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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0章

大军在浓雾弥漫的荒野间行进。

走在最前端的是斥候。

由二十人组成的轻骑小队,分为数个小队,每队之间相隔数里。

他们负责打探前方的敌情和地势,以及寻找大军扎营的场地。

紧跟在斥候后不远的是相应数量的先锋部卒。

他们以百人为单位,由百夫长率领,轻装简行,以接应前方斥候突然的战况。

杨盛所率的百人小队,正是这样一队先锋部卒。

“盛哥,我心里有点慌。”

因为起了雾,视野不是很宽广,杨陆厚有些紧张,“这雾里,会不会突然就冒出敌人来。”

“慌什么?

有敌人才有机会,墨校尉这是在照顾我们。”

杨盛舔了舔嘴唇,他眼中透着一股劲,一股渴望见到血的狠劲,“我就怕敌人不敢来。”

离他们十余里地的后方,大部队正在缓慢而有序的前进着。

墨桥生在汴州率领的部队有五千人。

出发前,贺兰贞额外调拨给他一千训练有素的骑兵和一千弓箭手。

另有三千负责运送粮草,搬运辎重的劳夫,全队合计一万余人。

在十几年前,上万人出征就已经算是不小规模的战役了。

而如今,随着王都的沦陷,异族入侵。

中原地区诸侯割据,战乱不休。

战争的规模也就开始逐渐扩大。

万人的队伍也只能算是主公试探性的一次发兵而已。

此刻在晋军这支队伍中,队伍主力部队和后方辎重运输部队正有条不紊的向前行进。

首尾有轻骑来回跑动,传递信息。

两侧各并行着一千轻装甲士,以为分卒。

用以保护大军侧翼,防备敌人突袭,扰乱己方阵型。

阿元所在的百人队,就属于分卒之列。

“韩百夫长,”阿元同百夫长韩深并行,“我们大军有万余人,琪县听说守军才不过数千人。

会不会我们还没到,战都被前锋部队打完了?”

“前锋营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奴隶,以为自己此次能夺头功了?”

韩深轻哼了一声,“琪县城池坚固,粮食充足,兵力不如我军,守将必定固守不出,杨盛那个前锋营想提前摸着敌人的脑袋?

只怕没那么容易。

谁能得头功,还得城墙上见功夫。”

在中军帅旗之下,是部队的指挥中枢和卫队。

墨桥生正和李千夫,梁千夫并骑前行。

“琪县虽然只有三千守军,但城坚粮足,守将甘延寿驻守多年,他必定坚壁清野,广招城中青壮,固守不出。

合计起来军队未必会比我军主力少多少,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如今我军主力七千余人,琪县这个点,恐怕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拔。”

年长稳重的李千夫开口。

“不,我们不直接打琪县。”

墨桥生开口。

“不打琪县?”

梁千夫,李千夫吃惊道。

“我军欲得琪县,天下皆知。

韩全林虽鞭长莫及,但依旧给琪县派送了不少粮草军资。

不仅琪县守将甘延寿做足了准备,附近的延津,卫辉,滑县守将必也对我军虎视眈眈。

一旦我们军一时拿不下琪县,或是稍显颓势,他们随时可能出兵侧应,造成前后夹击之势。”

“那依将军之意?”

“我们取延津,过黄河,先夺卫辉,再沿卫河而上,拿下琪县上游的滑县。”

墨桥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梁、李二将想起了滑县所在位置,正是卫河于黄河交汇之处,同琪县不过三十余里的距离。

他们突然明白了墨桥生想要做的事,不由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墨将军,新官上任,又年轻气盛。

他们都以为其立功心切,会不顾一切攻城拔塞。

想不到他居然有耐心取一个这般稳妥的法子。

晋军抵达延津,延津守将弃城而逃。

大军随后渡过黄河,抵达卫辉,开始了他们的第一场战役。

杨陆厚和登柱、蔡石几人扛着巨大的木桩正在搭建营地。

作为先锋部队,有一大任务,就是在大军抵达之前,匆匆建好营房,以便随后抵达的士兵安顿下来。

杨陆厚将巨大的木桩插入土中,登柱在一旁抡起大杵一下下的往下砸。

他们需要建好坚固的栅栏,挖出壕沟,设置好防御用的拒马,鹿角,还有搭盖起高大的望楼。

“真是可惜,延津守将竟然不战而逃,我真想快点再拿一个首级。”

登柱一边轮着木杵一边说,“这样我就能给我娘脱奴籍了。”

杨陆厚不这样想,临上战场了,他既有些兴奋又有一丝恐惧:“反正我们这些当小兵的,听着将军的命令行事就好。

我指望着校尉大人带着我们打一场大胜战,我们兄弟一个都不少,人人都拿人头,哈哈。”

士兵们进入营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等待着将军们带着他们取得胜利或是走向死亡。

在中军大帐篷,墨桥生居中而坐,帐下依次是数名千夫长,以及数十名的百夫长。

墨桥生巡视众人:“明日拔城,谁愿为我军先登夺城?”

众所周知,拔城之时,先登之士是伤亡最大的部队。

但依照晋军的新政,先登部队只要登上城墙,并守住阵地,率队的百夫长便可以直接晋爵。

不必再需要满足,全队的死亡人数和取得敌首成一定比例的苛刻条件。

这样对于越后面越难晋级的百夫长们,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只要全队合计拿到二十个敌首,全队作战人员,均可升一级爵位。

即便是战死沙场,这个爵位和奖励也可以由家人继承。

杨盛和韩深同时站了起来:“吾愿为之。”

墨桥生看了他二人片刻,一击掌命兵士端上三杯热酒。

他举杯敬酒:“墨某祝二位旗开得胜,为我晋军首战得胜,拨得头筹。”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卫辉城上的守军不安的发现城墙四面都起了狼烟,烟雾逐渐弥漫,遮蔽视野。

他们心中一惊,知道昨日刚刚抵达的晋军,发动了攻击。

守城的将领刘安爬上城头,看着遮天蔽日四面来袭的晋军暗暗叫苦。

像延津守将那样不战而逃,他实在是放不下这个面子。

但让他用手中的一两千人,抵挡气势汹汹的晋军,他也觉得办不到。

是以他本来打算,坚守个十天半月,避战不出,等着琪县和滑县援军到了,来个前后夹攻。

若是援军迟迟不到,他再弃城而走,也算尽到了臣子的本分了。

随知敌军主帅墨桥生是个性急的,大军昨日方至,今日便举兵攻城。

而且这四面狼烟的,也不知是从何处主攻。

他听得西城一侧杀声震天,急急忙忙道:“快,快,敌人从西面进攻,调拨人马守住城西,多备滚石檑木,要快!”

城西面,晋国大军摆开阵势,擂鼓呐喊,数度试探性的冲锋,都因城头如雨而下的滚石箭雨而退去。

守将刘安亲自督战,调拨来大量的军士守在城墙之上。

此刻南门之外,杨盛和韩深的百人小队在狼烟的掩护下,举着盾牌,悄悄向着城门靠近。

在他们前面,有着一队推着云梯,愤温车,撞车的小队。

城南的守兵们,看见突然看见浓郁的狼烟之中,出现几辆奇形怪装的方形牛皮车。

他们匆忙放箭,然而坚厚的牛皮护住了其中的士兵,直行到壕沟前。

这些愤温车内涌出一队士兵,顶着箭雨飞快的用木板架起跨越过壕沟的桥梁。

云梯,撞车紧随其后,越过壕沟,逼近城墙。

城墙上的士兵丢下檑木,滚石,泼下火油,点燃云梯。

但最终还是有两辆云梯升起长长的梯子,用弯刀一般的搭勾搭上了城墙。

两支百人小队,顶着盾牌在浓烟中冲了上来,奋不顾身顺着楼梯就向上爬去。

城墙上的石块檑木如暴雨一般的砸落,滚滚黑烟之中,一方拼死不让敌人上墙,一方咬牙不要命的往上冲,双方都杀红了眼。

杨盛守在云梯之下,看着一个个兄弟爬不到半道,不是被落石砸开了瓢,便是被箭雨射得满身窟窿掉落云梯。

好不容易,登柱一口气避开乱箭落石,窜到城墙口,登上了城墙。

他一刀削下一个敌首,正要招呼后面的兄弟跟上。

敌人的一柄铁矛,一下贯穿了他的胸膛。

登柱愣了一愣,拽住自己砍落的那个敌军首级,晃了晃身体,从城墙掉落。

“柱子!”

杨盛目眦尽裂,他和杨陆厚一起奔上前去扶起自己满身是血的兄弟,暂避在愤温车的后面。

“柱子哥,撑着,你撑着点啊。”

杨陆厚不争气地哭了,他心中已经清楚,这个每天都会等自己一等,扶自己回营房的兄弟是不成了。

“盛,盛哥。”

登柱颤巍巍举起手中人头,往杨盛腰上别去,“俺,俺娘……”

杨盛闭了一下眼,把那个人头的头发别在自己腰上。

“你放心吧,以后我就多了一个娘,我们兄弟几个只要有人活着,就有人给你娘养老送终。”

他放下还未断气的兄弟,抬头看向那狼烟缭绕的城墙,眼中的煞气有如实质。

城墙之上,一个弓箭手刚刚射出一箭,正要再拈一箭。

云梯之上突然冒出一个敌军的脑袋,此人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伤疤,跨过半张面孔,连耳朵都缺了一个口,此人双目通红,如同鬼魅一般跃上城墙。

他口中衔刀,腰上别着一个滴血的人头,一手撑地,另一手寒光闪过。

那拈箭的士兵只觉脖颈一凉,顿时失去意识。

杨陆厚紧随跟上,他举着盾牌,为杨盛挡住箭雨。

“干死他们,盛哥,和他们拼了!”

他一边颤抖,一边嘶声喊道。

随着杨盛站稳了脚跟,一个又一个的晋国士兵拥上城头,他们互相用盾牌紧紧靠在一起,短时间内挡住了敌人的攻击,守住了云梯。

城墙之上晋国士兵的身影越来越多,撞车开到城门,巨大的木撞开始撞击城门。

远处城内的守军和其它三面城墙的士兵终于意识到南城才是真正的进攻之地,纷纷向着南面涌来。

“你们守着,我去打开城门。”

杨盛交待了一句,砍死两名敌军,从内城墙的阶梯一跃而下。

“盛哥,盛哥!”

他的兄弟喊之不及,看着他单枪匹马,杀下了城墙。

杨盛砍翻了数名守在南城门内侧,正在加固城门的士兵。

然而敌军人多势众,他很快陷入了重围。

城门在外部的一下下撞击中,松动了起来。

终于哐当一声,城门大开,晋国大军一拥而入,冲进城门。

杨盛浑身浴血,身中数箭,正无力为续之时,一柄银枪挑开他面前的敌人。

墨桥生横枪立马,挡在他身前。

“这里交给我,你退后。”

战场的厮杀声终于消停,破败的城墙上飘散着袅袅余烟。

城上城下,敌人的鲜血和自己同袍的血混杂在一起,一地的尸体残躯。

城门前的空地上,一堆堆整齐的累着各队斩下的首级,鲜血从小山一般的首级下汪汪流出,铸造着战士们的功勋。

阿元的队友们都还站在城墙之上,一战下来,他们这支百人小队余下不到三十人而已。

百夫长韩深靠着城墙而坐,他的胸前插了数支利箭,眼见是活不成了。

“别,别哭丧着脸。”

韩深呸出口中污血,对着阿元道,“你……不是一直想做公士吗?

给你媳妇、儿子挣……挣田,挣房子。

这下,你是公士了。”

“我该和你学学,也给我那婆娘扯块花布的,我……从来只会打她。”

他不再说话。

阿元伸出手,合上他的眼睛,解下他腰上的头颅,一言不发的带着余下的同伴,在如血的残阳中,走下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