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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程千叶第一时间跳下水去,春夜的河水又冷又暗,她扎入水中数次,都没有找到人。

楼船上火把高举,越来越多水性好的士兵,下水帮忙找人。

程千叶泡在水中,漆黑的水面上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周围全是自己人。

但程千叶感到越来越慌,时间一分一秒在过去,墨桥生还没有被找到。

桥生,他最怕水了。

此刻的他泡在又冰又冷又黑暗的水中。

我却找不到他。

一种极端的焦虑感占据了程千叶的内心。

意识到了自己有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个男人。

她的心脏被深刻的恐惧感抓摄。

那仰望着自己双眸,那在选择死亡的前夕才敢绽放的爱情之花,清晰的浮现于自己的脑海。

程千叶深吸一口气,再度扎入水中,她一直往下潜,眼前逐渐昏暗,难以视物。

就在她要放弃的那一刻,她终于在水中发现了一团浅浅的樱粉色的光芒。

樱粉色!

墨桥生赴死之前,对自己展现的恋慕之色。

那浅浅的粉色时隐时现,忽明忽暗。

程千叶飞快地向着那团光芒游了过去,抓住了一个毫无反应的身躯。

她带着那个身躯,拼命向着水面上的灯火划去。

众人看见程千叶找到人,冒出水面,欢呼了起来,七手八脚地帮着把人拉上船去。

程千叶爬甲板的时候,已经有军医围在墨桥生身侧诊治。

姚天香回过头来看她,露出了难过和怜悯的神情,轻轻冲她摇了摇头。

程千叶一把分开人群,只见着甲板上躺着一个浑身湿透的身躯,他面色苍白,墨黑的发丝凌乱的糊在五官上,修长的四肢毫无生机。

军医的手离开他的颈动脉,摇头叹道:“已无脉像。”

周围响起数声沉重的叹息声。

张馥知道这个墨桥生虽然只是个奴隶,但随着主公出生入死,对主公来说分量不同。

他心中沉重了一下,伸出没有受伤的手臂,准备开口安慰程千叶。

只见他那位时而靠谱,时而荒唐的主公,一言不发地挥开了他的手。

咬着牙走上前去,推开那个军医,冷静的捏开那个奴隶毫无反应的口唇,侧过他的脸,伸出手清空他口中异物。

随后她扯开那个奴隶的衣物,蹲跪在那人身侧。

右手手掌交叠左手手背,十指交叉,双肘伸直,掌心根部按在那具“尸体”的胸膛正中,快速有力的上下按压了起来。

主公这是干什么?

围观众人吃惊于程千叶奇特的举动,纷纷议论了起来。

程千叶一言不发的按了三十余下,抬起手来,一手按着墨桥生的额头,一手托起他的下巴,让他的呼吸道不由自主的打开。

随后她在周围一片惊呼声中,捏住了墨桥生的鼻子。

当着众人的面,把双唇覆盖在那冰凉的口腔之上,用力向内吹了两口气。

看着那胸膛鼓起了两次,她放开手,继续交叉十指,有节奏地按压那冰凉的胸膛。

“主公这是做什么?”

“主公怎么了?”

“莫不是太过伤心了?”

周围响起嗡嗡议论之声。

贺兰贞和张馥开口劝道:“主公,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姚天香伸出手,小心搭在程千叶的肩上,轻轻唤她:“千羽?”

“你给我擦擦汗。”

程千叶手上动作不停。

她周而复始的循环着这两套动作,尽管双手打颤,依旧咬着牙不肯停歇。

头上的汗一滴滴的落在那苍白的胸膛之上。

姚天香心中难受,默默的站在一旁,时时举袖为程千叶擦去额头的汗水。

突然她指着墨桥生道:“动,动了!”

“他刚刚是不是动了一下!”

她一把拽紧了身边司马徒的手。

程千叶抬起头,凝神看去,只见墨桥生苍白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喘出几口白气来。

他浓黑的双眉紧蹙,虚弱地睁开眼,向程千叶望了过来。

“醒了!”

“居然醒了!”

“死人复活了!”

“奇迹!这是奇迹!”

四周爆发出一阵真正的欢呼声来。

程千叶瘫软在地,双手直抖,和墨桥生四目交望,说不出话来。

张馥当先跪下地来:“主公竟能活死人!肉白骨!天佑大晋,赐我圣主!”

一众士兵齐齐跪地,山呼:“天佑大晋,赐我圣主!”

程千叶勉强站起身来,冲大家摆摆手。

妈呀,你个张馥也太能造势了,我不过是恰巧在红十字献爱心的活动中学过心肺复苏而已。

危机过后,她感到一阵疲软,手脚虚脱无力。

肩背上的伤虽然不深,但几经折腾,已经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冷风一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

程千叶自知不妙,勉强交待了两句,扶着姚天香的手,进入船仓休息。

进入室内,程千叶屏退众人,独留姚天香一人。

她坐在椅上,脱下上衣,露出受伤的肩背部。

“替我包扎一下。”

“你……你!”

姚天香手持药瓶,指着程千叶的身体,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快一点,我疼死了。”

程千叶皱眉道。

姚天香稳住自己,上前为她处理背部的伤口。

“我是再也想不到呀,夫君你竟然是女儿身?”

她一面小心地包扎,一面惊讶地说。

“可真是令我吃惊。

你这个人洒脱又大气,临危而不乱,是多少男儿都比不上的气度。

相处了这么久,我真是一点都没瞧出,你竟是个女娇娥。

想我姚天香,一度自诩女中豪杰,如今看来竟不及你之万一。”

“天香,我知道你一直很不放心我。”

程千叶坐在椅上,侧着头和身后为她包扎伤口的姚天香说话,“这是我最大的秘密,现在我把它告诉你,你总能安心了吧。”

姚天香心中感慨万千:“我晓得了,谢谢你。

千羽。”

“这个船上,只有你一人知道此事,你要替我守好这个秘密。”

“我一定守口如瓶,你放心,要知道,我也需要你这个秘密为我和司马徒打掩护。”

姚天香包扎好伤口,帮着程千叶束上束胸。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你,你说船上无人知道这个秘密,那个墨桥生他?”

“他不知道。”

程千叶穿上外衣,“我身边的男性,只有一个叫肖瑾的臣子知晓内情,但他此次不知为何没有来。”

“可是,不对呀。”

姚天香想起一事,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那天夜里,你是怎么搞定他的?”

“你给我闭嘴。”

程千叶又好气又好笑地往床上躺,“我好像有点发烧了,你帮我找点药,守着我,我需要睡一觉。”

程千叶当夜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了起来。

姚天香以新婚妻子的身份守在她身边,贴身事项皆亲力亲为,不肯假手他人。

不知睡了多久,程千叶从浑浑噩噩中醒来,感到喉中干渴。

“天香……水。”

她睁开眼睛。

床前一双关切的目光凝望着自己。

墨桥生面色发白,眼圈乌黑,满眼都是血丝,一双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缝。

见到程千叶醒来,他难抑激动之色,跪到床前,伸手欲扶。

“我来我来。”

姚天香挤开墨桥生,一屁股坐到床头,“夫君你醒了,口渴么?

要不要喝些水?”

程千叶点点头。

姚天香扶起她,给她垫了数个枕头,又接过墨桥生从旁递上的玉碗,小心的给程千叶喂了些水。

程千叶喝了水,觉得缓过魂来。

“我们到哪了?”

她问。

“你睡了整整一日。

按现在的速度,明日应该就能到黄池,再登岸改道汴州。”

姚天香替她压好被褥。

程千叶看了眼垂手而立的墨桥生。

他身上那生死关头才昙花一现的樱粉色,又不知被藏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愈发亮瞎眼的金色光圈。

没到临死的时候,哪怕在心里都不敢偷偷喜欢一下你主公我么?

程千叶看着那金光闪闪的颜色,没好气的想。

姚天香打量了二人一眼,找了个借口:“夫君,你饿了吧,我出去交待他们给你准备点好克化的清粥。”

说完还自以为是的冲程千叶挤挤眼,溜出门去,留下二人室内独处。

程千叶看了墨桥生半晌,叹了口气:“你身上有伤,回去休息吧,我这里不必伺候了。”

墨桥生拽了一下拳头,没有说话,眼圈刷一下就红了。

如果不一口气说清楚,他是不可能自己想明白的。

“桥生,你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吗?”

墨桥生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我再三和你说过,要你珍惜自己,重视自己。

你是怎么做的?”

程千叶抬起头,“你跳下水去,自以为向我尽忠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甚至不努力一下,也不给我机会,就这样轻易的把自己的性命舍弃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程千叶直视着墨桥生,看得他低下头去,“要是你就这样没了,那我……”

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算了,你走吧。

你好好想想,没有想清楚之前,不必再到我身边了。”

“我……”墨桥生嘴唇嗡动,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出去吧,我累了,让我休息一下。”

程千叶侧过头去。

墨桥生四下张望了一下,露出难过的表情,最终还是退出门去。

姚天香端着清粥小菜进来。

在门外和墨桥生擦身而过。

她疑惑的坐到程千叶床头,在床上架一个小几,把粥摆在程千叶面前。

“千羽。

你又欺负他了?”

她一面照顾程千叶喝粥,一面八卦,“我看到他哭着出去了。”

程千叶默不作声的低头喝粥。

“千羽啊,我真的很好奇,你那么在意他,伤得这么重还跳下水救人。”

姚天香碰了碰程千叶的胳膊,“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呢?”

“不论我是男是女,只要我说想要他,他都会顺从我。”

程千叶停下喝粥的手,“但我想要的,不是一个毫无自我的奴隶。”

“天香,你一定能明白我。”

程千叶抬起头来,“我想要的是一个能和我并肩齐行,相互扶持的男人。”

“如果,他不能自己站起来,走到我身边。

我就是再喜欢他,也不会勉强他做我的情人。

告诉不告诉他我是女人,都不重要了。”