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碧青才嫁过来,阿娇与翠娘便几乎每日都能听见金氏的指桑骂槐了,一会儿骂春兰、冬梅懒丫头不听使唤,一会儿骂厨房的嬷嬷不听她的话,饭做得口味儿太重,她不爱吃。董碧青倒是很少说话,但她越不说,金氏就越生气,偏偏朱昶父子俩都烦她烦得厉害,谁也不肯站在金氏这边。
翠娘假装从朱家门前经过,几趟下来,看清了金氏气急败坏的模样,翠娘再跑回来,幸灾乐祸地转述给阿娇听。
金氏婆媳的斗法已然成了阿娇、翠娘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朱家的热闹很快就结束了。
三朝回门之后,董碧青突然提出要与朱时裕带着丫鬟们搬去她的一栋嫁妆宅子,理由非常漂亮,朱家人太多了,金氏还天天吵,这种条件朱时裕如何安心读书备考三年后的下一届秋闱?朱时裕需要一间宽敞明亮安静的书房,他一个人搬过去也不行,需要妻子照顾起居,需要丫鬟打扫房间院落,董碧青随他过去最合适,等朱时裕中了举人,夫妻俩再搬回来,中间逢年过节的,夫妻俩也会回朱家过。
不是分家,但也与分家差不多了,只是理由很好听。
金氏当时就差点掀翻了饭桌,坚决反对,想搬也行,一家人一起搬。
董碧青淡淡道:“宅子太小,住不开,而且搬出去就是为了让夫君安心读书,人一多又乱了。”
她说一句,金氏能反驳十句。
董碧青早已说服了朱时裕,此时她也不与金氏吵,恭敬地请公公朱昶做主。
朱昶一直低着头。
他就朱时裕一个儿子,朱昶也不想变相分家,让儿子搬出去住,淡了父子间的感情。可儿媳妇搬出去除了想躲开金氏这种糟心婆婆,另一条也的确是为了儿子着想,朱昶夹在金氏与外甥女中间一年多,深知那种左右为难的煎熬,如今换成儿子夹在母亲与媳妇中间,哪还有心情读书?
朱昶对儿子的科举之途寄予了厚望,只要儿子能安心读书,暂时分开住三年又算什么?若儿媳妇能敦促儿子安心苦读,三年后秋闱金榜题名高中举人,他还要感激儿媳妇!
朱昶妥协了,当晚苦口婆心劝了金氏大半夜。儿子读书要紧,封官前倚仗董家也是事实,朱昶劝金氏将目光放长远些,别一边求着董家一边给儿媳妇脸色看,等将来儿子当官了,一家人重新住在一起,自家也不用再倚仗董家什么,金氏再摆婆婆的谱也不迟。
为了说服金氏,朱昶只能拣金氏爱听的说。
“你不答应,又看不惯儿媳妇,你们俩整天吵来吵去,儿子靠什么中举?”
一番话打动了金氏。
但金氏仍然堵得慌:“他们单独去过好日子了,我一点福没享到,我不甘心!”
朱昶忍着烦躁道:“家里还有余钱,左右时裕读书的耗费不靠咱们了,你拿五两去买个小丫鬟,自己买的丫鬟,随便你怎么使唤。”
金氏哪舍得从自己手里掏银子,便去暗示董碧青,搬走可以,儿媳妇不能在公婆面前尽孝,不得留个丫鬟表示表示?
董碧青听明白了,回家跟董太太一商量,一口气送了公爹两个下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专管做饭,一个十六岁的美貌丫鬟专管伺候公公婆婆,不过卖身契仍然捏在董碧青手中。
金氏得了实惠,面子也有了,董碧青、朱时裕夫妻一搬走,金氏就去外面炫耀,说儿媳妇贤惠又孝顺,她去别院伺候儿子安心读书,怕二老面前无人侍奉,特意新买了两个下人,反正故意隐瞒她与儿媳妇的争吵,将自家的日子编得舒舒服服的。
不明真相的信以为真,只有朱家两边的街坊才知道婆媳之间到底什么情况。
对于董碧青、朱时裕的离开,翠娘遗憾道:“可惜再也没有戏听了。”
阿娇是怎么都行的,金氏被董碧青压制得死死的,她幸灾乐祸,现在金氏没了她最宝贝的儿子,表面舒服心里苦,舅舅又得到了家宅安宁,阿娇也很满意这个结果。
中秋就要到了,衙门从八月十三开始放假,一放四天,八月十七再开堂。
赵宴平八月十三有应酬,十四这日才套上马车,去沈家沟给母亲送节礼,顺便接老太太,那是他的亲祖母,年纪大了,赵宴平并不放心一直放任老太太留在外面。按照沈樱的说法,月初丹蓉的四合院应该已经盖好了,有钱有貌,婚事应该也说得差不多了。
岂止差不多啊,赵良与丹蓉只比朱时裕晚三天成亲,赵宴平来的时候,赵良小两口已经是一家人了,并且联手给了赵二叔、赵二婶一顿气受。
赵老太太这时候已经想开了,一边隔岸观火看不孝儿子儿媳的笑话,一边收拾好包袱,等着大孙子从县城来接她。她自己跑出来,再自己跑回去,传出去叫人嘲笑,这不要中秋了,赵老太太不信大孙子真的狠心不管她。
当街上传来村人与孙子打招呼的声音,赵老太太笑了,却仍然坐在屋里给孙子纳鞋底。
赵宴平才从沈家那边过来,路上已经听说了丹蓉与赵良的婚事。
丹蓉嫁给别人,赵宴平还要担心将来丹蓉闯祸,男方来找老太太这个媒人的麻烦,现在丹蓉嫁了赵良,赵宴平反而没了后顾之忧。赵良不是良人,丹蓉也不是什么老实人,随便他们俩怎么过,将来若成了怨偶,丹蓉不敢来找他,赵良更没有胆子。
这门婚事一定,丹蓉彻底与他无关了。
停了马车,赵宴平直接进了自家老宅,进屋见老太太再给他做鞋,一双鞋底都快做成了,赵宴平皱眉道:“说了多少次,您年纪大了,这些活儿不用您干。”
赵老太太哼道:“又不是给你做的,我闲着没事,也做几双鞋底让秋月他们拿去卖,赚一点是一点,免得你看我占别人的便宜不顺眼。”
这是要翻丹蓉那笔银子的旧账,事已至此,赵宴平无心再吵,打开衣柜,见老太太包袱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赵宴平拎起包袱道:“回家吧,阿娇把西屋都收拾好几遍了,明天咱们一起过节。”
赵老太太见孙子没有再逼她把银子还给丹蓉,见好就收,塞好鞋底,乖乖坐上了平板马车。
出村的时候,路人笑着跟赵老太太打招呼,赵老太太就笑眯眯地说一些她本想在老家多住几日,奈何孙子怕她自己做饭受累非要接她回去的话。
赵宴平默默地赶车,老太太这么编,倒让赵宴平想到了翠娘口中的金氏。
有些时候,老太太与金氏真挺像的。
出了沈家沟,赵老太太见左右无人,挪到赶车的孙子身后,悄声打听阿娇的棚子生意。
赵宴平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但这种事没法瞒,就算郭兴、秋月口头都骗老太太生意不好,只要老太太自己出门去河边一看,谎言便会拆穿。
赵宴平只能说实话:“……您放心,阿娇都记了帐的,这两个月该分您的也都给您数出来了,她还给您买了一把牛角梳,说是老人用牛角梳梳头能延年益寿。”
赵老太太只眼红阿娇的生意,数落孙子:“都怪你当初非要送秋月回府城,你要不说,现在咱们能拿一半分成。”
赵宴平不悦道:“您计较这些做什么?阿娇是我的人,她赚了银子从没给自己花过,倒是经常孝敬您,也舍得给我花,祖母非要把她当外人算计,是想咱们这个家像朱家一样散了?”
赵老太太心中一动,疑惑地问:“朱家散了?朱家怎么散了?”
赵宴平故意要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便把从翠娘阿娇那里听说的朱家之事都告诉了老太太。
听说金氏倒霉,赵老太太险些笑掉大牙,也不眼馋阿娇的银子了,只盼着快点回家,好去嘲笑金氏一番。
路程遥远,马车也慢,祖孙俩后半晌才回家。
这时候,董碧青、朱时裕夫妻也暂且回了朱家,等过完八月十六再回去。
虽然才分开三四天,可金氏想儿子,儿子儿媳一回来,金氏先打量儿子,就见儿子神色郁郁,看她的眼神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金氏暗惊,趁董碧青带着丫鬟们去收拾西厢房,她将儿子拉到后院,让女儿朱双双在前面把风,以防董碧青突然过来。
“时裕,你怎么这副神情,在那边过得不好吗?”金氏着急地道。
朱时裕看向父亲。
朱昶皱眉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碧青是有钱,但若她仗势欺人,连你都想拿捏,咱们朱家也不容她。”
朱时裕就等着亲爹这句话呢,闻言马上诉起苦来:“她倒是没有欺我,只是整日.逼我去书房读书,我想出门走动走动她都要问个理由,去闲逛不行,去见没有功名的友人也不行,还将我以前收藏的一些闲书扔了,买了一堆大家笔记给我,天天闷在书房,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金氏心疼坏了,怒道:“她竟然这么对你!”
金氏这就要去找董碧青算账,朱昶一把拉住她,反过来教训儿子:“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寒门学子想买书都买不起,更何况拥有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碧青这般督促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虽中了秀才,但也只是侥幸中了,这三年本应埋头苦读,碧青如此贤淑,乃我们朱家之福!”
金氏一愣,儿媳妇关着儿子读书,还是好事了?
朱时裕急道:“那也不必看我看得那么紧吧,跟看犯人一样,我出去做什么都得跟她报备……”
朱昶反问他:“你有什么事非得出去?”
朱时裕目光躲闪,什么事,好不容易手里有了银子,他想去快活快活。
朱昶见了,冷笑道:“没个正经事,碧青管你是应该的,以后休要再抱怨这些,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