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章宫内装饰奢贵华丽, 天家贵胄的气势迎面扑来。
赵枝枝小心翼翼走过冰凉的地砖。这里的每一块砖,都饰以殷人的铜斧图腾细纹。赤黑相接,庄严肃穆。
她每一步抬起, 放下时动作轻之又轻, 不敢踩重。
所过之路,两旁皆设青铜白玉所制的摆件,每一件皆象征着天子之族的威严与特权。
短短一截路, 赵枝枝走得心惊肉跳, 这里随便一件东西,都不是她能触碰的。她下意识提起自己的裙摆, 生怕自己身上的雨水不小心溅上去, 小碎步走得更加端庄。
走过辉煌气派的蟠龙之鼎,总算是走到大室尽头,小童站在门边, 看看左边的画堂,又看看右边的丙殿, 指了右边:“请赵姬在里稍候片刻。”
赵枝枝一个人在丙殿待着。
木香沉沉压在充斥满殿的寂静中, 她不敢坐,也不敢乱瞄, 脑袋低着,视野余光里,两扇青铜屏风底座成了她唯一敢盯着看的东西。
一座是错金银虎噬鹿,栩栩如生,杀气腾腾, 另一座是盘古举斧劈天,惊心动魄,令人敬畏。
赵枝枝不由想,连小小两个屏风底座都是如此气势磅礴之物,不知它们的主人帝太子又会是怎样一个凤翥龙翔的人。
短短数刻的等待,赵枝枝却觉得仿佛已经过去一年之久。
嬉笑的小童再次出现时,她的心瞬时放下,不过弹指间,一颗心又重新提起。
“作……作甚?”赵枝枝被推着入了屏风后面,屏风后另有天地,是被隔开的寝屋。
寝屋的装饰比其他处要寻常些,没有那么多青铜摆件,整洁干净,除了睡觉,似乎并不作他用。
赵枝枝一眼看到最前方的大床,脸烧起来。
这间小室是不是太子平日下榻的居所?他要在这里临幸她吗?
鱼贯而入的奴随们拥上来,她们开始替她脱衣。
赵枝枝既惊慌又激动,心中害怕,但还是乖巧地伸开双臂,不做任何挣扎。
殿下如此直接,一面未见,就直接让人褪尽她的衣服。
他很着急吗?
是刚吃过什么补药吗?
赵枝枝羞红一张脸脸,迈开步子作势就要往前方的大床而去。
与其被人摁倒,不如她自己躺好。
才刚走出一步,替她脱衣的奴随轻声道:“赵姬且慢。”
随即就有人捧出一套雍容华贵的曲裾,不等赵枝枝反应过来,她们已开始替她穿衣。
赵枝枝懵住:嗯?
不是才脱掉衣服吗,怎么又穿上了?
难道殿下又改变主意了,想自己动手褪下她的衣裙?兴致未免也变得太快了些。
奴随们替赵枝枝穿好新衣后,跪下来替她穿袜。另有人替她擦拭湿发,重新梳头。
赵枝枝一动不动,任由她们捣弄。
来之前,她已经泡过澡,全身上下洗得干干净净,每一根头发丝都是香的。她身上没有擦香膏,脸和脖子也没有敷粉,因为她的肌肤本就又白又嫩,她不需要那些东西的点缀,只要殿下抚摸到她柔滑的肌肤,定会爱不释手。
赵枝枝对自己的身子很有信心,她深知自己不但有张美丽的脸蛋,而且还有具勾人销魂的玉体。
她虽纤细,但该有的都有。赵枝枝想到她的啾啾,啾啾又高又瘦,可是胸前平平。
这话她只在心里说,绝不会透露给啾啾。她并非觉得啾啾的身姿有何不妥,世间女子,各有各的美。而男人所谓的喜好,将她们的美分成三六九等。有着这些喜好的男人,才是最丑陋恶心的人。
赵枝枝发着呆,忽地看见刚才引路的小童又出现了,他带着好几个小童,齐齐向她奉上小食。
赵枝枝不敢吃,她怕吃了之后待会闹出洋相。
她不接东西吃,小童们面面相觑,小步跑开。一刻钟后跑回来,手里捧着更多种类的小食。
“这些是否能讨赵姬的喜好?”小童期待地问,仿佛她说嘴里吐出一个不字,他就要束手无策掉下眼泪。
赵枝枝不想让小童们伤心,只好伸手挑出一小块柿饼。
她才咬一口,小童们欢喜地跑开。
“原来赵姬喜欢吃柿饼!”
小童们捧来更多的柿饼。
为首那个穿桂衣的小童:“多吃点,赵姬多吃点。”
赵枝枝欲哭无泪,不能多吃了,再吃就不能好好伺候太子殿下。
她总不能在太子兴致高涨的时候求他停下,放她去出恭。
“饱了。”赵枝枝用应对南藤楼小童的法子打发小童,往他们嘴里一人塞一个柿饼,“剩下的吃不完,你们分着吃罢。”
小童们眨着眼睛望赵姬。
太子殿下偶尔也会往他们嘴里塞小食。
赵姬和太子殿下一样,都喜欢喂他们东西吃呢。
又一个小童跑进屋,“外面还在下大雨。”
桂衣小童挥挥手:“知道了。”看向赵枝枝,将一个小鼗鼓塞给她:“赵姬,给你。”
赵枝枝摇了摇小孩子玩的拨浪鼓,“给我这个作甚?”
“这是奴的心爱之物,献给赵姬解闷。”
为感激他的好意,赵枝枝玩了一会,而后放下。
桂衣小童沮丧,赵姬这么快就玩腻了吗?
这个东西他玩了三年都没有玩腻,摇一摇多好玩呀。
实在等了太久,赵枝枝忍不住问:“殿下何时召我?”
小童如实以答:“殿下出去了。”
赵枝枝愣住,出去了?
何时走的?
是刚走的吗?
太子不需要她解燃眉之急了吗?
还是说,她来晚了,已经有人先她一步,解了太子的欲-火?
赵枝枝所有的欢喜全都落空,像是一下子从天上摔到地上。
桂衣小童见状不对,立刻说:“殿下还会回来的,赵姬莫要伤心。”
赵枝枝小声问:“殿下什么时候会回来?”
桂衣小童:“那就不知道了。”
赵枝枝拽紧衣袖问:“我可以在这里待久些吗?外面雨太大,等雨停了,我再走,可以吗?”
小童:“当然可以!”
“真的吗?”赵枝枝有些不敢相信,声音更轻了:“那我可以待到太子回来吗?”
小童:“赵姬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赵枝枝怕连累他:“要是殿下知道,会迁怒你吗?”
小童咧嘴笑:“赵姬放心好了,殿下才不会动怒呢。”
要知道,这一切都是殿下自己的安排,他又怎么恼怒?
今日天蒙蒙亮的时候,殿下就赶着出门了。出门前交待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让他们迎接赵姬。
殿下说,今天有雨,赵姬过来的时候定会被雨淋湿衣裳,让他们提前备下赵姬穿的干净衣物。为了让赵姬穿上尺寸合适的衣物,他们还往家令大人那里跑了一趟。
家令大人的衣仓里全是给赵姬备下的衣物。他们去拿衣物时,家令大人特别高兴,说能少一件是一件,不然等明年赵姬长高长大一些,又要重新量尺寸做衣,仓里的衣物只会积得更多。
“赵姬想要如何解闷?”小童想起太子的吩咐,赵姬想做什么都可以,赵姬若是不想离去,就安排她在寝屋歇息。
一时半会,太子回不来,以平日的作息来看,至少也得等到天黑时才会归来。
若是闷坏了赵姬,兴许殿下会怪罪他。
桂衣小童从小在太子身边贴身伺候,他认得赵姬,但不是南藤楼赵姬,而是丝帛美人赵姬。
还没回云泽台的时候,殿下作的那副画,他无意中窥见一次便记下了。
今日亲眼瞧见,果然和殿下画的一样,仙姿玉貌,楚楚动人。只不过殿下画的赵姬,是跳舞的赵姬,而眼前的赵姬,安静盘坐席间。
要是能看见赵姬的舞姿就好了。
不等赵枝枝回应,小童迫不及待说:“奴让人来演乐,赵姬想听编钟还是编磬,奏瑟吹笙的人也在,只要是赵姬想听的乐器,奴全都能寻来。”
有乐声,或许赵姬会忍不住闻声起舞。
可惜赵姬却拒绝了:“多谢,不必麻烦。”
小童只好暂时放下看赵姬跳舞的愿望,问:“不听乐,那赵姬想看俳优和谐人吗?”
赵枝枝看过几次俳优和谐人的表演,很是有趣,除了俳优外,还有那种矮小至极的侏儒,他们故意扮丑令人捧腹大笑。
赵家养不起俳优和谐人,她都是跟着赵姝去别人府上看的。虽然她也想瞧一瞧太子这里的俳优和谐人,但现在不是她该玩乐的时候。
她厚颜无耻赖在这等太子殿下归来,已经给人平添麻烦,怎能再让他们费心?
小童敛神,不敢勉强:“赵姬若累了,便到床上歇一歇,有什么事高呼一声即可,奴自会赶来为赵姬排忧解难。”
赵枝枝摸摸他的脑袋,甚是感激:“多谢,多谢。”
王宫大殿。
今日没有歌舞,也没有宴席,殷王室一家人共处一室,准备平平常常地享用夜食。
原本姬稷下午入宫回禀城外私盐贩卖一事,禀完了就打算出宫回云泽台,结果姬阿黄也在,没多久双生子两兄弟也为了打架的事被送到帝天子面前,帝天子姬重轲见他们兄弟几个都在,便全都留了下来。
自从姬稷和姬阿黄搬出王宫后,一家人很少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吃饭。
一层高的木阶下,几个王子分案坐好,本该坐于上座的帝天子去如厕了。
双生子和姬稷坐一侧,以长幼之序,从上往下依次排开。另一侧,姬阿黄一个人独坐。姬小白尚在殷都,无人能与他坐一起,御妇所出的他,不能与正妻所生的兄弟同侧而排。
因为独坐一侧的事,姬阿黄不免有些落寞。
他嘟嚷一声:“都没人陪我坐。”
姬稷看向屋外,那里有昭明。
若昭明也是御妇所出,此刻就能和他们同屋而处,坐在姬阿黄的右手边。
姬稷端起一杯酒,朝屋外而去。不多时空杯而返。
双生子仍在小声争吵,姬冬冬不想和他无理的弟弟纠缠下去,干脆转过脑袋不看他,和姬稷说话:“殿下为何举着酒去外面喝?”
吵架刚要吵赢结果在紧要关头被无视的姬泰山十分愤怒,抢过姬冬冬的话:“殿下要去哪喝酒,关你屁事!”
姬冬冬推倒姬泰山:“我和殿下说话,不准你插嘴。”
姬泰山手脚并用又踢又踹:“谁插嘴了,殿下也是我的四哥,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就要和他说话。”
“不准不准就不准!”
“我要说要说就要说!”
姬稷侧目睨一眼。
自他搬出去后,双生子似乎越发野了。
每次进宫,都能听到双生子闯的祸事。
双生子扭做一团,直至听到姬稷的斥声才停下来:“不准打架。”
姬冬冬头发凌乱地坐回去,打完了才知道后怕。
四哥搬到云泽台之后,宫里就没人管得住他们了。
王父终日忙于朝政,根本没空管他们,而母后就更不会因为他们的调皮捣蛋重罚他们了。母后只会罚伺候他们的宫人。罚宫人他们才不在意,实在闹得严重了,在母后面前掉几颗泪便是。
母后只有他们两个儿子,她不疼他们疼谁?
都怪这些日子他们野惯了,所以今日才敢在四哥面前撒野。
姬冬冬恨恨地瞪姬泰山:“都是你的错。”
姬泰山也恨姬冬冬,他觉得姬冬冬让他在四哥和王父面前出丑了。
姬泰山既委屈又心酸,下午打架没打赢,现在还要继续被姬冬冬欺负,他觉得天下最惨的人就是他,因为他有一个恶鬼般的双生哥哥。
姬泰山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呜呜呜呜——”
他一哭,刚好被如厕归来的帝天子听见。
姬重轲皱眉扫视他最小的两个儿子:“闹什么闹!”
姬泰山吓住,捂着嘴,没再敢哭出声,眼泪却掉得更厉害。
姬冬冬有些愧疚也有些害怕,眼泪汪汪低着脑袋,怕被王父重罚。他急中生智,大着胆子拽了拽姬稷的衣袖,小声道:“殿下救我。”
“谁都不能救你们。”姬重轲发话,“是谁的主意,跑到归一殿大门口打架?又是谁往季大夫身上抹了鼻涕!”
姬泰山和姬冬冬互相指着对方,异口同声:“是他!”
姬重轲:“既然如此,那就两个一起罚,去外面围着大殿蹲跳五圈再回来吃饭,来人,将两个小王子带出去。”
无人敢求情。
姬稷能求,但他也不想求。
两个弟弟确实太过顽皮。倘若这是他的孩子,只怕他会比王父罚得更重。
蹲跳五圈还是太轻,至少得十圈。男孩子就得从小磨砺,早日养出铜铁般的意志才行。
鲁皇后闻风而来的时候,双生子刚好结束蹲跳惩罚。
两个人路都走不稳,被人扶着坐下。
姬稷取过巾帕,先为姬泰山擦了泪,再为姬冬冬擦了泪。
鲁皇后掉下泪来:“阿光,一一,还不快向王父认错?”
她本想着既然求情晚了,那就母子三个人哭一哭,也好让姬重轲心疼一番。
哪想到姬泰山和姬冬冬被姬稷擦了泪之后,就不哭了。
两人多余的精力已在刚才的蹲跳中消耗殆尽,患难兄弟的情谊莫名其妙充斥二人心口。
他们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竟然能蹲跳五圈!
太了不起了!
他们是坚强的殷人男儿!连蹲跳五圈这样的事他们都能做到,以后还有什么事能难倒他们!
姬泰山和姬冬冬两脸正气地向姬重轲认错,迈着骄傲的步子回到座位。
鲁皇后气闷,只得放下抹泪的手,不再提双生子的事。
为了等双生子,膳食还未上案,此时宫人一一布菜,皇后那份也摆上了。
一家人埋头吃饭,酒足饭饱之后,开始日常聊话。
姬冬冬问姬稷:“殿下,你能蹲跳多少圈?”
姬稷比比手指。
姬冬冬哇一声:“二十圈?太厉害了。”
姬阿黄:“三哥我能蹲跳三十圈。”
姬冬冬不信:“真的吗?”
姬阿黄站起来拍拍健壮的腰和大腿:“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殿下。”
姬冬冬看向姬稷,姬稷颔首:“真的。”
兄弟几个正在讨论蹲跳的事,鲁皇后忽然插话:“殿下搬进云泽台,已三月有余,不知云泽台的贵女们伺候得可好?”
姬稷默声。
鲁皇后:“殿下此去云泽台,也算是成家了,既然成家,身边总得有贴心人候着。”回头问姬重轲,“陛下说是不是?”
姬重轲喝了酒,醉醺醺的没什么精神,没有应她,而是命人搀扶,回了内殿小室歇憩。
姬阿黄见状,挥手招双生子,带他们去外面看星星。
鲁皇后拍拍手,立刻有两位美艳的宫人入内。
鲁皇后指了两位宫人:“她们随我从鲁国来,一直伴在我身边伺候,殿下意下如何?”
姬稷黑沉沉的眼扫过宫人,只瞧过半眼旋即收回。低眸抿酒,默不作声。
鲁皇后颇为窘迫。
两任太子皆是元后所出,前头那位已经去世的姬满她不认识,但眼前这位,她不说熟知,至少是看了六年的。王宫所有事她都可以游刃有余,甚至是对付王太后那个死老太婆,她都能唯唯诺诺伺候一年。唯独太子,她束手无策。
她从鲁国嫁到殷国时,太子姬稷才十一岁,十一岁的姬稷,已经能够摄一国之政。
彼时殷君出征赵国,后方的殷都由太子坐镇,她嫁过来尚未成礼,正忧心是否该毁掉婚约回鲁国。她来的路上,不知道殷国会和赵国打起来,结亲时,殷国可没说过要让鲁国帮着殷国打赵国。
她连车马都准备好了,结果连殿门都没迈出去,就被宫人拦住。
十一岁的少年面容冷漠从宫人身后走出,双手作揖朝她拜下去:“殷太子姬稷,叩拜殷王后金安,有失远迎,望王后恕罪。”
少年身后的殷国卿大夫们随即拜下去,一声声呼:“王后金安。”
一句话,将她从待嫁的鲁公主,坐实成殷国的王后。
殷国的王后,自然要待在殷王宫,与前线的殷君共进退。王后的娘家,自然也得帮衬女婿。
殷国与赵国的这场仗,殷国夺赵国七座城池,大捷而归。
鲁皇后从遥远的记忆中回过神,视线探及座下的姬稷。
少年已经长大,寡淡的眉,英挺的鼻,薄红的唇,这张脸比六年前更为英俊漂亮,也更令人难以揣测。六年的沉淀,他身上的沉沉心机已化为端雅有礼的谦逊,他看着你笑时,你只会看见他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却看不见他眸底不动声色的算计。
对她而言幸运的是,太子的这份心计,从来都只放在家国大事上。对于王宫的事,他从不插手。
送宫人给太子的事,鲁皇后不是不忐忑,但总要试试。
将来给太子选正妃,她也好为母国做打算。
“殿下?”鲁皇后硬着头皮打破沉默。
姬稷放下酒杯,起身:“多谢王后美意。”
鲁皇后:“那……”
姬稷:“你们两个,随孤来。”
鲁皇后大喜:“快,快到殿下身边去。”
两个宫人欢喜雀跃追上去,姬稷往殿门外而去。
走出大殿,在石阶下找到正在数星星的姬阿黄等人。
姬冬冬高兴喊道:“殿下!”
姬泰山也喊:“殿下!”
姬阿黄瞧见姬稷身后的两个宫人,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哟,殿下?”
姬稷招手将两个双生子弟弟揽到跟前,一手摸一个:“最近几天,你们的功课有所长进,该赏。”
姬冬冬兴奋:“殿下赏什么?”
姬泰山连忙说:“无论殿下赏什么,我都喜欢。”
姬冬冬立马也跟着说了一句:“我也是!”
姬稷勾笑:“一人赏一个宫人,督促你们习书练字,以后每天再多刻五十个字。”
双生子满脸的激动瞬时焉下去,垂头丧气:“能不能不要这个礼物?”
姬稷:“不能。”
双生子站在原地,看着遥遥离去的姬稷身影,互相叹气,姬阿黄发出爆笑声。
姬冬冬:“四哥为何将母后的宫人赏给我们?”
姬泰山:“不知道。”
姬阿黄眯起眼:“你们不想要?那送我好了。”
双生子立马回绝:“不行!”
再怎么嫌弃,那也是四哥赏的礼物,怎能送给别人?
宫人就宫人罢,正好多两个人替他们掏鸟窝。
回云泽台的路上,姬稷改乘马车,两旁玄衣甲士开道,道上空无一人,乃是帝天子和帝太子才能走的御道。
昭明做车夫,亲自驾车,有意放缓。
从宫里出来,昭明便知道,今日姬稷不太高兴。
大概是为了鲁后送人一事。
殿下最讨厌别人指手画脚了。
昭明轻声道:“殿下不喜皇后送的那两人,直接杀了便是,何必转送两位小王子。”
姬稷闭目养神,薄唇轻启:“总得给皇后留几分薄面,王父的起居,还需累她操心。”
昭明:“殿下考虑周全,是奴鲁莽。”
姬稷:“赶车罢,无需缓行。”
昭明立刻放松缰绳:“喏。”
夜色寂寥,除了风声,便只有马儿踏踏的声音。
姬稷坐在车中,双目微阖,若有所思。
其实今日皇后有句话说得很对,他搬进云泽台,也算是成家了。
算起来,他也到该行敦伦之事的年纪。
从前是为了娶帝公主为殷国增加砝码一事所以自觉克制,现在直接成了帝太子,自然不必再在男女之事上有所顾忌。
若不是今日皇后特意提醒,他倒忙忘了。
自入帝台以来,他手边的事实在太多,除了旧贵以后,事务不减反增。那么多旧贵被杀掉,自然要找人顶上。人怎么找,又怎么用,用到哪个位子上,桩桩件件皆是大事。王父信赖他,所以才将事交给他,他不能让王父失望。
国事是大事,但他自己的事也不能忽视,该提上行程了。
等忙完这阵子,他就向王父告假几天,好好感受下男欢女爱的滋味。
姬稷不自在地抚了抚发痒的眉尾,问:“孤在宫中时,云泽台可有消息传来?”
昭明:“星奴派人来传,说赵姬一直待在建章宫不曾离去。”
姬稷:“知道了。”
赵姬定是在等他回去。
她好不容易入了建章宫的门,不等到他是不会走的。
要不是昨日刘宫使过来禀话,今日她就要在建章宫外被淋成落汤鸡了。
姬稷想到那日他在南藤楼抱着赵姬睡,赵姬一双手紧搂他腰,她睡得香甜,呼吸绵软,白嫩的脸蛋蹭着他胸口,睡熟时,赵姬两腮还会泛起晕红,不知是在梦里遇见什么好事,娇颤颤地时而撅嘴时而噎声。
算起来,这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一个月未见,不知她是否长高了些。
姬稷心中做好打算。
与其选那些不明不白的人,不如挑赵姬。
他没有心思也没有闲工夫去了解他的枕边人,但至少得保证,他的枕边人不会突然给他一刀。去年魏王娶后的丑事,他可不想发生在自己身上。
赵姬比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漂亮,更重要的是,她简单易懂,他一眼就能看穿。与她相处时,她愚笨真诚的性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成了三岁稚童。
就是不知道,赵姬发现她的啾啾就是他时,会不会更害怕男人。
马车驶进云泽台,建章宫的小童早就立在阶下等候。
姬稷从车内缓步而下。
小童们簇拥:“殿下。”
姬稷看向人群中穿桂衣的小童:“兰儿,赵姬今日可好?”
兰儿立刻上前:“赵姬很好,殿下放心。”
姬稷拾阶而上:“怎么个好法?”
兰儿答:“一直在睡觉,睡得可香了。”
姬稷停住脚步:“吃东西了吗?”
兰儿:“吃了,吃过两顿,然后又接着睡了。”
姬稷皱眉。
兰儿惶恐,急急解释:“不是奴怠慢赵姬,是赵姬自己想睡觉,奴要召乐工和俳优,但赵姬不想要,她说她自己待着就行。”
“她现在人呢?”
“在丙殿寝屋。”
赵枝枝一个人缩在床上,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她不敢喊人点灯。
本来她是坐着等太子的,等了又等,人就困了。
太子宫中的小童说,这张床她可以睡,所以她就睡了。
一睡下,再起来,吃过饭后继续等,但是干等着,她着急,那些小童也着急,他们时不时进屋来问候她,似乎担心她一个人待着难为情,想要陪她一起。
大概他们也为她害怕,太子殿下也许会杀了她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子。
他们的体贴让她无地自容,若不是因为她死皮赖脸,他们哪用得为一个陌生人担忧?
赵枝枝过意不去,干脆又睡下。
他们看见她在睡觉,就不用为难该如何找话和她闲聊让她放松心情了。
赵枝枝摸摸床的纹路,想象太子平时在这张床上以何种姿势入睡。
这张床,真的好大,能躺十个她。
她不在意之后是否会为了睡床的事被怪罪。
反正已经豁出去了,睡不到太子殿下的人,睡一睡他的榻也行。
赵枝枝想,要是今天命绝于此,下辈子她不要再做女人。
至于男人,男人也不行,大多数男人又脏又臭,她不要做男人。
做一棵蒲公英最好了。风吹到哪,就落到哪。一次开花,一次出行,自由自在看遍天下美景。
姬稷走进丙殿时,听见少女在床上叹气的声音。
他犹豫一二,加重脚步声,从屏风后绕过去。
赵枝枝紧张地盯着屏风那边走来的黑影。
没有灯,那人却轻车熟路地绕过所有的摆件,仿佛这里他已走过无数遍。
男人步伐沉稳朝她而来。
赵枝枝屏住呼吸。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只不过这次,她是躺在他的地盘,等着他将她扔出去。
姬稷立在床边,少女紧闭双眼。
她急促的气息已经将她出卖。
还是和上次一眼,用装睡掩饰自己的害怕吗?
姬稷转身,尚未抬脚,猛地被人从身后抱住。
少女柔软的身子紧贴他,她细瘦的双手圈在他腰间,声音颤得发抖,奶糯糯地说:“奴……奴是南藤楼……南藤楼赵姬。”
姬稷回过身。
少女半坐床边,浑身都在抖,像是用尽所有力气,手牢牢紧抱他。
她有意娇媚的声音飘出来却像哭腔,“可……可否求殿下一亲芳泽?”
片刻的寂静后。
就在赵枝枝以为自己这次死定了,男人温厚的大手捧起她的脸。
他摸了摸她的眼角,似在确实她是否落泪。
她听见他浅浅的一声笑,这声浅笑,伴随着灼热的唇瓣落在她额间。
——太子殿下亲了她。
赵枝枝眨眨眼。
又一声浅笑落下。
——太子殿下又亲了她。
这次不再是额头,而是她的脸颊。
一边脸一下,太子殿下的亲吻实在得很,甚至发出啵的一声。
直至坐上轺车回到南藤楼,赵枝枝呆若木鸡的状态还没有缓过来。
踩在地上,像是踩在云里,飘飘浮浮,像做梦一样。
她耳朵里嗡嗡的,谁和她说话,她都听不见。
阿元担心了一天,都快急死,见到赵枝枝这副模样,以为她被吓破了胆,当即眼泪刷刷往下掉:“贵女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呀。”
金子也急:“完了,贵女定是魔怔了!”
“怎么办。”阿元哭着求向匆匆赶来的刘宫使:“阿姆,你快看,赵姬是不是离魂了?我们快寻大巫替贵女招魂。”
小童奴随寺人跪了一地,也跟着喊:“贵女,贵女。”
刘宫使让他们安静下来。
众人噤声之时,屋子里响起轻细的笑声,赵姬捂着脸蛋,圆眼睛又大又亮,“殿下亲我了。”
阿元:“什么?”
“殿下没有杀我,他亲我了,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他都亲了。”赵姬笑完就往楼上跑,脚步轻快,像只兴奋的小鸟。
众人懵住。
刘宫使用淡定的眼神望了望楼上。
赵姬在建章宫待了一整天,她都想去接人了,没想到殿下派人将赵姬送了回去。
原来赵姬不但等到了殿下,而且还亲上了。
说明什么?
说明做人得有毅力,就像赵姬这样。
阿元第一个反应过来,狠戾看向室中的奴随寺人们:“刚才贵女说的话,一个字都不准往外传。”
刘宫使啧声。
这小子不错,就是不会看眼色,还得磨砺两年。
刘宫使出声:“无事,只管传去。”
阿元惊讶:“阿姆。”
刘宫使:“是时候让外面那些人知道南藤楼的分量轻重了。”
阿元听不懂。
刘宫使:“过几天你就懂了。”
赵姬在建章宫待了一天的事迅速传遍全云泽台。
云泽台上下震惊。
“殿下竟然没有杀了她?”
“没有!殿下还宠幸了她!”
“什么?”
“赵姬亲口说的,南藤楼所有奴随寺人都听见了,赵姬从建章宫归来后,那些奴随问她,发生了何事,她说,殿下亲了她。这个亲,真的只是亲吗?定是赵姬怕我们妒忌,所以才只说亲了她而不是直言被宠幸了。”
“对呀对呀,哪个男子寻欢作乐时,只亲一下就够的,赵姬定是那日与殿下翻云覆雨了。不然,殿下为何要用建章宫的车送赵姬回南藤楼?”
“气死!竟被赵姬捷足先登!要是我们胆子大一点,说不定那日最先被宠幸的人,就是我们了!”
众人骂骂咧咧,越女看猴戏一样看着她们。
庞桃问:“公主,我们是否也要……”
越女捏住她的脸,高傲睨视:“你也想学赵姬,去建章宫自荐枕席?”
庞桃眼神闪烁:“赵姬探路,证实这条路是可以走的,既然她可以走,那别人也可以走。”
越女嗤笑,起身:“那你去走好了。”
庞桃拉住她:“公主甘心什么都不做?”
越女懒得理她,甩袖离去。
自那日起,云泽台众贵女纷纷效仿赵枝枝的做法。建章宫大门口,陆续出现无数意外巧合。每一桩意外巧合,都只是为了候在建章宫见太子一面。
这其中,有看风景忽然脚瘸想要入建章宫歇一歇,有忽然中暑晕倒想要被抬进建章宫的,各种理由,层出不穷。另有胆大的,直接就在建章宫外奏起乐跳起舞。
然而,无论她们的理由是什么,无一人成功迈入建章宫。
建章宫的小童们不胜其烦。
殿下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根本不会有人看到她们的表演,他们看了好几天,都看累了。
他们虽烦,但也不敢向外人透露太子的行踪以此逼退她们。为了不再被人拦住搭话,他们只能将自己关在殿内,门都不敢出了。
他们中颇受宠爱的兰儿终于忍不住了,在姬稷入寝前,将这几日白天发生在建章宫大门前的事告知他。
“殿下,奴奴们五天没出过殿门了。”兰儿很是委屈。
姬稷:“明日出去玩耍便是。”
“可是那些贵女……”
姬稷:“都有哪几个来过了?”
兰儿将自己记下的人一一说出。
姬稷:“全都禁足,罚银半年。再有犯者,贬做宫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争取这两天写到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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