏惧以及生无所依的无奈全都化作眼泪涌出来。
她一边吃一边小声为自己鼓气:“我会全部吃完的……我一定……一定可以全部吃下去的……”
姬稷从宫里出来时,已是深夜。
巡夜的宫人正在宫道处用冷水浸面,以保持绝对清醒的意识,看护好宫闱内的每一寸土地。
他们见到姬稷去而复返,顾不得满面的水渍,惶恐跪伏:“殿下。”
姬稷随便指了个人:“去宫库取一件东西。”
宫人:“殿下请吩咐。”
姬稷在脑海中将宫库里华丽的女子玉笄挑出来,最后决定:“将大母常戴的那件金镶宝玉笄取来。”
宫人一愣:“王太后的东西,全都由皇后保管,钥匙在皇后那,并不在宫库中。”
“那就去皇后宫中拿钥匙。”
“可……”
姬稷睨过去。
宫人:“奴这就去取来。”
鲁皇后整宿未眠。今日的事令她心惊肉跳,她无法安眠,甚至无法静心,接了双生子到宫中,守在他们的床榻边,看着他们入睡,她的心才稍稍安定些。
宫使来禀时,鲁皇后正抚着两个儿子的脸蛋,哼唱着鲁国的童谣。
宫使悄声说完,鲁皇后惊讶:“太子派人取王太后的玉笄?他要那个作甚,是不是你们听错了话传错了话?”
宫使让那个宫人亲自到皇后面前,将当时太子说的话一字不漏复述。
鲁皇后眉头皱紧。
那个死老太婆的东西,她其实不想要,只因是身份的象征,所以她才揽了过来。
算起来,那箱首饰珠宝并不属于她,毕竟死老太婆到死都不待见她,又怎会将自己心爱的东西留给她这个恶媳妇。死老太婆的东西,都留给了太子。
因为都是些妇人之物,所以太子一次都没有过问过,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问她拿这个?
“去取吧。”鲁皇后命人拿钥匙,吩咐宫使:“你亲自送去云泽台。”
传话的宫人:“殿下在宫门口等着,似乎是想亲自拿回去。”
鲁皇后:“那就送去宫门口吧。”
宫使一将东西送到,尚未来得及跪拜,姬稷取过东西跳上马车,匆匆离开王宫。
回到建章宫时,夜又沉了几分。
小童们已经熟睡,寺人上前替姬稷洗手换衣,姬稷连伸手净手的时间都等不及,迫不及待向丙殿而去。
他边走边问星奴:“赵姬睡了吗?”
星奴:“没呢。”
姬稷大步流星,既高兴又忧心:“都这个时辰了,她怎么还不睡?”
星奴:“赵姬还在吃樱桃酥。”
姬稷顿住:“什么?”
星奴跪下:“赵姬一直在吃樱桃酥,奴们劝不住也不敢劝。”
姬稷凝眉:“就算喜欢,也不能一直吃,这么个吃法,孤看她是不要命了。”
星奴:“……奴看赵姬似乎也不是很乐意吃,她都哭了。”
姬稷仍以为赵姬得了樱桃酥很是欢喜:“高兴得哭了吗?”
星奴:“是害怕得哭了。”
姬稷顿时明白过来,又气又闷吐出一句:“……这个蠢东西。”
后面的路,不再是快步走,而是小跑起来。到了寝屋门前,姬稷突然停下脚步,禀退其他人,只剩他一个在门前立着。
门是关着的。姬稷悄悄将耳朵贴上去,凝神听里面的动静。
一听,便听到了少女抽噎的哭泣声。
她呜呜的哭声那般委屈,嗓子都哑了,缓慢咀嚼的声音掺杂其中,他还听到了她擤鼻子的声音。
大概是刚才他跑来时的脚步声太大,他听见她起身的衣料窸窣声,脚步轻轻地朝门边而来,像一只怯怯的小兔子。
隔着门板,嘭地一声,他知道,定是她不小心脑袋撞在门上,试图听门外面的动静。
她呜咽着,鼻音浓重,唯唯诺诺地问:“是……是不是有人在外面?”
姬稷屏息。
少女:“不要……不要管我,快去睡,快去睡。”
说完,她从门边跑开。
大概是为了让门外的人放心,屋里半天没有哭声,只有隐忍噎噎的吸气声。
再然后,等了一会,他重新听见她啜泣的声音。
这一次,哭得更小声了,可哭声中的畏惧却呼之欲出。
少女一声声哭声落进他耳里,姬稷胸中闷得慌。
他不想她更害怕,他想让她停止哭泣。
让她停止哭泣的方法有很多种,他可以直接下令让她闭嘴,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
但他不想那样做。
他想让她心甘情愿停下哭声。
姬稷从门边走开,片刻后再回来时,换了身装扮。
敲门前,他将从宫里取来的金镶宝玉笄戴到头上。他尚未行冠礼,头发披于肩后,一部分头发梳成发髻高高盘起,和女子的发髻相似,并不需要特意花心思另盘发髻。
他敲开了门,声线刻意清丽:“是我,是啾啾。”
少女打开门,看到门外的他,水汪汪的眼瞬时涌出大颗泪珠:“啾啾!”
赵枝枝紧紧牵着她的啾啾,她还在流泪,但已经不再像刚才见到啾啾时那般嚎啕大哭。
她乖巧地和她的啾啾并排跪坐,啾啾在替她擦眼泪。
她就着啾啾的手帕擤了鼻涕,潮红的脸仰起来,水光涟涟的眼期待地看着啾啾:“啾啾,你也是来侍寝的吗?”
啾啾点点头。
赵枝枝又哭又笑,脑袋靠过去,嘴里不住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啾啾换了干净手帕又替她擤鼻,没说让她别哭,也没问她为何要哭。啾啾沉默不语,她掉眼泪就替她擦泪,她鼻子堵了就替她擦鼻涕。
赵枝枝觉得自己不该再哭了。
她有值得高兴的事了,有啾啾陪她,再苦再难的事,她也能撑住。
赵枝枝努力地平复心情,重新端起还没吃完的樱桃酥。
姬稷拦住她:“不准吃了。”
赵枝枝声音沙哑:“必须要吃完,是太子殿下赏的。”
说到这个,她眼中又泛起水雾,脑袋埋低,悄悄擦掉眼角的泪水:“我喜欢吃樱桃酥,我最喜欢吃樱桃酥了,太子殿下赏我这个,我很高兴,特别高兴。”
姬稷眼中无奈,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柔拆穿她的心思:“吃不完也没事,殿下不会怪罪。”
赵枝枝打着泪嗝,小声道:“可你又不是殿下,你怎知他不会怪罪?”
姬稷:“……反正我就是知道。”
赵枝枝摇摇头,从他怀中起身。她盯着手里的陶碗,怔怔道:“可我不愿冒险。”
姬稷低头凑近,“谁让你冒险了?我发誓,若是殿下怪罪你,我便和你一起死,可好?”
赵枝枝眨着泪眼看他:“我不想死,也不想让啾啾死,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赵枝枝放下陶碗,十分泄气:“好多好多事。”
“你慢慢说,我听着。”
“我害怕三天的侍寝,害怕庄严的仪仗,害怕被人锁住关起来,甚至是被赏了最喜欢的樱桃酥时,也在害怕。”赵枝枝咬着下嘴唇,颤颤说:“可我最怕的事,是太子殿下不宠幸我了。”
姬稷抚上她的脸:“不会的,等你睡一觉起来,太子殿下便会来宠幸你。”
赵枝枝半信半疑:“明天能看到太子吗?太子会来?”
姬稷摸摸她红肿的眼:“这是他的寝宫,他不来这,又会去哪?”
“可他今天一天都没有出现。”赵枝枝仍觉得是她做了什么不妥的事,“他大概嫌我了,所以不想要我了。”
“他为何要嫌你?”姬稷手指轻抚,拨开少女鬓边被泪染湿的碎发:“天下无人会嫌你,切莫妄自菲薄。”
“那他为何今日不来?”
“定是被什么事绊住脚了,所以才让你一直空等。”姬稷声音很轻很缓,慢慢将话淌给她:“你瞧,殿下没来,可我不是来了吗?没他的命令,我哪能来这陪你?”
赵枝枝瞪大眼问:“是殿下让你来陪我的?”
“是。”
“这么说,我明天真的可以见到太子。”
“一定会见到。”
赵枝枝:“啾啾会和我一起见太子吗?”她停顿半晌,悄声问:“明天如果能侍寝,啾啾也会一起吗?”
姬稷:“会。”
赵枝枝长长吐口气,眼中有了笑意。
“高兴了?”姬稷低头,抵住少女额头,呵气如兰:“还哭吗?”
赵枝枝:“不哭了,再也不哭了。”
姬稷不信。
只是今天不哭,还不行。明天后天都不能哭。
姬稷牵起赵枝枝:“先歇息,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赵枝枝看着席上的樱桃酥:“可我还没吃完……”
姬稷:“你先睡一会,待会我再喊你起来吃。”
“那你一定记得叫醒我。”
“好。”
赵枝枝放心地躺回床上,她已经哭了很久,她的眼睛好累好累。
虽然还是怕殿下怪罪她没能吃完樱桃酥,但有啾啾在,啾啾说会叫醒她的。
只要在明日殿下来之前,将樱桃酥吃完就行。
赵枝枝闭上眼睛,不多时昏昏沉沉睡去。
姬稷立在床边看了会,待少女彻底沉睡,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将宫里取来的那支玉笄戴到她头上去。
“小傻子。”他低低唤了声,替她掖好被角。
赵枝枝一觉睡醒,外面天色大亮。
啾啾不见了,樱桃酥也不见了。
几个小童围在她床边,见她睁开眼,赶忙凑过来:“赵姬,你总算醒了。”
赵枝枝迷茫地朝外面看了看:“什么时辰了?”
“快到黄昏时分啦!”
赵枝枝吓一跳。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都没人叫醒她的吗?
对了,啾啾呢……
“你们有看到另一个侍寝的贵女吗?”赵枝枝问。
小童们摇头,“没有没有,就只赵姬一个!”
不等赵枝枝多问,小童们托起她的上半身:“既然赵姬醒了,就快些沐浴更衣吧。”太子殿下等不及啦!
赵枝枝被推着去洗了个澡,重新换上新衣。除了一身漂亮的新衣和头上多出的金镶宝玉笄外,一切都和她在南藤楼起居时一样。自在,随意。
她甚至不用盘厚重的假发髻,她高兴地将头发披在肩后,就只脑袋顶盘一个小小的发髻。
小童为她引路:“赵姬,来。”
赵枝枝再次迈进丙殿寝屋,她闻见屏风后有饭香飘来。
一路欢声笑语的小童们此时安静下来,他们一个个敛神正色,仿佛屋里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兰儿指了指屏风,悄声提醒:“赵姬,快看,那边,那边。”
赵枝枝定晴一看,薄薄的丝帛屏风后,有人端坐几案边。
兰儿:“是殿下。”
赵枝枝心一跳,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步。
原来,啾啾说的是真的。
殿下今日果真出现了。
被她抛到脑后的樱桃酥和突然消失的啾啾此时重新占据她的心,她想找小童问一问,可是小童一触到她的视线,一个个捂嘴笑起来,他们一边笑,一边往后退,直到退到门边,将门轻轻合上。
赵枝枝听见小童们在门外高呼:“祝殿下和赵姬春宵欢愉!”
赵枝枝脸涨红。
她忽然很想照照镜子,看自己的眼睛是否还肿着。她马上,马上就要见到太子了。
太子会不会嫌弃她肿着眼睛不好看?
屋内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
赵枝枝提起裙摆小步靠近,殿下长什么样呢?
“殿下,赵姬来了。”赵枝枝小声说。
一段小路,她的脚跟黏在地上一样,很艰难才能抬起一步,走得格外缓慢。
殿下,没有回应她呢。
赵枝枝低着脑袋,停在屏风边,要不要再唤一声?
“殿下。”赵枝枝靠近屏风,试图透过绣满林间飞兽的屏风图下,窥出太子的面貌和他此刻的神情。
“是赵姬……”话刚说完,一只手从屏风后伸过来,将她拽了过去。
“孤知道是你。”太子的手臂很用力,太子的声音很……熟悉。
赵枝枝抬头望过去,看清眼前人的那瞬间,呼吸停止,全身僵硬。
几案两端。
赵枝枝双肩颤抖,脑袋垂低,脑袋嗡嗡叫,心中重复一个声音——
啾啾是太子,太子是啾啾,啾啾是太子,太子是啾啾……
“抬起头,看着孤。”姬稷颇为苦恼。
怎么还是怕他?
昨夜不是已经哄好了吗?
不等少女抬头,他起身坐到她同侧,亲自捧起她的脸,好让她看清他。
“是孤,是啾啾。”他放柔声音。
赵枝枝惊恐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奴……奴知道了。”
“在孤面前,无需称奴。”姬稷安抚她,“别怕,孤不是吃人的老虎,孤要是吃人的老虎,早就将你吃了,不是吗?”
说罢,他从旁边取过一面小镜,给她照:“你头上的玉笄好看吗?”
赵枝枝往镜里照了照:“好看。”
“是孤送的。”姬稷快速瞄她一眼,低声道:“孤就知道,你戴上它很好看。”
赵枝枝惊慌的心情瞬时被这句温柔的低语抚平,她狂跳不止的心一点点回落,神情怯怯地与姬稷对视。
太子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从前啾啾看着她那样。
他的眼神平和淡然,他冲她笑了笑。
“以后孤还会送你更多的玉笄。”她听见太子清如幽泉般的声音一字字将话抛给她,“所以不要害怕孤。”
赵枝枝懵懵地,呆呆地,像个乖巧的小孩,点头说:“嗯,赵姬……赵姬不怕太子殿下。”
为了验证她自己的话,她大着胆子,伸手去牵住姬稷的手。
才刚牵一下,就又收回。像刚碰过蛇一样,那只手紧攥缩在她的衣袖下。
姬稷用她牵过的那只手去捞她的袖子,将手递到她面前,他用鼓励稚童的眼神哄她,再多牵一下。
赵枝枝豁出命般一把抓住他的手。
姬稷顺势十指紧握,“乖,就是这样,赵姬做得很好。”
赵枝枝浸在姬稷不容抵抗的目光中,两个人对视半刻,姬稷先将脸转开,而后赵枝枝才敢将脸转开。
手没放。
一直牵着。
姬稷心跳得很快,他尽可能平静地引导赵姬接受他。
倘若他慌了,赵姬会更慌。
所以他不能慌。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有什么好慌的,就是心里有点乱,被赵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有些口干舌燥。
“睡了一整天,饿坏了吧,快吃点东西。”
赵枝枝不饿,她昨晚吃了那么多樱桃酥,她现在肚子还撑着呢。
赵枝枝忽然想到,就刚刚沐浴那会,她出恭过三次,这么丢脸的事,是不是已经被他知道了?
“兰儿端药给你喝了吗?”姬稷忽然问。
赵枝枝连忙在脑海中回想:“沐浴后喝过一碗甜甜的汤汁,不知道是不是药。”
姬稷说:“那就是药,怕你嫌苦,加了蜂蜜。吃了那个,就不用担心闹肚子了。”他顿了顿,又道:“就算想出恭也无事,会有人将你洗得香香的。”
赵枝枝耳朵都羞红,说话还是有些结巴:“知道……赵姬知道了。”
“要是你不想吃东西的话,就看着孤吃吧。”
姬稷也睡了一天。
但是他起得比赵枝枝早,难得的闲暇,他读完了几卷楚国人撰的新言,练习了几天未做的投石击剑和超距,还和昭明下了一回棋。
他做完这些,赵姬还没醒,他只好又去画堂找书看。
这次他没看新言了。他找出那些藏在箱子最底下的丝帛画,细细地观赏,以防今夜不时之需。
想到这,姬稷吃东西的速度变快了。
他埋头苦吃,即使是用不太习惯的左手拿筷,动作有所迟钝,还是顺利且快速地解决了这顿吃食。
吃完后,他抬起头,抿着嘴角的油渍盯牢赵枝枝。
姬稷并不知道,此刻他的眼神比老虎还可怕,炯炯黑亮,像是要将人拆骨入腹吃干抹净。
赵枝枝眼神慌乱,她太熟悉这种目光了。
从她七岁起,就有好多好多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
她不自觉躲开姬稷的注视,被他紧握的手也往外缩了缩。
姬稷一愣,问:“是不是看孤吃得香,你也想吃了?”
赵枝枝只能点点头,声若蚊呐:“是。”
“现在让厨子重新做的话,要等很长的时间了。”姬稷闷声,忽然想到什么,“孤给你做道小食。”
他取过案上用来浇饭的生鸡蛋,还好没有全吃完,还剩了两个。
他单手打碎蛋壳,用陶碗盛蛋清蛋黄,然后迅速端起案上滚烫的羊乳,浇到碗里,再用蘸着蜂蜜的筷子搅拌羊乳和鸡蛋。
眨眼间,一道奶泡蛋就做好了。
“这是殷国的小食。”姬稷将碗递给她,吹开碗里飘出的白气:“既好吃,又填肚,你尝尝。”
赵枝枝端过,吹冷了些,才下嘴吃。
吃一口,眼睛瑟缩。
好好吃。
姬稷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得意笑道:“好吃吧?不止是帝台有美味佳肴,殷地照样也有,下次有机会,孤带你去殷地看看。”
赵枝枝呆呆应下:“赵姬记下了。”
姬稷看着她将一碗奶泡蛋吃完,少女眼中的恐惧彻底消散,她又重新看他了,手也不再挣扎,乖巧至极地被他牵着。
擦完嘴用盐水漱完口,两个人该做正事了。
姬稷一把抱起赵枝枝,问:“最后问你一次,还怕不怕孤?”
赵枝枝埋进他怀中,小声说:“不怕。”
“还想和孤共寝吗?”
“……想。”
“那孤就不客气了。”
黄昏时分,赵枝枝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天甚至都没黑。
她躺在床上,气息十分平稳,连呼呼喘气都不曾。被啾啾就是太子这一事实真相震惊到呆滞的脑子已经缓过来了。
乱糟糟的心不能再宁静。
此刻她静静地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心中全是惊叹。
原来,这么轻松地就爬完榻了。
一点都不折腾。
好像都不到半刻钟。
好开心!
她以后再也不怕这种事了!再也不自己吓自己了。
赵枝枝觉得她人生中的大事已经完成了,她心里再也没有任何烦心事了,就算有,也仅仅是对啾啾的友爱之情该何去何从的烦恼。
但这点小事难不倒她,赵枝枝想,等她好好地睡一觉,明天再想吧。
赵枝枝肚子有点不舒服,她想去如厕顺便洗一洗,但是太子还没有发话,她悄悄转过去看他。
啾啾……不对,是太子,太子殿下怎么了?
他好像不太高兴。
他明明闭着眼睛,眉头却紧紧皱起。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像是在睡觉,却不像在睡觉,她觉得他好像要跳起来杀人一样,有点可怕。
赵枝枝赶紧转回去,不洗了。
太子低沉的嗓音嘶嘶透出阴鸷寒意:“怎么了?”
赵枝枝吓得连说谎都不会,张嘴就答:“我想去如厕。”
“那就去吧。”
赵枝枝松口气,蹑手蹑脚下了床。
她自己找到恭桶,然后摇了摇铃,等着奴随们进来清洗,顺便替她洗洗。
其实她想自己洗,但她觉得太子可能不太乐意她这样做。
她听见他在屋那头喊:“让奴随进来伺候你。”
然后她就照做了。
赵枝枝洗得香喷喷,没多久,太子也过来了。
太子也洗得香喷喷,但是她没敢看,她跑出去了。
赵枝枝重新躺回床上,无事一身轻,两眼一闭,安心地睡觉了。
姬稷回来时,赵姬已经睡熟了。她没有等他,也没有说对他嘘寒问暖,仿佛两个人做完那事,世间其他事她就不在意了。
姬稷十分不高兴。
但不是对赵姬,是对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
这样是正常的吗?
姬稷在屋里闷坐许久,有生第一次拿出了龟卜打卦,他念:“打出阳卦,就是正常,打出阴卦,就是不正常。”
打了六次,都是阳卦。
姬稷不相信。
他绝不相信这是他正常的能力范围。
姬稷扔了龟卜,召了医工。
医工满头大汗,颤颤巍巍尽量将话说得明白些:“男儿初次,确实容易……容易……”后面的话说不出了。
医工干脆道:“殿下再试一次吧。”
姬稷冷哼了声。
试一次哪够。
赵枝枝睡得正香,懵懵懂懂间被人翻了过去,她睁着惺忪睡眼,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她好困,她醒不来。
困顿的赵枝枝于一刻钟后清醒了。
她瞪大眼,脸上有汗滴落,那不是她的汗,是太子额头上涔出的汗。
太子如狼似虎地抱紧她,“赵姬,赵姬……”
这一夜,赵枝枝再也没能入睡。
天亮的时候,她重重跌回枕上,呜呜求着:“睡觉了……睡觉了……”
太子:“睡吧睡吧。”
赵枝枝若释重负,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她嘴里嘟嚷:“那赵姬……赵姬真睡了。”说完已经睡着。
短暂的放空后,姬稷回过神,满足喟叹。
失败乃成功之母。
定是他太过紧张,所以才会……
还好还好。
姬稷往旁看,赵姬玉白的面庞晕红带泪,香汗淋漓。他想伏过去亲一亲她红红的唇,才一动身,发现他的头发被赵姬压着了。
他扯了扯,扯不出来。赵姬撅嘴发出闷哼梦呓。
姬稷不再试图解救他的头发。他朝向赵姬那边,手一揽,将她搂入怀中。
男欢女爱的滋味很好,赵姬的滋味,比天下最烈的酒更醉人。
他定是醉得不能再醉了,所以才会被她咬了血印出来都不生气。
会留疤吧。
他身上还没有留下过什么印记。
这是第一个。
因为她也被他弄哭了,所以就不计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今天只写了八千多,改了好多次,要是再早点起床也许就能再多写一点了QAQ真是没用,明天不能赖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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