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程千叶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睡在床边,一只胳膊顺着床沿垂下,宽大的袖子正被几只修长的手指所勾住。
墨桥生在她床前的地面上躺着,埋在被褥中的身体微微蜷缩,面朝着她,睡得正香。
晨曦的清辉透过窗轩,照在十八九岁的年轻面孔上。
他的眉骨很低,在眼眶上打出深深的投影,眼角还留着一点残泪。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睡梦中依旧轻轻勾着程千叶袖子的一角。
哎呀,昨夜偷偷哭了,才刚刚睡着么。
程千叶看着那微微泛红的鼻尖,心中有些后悔。
他为了你,差点就丢了性命,又因为对你的担心和愧疚,折腾了自己一日一夜。
你干嘛还欺负他,冷落他,怎么就那么狠心?
不管他对你有没有那份爱慕的情感,能不能像你期待的那样独立而自强起来。
他对你的这份纯粹之心,都已经弥足珍贵。
就像现在这样和他相处,不是也挺好。
程千叶小心的用手指把袖角抽出来。
墨桥生有点醒了,程千叶轻轻拍他的背,直到把他给哄睡了,才蹑手蹑脚的跨过他的身体,披上衣服出门去。
甲板之上,江影浮空阔,惊涛拍天流。
两岸青山夹道扑面而来,碧波云荡染漫天红霞。
姚天香正站在船头,金钗浓鬓,一唤回首,百态生珠翠。
程千叶胸怀大畅,走上前去和姚天香并肩立在船头,共赏眼前这春江潮涌,滟滟烟波之美景。
“干嘛突然打扮成这样,我觉得你平时那副爽利的样子,就很好。”
程千叶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调说。
“不是要回你们晋国了,我好歹要给你这个夫君挣点面子。”
姚天香斜飞了一个媚眼,附着她耳边说,“心情这么好,昨天开心了?
你的小奴隶怎么没出来?
你又把人家欺负得起不来床?”
程千叶搭上她的肩膀,迎着江风哈哈大笑。
墨桥生醒来的时候,发现主人的床榻上已经空了。
他吃了一惊,自己睡眠素来警觉,何至于主人起身,从身上跨过,自己都毫无知觉?
这样如何能给主人警戒,即便有刺客近身,只怕都反应不过来。
他暗暗谴责自己过度松懈的神经。
依稀间他想起来,似乎醒过一次。
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那时候有一个熟悉的手轻轻拍在这里,一个让他安心的声音在耳边呢喃,使得他放下心神,再度沉睡过去。
墨桥生环顾四周,窗外天光已经大亮。
外厅的桌上摆着清粥小菜,用碗碟倒扣着,显然是留给他的。
墨桥生在桌面坐下,犹豫了片刻,端起碗筷,主人说要他尽快适应,那他就要适应。
温温热的清粥,搭配着香喷喷的白面馒头和爽口的小菜,还有可以放心吃到饱的酱牛肉。
这是墨桥生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美食。
但不知为什么他吃到口中,总觉得没那种想象中的滋味。
和主人同桌用膳的时候,主人总是不停的往他碗中夹菜。
那个时刻,不论主人夹的什么菜,他吃到口中,都觉得人间最美味的东西。
我想能够一直这样,天天和他坐在一起吃饭。
墨桥生心中产生了一种自己都不知道的朦胧想法。
他突然想起那条黑乎乎的烤鱼。
对他来说,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主人第一次屈尊降贵,亲自动手做的食物,竟然是为了他这个奴隶。
墨桥生蜷缩了一下手指,快速地吃完饭,走出门去。
他看见了那船头并立着的一对金尊玉贵的璧人,一位是一国之君,一位是尊贵的公主,身份地位,容貌才情都天造地设似的般配。
主人的手搭在公主的香肩上,正侧着头笑盈盈的和公主说话。
虽然他知道主人和公主从未真正同房,只能算是一对假夫妻。
但他的眼光还是忍不住凝在了那个肩膀上。
他有一种野望,想把那肩膀上的手拿下来。
拿下来,让他放在自己的肩上。
不。
他的目光游移,移到了那个他最尊敬之人的肩膀。
那个人并不高,肩膀也不是很宽。
墨桥生的目光固定在程千叶那略有些消瘦的肩膀之上,产生了一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我想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我……想用我的手揽住他的肩。
他不敢再想下去。
“你在想什么?”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墨桥生猛地转过脸来,眼中不自觉的透出一股桀鹜。
司马徒站在他身后。
“你救了我一命,我还没来得及谢你。”
他向着墨桥生抱拳躬身,郑重一礼。
墨桥生绷着的肩膀放松下来,低头回礼,一言不发。
司马徒的视线越过了他,看向船头的二人。
“你落水的时候,你主人不管不顾的第一个跳了下去,他身上还带着伤呢。”
司马徒开口,“你被捞上来以后,大家都说你死了。
只有他不肯放弃,坚持到双臂都累得发颤,终于把你救活了。”
墨桥生抿住嘴,沉默不语。
“没有一个主人对奴隶能有这种感情,你对他来说,早就已经是不同的存在。”
墨桥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桥生,你是不是不知道,你主人为什么生你的气?”
墨桥生看了他一眼。
“他想要你,不是作为一个奴隶,而是作为他心爱的伴侣。”
司马徒看着他,“你,难道就不想站到他身边,不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他放低声音,说出最为诱惑的一句:“不想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吗?”
“放肆!”
墨桥生低喝,他眼中露出一股狠厉之色,“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司马徒笑了:“这不是明显的吗?
我喜欢公主啊。
我想站在她身边,把她拥入怀中,让她的眼睛只看得见我。”
墨桥生闭紧了嘴。
“所以我希望你加把劲,帮我把你们家主公勾得远远的。”
他拍了拍墨桥生的肩膀,向着姚天香走去。
程千叶转过脸来,看见了他们两,她笑了起来,冲墨桥生招了招手,“桥生,来,到我身边来。”
到你身边来,到你身边来。
我必有一日,能真真正正的到你身边去。
墨桥生拽紧了拳头。
船行了两三日,进入晋国境内。
这一天,船队在一个码头上暂时停靠,补充军需用品。
在船舱中闷了多日的楼船士们,三三两两的脱去外衣,下饺子一般跳入江边的清水中洗澡。
贺兰贞精赤着上身,只着一条衬裤,和几个同伴邀约着路过。
看见墨桥生,招呼道:“桥生,要不要一起下水?”
墨桥生脸色白了白,正要开口婉拒。
司马徒搭着一条毛巾,从他身侧经过,“走,你不会水,我教你。”
他侧了一下头:“万一下次再落水,总不会还要你主人舍命来救你吧?”
听得这话,墨桥生咬了咬牙,脱去外衣,随他下了船。
姚天香和程千叶二人趴在船舷边上,看着水中精力旺盛的年轻士兵们嬉闹。
“你看那边。”
姚天香抬了一下下巴。
程千叶寻声望去,墨桥生同司马徒在沿岸的浅水区中,司马徒手把手的教他熟悉水性。
墨桥生肩宽腰窄,肤色健康,双腿修长,即使在一群男人中,也十分显眼。
程千叶不自觉就看住了。
“眼光不错啊。
他身材真是好。”
姚天香的肩膀顶了顶程千叶,挨过头来,“我和你说,这看男人,就是要看腰,腰好活才好……唔。”
程千叶一把捂住她的嘴,阻止了她一路跑马的黄段子。
此刻,站在水中的墨桥生显然过于紧张,他四肢僵硬的抓紧一块浮扳,肢体动作明显的极不协调。
“别紧张,放松一点,你这样怎么学得会?”
司马徒说道,“你看,你主人和公主都在船上看着你呢。”
墨桥生回首看了一眼船舷上的程千叶,下定决心的闭上眼,一头扎进水里。
司马徒把呛着水的墨桥生提出水面,没好气的笑道:“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是教你怎么熟悉水性,又不是教你怎么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