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周子溪的童年十分幸福,他出身在魏国国内一个家境富裕的世家旺族之中。
家中兄友弟恭,父母慈爱。
他从小饱读诗书,少年成名。
因为美丰姿,擅诗书,年纪轻轻的他便被奉为少卿左使,随着父亲出入朝廷。
然而犬戎的铁骑踏破了弱小的魏国。
踏碎了无数人家的美梦。
覆巢之下无完卵,一夕之间,山河破碎,家破人亡。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甚至没有没有反抗的机会,猝不及防就从云端跌入泥泞。
他的身上被烙上耻辱的奴印,成为一名低贱的奴隶。
他和族中的亲人一次次像牲畜一样在不同的主人之间转手倒卖。
许多主人听说他曾经是贵族出身,似乎分外兴奋,比对待其他奴隶还更为残酷的折磨虐待于他。
每一次他都以为已经是痛苦的极限,然而往往下一位主人一脚就能把他踩入更深的泥沼。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周子溪渐渐在痛苦中感到麻木。
这一次买他的是谁,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一声不吭地忍着双脚的剧痛,任由这位新买主的侍从,用麻绳牵着他走在奴隶市场的道路。
因为不肯配合,过度反抗,转卖自己的奴隶贩子在自己双脚脚底打入铁刺以作惩罚。
走起路来很疼,疼一点也好,会疼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周子溪一步一步的走在泥地里,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辆华美的马车。
市场的门外,停着数辆规格不同的车驾,这些车主采买了奴隶,便栓在马车之后,让奴隶一路跟着跑回去。
马车。
周子溪的脸白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跑到终点。
那位主人蹬车之前,突然回首看了他片刻,发现了他严重的脚伤。
但主人却没有退货的意思,而是让那红衣侍从将满身污秽的他带上了洁净而华丽的车厢。
他被放置在车内柔软的地垫之上。
车厢里置着暖炉,和冷得让人绝望的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这到底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主人,周子溪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不多时,那一身黑衣的护卫登上车来,他的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周子溪大概猜到他去做了什么。
那个杀气未消的男子,上车之后却抖开了一条毛毯,避开他身上的伤口,小心的盖在了他的身上。
全身肌肤几乎都要冻僵的周子溪,突然被这样一股温暖笼罩,他忍不住的颤栗了一下。
随后他看见主人被接上车来,那年轻俊秀的主人,看了他一眼,轻轻叹息一声,靠着车窗坐了下来。
马车慢慢开动,在车厢轻轻的摇晃之中,疲倦已极的周子溪控制不住的想要合上眼。
陷入沉睡之前,他在朦胧中看见那位主人伸出白皙的手,和那黑衣护卫的手轻轻交握在了一起。
周子溪在一间小屋内醒来。
他在这间屋子中已经修养了数日。
他坐起身,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缠着纱布的肩头。
全身的伤,都已被妥善的处理过。
每日都有人按时给他端来汤药和饭食,却没有人呵斥责令他做任何事。
如今他知道自己的那位主人正是这汴州之主,晋越侯程千羽。
但他心中不敢多想。
他曾无数次心存希望,又无数次被无情掐灭,如今他已习惯不再主动奢望什么。
只是这样一日日的坐在床上,静静等待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
门外隐约传来一些争执之声,周子溪侧耳细听,一道他极为熟悉,又不敢相信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这里是行宫外院。
此刻程千叶正皱着眉头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女子,她穿着粗布短衣,腿上绑着褐色的绑腿,脚底的鞋子磨出了洞,一身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远的路。
这位女子守在宫殿的外围,坚持要求见晋越君,正被侍卫驱逐之时,恰好遇到了回宫的程千叶。
“你说你要赎谁?”
女子以头抢地,双手托着一个破旧的钱袋,里面倒是满满当当的装着一袋钱币。
“大人,请让我赎回我家公子,求求您了。”
程千叶正要开口,身后传来哐当一响。
她转过身,看见一身仅着素白里衣的周子溪扶着墙壁从屋内勉强走出。
他走得太急,身形不稳,在门框处绊了一下,从屋外的台阶上摔了下来。
尽管在如此狼狈的情况下,但当这位男子从尘土中抬起头来之时,程千叶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了一下。
她这才发现,自己买回来时那个鼻青脸肿的奴隶,伤愈之后竟真的是一位当之无愧的美男子。
此人不止容颜俊秀,眉目如画,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儒雅。
让他即便在这般焦急的情况下,举动间依旧透着一股贵族世家之人从小练就的风度。
他急急来到程千叶跟前,挡在那个女子之前,展了一下袖,伏地行礼。
“请主人见谅,此人是下奴一个不知礼数的亲眷,下奴这就责令她离去,还望主人宽宏大量,原谅则个。”
他连连顿首,言辞恳切,十分紧张。
“起来说话,不用跪了,你的伤还没痊愈。”
程千叶阻止了周子溪。
她随便在回廊处的一截栏杆上坐下,掸了掸衣襟下摆。
“说吧,怎么回事?”
那个女子起身欲扶周子溪,周子溪向她使了个眼神,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但程千叶看见了,她指明那个女子:“你来说,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那个女子看了周子溪一眼,毫不畏缩,“回大人,我叫阿阳,是魏国人。
原是公子……这位的婢女,我筹了钱,想把我家公子赎回去,还请大人成全。”
程千叶看了她手中的钱袋一眼。
阿阳的面上微微一红,但她随即抬起头,“我打听过了,大人买公子花了一金,这些是不太够。
但我花了好长时间,也才筹集到这点。
我听闻大人素有仁慈之名,求求您通融通融。”
“你把他赎出去,打算要去哪里?”
“我们也没什么地方可去,就先住在汴州城内。”
阿阳看了周子溪一眼,“我有的是力气,汴州到处都在请人,我可以养活公子。”
程千叶笑了,她知道这个阿阳有许多未尽之言,但她可以不在此刻追究。
“他,如今是我的人,我不会让你赎走。”
“但我不会把他当做奴隶来看待。
你如果愿意,也可以住在这外院,照料他的伤势。
其他事,等将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