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只警笛和第一只一起尖啸起来。
“我们必须离开这儿。”埃斯珀兰萨说。
“帮我扶贝丝。”
他们每人托起她一只胳膊,把她拖起来,费力地架着她快速向汽车旅馆后面的暗处跑去。人们已经开始聚集起来。德克尔拨开了从汽车旅馆后面的公寓楼里跑来的两个男人。
“发生了什么事?”其中一个人问。
“一个液化气罐爆炸了!”德克尔告诉他。
“你们需要帮忙吗?”
“不!我们要把这位女士送到医院去!去找找其他的幸存者吧!”德克尔抓着贝丝,不可避免地感到他每跑一步,她都要抖一下。
跑出汽车旅馆对面黑沉沉的小巷之前,他和埃斯珀兰萨停了一下。等几个人往着火的地方跑过去之后,他们立刻架着贝丝沿街把自己抬离了地面,就好像一只巨大的拳头猛击在自己身上。周围是强光和震耳的爆炸声,如同雷暴中心凝聚起的力量击中了他一样。他失重了,看不见,听不见,也没有感觉了,随后一下子被猛摔到垃圾箱后面湿漉漉的人行道上。他翻滚到贝丝身上,为她挡住落在他们周围的爆炸碎块。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肩膀上划过去,他疼得缩了一下。又有什么东西砰的掉在他的头旁边。玻璃碎片在他周围洒得到处都是。
然后,冲击波消失了,他觉得耳朵里有一种折磨人的轰鸣声。他感觉到了雨水,听见附近楼房里的人们在叫喊,意识到贝丝正在他身体下面动。她咳嗽起来,他担心自己快要闷死她了。他茫然地聚集起力气,从她的身上翻滚下来,几乎没有注意到他们周围一截截的煤渣砖断块。
“你受伤了吗?”
“我的腿。”
他用发抖的手检查了她的腿。借着汽车旅馆废墟里的火光,他看见有一块厚木片插在她右侧的大腿上。他把木片拔出来,伤口里一下子涌出很多血,把他吓了一跳。“止血带。你需要一根——”他扯下自己的腰带,系在她腿上那个戳出来的伤口上方。
有人呻吟了一声。有个人影在垃圾箱后面动了动。慢慢地,那个人影坐了起来。德克尔宽慰地颤抖了一下,他知道埃斯珀兰萨还活着。
“德克尔!”
这声音不是从埃斯珀兰萨那儿传来的。德克尔耳朵里的轰鸣声太响了,很难判断喊声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德克尔!”
这回德克尔明白了,他的目光越过停车场里映着火光的一摊摊积水往远处望去。前面的街道上,麦基特里克的庞蒂亚克发动机在空转着。爆炸的碎块使他们进不了停车场。汽车停的位置恰好道向奥兹莫比尔停放的地方跑去。没人看见他们。
“你开车!”德克尔说,“我在后面陪着她!”
埃斯珀兰萨砰的关上他那边的车门,转动了点火器上的钥匙。在后座上,德克尔把贝丝扶稳,防止她滚到地板上。奥兹莫比尔疾驶而去。
“她怎么样?”埃斯珀兰萨问。
“止血带已经止住了血,但是我得把它放开了。要是她腿上没有血液循环,她会得坏疽症的。”德克尔松开带子时血一下子喷了出来,把他吓了一跳,迅速伸手到后面地板上他的旅行包里,抓出一件衬衫,按在伤口上,充作压力绷带。贝丝躺在后座上,他朝她俯下身去。“你胃里难受吗?看东西有重影吗?”
“头晕。”
“坚持住。我们带你到医生那儿去。”
“哪儿?”埃斯珀兰萨问。
“回曼哈顿。我们进克洛斯特镇时是往西开的,下一个路口往左转,再下一个还往左转。”
“然后往东走。回到州际公路上去。”埃斯珀兰萨说。
“对。然后往南。”德克尔抚摩着贝丝的面颊。“别害怕。我在这儿。我会照顾你的。你会好的。”
贝丝捏了捏他的手。“麦基特里克疯了。”
“比在罗马时还糟。”德克尔说。
“罗马?”埃斯珀兰萨回头对他皱着眉。“你在说什么呀?”
德克尔犹豫了。他早已下定决心再也不谈罗马,但贝丝和埃斯珀兰萨差点因为在那里发生的事而送命,他们有权知道真相。他们的生命也许就取决于此。于是他告诉了他们……有关那23个遇难的美国人……有关雷娜塔、麦基特里克和那个雨夜里他打伤雷娜塔的那个院子。
“她是个恐怖分子?”埃斯珀兰萨问。
“麦基特里克爱上了她。”德克尔解释说,“在罗马行动失败后,他拒绝相信是她玩弄了他。我认为他找到她让她告诉他真相,但她使他相信她是真心爱他的,而现在她又在利用他了。是为了抓到我,是为了拿到乔达诺给麦基特里克的钱。”
“她恨你。”贝丝有气无力地说,“她一直在说她要报复。她一心想着要让你受罪。”
“别紧张。别说话了。”
“不,这很重要。听着,她一直咆哮着跟麦基特里克说什么你对她哥哥干的事。你干了什么?”
“哥哥?”德克尔仰了仰头。他又痛苦地想起在罗马那个院子里发生的那噩梦一般的事。
雷娜塔的炸弹炸出的碎块如瀑布般坠落之后,德克尔感到自己的左侧有动静,急忙转过身去。一个瘦瘦的、20出头的黑发男人从垃圾箱后面站起身来,他是雷娜塔的一个哥哥。这个男人没有料到雷娜塔这么快就引爆了炸弹。虽然他手中握着枪,但并未瞄准德克尔——他的注意力被院子另一边的尖叫声完全吸引住了。他惊愕地瞪大双眼,盯着自己的一个哥哥奋力拍打着衣服上、头发上的火苗,那是被正在燃烧的建筑物上落下来的火团引燃的。
德克尔将他们两个都击毙了。
“这成了世代血仇了。”德克尔吃惊地说。他突然明白了,雷娜塔比麦基特里克更恨他,不由得一阵恶心。德克尔想象着他们相互增强着对方的怨恨,从这种怨恨中汲取力量,越来越渴望对他进行报复。但是怎么报复呢?他们肯定已经就此无休止地争论过了。什么样的复仇方式是最让他们满意的呢?德克尔想,他们可以在开车经过时一枪把我打死,但只杀死我还不足以让他们解恨。他们要让我害怕,要让我受罪。
但是德克尔并非只在思索。贝丝吃惊的表情使他意识到他把这些都说出来了。他控制不住自己,那些使他极度痛苦的想法滔滔不绝地冲口而出。“要是雷娜塔和麦基特里克没在圣菲监视我,什么事都不会发生。麦基特里克是被迫离开中央情报局的,但官方的说法是,他辞职了。从表面上看,他给人印象不错,于是联邦法院录用了他。他一直知道我住在哪儿。当他被指定负责监护你,而他又发现我隔壁的房子待售时,他的计划就完整了。”
德克尔鼓足了勇气。他为救贝丝而遭受的磨难都是为了这一刻,现在这一刻已经到来了。他不能不问那个问题了,他必须知道。“你第一次遇见我时知道我的背景吗?”
贝丝的眼睛仍旧闭着。她没有回答。她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
“你到我办公室来之前,麦基特里克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在中央情报局工作过?是不是他指示你在我面前演戏,让你尽力使我觉得你很亲近,使我想和你一起度过所有的闲暇时间,实际上也就是做一个住在你隔壁的保镖?”
贝丝仍然不说话。她困难地呼吸着。
“那么这就是他们报复的办法了。”德克尔说,“用计使我爱上你,然后再向黑帮告发你。他们希望通过毁掉你的生活也毁掉我的。而且,黑帮还会付给他们钱,这太叫他们开心了。”
“我看见灯光了,”埃斯珀兰萨插话说,他快速地转动方向盘拐过一个街角,“前面就是州际公路。”
“我必须知道,贝丝,是麦基特里克叫你设法使我爱上你的吗?”
她还是没有回答。他怎样才能让她告诉他真相呢?他们到了州际公路上,从旁掠过的车灯光亮突然照进了后座。德克尔看见,贝丝的眼睛闭上了,不过并不是为了躲避他的注视。她的身体毫无生气,呼吸很浅。她昏过去了。
凌晨3点钟,埃斯珀兰萨照着德克尔说的,把车飞速开到曼哈顿西82大街上一幢褐砂石住宅楼前。在夜里那么晚的时候,这个富人住宅区里非常安静,雨夜的街上空无一人。附近没人看见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把贝丝从车里抬出来,抬进大楼的门厅里。她越来越虚弱,这使德克尔很担心。他按了一下8号公寓的通话器按钮。正如他所预料的那样,有人立刻就回应了他,并不需要他按上好几次按钮然后才有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问他想要什么。在州际公路边上的一个服务站里,德克尔已经打过紧急电话通知了楼上的人。一只蜂鸣器响了起来,这个信号表明,电子装置已经打开了门厅里第二道门的锁。
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快步进了门,看见电梯正在等着他们。他们上了四楼,电梯上升的速度之慢使他们焦虑不安。电梯的门一开,一个男人就从一套公寓里冲出来帮着把贝丝抬到里面。他穿着皱巴巴的衣服,好像是匆忙之中套上的。这人个头很高,非常瘦,高高的额头,留着花白胡子。德克尔听见身后有声音,转身看见一位身材矮胖、表情忧虑的灰发妇女在他们身后关上门并上了锁。
那个男人领着德克尔和埃斯珀兰萨向左走进灯光明亮的厨房,厨房里的桌子上铺好了一块塑料布,地板上也铺了几块。一张罩着套子的台子上摆着外科用具。炉子上烧着水。那位穿着医院绿色制服的妇女突然对德克尔说:“洗洗你的手。”
德克尔听从了她的命令,和那个男人以及这位妇女一起挤在水池面前,用一瓶气味发苦的液体洗手消毒。那位妇女帮助那个男人戴上医用口罩、有机玻璃面罩和乳胶手套,然后示意德克尔帮她戴上口罩、面罩和手套。她一刻也没耽搁,立即用剪刀剪开贝丝那血迹斑斑的裤子,把右腿的裤管一直往上卷,直到露出内裤。由于取下了压力绷带,血又从那个戳破的洞里涌了出来。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医生用一根戴了手套的手指按住伤口旁边的肌肉。血止住了。
“40分钟以前。”德克尔说。雨水从他身上滴到铺在地板上的塑料布上。
“你过了多长时间才试着止血的?”
“几乎立刻就动手了。”
“你救了她的命。”
那位妇女用医用海绵擦掉伤口上的血时,医生用酒精棉签擦拭着贝丝受伤的右腿,而后给她注射了一针。但是,虽然医生解释说那是止痛针,但他用医用镊子检查伤口内部以判断里面还有没有碎片时,贝丝还是呻吟起来。
“我没有把握。这只是很快地粗略处理一下,只是为了止血。她需要做放射线检查和静脉输液。如果伤到股动脉,可能还要做显微外科手术。”医生又给贝丝打了一针,这次他解释说是抗生素。“但是她从这儿离开以后需要继续按时注射抗菌素。”
那位妇女用一种褐色的消毒剂擦拭着伤口,医生则戴着眼镜凑近了仔细查看伤口。那眼镜的镜片上另有一块小镜片,他把它转到了眼睛前。那位妇女给伤口的周围消过毒后,把一个手指放在医生按住的地方,让医生腾出手来缝合伤口。
“你不应该给我打电话。”医生一边工作,一边向德克尔抱怨。
“我没有别的选择。”德克尔观察着贝丝。她的脸湿漉漉的,又是雨水又是汗水,已经变成了米粥般的灰色。
“但你现在不属于局里了。”医生说。
“我还以为你没听说这件事呢。”
“显然你是不知道,否则,你就不敢跟我联系了。”
“我说的话是认真的,我没有别的选择。而且,如果你知道我并没有经过局里批准,你就不一定会同意帮助我。”德克尔握着贝丝的手。她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他的,好像她快被淹死了一样。
“在这个问题上,我才是那个别无选择的人。”医生继续缝着伤口。“你在电话里那么活灵活现地对我讲,我要是不帮你,你就要在这栋楼里制造混乱。”
“我想你的邻居们大概不会赞成你做兼职。”
那位做助手的妇女抬起头来生气地看着他。“你们弄脏了我们的家。你知道诊所在哪儿,你本可以——”
“没时间了,”德克尔说,“再说你们曾在这儿给我治疗过。”
“那是个例外。”
“我知道你治过的其他例外,为了一笔可观的治疗费。我想这也是你同意帮忙的另一个原因。”
医生从他正在缝合的伤口上皱着眉抬起头来。“你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可观的治疗费?”
“在我的旅行包里。我有一根18克拉的金链、一只金手镯、一只玉戒和一打金币。”
“没有钱?”医生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这些约值12,000美元。把这些东西放在一只袜子里以备艰难时刻急用。相信我,要是哪天你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国家而又不能放心地去银行,这些东西将派得上用场。”
“我们还没有那样的麻烦。”
“到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麻烦,”德克尔说,“我建议你在这位女士身上做出你最拿手的活儿来。”
“你在威胁我吗?”
“你一定是误解了。我是在鼓励你。”
医生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然后他全神贯注地又缝合了几针。“既然这样,这种治疗我的收费是两万美元。”
“什么?”
“我想你提到的那些东西只是现付的部分。”医生站直了身子,停下不干了。“费用成问题吗?”
德克尔盯着贝丝腿上缝了一半的那个洞。“不。”
“我想也不会的。”医生继续工作起来。“那些东西在哪儿?”
“在那边,在我的旅行包里。”德克尔朝他帮着抬贝丝进厨房时放包的地方转了转身。
“余下的部分呢?”
“你会拿到的。”
“我怎么才能有把握呢?”
“我向你保证。如果这还不够——”
埃斯珀兰萨插话打破了紧张的气氛。“瞧,我站在这儿毫无用处。我应该能帮忙做点什么。”
“走廊里和电梯里的血,”那位妇女说,“邻居要是看见了就会报警。去把它们弄干净。”
她那命令的语气表明她认为自己是在对一个西班牙仆人讲话,不过,虽然埃斯珀兰萨的黑眼睛闪了几闪,他只是问道:“我用什么工具呢?”
“水池下面有水桶、抹布和消毒剂。你一定得戴上橡胶手套。”
埃斯珀兰萨拿起工具出去了,那位妇女把血压带绑在贝丝左臂上。她看着血压计。血压带里嘶嘶的空气声停止了。
“多少?”德克尔问。
“高压100,低压60。”
正常值是120和80。“低了,但不属于危险范围。”
那位妇女点了点头。“她很幸运。”
“对,你能看出她显得多么幸运。”
“你自己看起来可没有那么好。”
电话铃响了,刺耳的铃声那么突然,德克尔、医生和医生的妻子都紧张起来。大家盯着话机。话机挂在墙上,旁边是冰柜。铃声又响了。
“这时候谁会打电话?”
“我有一个特护病人。”医生继续缝合着。“我告诉过医院,如果病人的情况恶化就打电话给我。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有关病人的事。”他举起沾满血的手套,朝她妻子戴手套的手示意着。“但是我们不能戴着这个接电话。”
铃声又响了。
“我也不想让你停下手里的活儿。”德克尔拿起话筒,“喂?”
“不出所料,德克尔。”
听见麦基特里克那沾沾自喜的声音,德克尔的呼吸顿时停止了。他紧抓着话筒,指关节都发白了。
“怎么了?”麦基特里克在另一头问,“你不想跟人打交道吗?不想说话吗?没问题,我会为我们俩继续这次谈话的。”
“是谁?”医生问。
德克尔举起空着的那只手,警告他别出声。
“看来我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傻吧,哈?”麦基特里克问,“我看见你把腰带系在那个女人腿上的时候,就对自己说,他会带她去哪儿呢?上帝保佑,我猜对了。你们到的时候我正在街上的一个门廊里守着呢。你一定忘了,他们也告诉过我这个地方。就这么一下子,你的确不出我的所料。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德克尔没有回答。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麦基特里克催促道,“你最好还是跟我讲话,否则我要把这事搞得比我计划的更糟。”
“好吧。你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你正在失去自己的风格。”
“我对这些已经厌烦了。”德克尔说,“注意,我们的交易还有效。别管我们了。我不会再想到你的。”
“是真的?”
“我不会再跟在你后面了。”
“在我看来,老朋友,你没听懂我的意思。现在是我跟在你后面。”
“你是说你和雷娜塔。”
“这么说你猜出车里那人是谁了?”
“以前你的水平可没这么高。是她一直在教你。”
“是又怎么样?喂,她也想教你点儿东西呢,德克尔——我要让你知道失去一个你所爱的人是什么滋味。看看窗外。楼前面。”
咔哒。电话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