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洋的眼圈发黑,他的两边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痛。
他早上七点就离开了安蓉的家,昨夜,他到处找都没有找到安蓉。他就决定去安蓉的家门口等待安蓉,没想到安蓉已经回到家里了。一进屋,他就抱住了安蓉,边亲吻着她边说:亲爱的,你跑哪去了,你吓死我了。我真担心你出了什么事。
安蓉嗔怪他,说是他把她扔下了。
看到了眼前真实的安蓉,他没有和她争辩。反正人已经回家了,谁是谁非并不重要,他说: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把你扔了。
安蓉用小拳头敲着他的胸膛:你坏,以后再把我扔了,看我怎么处置你。
他们就相互搂抱着倒在了床上。
王子洋上班后在想,如果昨天夜里不和安蓉做爱,兴许他的头不会那么痛。
他一进医生办公室,就看到小沈姑娘在向主任汇报一件事,好几个医生边穿白大褂边听小沈护士说。
王子洋在挂钩上取下了自己的白大褂,面无表情地边穿衣服边听她们说话。小沈护士的脸色不太好,她的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时地掠过一丝惊恐的神色。
王子洋穿好衣服,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看着自己分管病人的病历卡。他听了一会儿就听出了小沈护士说话的大概内容。
原来昨天晚上下半夜是小沈护士当班,本来是安蓉的班。
安蓉因病休息,小沈护士就顶上去了。
小沈护士交接完班后,就在各个病房巡视了一圈,发现没什么异常,就回到护士工作站,按医生开的处方配药,她必须配好药到明天早上下班前分发到各个病房。她正在配着药,突然警示灯亮了,她一看是十七床有事,她就急匆匆地赶过去。她不太喜欢十七床这个小伙子,他的脾气很坏,动不动就骂人,她还被他骂哭过。她一进十七床的病房就问他有什么事。十七床说,我要小便,小沈护士就把尿盆放在了他的下面,十七床完事后对小沈护士说,谢谢。小沈护士诧异极了。
今晚是怎么啦,十七床还会说谢谢。小沈护士的心情顿时晴朗起来。她回到护士站后,心情马上就变了。她的尖叫声把值班医生也吵醒了。值班医生出来后,看到惊呆了的小沈护士站在那里浑身颤抖,她的眼窝里积满了泪水。护士站的墙上的衣服挂钩上挂着一只死猫,猫的嘴上还往下滴着血,猫是倒挂在那里的,头朝下。猫的血流了一地。猫眼还在发着琥珀色的光芒,诡异地凸出着。值班医生的出现,让小沈护士的一颗心慢慢地放了下来。值班医生马上给医院的保安打了电话。保安看了第一现场后就把死猫弄走了。值班医生看到没什么事回他的房间去了。
小沈护士弄干净地上的猫血后才提心吊胆地开始工作,一直到天亮。主任一上班,小沈护士就向他作了汇报。
王子洋心里又忐忑不安了。
他知道这个往护士站挂死猫的人是谁,但他不能说,那人还在威胁着自己,他必须找到一个良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否则他永无宁日。
主任听完小沈护士的叙述,就让小沈护士下班回家休息去了。医生们纷纷说,这一定要追查,否则我们没办法开展工作了,咄咄怪事!主任说,大家先去工作吧,准备一会儿查房,这事情我会向院领导汇报的,会给大家一个答复的,同时,也要提醒值夜班的护士,要保持警惕,注意自身的安全。
护士和医生们接连走出了办公室,主任笑着对王子洋说:王医生,安护士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让她多休息两天吧。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呦,你要是让她受委屈,我可饶不了你。
主任脸上的笑容显得轻松愉快,好像小沈护士刚才什么也没有说过。
王子洋说:谢谢主任的关心。
还在办公室的同事们就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王医生,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呀?
王医生,你真是艳福不浅,这么漂亮的冷血美人也被你搞到手了,你用了什么好办法,给我们传授一下经验。
王医生,美女难伺候呦。你可要有心理准备。不要到时候成了妻管严。
……
王子洋对他们笑笑,他决定去看看和他一样关心安蓉的十七床。他觉得眼前总有一层黑暗在压迫着他,眼神也无法神气起来。
兰芳休息了几天,她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让她不快的还是报社关于她和主编的谣传。她希望夏敏再不要缠着安蓉了,可怜的安蓉经不起刺激和惊吓。长期这样下去。她非疯了不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也许安蓉的问题根本就和夏敏无关,如果这样,那最好不过了。兰芳开车去报社上班的途中,她看到一个漂亮的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姑娘快乐地穿过人行道,兰芳好像在哪里见到过这个情景。她在记忆的深处搜索着这个情景,她的大脑指针指向了孩童时代。
兰芳心里缓缓地浮现了一个眼神忧郁扎着两条小辫子的漂亮小姑娘。那两条小辫在那段时光中一点也不快乐。
小安蓉刚到孤儿院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发出凄厉的尖叫。
兰芳记得很清楚,那些夜里的事情。
兰芳和小朋友们被孤儿院的阿姨们哄睡了。半夜的时候,兰芳和小朋友们被那尖锐凄厉而持久的尖叫声吵醒了。尖叫声是从小安蓉的喉咙里发出来的。小朋友们都捂住了耳朵,尖叫声似乎要把她们的耳膜穿透。
兰芳在黑暗中惊呼:安蓉,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安蓉的尖叫声撕裂着兰芳的心肺,兰芳泪流满面。
房间的灯亮了。
老院长和孤儿院的阿姨们走了进来。
小安蓉坐在床上,她还在不停地尖叫着。她的脸色铁青,两眼惊惶无神,淌着晶莹的泪水。
老院长抱起了她,抚摸着她的头说:好宝宝,别哭,好宝宝,别叫,奶奶抱着你,奶奶疼你,爱你,喜欢你。嗳,可怜的小宝宝,奶奶的心都碎了。
在老院长慈爱的哄声中,小安蓉停止了尖叫,紧接着,她就呜呜地哭出了声。孩子们都坐在那里,睁着眼睛看着老院长和她怀抱里的小安蓉。
老院长怀抱着小安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她口里不停地说:好宝宝,乖宝宝,不哭,不哭。
阿姨们让小朋友们睡觉,让小朋友们不要害怕,说安蓉妹妹只不过是做了一个噩梦。小朋友们很听话地一个一个躺下了,盖上了被子。
只有兰芳没有躺下,她的眼中还在淌着泪水。
一个阿姨走到了她面前,对她和蔼地说:小兰芳,睡吧不要怕,睡吧。
兰芳说:安蓉妹妹不睡,我也不睡。
小安蓉在老院长的呵护下,终于停止了哭声,闭上了双眼。
她也许是哭累了,叫累了,需要入睡了。老院长轻轻地把小安蓉放回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轻轻地叹了口气,满眼怜爱地注视着小安蓉。小安蓉长长的睫毛还是湿湿地黏在了一起。
这时,老院长轻声地对兰芳说:好兰芳,安蓉妹妹睡了,你也睡吧。
兰芳这才摸了摸眼睛躺进了被窝。
那些日子里,兰芳总以为有一只狼在睡梦中撕咬着小安蓉。她不知道小安蓉为什么会尖叫,安蓉从来没有向她讲过那时候梦中的情景,她不知道安蓉梦境里究竟出现过什么东西,一直到长大成人,兰芳也不愿意问她,怕勾起她对可怕梦境的痛苦回忆。有些女孩子是从来记不住自己梦中的事情的,但愿安蓉也是一样的女孩子。
兰芳的车堵住了。
她不敢熄火,怕这老爷车一熄火就启动不了了,满大街的汽车都没有熄火,它们低沉地呜咽着,像是一声声叹息。
兰芳看着这个城市里密密麻麻堵在马路上的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汽车,心里十分不畅快。她想起了安蓉的另外一次尖叫,那次尖叫不是在夜里,而是在阳光灿烂的大白天里。
那是个正午。
兰芳鼓动小安蓉和她一起去街上买雪糕吃。小安蓉就跟她出去了。她们溜出孤儿院的大门后,用目光搜寻着哪里有雪糕卖,她们看到不远的街对面有个卖雪糕的老太太守着一个雪糕箱子。
她们就决定穿过街道去买雪糕。
小安蓉站在那里,她轻声地对兰芳说:小姐姐,我不过去好么,我在这里等你。
兰芳经常偷偷的出来,她显得很老练,她拉起了小安蓉的手说:别怕,我带你过马路。
马路上车来车往。小安蓉的手在颤抖。兰芳不知道她的手为什么要颤抖,她抓住了一个空当,拉着小安蓉走向了街道,虽说街道并不宽,但车来车往也是十分危险的。兰芳拉着小安蓉的手到了街的中央。她们过不去了,两边的车都不减速,也不让她们过去,来回地在她们的身边呼啸而过。
兰芳显得从容,她想,等车少了再穿过去。
她没有发现小安蓉内心在起着变化,不一会儿,小安蓉就大声尖叫起来,她像生了根一样立在那里,没有车了。她也挪动不了步子。她的脸色铁青,尖叫得那张美丽的小脸都变动了。结果,等老院长闻声出来,才把小安蓉哄回去。
车终于开动了,兰芳松了一口气。
兰芳来到报社,小王对她说:兰记者,刚才主编说等你来了后让你去他办公室,他有事情要交代你做。
兰芳的脸沉了下来,她知道,此时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目光在瞟着她,准备看她的笑话,说不一定,她只要一进主编的办公室,有关她的绯闻马上就会在报社流传。进去还是不进去呢?兰芳在考虑着。
她没想到,那个秃顶的小老头主任会出来叫她:兰记者,你来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兰芳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
别人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吧,人不能因为谣言而死。兰芳故意挺起胸脯,抬着头高傲地走进主编的办公室。
兰芳笑着对主编说:主编大人,又有什么任务呀。
主编的小眼珠子盯着兰芳说:你说对了,有任务,有重要的任务。
兰芳着急了:有什么任务,你快说呀。
主编耸了耸眼镜,小眼珠子里射出锐利的光芒:山南县警方破获了一起重大的儿童拐卖案,你赶快前去采写一个深度的长篇通讯。要快!我已经和山南县警方联系好了,你到了以后,直接找县公安局管刑侦的周副局长,这案子是他亲手抓的,也是他向我们提供的报料,他会给你提供采访便利的。
兰芳说:什么时候出发?
主任盯着她说:最好马上就走,要抢在其他报纸的前面,有什么问题么。
兰芳说:你知道我的破车,上次去水曲柳乡村采访就差点回不来了,这里到山南县一百多公里,还有几十公里的山路,我那车恐怕吃不消。
主编想了想说:那你开社里的那辆新的桑塔纳去吧,我和办公室说一下,你到办公室主任那里取车。我强调一下,要快,最多给你五天的时间。有把握吗?
兰芳说:没问题。
兰芳知道,她这次出去采访,回来后又有什么关于她的小道消息流传了,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希望自己写出第一流的新闻作品来,现在这个社会,在任何一个行业要出人头地都是那么的艰难。兰芳想,自己要做最好的记者,其他问题她暂时不去考虑了。
安蓉打开了电脑。
她从文件夹里找出了一张照片。
那是她自己的照片,她穿一袭紫色的长裙,秋天的阳光洒在她明媚的脸上。她身后是一片红色的水杉树,照片中的她清新而有青春的活力,那眼睛是一汪秋天的湖水,透明清澈,没有一丝杂质,那袭长袖的紫色长裙把她衬托成了一位仙女,长裙的鸡心领开得很低,可以看见她圣洁的胸脯,美妙的乳沟若隐若现,领口袖口和裙摆上的蕾丝花边使她看上去十分高贵。
从这张照片上根本就看不出这是一位从孤儿院里出来的姑娘,倒像是一位大家闺秀。她知道,她身上的美和透出的高贵气质都是她父亲和母亲给予她的。从这张照片上,可以看出她父母亲的影子。
安蓉清晰地记得,这照片是刚和王子洋恋爱的时候,王子洋带她去郊游时用数码相机照的,她从小到大照了许多的照片,她最爱的就是这一张。
王子洋也十分偏爱这张照片。他家里墙上挂的那张大幅的照片就是这张放的。
如果母亲看到她的这张照片,她一定会十分欣喜的,她的女儿是女人中的极品。这话应该是王子洋赞美安蓉的。安蓉却不喜欢他这样说。
安蓉不知道身居何方的儒雅的父亲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在天涯的另一边想念女儿和妻子。母亲的离去,他一定不知道,女儿长成了一个美丽的仙女他也不知道。安蓉想起父亲,眼中就闪烁着波光。父亲决绝离去的背影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在吞噬着她纯真的挚爱和如水的
情感。
她抚摸了一下电脑的屏幕。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
那只绿蚂蚱出现在电脑的上面,它蛰伏在那里,鼓起的两只绿色的眼睛发出奇怪的绿色光芒,凝视着安蓉。安蓉用纸巾擦去了眼中的泪水,突然,电脑屏幕一片漆黑,她美丽的照片顿时无影无踪。她的身体触电般颤抖了一下。她的目光变得迷离。
安蓉站起来。
她来到衣柜旁,打开了衣柜,她一件一件地翻着衣服。
安蓉寻找着。
她的表情严肃而认真。
她的眼中倏地闪过一道绿光。她看到了那条白色纱质的带着蕾丝花边的长裙,她把它从衣架上取下来,放在了床上。
安蓉缓缓地脱掉了睡袍。
她的身体上有种珍珠般圆润的光泽,她的皮肤没有一点瑕疵。她的右手轻轻地在自己的左手臂上滑下,光线中她的手臂上细细的绒毛像春天里刚刚长出的鹅黄的嫩芽。
安蓉穿上了那袭白色的长裙。
她在镜子前照了照,然后把长发拢起来,用梳妆台上那个以前房客留下来的镶满宝石的发夹束住了头发,她细嫩洁白的脖子一览无余。
做完这些,她打开了梳妆台上的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条,放进了白色的小坤包里,她来到门边,穿上了那双白色的高跟鞋,走出了门。在安蓉关上门的刹那,电脑屏幕突然又闪动起来。
安蓉在等电梯的时候,那个叫柳朝阳的老太太刚好从楼梯上下楼。她看到安蓉的背影,吃了一惊,眼中闪过了惶惑的神色,她的脚步停住了,呆呆地看着安蓉的背影,嘴巴微微地张开。
安蓉回头看了她一眼。
柳朝阳老太太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是你呀,安小姐。
安蓉没有理她。电梯很快地哐当一声把安蓉吸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前,柳朝阳老太太看到的依然是安容苗条的背影。
柳朝阳老太太吸了一口冷气:怎么会那么像呢,从背后看简直一模一样,如果不是她回了一下头,我还真以为是她。
安蓉走出小区大门时,那两个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盖帽的保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安蓉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在安蓉眼里形同虚设的两个保安的目光一直黏着安蓉的背影,直到她消失。
一个保安说:美女总是旁若无人。
另一个保安说:再美也是属于男人的。
他们俩相视一下,笑了起来。
安蓉前脚刚走,兰芳后脚就来了,她来向安蓉道别的。
她发现安蓉不在家,知道她有事出去了。或者是和那个伪君子王子洋在一起。
她从包里找出一个采访本,在上面刷刷地写了一页纸,从门底下的缝隙中塞了进去,然后就匆匆离去。她万万没想到,她这一离去后会发生许多令她预想不到的事情。
安蓉一直沿着东方路往东走,阳光洒在她的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圈光环。
她往前约摸走了一站地,然后拐了一个弯,进入了一条小街。
小街上很是热闹。街两旁各色各样的小食店林立。就在那些小食店的中间,有一家店面很小,看上去古旧的中药铺子,上面黑色的招牌上写着这几个烫金的大字:王守常中药店。那几个烫金的大字写得风流倜傥,落款就是王守常。安蓉来到了王守常中药店,抬头望了一下上面的牌匾,然后就走了进去。
店里充满了浓郁的中药气味。
一个老头坐在柜台后面的靠椅上看一张《赤板晚报》。
安蓉进来了,他也没有看见。
安蓉一声不吭,她站在柜台前,看着看报的老头。老头偶尔抬动一下眼皮,他看见了安蓉,他没有马上站起来,而是看了一会儿报纸后才收起报纸,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把报纸放在了柜台的一边,看了看安蓉,说:小姐,要点什么药吗?
老头的眼睛炯炯有神,和他悠长的白胡子很不相称,这应该是一个老眼昏花的人。
安蓉没有说话,她从包里拿出了那张字条,递给了老头。
老头接过那张纸条,展开,看了看,他又抬眼看了看安蓉,说:这个方子已有年月了吧,怎么,你也用?
安蓉没有回答他。
老头嘟囔了一声:今天碰到一个哑巴了,这姑娘要真是个哑巴就太可惜了,如果她点的药是她自己用的话,那这姑娘就更可惜了。
安蓉的脸上毫无表情。
老头就自顾自地点起了中药,他一味一味地用小厘秤称着,然后把称好的药放在报纸上,他的动作缓慢,时光在他点药的过程中变得悠长,没有一点声音。安蓉也挺有耐心,她一直无言地等着。
好不容易点完了药。
安蓉没有等老头拨弄算盘算好账,就把钱放在柜台上,提着那几包中药出了药店的门,老头这下惊讶了,他算了一下安蓉放在柜台上的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十八块八。
他抬起头,搜寻安蓉的背影,安蓉已经不见了。
他喃喃自语道:这姑娘怎么和三年前那个来抓药的姑娘那么相似呢。一样的白色连衣裙,点一样的药,就连她头上的发夹也是一模一样的,这事邪门哪!我这辈子碰到的邪门事还算少吗!
说完,他又拿起了《赤板晚报》,坐在靠椅上,有模有样地看起了报纸,他竟读出了声:本市汽车的购买率有大幅度提高,据业内中士透露,在秋天来临之前,还会掀起一个购车的新高潮……
派出所办公室的吊扇疯狂地转着,时不时发出一些咔嚓咔嚓的怪声。吊扇会不会突然掉下来?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张洪、李文学和胡菲,张洪手捧一杯热茶慢吞吞地喝着。李文学坐在办公桌上,两条长腿不停地晃荡。他的脸色不太好,女警胡菲在看《赤板晚报》,一副严肃的样子。
李文学叹了一口气:警察这口饭是越来越难吃了。
张洪看了李文学一眼:文学,张良现在怎么样了?
李文学说:能怎么样,听天由命,接受调查喽。
张洪说:张良真是够倒霉的。
胡菲插了一句嘴:我看张良平时就挺狂的,说不定那事真的和他有关,一个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死在拘留室吧。
李文学说:胡菲你别乱说,张良是我哥们,我太了解他了,我问过他,他说他就踹了那小子一脚,而且踹在屁股上的。你说一脚踹在屁股上能出什么事,那小子一定自己有病,等尸体解剖出来就真相大白了。
胡菲不说话了,还是继续看她的报纸,她看报纸极为认真,连中缝里的广告她也不放过。
张良是另外一个派出所的巡警,昨天晚上,他逮住了一个企图强奸过路少女的男子。那男子四十多岁的模样,络腮胡子,相当的结实。他在追逐一个少女时被张良逮住的。张良抓住他后,他比张良还凶,对着张良破口大骂,说张良乱抓人,他是和那个少女在谈恋爱。那个少女早就跑得无影无踪,张良就把他带回到派出所。在派出所录口供的时候,那男子还是对着张良破口大骂,说他滥用职权,抓错了人,还扬言要告张良,让他下岗。张良也是个爆脾气,过去踹了他一脚。这一脚踹在男子的屁股上,这可不得了了,男子更疯狂了,说警察怎么可以打人,无法无天了。口供是录不下去了,又不能放了他,张良就把他关在了派出所的拘留室里。张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早上一起来,他打开拘留室的门,发现那男子死在里面了。张良呆了,马上就报告了领导。这可是一件十分蹊跷的事情,他只踹了那男子一脚,怎么就死了,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事儿可就大了,自从广州的孙志刚事件后,更加从严治警了。出了这样的问题,他张良该负什么样的责任呢?调查组很快就找到了他,他面对的将是什么,他一无所知。世事的无常让他觉得做人索然无味。
张洪笑笑:文学,我想张良不会有事的,说不定那小子就是有病,比如说心脏病什么的。
李文学说:就是查出那人有心脏病,张良也免不了受处理呀,你想想,他心脏病是由谁引发的?另外,媒体要是报道出去,那张良就惨了,他的确有很多说不清楚的地方。
张洪点了点头。
李文学说:我看这警察是没法干了,干脆改行算了。
张洪说:如果让你改行,你能干什么?
李文学十分茫然的样子:是呀,我能干什么?
张洪说:好了,文学,别为你哥们张良担心了,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这年头干什么也不容易。
李文学叹了一口气:唉,真是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张洪说:现在做事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可以了。
李文学点了点头,接着,李文学说他昨夜巡逻时差点抓住了一个怪人。
张洪说:什么怪人,说来听听。
李文学说:我看见安护士住的那栋楼街外面有一个人从外墙攀着住户的窗户和阳台往上爬,我纳闷他怎么不从正门进去坐电梯上楼。我看见那怪人时,他刚好爬到一楼,我用手电照了他一下,怪人的身手敏捷,跳下来飞快地跑了。我真是个笨蛋,走了两条街还是让他给跑了。
张洪喝了口茶说:你真是个笨蛋。是小偷吧。
李文学说:也许,没抓到他真是便宜了他,当时已经是凌晨两点的光景了。
张洪站起来,拍了一下李文学结实的肩膀:喂,哥们,你怎么老是在人家安蓉的楼下巡逻呀。上次你说碰见她上夜班还送了她一程,今天又说在她楼下碰到了一个怪人。
胡菲说:李文学看上人家安护士了呗。现在的男人看上漂亮的人就不要命,好像天下的美女都是为他准备似的,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行。
李文学拉下了脸:胡菲,我可没招惹你呀,你别没事找事,小心我和你急。
胡菲白了他一眼:嘿嘿,说到你痛处了吧,别说你和我急,你就是和我练我也不怕你,不信你试试。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呗,有什么好隐瞒的。张洪,你评评理,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张洪笑了:好了好了,别吵了,李文学如果真想追安蓉呀,我看没戏了,人家名花有主啦。
李文学说:我才不信那个邪呢。只要她一天没结婚,我就有追求她的权利。
胡菲也说:李文学,说出心里话了吧,这才像个男人。我佩服你在情场上屡败屡战的精神。
李文学气鼓鼓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好了好了,胡菲,你也别控告我了,我斗不过你,我求饶,行了吧。
胡菲这才放过了李文学。
胡菲看了会报纸,突然说:这真是邪了,现在的人还真是越来越有钱了,买车成风了。车越多呀就越麻烦,交警那边的通报说,这个月的交通事故又创新高,形势不妙呀。
张洪正要开口说什么,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来。
张洪一把抓起电话:喂,哪位,噢,是兰芳呀。什么,你又要出差,到山南县。好呀,你到山南,可以找东街派出所的古月胡,他是我的哥们,警校里同居一室的难兄难弟,说什么呀。什么同性恋,你去找他,没错,他不好好招待你,我在电话里啐他。什么,噢,他们县局的周副局长接待你呀,那敢情好。知道了,我会照顾好安蓉的,你放心,你就开那破车去呀,噢,是报社的新车,这就好,这就好。好的,我下班就去报社取你的车用。知道了,你放心吧,我能做什么事呀,什么阳奉阴违的,和你那么久了,你还不相信我。好的,注意安全呀,我等着你顺利归来,拜拜。
胡菲说:够腻的呀,恶心。
张洪笑着说:胡菲,你今天魔怔了呀你,怎么谁都噎。
胡菲说:本小姐今天心情不错,逗你们玩玩,怎么,你们家的兰大记者又要出差采访呀。
张洪骄傲地说:可不,又是什么重头稿,等着瞧吧。
胡菲突然问李文学:文学,你这两天没有在晚上听到女人的哭声吧,还有没有看到那白色的连衣裙?
李文学看着她,怪怪地笑了笑:你希望我听到和看到吗?
胡菲低下了头,继续看她的报纸,好像根本就没有问过李文学什么问题。
安蓉提着几包中药回到了家里。她看到了兰芳留下来的字条,她看也没看就把它揉成了一团,扔在了废纸篓里。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安蓉眼神迷离。阳光在安蓉此时的眼中成了怪物,她来到窗边,伸手去触摸阳光,可她什么也没有摸着。安蓉使劲地拉上了窗帘,房间里黑暗起来。
墙上母亲的照片闪了闪,黑玫瑰的脸又浮现出来,那张脸上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意,那张美丽的脸在一瞬间憔悴下来,脸上突然布满了可怕的黑色斑点。安蓉瞥了她一眼,身体又触电般颤抖了一下。
安蓉提着几包中药进了卫生
间。
她把门窗全关上了。
安蓉把中药一包一包地拆开,然后一包一包地倒进了大木浴桶里。然后她打开了水龙头,把水温调到最高,冒着白汽的热水就汩汩地注入了浴桶。她一屁股坐在马桶盖上,看着热水在浴桶里慢慢地满起来,不一会儿,中药浓烈的气味就弥漫了卫生间,整个卫生间热气腾腾,像个桑拿房一样。
安蓉脱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坐在马桶盖上,不一会儿,她光洁如玉的肌肤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大口地呼吸着,中药的气味进入了她的五脏六腑,她的眼中浮着一层绿荧荧的光。
七喜大口大口地喝着烈酒。
他边喝酒边把酒倒在女人的照片上。
照片被酒泡湿了,慢慢裂开,就像一具慢慢融化的尸体。
窗外的阳光灿烂。
谁能与七喜一同享受阳光和烈酒?
只有照片上的这个女人。
对这个女人,他的爱胜过了恨。
只要爱多过恨那么一点点,恨就不成为恨了,爱包容了它,在那里女人去和别人偷欢的夜里,七喜人抓住自己的头发,企图把自己从一个巨大的泥沼里拔出来。他用烈酒浇着自己的幽怨和愤怒。愤怒是隐藏在体内的巨大的魔鬼,几乎要撕裂他的肉体。
他喝得双眼血红,等待着女人的回归。
女人是只喂不饱的母狗,她不可能从七喜身上得到满足,但当她从别的男人身上得到片刻的满足之后,她就会回家。迎接她的是七喜的鞭子。狂怒的七喜剥光了她,把她绑在床上疯狂地抽打着她。
女人一点儿也不觉得疼痛,尽管她被抽打得伤痕累累,她口里发出快乐的呻吟:打呀,使劲地抽呀,真爽呀,爽呆了。女人的情欲又一次被七喜的鞭子激发起来,她还不停地扭动着蛇一样的身子。
看到这种情景,七喜泪流满面,他扔掉手中的鞭子,扑上去,松开了绑住女人的绳索。女人把泪流满面的七喜摁倒在床上,疯狂地吮吸着七喜的腋下,鼻子像狗一样地嗅吸着。七喜轻声地说:不要,不要,不要喜欢我腋下的气味,连我自己也讨厌它,连我妈也讨厌它。
女人就抱住了七喜的头,把他的头压在她鼓鼓的胸脯上,动情地说:孩子,妈妈不嫌弃你,你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七喜就呜咽起来,他抱住了女人,把女人的乳头咬在了嘴里,咬出了血。
女人说:孩子,咬吧,这是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你使劲咬吧。七喜疯狂地进入了女人的身体,他在波峰浪谷者的颠簸中到达了天堂。
女人在他完事后,去放好了水,和他一起泡着澡。
七喜恢复了正常,他对女人央求道:亲爱的,你答应我,你再也不要去他那里了,他可以给你的,我同样可以给你。
女人温顺地答应了他。
他帮女人洗着身子,那一刻他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幸福来得那么的快,那么的真实。洗完澡后,他躺在床上,女人帮他的腋下涂着她从法国带回来的香体露,这种香体露有神奇的功效,涂上后,他的狐臭就消失了,还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他的幸福感达到了巅峰的状态。
女人的外遇就像月经一样,总会在一段时间后来临,又消失。
七喜曾有段时间对爱情失去了兴趣。
他在黑夜里,面对着各种各样的尸体,用自己出色的手艺倾诉着心底的爱。
那些尸体不会折磨他,尸体不再多变,尸体是他最诚实的爱人,他的付出踏实而有力。他把一些支离破碎的各色各样的尸体打扮好,送上天堂。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尸体变化而成,在黑夜里为他指引着道路。
七喜又猛地喝了一口烈酒。
女人消失了,就像说过的话,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没有人让他愤怒。
没有人让他鞭笞。
没有人让他抚摸做爱。
没有人喜欢他的狐臭,没有人给他涂上香体露,没有人抱着他的头,说声:孩子,我是你的,永远是你的。
七喜疯狂地把酒瓶砸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不一会儿,他听到了门铃的声音。
他用毛巾摸了一把脸,开了门,他只开了一条缝。
一个男人对他说:兄弟,我是你楼下的邻居,麻烦你照顾点好不好,孩子刚满月,你这样老是弄出地震一样的声音,孩子会受惊吓的。就算我对不住你,为了下一代的健康成长,我求你高抬贵手,安静些好不好。要不,我跪下给你磕头。
七喜一副和善的笑容:对不住了,我以后注意,以后注意。
那男人说:如果这样,那就烧高香了,我感激你,我代表我的祖宗八代,代表我的千秋万代感谢你。我天天把你当活菩萨供着,给你烧香跪拜,兄弟。
七喜关上了门。
他把玻璃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捡起来,轻轻地放在篓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做完这一切,他又拿起了那张裂开了的照片,轻轻地说:林丹,亲爱的,你如果真的离不开王子洋,你真的爱他,请不要照顾我的情绪,不必要对我委曲求全,我会让他和你一起去的,嗳,亲爱的林丹。
七喜的眼中流动着水的波光。
是什么东西把七喜给惊醒了。他睁开眼茫然四顾。但细小的老鼠眼中透出一种迷惘。他知道这是阳光明媚的正午,他家里是一片黑暗。他觉得今天要去做些什么事情。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起了床。七喜觉得有些渴,如果女人在家的时候,女人会给他送来一杯水或者一杯咖啡。女人知道他在起床时会渴,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可现在,对他十分了解的那个女人也不在了。他今天要去做的事情就是要为女人画一张像,他要拿着那张被他撕碎的照片让人为女人画一张像。
阳光刺得他的双眼疼痛,他已经习惯了黑夜。此时的七喜的确像只过街的老鼠。但没有人在意他,在街上的人流中,他是一个极普通的人,有谁会在意他呢?也许,在人流中,你一个不在意的人会突然消失掉,这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有谁会在意一个人的突然消亡呢?比如他是怎么死的,死后又怎么样?七喜身上散发出的香味也没有让人从人流中把他区别出来,只有当他走进一家画像店时,他身上的香味才引起了正在画像的老画师的注意,老画师戴着一副老花眼镜,他抬起头,从鼻梁上面取下了老花眼镜。他看到七喜的小眼睛正在门口和自己对视,他呼吸了两下,眉头皱了皱。老画师说:先生,你要画像吗?
七喜好像没有听见老画师的话,他走进了店,这店不大,两面的墙上都挂满了画像,大都是黑白的画像,也有些上彩的,上彩的那些画像看上去十分虚假,脸蛋和嘴唇的颜色搭配得古怪而死气沉沉。
老画师低声说:这是个怪人。
他把眼镜又戴上,然后继续画他的画。
七喜边看着画边走近了老画师。
七喜突然用他的娘娘腔问老画师:你墙上挂的这些像都是死去的人吗?
老画师抬起头,凝视着他。七喜身上散发出的香味让老画师的呼吸有些紧张,老画师说:你说呢?
七喜笑了一下,他的笑让老画师的心颤抖了一下,老画师根本就没有办法把他脸上古怪的笑容描绘出来。七喜说:我说他们都是死人了,我可以从画像中闻出他们死亡的味道,阴冷灰暗还夹杂着一股丧气。
老画师的嘴巴张了张,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他认为七喜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这种与众不同让他恐惧。老画师一生阅人无数,为多少故去的人画过像,就是没见过七喜这样古怪的人。
七喜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照片,放在了老画师的面前。他说:请你给这个人画一张像,要黑白的,因为这人也是个死人了。
老画师接过了照片,他的手有些颤抖。
七喜说完,就飘然而去了,留下了让老画师久久回味的那种气味。
安蓉泡进了浴桶里。她身体上的所有毛孔全部张开了。
中药浸泡的水是暗褐色的。
水渐渐地凉了。
卫生间里的水蒸气也消失了,白瓷砖贴成的墙壁上往下面流着水,安蓉的脸色红润,她紧闭着双眼,身体一动不动。
她听到有人在风中歌唱。
那是一支乡村的民谣,唱歌的人底气很足,歌声又有些凄凉。
从歌声中可以感受到旷野的气息,水曲柳乡村旷野的气息。
歌声在风中传送着。
我吃了一只鸡
拉出了一根鸡毛
鸡毛被水冲走
从此一只鸡消失
歌声在风中消失了。安蓉睁开了眼,她发现墙上白色的瓷砖上,每一颗水珠都有一只眼睛在注视着自己,一些眼睛诡秘而阴险。安蓉还听到了嘤嘤的哭声,这哭声从何而来,为什么渗透着自己的生命?安蓉仿佛听到了女人哭声以外的笑声,那是些什么样的笑声?嘲讽、侮辱、伤害、欺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善良,真诚和爱。安蓉在哭声和笑声中站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像一片云。
她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她飘了出去。
她来到了衣柜上的落地镜前。
她看见自己只剩下了一个美丽的头颅,脖子以下的地方没皮没肉了,是一具干枯的白骨。
是什么侵蚀了她的身体?
一片丰腴的土地变成了荒漠,原本的河流、草地、森林……一切都消失了。她抬起自己的手,她看着自己的手,那没有血肉的白骨森森的手。安蓉听到一阵尖叫,叫声似乎是从她自己的嘴中发出的。
在尖叫声平息下来之后,她听到一个平静的声音在说:没有任何药可以治你心中的病,肉体消失后,一切才归于平静,世间万相都是虚幻的,只有死亡最为真实。
也许死亡是快乐的。
安蓉希望母亲在天国快乐。
安蓉在一种声音的召唤下走出了家门,她要往何处去?
夜晚的风无拘无束,把她的头发扬起来。她一直朝医院的方向走去,路上的行人在她走过去后总是要回头看看她飘动的背影。他们觉得安蓉身上有一种怪异的味道。安蓉好像他们都不存在,她走着自己的路,仿佛这个世界上就是她一个在夜晚行走的人。
大街上的汽车像一片一片的叶子,在不停地飘过。
安蓉也仿佛那些汽车不存在似的,她也听不到汽车的声音,这些平常让她恐惧的声音好像离她很远。
安蓉的身体也像一片叶子,在夜风中飘着。
呼唤她的声音从何而来?
安蓉一直朝那声音飘过去。
声音是细密的轻柔的还带着一种童稚。
那声音该不是自己的声音吧,安蓉想,她童年时代的声音也是这样的细密和轻柔带着一种天真的童稚,母亲喜欢她的声音,母亲经常捧起她的小脸说,蓉儿的声音真好听,长大了要当个歌唱家。然后,她就真的唱起了歌,是妈妈教她唱的儿歌。可是,自从母亲离开她后,她就一直没有唱过歌,就是在孤儿院里,大家一起歌唱时,她也闭着嘴,听着其他的小朋友们在唱。
不知不觉地,安蓉飘到了医院的门口。
那呼唤她的声音原来来自她工作的医院。
她在医院门口站了一会儿,她朝里面张望着,她突然觉得她工作了几年的医院是如此的陌生。
那个年轻的保安在门房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安蓉轻飘飘地进入医院的门他一无所知,也许他正在做着一个美丽的梦。
安蓉飘进了医院,那呼唤她的声音消失了。
安蓉往住院部大楼走去,一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
她正要走进住院部大楼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她突然看到在昏暗的路灯下的树边站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头光光的,她的一双眼睛黑黑的,看不到她的眼珠子,小姑娘的手上拎着一个布娃娃。
安蓉的心颤抖了一下,她说了声:小白玲,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白玲没有回答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安蓉,一动不动的。
安蓉朝小白玲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此时,有一股冷风吹过来。
小白玲把那个布娃娃举了起来,高高地举过了头。
安蓉说:小白玲,我带你回病房里睡觉,你该睡觉了。
小白玲没有回答她,她说的什么小白玲好像也没有听见。
小白玲突然把那布娃娃扔在了地上。
安蓉眼看要走到小白玲面前时,她看着小白玲突然消失了,那个布娃娃还留在地上。
安蓉悠长地叫了声:小白玲——
小白玲没有再出现。
安蓉从地上拣起了那个布娃娃一转身朝住院部大
楼走去。
安蓉来到了儿科。
值班的护士看到了她:安护士,你怎么来了?
值班护士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上去有些苍白。值班护士看到安蓉手只拎着的布娃娃,她的眼睛跳了跳,然后闪烁出一种奇怪的色泽:安护士,你是来看小白玲的吧?
安蓉点了点头:我刚才看她在楼下的,她跑的可快了,一下子就不见了,你有没有看她上楼来?
值班护士的眼睛睁大了,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奇:什么,安护士,你说什么?
安蓉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还把手上的布娃娃举了起来说:你看,小白玲还把布娃娃也掉在楼下了,我给她拣回来了,我要还给她,小白玲最喜欢这个布娃娃了。
值班护士的脸色变了,她的声音也颤抖起来:安护士,你,你没有什么问题吧,你怎么能看到小白玲呢?
安蓉说:我没有问题呀,我真的看到小白玲的,否则,我怎么会拣到这个布娃娃呢,这个布娃娃是小白玲生日时,我送给她的,当时,她十分高兴,还唱了一首歌给我听,她唱歌的声音是那么的甜美,我说她长大了一定会成为歌唱家的。
值班护士的声音还在颤抖着:安护士,可,可是你不可能看到小白玲的了。
安蓉问: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看到她了,可是我刚才在楼下分明看到她的呀,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你们一定商量好了一起和我开玩笑的,是不是?我去病房里一看就知道了。
值班护士颤抖的声音还在继续:安护士,我没和你开玩笑,你,你真的不可能看到小白玲的了。
安蓉说:不会吧?
值班护士说:真的,安护士,小白玲死了已经有三个小时了。你是不是去了停尸房,七喜把小白玲的尸体推走时,我把这个布娃娃放在了小白玲的尸体上的,怎么会在你手上呢?
安蓉喃喃地说:你说什么?小白玲死了?她怎么会死呢,她那么可爱,那么活泼,那么对未来充满希望。她不会死的!不会!你一定是在骗人。
安蓉手上的布娃娃无声地滑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