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马车在黄昏时分驶进了府城。
阿娇偷偷挑开一丝帘子,只见府城街道两侧商铺林立,路上百姓的衣着也多鲜亮绸缎,不知比武安县繁华了多少,府城的气派可见一斑。就要到晚饭时间,大小餐馆里飘散出诱人的香味儿,阿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越看越饿,阿娇还是将帘子放了下来,乖乖坐好。
“怎么不看了?”赵宴平问。
阿娇垂着脸儿笑:“街上都是好吃的,看着怪馋人的。”
赵宴平侧身挑帘,马车缓缓行走,一眼望去,路边果然摆了一溜小吃摊,守在摊铺前的,有大人孩子,亦有妙龄少女、年轻公子。
赵宴平放下帘子,隔绝了那些景象。
官驿到了。
与半路上的那种驿站不同,盖在府城中心地段的这座官驿是用来招待那些来府城履行公务的各地官员甚至京官的。自古江南繁华,府城更是富贵之地,这官驿的建制仿大户园林,占地广,造景雅,饮食美,往来官员无不赞叹。
官驿里面又分成了不同等级的庭院,知县这种小官都住在官驿西侧的偏僻小院里,知县们一人一间客房,随行的侍卫、小厮丫鬟住在后罩房。同理,品阶越高的官员,分到的院子也就越居中、越气派。
府城下辖九县,这座给知县们住的小院便安排了十间上房。
谢郢是最后到的一位知县,但他所管辖的武安县富庶程度在本府仅次于府城,所以院子里最好的那间房留给了他。顺哥儿住在他的外间,随时伺候他端茶倒水,只有赵宴平的身份尴尬些,不是仆人,但也不是正经的官。
赵宴平不在乎这些,主动提出带阿娇去后面住。
谢郢虽然出身侯府,却不想违反规矩,对赵宴平道:“今晚知府大人设宴,为我等接风洗尘,我带顺哥儿前往,你们难得来次府城,也去外面逛逛吧,宵禁前回来便可。”
阿娇老老实实地站在官爷身后,闻言眼波流转,她当然想去外面走走,只是不知官爷如何打算。
赵宴平应了谢郢,带着阿娇去后面了。
后罩房分成了东西两区,中间用一道墙隔开,左边给小厮们住,右边住丫鬟。
赵宴平犹豫要不要与阿娇分开。
阿娇眼巴巴地看着他,仿佛离了他便丢了主心骨一样。
这时,给他们带路的官驿小厮道:“二位既然是夫妾,可一起住到东侧,这些小厮都是跟着知县老爷们来的,晚上丫鬟们伺候老爷,小厮们住这里,明早天不亮就该换成小厮们跟着老爷出门,等他们回来时,赵捕头也回来了,不必担心什么,何况这是府城,谁敢造次。”
赵宴平想想也是,这才带着阿娇挑了一间房。
这边的房间更像普通客栈,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一套粗瓷茶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摆设。
阿娇打开包袱,将两人的衣物取出来放进衣柜中。
赵宴平出去转了一圈,提了一桶水、一壶茶回来。
“洗洗脸,洗完咱们出去逛逛。”
赵宴平放下水桶,对正在铺床的阿娇道。
阿娇回头,满眼惊喜地看着他:“真的要去吗?”
赵宴平道:“我问过厨房,已经没饭了。”
阿娇懂了,铺完床快速洗了脸,重新梳头,再喝口茶,这就跟着官爷一起出门了。
两人走的官驿小门,出来时红日已经落山,天边的云从红色转为靛蓝,斑驳如涂料。
官驿距离府城的主街很近,可能也是为了方便往来的官员体察本地风土民情,两人循着喧哗走了一刻钟就到了,站在街道一头往里看,只见百姓们摩肩擦踵,穿绸缎的富贵老爷公子们去两、三层的酒楼里吃香喝辣,布衣百姓们随便在哪个小摊、小馆子前坐下,吃得也津津有味。
“这里人多,你跟紧我,别走散了。”赵宴平嘱咐阿娇道。
阿娇比他更怕走散,进了巷子,刚开始阿娇还只是紧紧地跟着他,后来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路过的男人盯着她看,阿娇一慌,伸手攥住了官爷的袖口。
赵宴平心头一震。
他想到了妹妹香云,小时候兄妹俩一起去外面玩,妹妹也喜欢攥着他,只不过妹妹会直接拉住他的手。
其实香云被卖那一年,赵宴平也才九岁,十五年过去了,赵宴平已经记不清妹妹的模样,可兄妹相处的很多小事,赵宴平都记得。
他回头,看见阿娇正侧着身子小心避开一旁的行人,她是那么惊慌失措,仿佛深林中的小鹿误打误撞来了人间闹市。不过,深居寡出的姑娘,与林间小鹿又有什么区别?
赵宴平薄唇一抿,挣开了阿娇的手。
阿娇震惊地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失望酸涩刚浮上心头,只见官爷忽然往下面看了眼,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阿娇的眸子亮了起来,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等她抬起头时,赵宴平已经转过身去,侧脸冷峻地牵着她往前走。
阿娇笑着跟了上去。
赵宴平挑了一家客人还算少的小饭馆,这家的招牌菜就是鸭血粉丝,其他菜色也都挂在木牌上。
“你想吃什么?”赵宴平问阿娇。
阿娇刚刚跟着他一起看了,忍着饿道:“我要一碗鸭血粉丝吧。”
赵宴平朝跑堂招招手,点了两碗鸭血粉丝,一碟小笼包。
小笼包先端上来,一共十个,三个小笼包才能摆完一个成人的掌心。
阿娇觉得自己一碗粉丝就够吃了,没想动小笼包。
赵宴平先吃了一个,面皮薄透汤汁鲜美,比家中老太太做的好吃多了,便往阿娇碗里夹了两个。
他没有说话,意思很明确,就是让阿娇吃。
阿娇想,官爷就是这样的人吧,话少,但做事体贴。
“官爷喜欢吃小笼包吗?”阿娇吃了一个,轻声问道。
赵宴平道:“还行。”
阿娇可擅长江南各色小点心了,闻言跃跃欲试道:“官爷爱吃的话,回家我给官爷做。”
赵宴平扫眼她比这包子皮还娇嫩的手,垂眸道:“不必,我习惯吃翠娘的手艺了。”
阿娇失望地咬了咬唇。
两碗粉丝汤端了上来,热气萦绕,但在这深秋的傍晚,一碗热汤实在令人快慰。
吃饱喝足,赵宴平付了饭钱,两人重新来到了街上。
“继续逛逛?”赵宴平问。
阿娇的心想逛,可身子不争气,一路颠簸虽然没用她走,但也累得慌,现在她只想回去睡觉。
她满脸困倦,赵宴平懂了,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出了这条热闹的小巷才松开。
此时夜幕四合,离开那华灯四照的地方,街上变得晦暗起来,被远处的喧哗衬得更加幽静。
“官爷来过府城吗?”阿娇挑起话题道。
赵宴平:“来过两次,都是为了抓人。”
阿娇就问他是什么样的案子。
等赵宴平讲完那两桩旧案,官驿就在眼前了。
后院的小厮几乎都睡下了,赵宴平将阿娇送到屋里,他又去提了一桶热水,让阿娇先擦,他守在门口。这边没有老太太盯着,行事便宜多了。
轮到赵宴平洗的时候,阿娇就去床上躺着。
出发前赵宴平让阿娇带了那个旧床单床隔,然而这边的房间没有挂帐子,床头床尾光秃秃的,也没有地方可挂,甚至连这张床都很旧了,阿娇躺上来时就咯吱咯吱响,那声音让阿娇想起了住在花月楼的日子,每每到了晚上,楼里除了姑娘们的叫声笑声,便是各种咯吱咯吱了。
阿娇都没做过那事,不知道声音是怎么传出来的,这里的床响是因为破旧,花月楼那么有钱,不可能用这种破床啊。
阿娇对那事唯一的记忆,便是那些捕快们闯进来欺.凌妓子的画面,想到妓子们受了大刑一样痛苦绝望的脸,阿娇不由地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对如何做夫妻充满了各种疑惑与不安的想象。如果很痛苦,为何花月楼的晚上笑闹更多,如果让人喜欢,为何被人强迫时又那么痛苦。
突然,身下的床板重重地往下一沉,咯吱声也更响了。
阿娇浑身紧.绷。
赵宴平眉头皱起,可嫌弃也没有用,他若无其事地躺下,躺好就不动了,那暧昧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阿娇等了等,见官爷迟迟没来掀被子,她小声问:“官爷不盖被子吗?”
赵宴平道:“不冷,睡吧。”
阿娇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轻轻转身,忍着那咯吱声带来的不自在,将身上的被子往他那边盖了过去,同时解释道:“官爷随大人来府城做事,更当小心照顾身子,都深秋了,这边的房间又久不住人,阴凉潮湿,官爷不盖被子,染了风寒耽误差事如何是好?”
赵宴平抿了抿唇,默许了阿娇的安排。
这些房间给下人准备的都是单人被子,并不大,阿娇尽量帮他盖全了身体,又要保持距离,她重新躺好时,整个后背都是露在外面。阿娇故意面朝官爷躺着,好不让他看见。
赵宴平的心思都用来自律了,又一直闭着眼睛,并未注意到阿娇那边。
两人都一动不动的,不知何时各自睡着了。
阿娇在花月楼那五年吃穿精细地如官家小姐,便是到了舅舅家也没有少过被子盖,今晚刚睡时她心里全是官爷,热乎乎的不怕冷,睡到二更天终于感受到冷了,本能地往热乎的地方凑。刚开始是想抢被子,床小,抢到一半碰到一具暖炉似的胸膛,阿娇立即不要被子了,整个人都缩到了赵宴平怀里,小手抱着他的腰,小脸贴着他的胸膛,舒服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