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锦嫁进理国公府,就跟到了第二个娘家一样,卢太公把她当亲曾孙女,梅氏更是把她当女儿疼爱,别的新娘子敬茶紧紧张张,初锦就只需羞一羞便可,根本不需要重新熟悉、适应的过程,而卢俊更是对她黏糊地很,下了值一回来就凑到她面前,再也不用梅氏担心儿子去外面胡闹了。
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看得梅氏都羡慕,想当初她与丈夫刚成婚的时候,也是这样呢。
阿娇一点都不担心初锦在理国公府的生活,操持婚事够辛苦的,休息了两天,趁端午朝廷放假的时候,阿娇把孟昭叫到面前,笑着询问长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初锦都嫁了,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又有了官职,娘也该替你张罗了。”
成家立业,再自然不过的事,孟昭仔细考虑片刻,道:“儿子没什么要求,只希望那姑娘是自己愿意嫁我,而不是贪图咱们家的门楣或彩礼,或是被这样的父母强迫嫁我,儿子不想委屈任何人。”
简简单单一个要求,归根结底是他自己担心他赵家养子的身份不被人待见。
阿娇心疼,也生气:“什么叫委屈别人?你仪表堂堂,又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多少文人考几十年都考不得一个进士,你未及弱冠已经是翰林院七品官,你爹在你这个年纪时还在小县城当捕快,谁家姑娘能嫁你都是福气,谈何委屈?”
孟昭温润一笑:“若我将来的妻子能同母亲这般想,便是我三生有幸,得遇良缘。”
阿娇哼道:“你就等着吧,娘肯定给你找到这个良缘!”
孟昭相信母亲。
阿娇开始替长子物色合适的妻子人选,孟昭则一心在翰林院做事。
孟昭现在的官职是翰林院编修,主要差事有每个月轮值为宣和帝讲书、轮值侍奉宣和帝左右记录帝王一日的言行、起草诏书,不该他轮值做这两件事时,孟昭便待在翰林院编纂、校队、整理前朝国史,每日过得也很充实。
这日该他为宣和帝讲书,来到御书房,发现永嘉公主竟然也在,撒娇地坐在宣和帝身边,说要一起听。
宣和帝笑着同意了。
不过永嘉公主在不在都没什么区别,孟昭打开提前准备好的书籍,神色平和从容,声音清朗地讲了起来。
宣和帝才批阅完一批奏折,眼睛累了,靠在临窗的长榻上,阖目而听。
永嘉公主手里拿着一把团扇,一边轻轻地在面前摇晃,既扇风又能挡住父皇随时可能瞥过来的视线,一双桃花眸子则带着几分享受默默地打量孟昭的五官。
作为一个公主,永嘉公主见过很多美人,也见过很多美男子,但那些美男子都是一眼就惊人的那种,如父皇的尊贵雍容,如舅舅的端肃威严,如三哥端王的润如美玉,如四哥宁王的耀眼夺目,哪一个都不会令人忽视。
只有孟昭,乍一看那么平平无奇,可认真一端详,才发现他五官处处精致俊美,只是气度过于内敛,仿佛他自己要藏着掩着,不想被人多注意到一样。
这种气度与容貌的反差,便让永嘉公主念念不忘,好像发现了一位谪仙,他越想藏着越想佯装凡夫俗子,她越要瞻仰他的仙人之姿,越要拆穿他的伪装。
每日讲书的时间是半个时辰,中间帝王若有疑惑,讲书的翰林官员还要回答,答得好帝王自然赏识,答得不好,可能都会失去再次面圣的资格。
宣和帝听久了,终于睁开眼睛,坐正了开始询问。
君臣辩论起来,永嘉公主仿佛不耐烦似的,突然对宣和帝道:“父皇,女儿先告退了。”
宣和帝笑笑,点头。
永嘉公主就走了,离开御书房后,她又不急着离开了,站在殿前眺望远方,今日天空湛蓝,确实赏心悦目呢。
她掐算好了时间,不消一刻钟,孟昭果然走了出来。
听到脚步声,永嘉公主转身,笑着对孟昭道:“孟大人,我刚刚也有一惑,不知可否劳你为我讲一讲?”
天蓝如洗,层层宫殿巍峨,在这文武大臣都不敢随便放肆喧哗、说笑的皇城,公主却仿佛置身普通的家宅后院,笑得天真狡黠,笑得璀璨夺目。
孟昭只看一眼便低下头,恭声道:“公主请讲。”
永嘉公主却道:“这边随时有大臣过来,我随你去翰林院吧,正好我要去翰林院借书,路上你给我讲。”
孟昭觉得不妥,目光看着公主裙摆上的绣花,道:“翰林院离御书房颇远,公主要看何书,下官找到后托宫人送去给公主,公主还是先回后宫吧。”
永嘉公主笑道:“我也不知道具体要看哪本,所以才要亲自去挑选,走吧,这么点路,我不嫌累。”
孟昭再也无法推辞,扫眼后面的御书房,只盼望皇上得知此事后,不要怪罪于他。
一路上,永嘉公主问了孟昭很多事,孟昭一一作答,到了翰林院,他便谢绝公主邀他一起选书的提议,回到自己的位置继续做事了。
永嘉公主嘟嘟嘴,随便挑了两本书,回了后宫。
“皇上,公主回去了。”
御书房中,刘公公低声回禀道。
宣和帝嗯了声,吩咐道:“知会翰林院,不必再让孟编修过来。”
刘公公恭敬领命,出来后轻轻一叹,他一直跟着皇上,小公主也算他看着长大的,金枝玉叶的公主,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养子,纵使他才华横溢、貌似潘安,又如何入得了帝王的眼?
翰林院官员不少,孟昭一个月才能轮一次讲书,可翰林院负责排值的大人接到帝王口谕,心中一惊,立即把孟昭叫了过来,问他今日犯了什么错,竟触犯了皇上。
孟昭长睫轻颤,摇头道不知。
上峰非常惋惜,孟昭有才,又与贵妃娘娘沾亲,他还以为孟昭前途无量,没想到才进翰林院就被宣和帝厌弃了。
“罢了,以后你就在翰林院安心编书吧。”一直做个编修,虽然无法升官,但也清闲,熬个十几二十年,等新帝上位,那时孟昭也才四十左右,并不是彻底没了希望,上峰惜才地想。
孟昭明白,公主什么身份,他什么身份,岂敢肖想。
宫中的事,孟昭并没有告诉家中的父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永嘉公主还在盼望下个月孟昭轮值时再去听他讲书、再去看他讲书的时候,对此一无所知的阿娇为孟昭物色了一个好姑娘。
其实一家人回京后,一直都有人来登门提亲,而且随着孟昭高中案首、解元、探花郎,提亲的人家身份也越来越高了,毕竟一个年纪轻轻、容貌俊朗的探花郎,便是寒门子弟,也会有高官欣赏,更何况孟昭还有一位官居正三品大理寺卿的养父,一位在宫里当贵妃娘娘的姑母,据说端王殿下也很赏识孟昭的才学。
阿娇挑来挑去,看中了都察院一位御史家的姑娘。这位御史姓李,与赵宴平一样都是寒门子弟,全靠自己的本事与公正清廉被帝王赏识一路提拔上来的。李御史四十多岁,膝下有二子一女,两个儿子都是进士,外放当官了,女儿今年十五岁,模样清秀、性情温柔,绝非贪慕虚荣之人。
阿娇先与李夫人交往了一番,她自己满意了,与赵宴平商量过后,再来询问儿子的意思。
“你若觉得可以,娘就安排你们俩相看相看。”
孟昭笑道:“劳母亲费心了,儿子都听您的。”
阿娇便与李夫人打声招呼,将相看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底,那日由赵宴平带孟昭去李府做客。
孟昭始终赞同。
夏日多雨,且说来就来,早上还晴空万里,没一会儿可能就暴雨突至。
这日黄昏,孟昭从翰林院出来,发现竟然下雨了。
他并没有带伞。
正想找位同僚合撑一把,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甜濡声音:“大表哥。”
孟昭心中一紧,同僚朝他递个眼色,笑着走开了。
孟昭转身,看到了永嘉公主,宫女为她撑伞,她一袭红裙站在伞下,手里托着一把伞。
“大表哥,这雨来的突然,母妃担心你与舅舅没带伞,让我来送。”永嘉公主笑着道,因为是私事,她用了亲戚间的称呼。
孟昭一眼都不敢多看公主殿下,弯着腰敬谢道:“多谢娘娘美意,只是雨水并不大,下官无需撑伞。”
说完,孟昭转身冲入了雨中,他没有跑,没有失仪,但脚步匆匆,如避蛇蝎。
永嘉公主愣在了那里,看着那修长清瘦的身影被雨水淹没打湿,宁可做个落汤鸡,也不肯收她的伞。
“公主别看了,咱们去大理寺吧。”小宫女轻声劝道。
永嘉公主苦笑一下,心情低落地去了大理寺,给舅舅送伞。
早知孟昭不待见她,她何必跟小太监抢这差事?
永嘉公主委屈,可又不能问舅舅孟昭为何那样对她,隐忍之下,小脸更难过了。
赵宴平担心问:“公主怎么了?”
永嘉公主不想说,道声舅舅慢走,她领着宫女离开了。
赵宴平再洞察人心,一点线索也没有,他也猜不到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事。
撑着外甥女送来的伞,赵宴平走出皇城,阿娇仍派了郭兴来接他与孟昭。
孟昭已经在车里坐着了,一身湿透。
“怎么没与同僚同路出来?”赵宴平皱眉问,这不是儿子当官后第一次下雨了,他该知道家里会派马车来接。
孟昭笑道:“忘了。”
少年郎发丝还在滴水,赵宴平摇摇头,取出帕子让儿子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